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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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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这份文件你看一下。”同事理查把一份土⻩⾊的卷宗塞到她摆満文件的怀里,笑望抱著许多份参考文件的她。

  苏脚步停顿了下,没有看理查,状似思考后开口“谢谢。”她盯著那份理查拿来的文件良久,看似很想丢掉,但最后仍忍住地抱著文件回到座位。

  理查跟了过去,斜靠著办公桌的隔板“一切都还习惯吗?”

  这个冷淡⾼傲的女人是两周前自业务部调来的,虽然不知道上头为什么这样决定,但她这个位置是收购部里很多人都想要的,因此很多人都在期待她会有什么表现。只是转调到此两个星期了,也不见她笑一下,总板著张脸,像全世界的人都欠她钱一样。

  不好亲近。这是办公室所有同仁都碰过一鼻子灰后对她下的评语。

  “习惯,谢谢。”苏抱著文件,依然停顿了下才回答,之后她将文件放在桌上,开始分类。

  “你要这些资料做什么?”理查不放弃的继续问。

  苏没有回答,移动滑鼠,萤幕闪了下,即恢复原来正在作业的视窗。她打开软体收E-mail,便自顾自的做起事情来。

  理查嘴角菗搐了下,等了一会儿,发现苏无视他的存在,于是叫道:“苏?”

  苏执滑鼠的手顿止,抬头看理查一眼,理查就劈哩啪啦的讲了一堆。苏没有回应,再低下头,双肩微耸,觉得理查的声音很是刺耳,但她没有向理查反应,不一会儿即又集中心神继续做事。

  见苏不理他,理查有些气恼的说了句问候人家⺟亲的脏话后便吐出一串话语“苏,你不能这样不理人。我们收购部跟业务部不一样,是一个大团队,不管你在业务部创了多少佳绩,但在收购部你就是一个新人…”

  苏完全不受影响的阅读著邮件。

  她对使用电脑仍有些迟钝,但是因为远在‮湾台‬的未婚夫亚瑟会用电子邮件诉说近况,因此她学会使用电脑。

  她的‮人私‬信箱只有亚瑟会寄信过来,她于每⽇晚上十点会在家中上网收信。但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收到亚瑟的信,这让她的心情很浮动…她习惯在十点时收到亚瑟的信,习惯在看完信的十点半回信给他,习惯回:一切如常。

  这些习惯对她而言是不可更动的,一旦更动,她就会全盘皆

  她还记得第一次没接到亚瑟那风雨无阻、连停电也阻止不了他寄的E-mail时,还以为是网路出了问题,于是她重新连线,但还是没收到。在重新连线二十五次还是没收到信后,她咬了手指,而且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她看不到、也听不到,直到⽗亲的脸浮现在眼前。

  面对⽗亲的关心,她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但她涸葡定她“不喜”这种只针对亚瑟而发的各种情绪。她在很少离⾝的卡片上写著⽇期与亚瑟的名字,填上“好”与“坏”只要某一天她因为亚瑟而有无法归类的情绪,就在卡片上画记号。

  苏的目光不经意瞥到戴在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心头浮现亚瑟的面容,不由得心起疑惑。

  这个时候是工作时间,为什么她会在工作时间想起亚瑟呢?

  她不明⽩,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苏!”理查一声大吼,不但吼得她注意他,整个办公室也因为他一吼而安静下来。

  苏缓缓抬头看他,很是疑惑的问:“有什么事?”

  理查拍拍额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他大张手臂,自讨没趣的转⾝离开。

  苏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投注在她⾝上的奇异目光,一迳继续低头做她的事。

  她的生活一向平顺固定…是的,固定。她明⽩自己跟乎常人“不一样”所以她要付出更多心力来跟平常人“一样”

  小时候她不明⽩为何⽗亲总在她被人家欺负后抱著她哭泣…那时她并不知道那就是欺负,反正那些人不要碍到她做事就好了,但⽗亲的眼泪总教她疑惑,后来是⽗亲称之为医生的叔叔告诉她,那就是“欺负”

  案亲会哭是因为她被“欺负”了。

  “为什么『你』会被『欺负』?”她还记得自己这样问医生叔叔。

  “是『我』”

  “我…为什么我会被『欺负』?”

  “因为他们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你的『这边』受伤了。”医生叔叔指指脑袋,这样跟她说。

  她直到上大学才知道为什么医生叔叔会说她的脑袋受伤了。⽗亲眼她说过是上帝把她变成他的宝贝时,忘了给她“情绪”所以她才不知道什么叫做“情绪”

  现在她二十六岁了,对“情绪”这种东西仍然摸不著头脑,别人能轻易掌控理解的东西,她却必须用一张又一张的卡片来记忆;相反地,别人要费尽心思才能成功的事,她却能轻易达成。

  案亲说这是上帝给她的“补偿”…她宁愿不要这种“补偿”她只想当一个平凡人。

  她的目光自右手的戒指移开,翻开写得密密⿇⿇的行事历,上头写著:下午三点,整理文件。

  “整理文件。”苏轻喃著,注意力由电脑回到办公桌上的文件,著手整理。“整理文件,整理文件,整理文件…”

  她一边念,一边以快速的动作将一份份文件摊开,阅览內容,然后将文件分成“已读重要”与“已读不重要”两叠,整整齐齐。

  然后她将已读但是不重要的文件收起走向资料室放好,再抱出另一叠。

  回到位置,放下文件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又飘到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然后,亚瑟就又这么冒了出来。

  亚瑟是一个例外。

  她上大学后,系所的主任与院长都知道她是特殊⼊学的‮生学‬,教授们也都知道这件事,但他们并没有刻意张扬,也不会对她有什么特殊待遇。

  所以她的大‮生学‬活不像⾼中那样可怕。

  说起⾼中,那是一个她记忆深刻的恶梦。由于她“不会忘记”所以她尽量“不去想”

  大‮生学‬活中唯一不方便的大概就是分组报告吧!不过她一个人可以做三人份的事,所以即便规定要分组,她还是一个人一组。

  她会知道亚瑟是因为大一他们很多选修的课都重叠,大二之后两人同系,选同一门课的机会更多。

  起先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边总有两名东方人,三个人老是打打闹闹,看起来开心的模样…她会注意到他们是因为他们的情绪很明显,真的很符合卡片上写的“开心”

  她在他们⾝上学到什么叫“开心”

  后来是因为亚瑟的学期成绩有好几次赢过她,⽗亲问起,她才知道原来那个男生就是亚瑟。

  案亲给他的评语是:长得不错的小子。

  她不知道亚瑟算好看还是难看,她只知道他有赢过她,虽然不讨厌他,可是也没有什么感觉。

  感觉。她很难具体说出这是什么东西,这也是从小到大最困扰她的东西。

  苏翻开卡片本,在贴有亚瑟照片的卡片停下,指尖于亚瑟照片的嘴角游移著。

  这张照片是三年半前七月中的一个下午,她在工作,亚瑟突然来访,把戒指给她,強迫她拍照,还请路人拍了一张他的照片,回到‮湾台‬后他寄了三张过来。

  他信上写著:如果不小心弄丢了,还有备份。

  她看到信件內容时还生气了好一会儿…她才不会弄丢东西呢!不过她要试图原谅亚瑟,因为他是正常人,不知道她向来不会弄丢东西。

  反正有三张照片,她就拿来做成卡片,一张写著亚瑟的名字,标上“未婚夫”、“大学同学”的字样;一张写著“亚瑟”、“好”;一张则写著“亚瑟”、“坏”

  然后每当她有针对亚瑟而生的情绪,就会在好与坏两张卡片背面记上⽇期与时间。通常是坏的比好的多很多,因为她常在不适当的时候想到亚瑟。

  现在也是。

  苏拿著笔在坏的卡片上记⽇期与时间…三年半来,坏的这张卡片被她加了好几张,因为背面写不下了,只好加页。

  “苏,你有访客。”

  內线广播让苏吓了一大跳,分离的心神也因而凝聚。她一抖,卡片本差点掉地。拍拍因受惊而狂跳的口,她起⾝,茫然的看向门口。

  “访客…”她喃念著。

  访客的定义是前来探访的客人。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生意上的客人。她才到收购部没多久,也才刚负责一起收购案,还在收集资料的阶段,怎么会有访客?

  她起⾝走向门口,一抹金⾊闪⼊眼角,她抬头,恰好向一双蓝眸…她一愣,再打量来人的面貌,好一会儿,才与她记忆中的人相合。

  亚瑟·辛克里。她的未婚夫。

  “苏。”亚瑟缓缓朝她露出笑容。

  她口一痛,于是抬手捂住,还退后一步,不解的望着他。

  亚瑟为什么会在上班时间出现呢?他应该在晚上十点才会出现在E-mail信箱啊!可是他已经连三天没有寄E-mail来了,现在…现在不该是他出现的时间…

  苏既定的时间感因亚瑟的出现彻底混

  “苏?”既陌生又悉的男声贯⼊耳內,奇迹似地使她纷的心绪平息。

  “亚瑟。”唤著他的同时,她已全然冷静下来,视线努力上他…她知道亚瑟会等她把眼睛对上他才开始说话。

  “你在忙吗?”亚瑟微微一笑,轻问。

  “我在忙。”苏觉得亚瑟不应该在工作时间出现在她面前。工作是工作,亚瑟是亚瑟,两者不能混在一起。

  “那我等你下班?”亚瑟没有生气,仍是笑问。

  苏微缩肩膀,点头“好。”

  说完,她即转⾝回办公室,把亚瑟一个人扔在原地。

  ⾝后有人在讲话,听声音是亚瑟与总机‮姐小‬在谈。总机‮姐小‬的声音又⾼又尖,还夹杂著些许不満与‮奋兴‬。她听到总机‮姐小‬在问亚瑟的⾝分,亚瑟沉稳略带笑意的声音⼊耳,缓合了她因总机‮姐小‬的声音而产生的不适。

  她回到座位,开始工作,⾝边的纷杂⼲扰不了她。

  两小时后,她做完事,快速地收拾桌面,准时在五点打卡下班。

  “苏。”另一位同事大卫追了上来,拍住她的肩,她动作迅速的往旁边一站,甩开大卫的手。

  “什么事?”她拍拍肩膀,皱眉。

  “苏?”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亚瑟见苏出来,笑着起⾝来到她⾝边,没有试图碰触她,但蓝眸在看向大卫时含带著些许冷意。“可以走了吗?”

  “嗯。”苏抬头看亚瑟,见亚瑟笑容依然,她点点头,而后转向大卫。“有事吗?”

  大卫来回看着苏与亚瑟,笑容有些尴尬“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餐的。”

  “五点下班不是吗?”五点下班后就是‮人私‬时间,为什么‮人私‬时间要跟同事在一起呢?

  “呃,是啊…”大卫一见等候的亚瑟也知约她无望,只能耸耸肩“那算了,下次再说。Bye。”

  “Bye。”苏朝他挥手道再见,待他转⾝,才看向亚瑟。

  亚瑟似乎一直在注视著她,而且准备好随时在她看向他时展露笑容。她每次看到他的笑容,心就会怦怦跳个不停,感觉很不好。

  “你怎么会来的?”她直背脊,走向电梯按了下楼键。

  “本来在洛杉矶洽公,刚好Lance放我假,所以我就来了。”

  电梯门打开,亚瑟先让苏进去,才跟著进⼊电梯。

  苏其实一直不习惯电梯的狭小空间,所以她上班大多是爬楼梯。但是亚瑟来了,她只好搭进公司后只搭过一次的电梯…那一次也是因为亚瑟来。

  “哦。那…那你住哪儿?”苏呼昅一窒,差点讲不出话来。

  “还没决定。”

  “为什么?”不是都会先订好饭店的吗?亚瑟不是这么随的人…苏因此又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等著自己看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撩发。

  “因为我是来确认某些事情的。”亚瑟语带玄机。

  “某些事情?”苏不懂。亚瑟不是放假了吗?那跟他讲的话有什么关联呢?

  亚瑟变难懂了…虽然她从没弄懂过亚瑟。

  打从亚瑟在大学毕业那一天向她求婚开始,他就正式侵⼊了她的思绪。

  她知道求婚是什么,也知道订婚与结婚是什么,只是她不明⽩亚瑟为什么会向她求婚。他们并不了解彼此,不是吗?

  但那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亚瑟,整个人就很开心,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一样,所以即使她没听清楚亚瑟说了什么,她还是答应了。

  即使求婚时没有婚戒,而且之后他就飞到‮湾台‬工作,可她觉得亚瑟是一个好人,一个她不了解的好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又了解自己多少呢?她连⾼兴开心失望难过都还得经过⽗亲与医生叔叔的教导。

  亚瑟不在纽约,不能相见,她有一点点难过,但更多的是无法理解的情绪,这些无解的情怀一度困扰她,不过自从她将之记在卡片上后就不再困扰,取代的是疑惑。

  她原本不知道‮湾台‬在哪儿,但为了亚瑟,她会特别注意‮湾台‬的事情。这通常是在晚上十点她上网时才会做的事,但因为亚瑟三天没寄E-mail过来,所以她整个时间表都了,这种混她忍了三天。

  忍耐,又是她觉得很痛苦的另一项课题。⽗亲与医生叔叔曾经跟她说过忍耐有时是必要的,正常人会在某些时候忍耐某些事情,问题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忍耐才是必要的,什么时候又是没有必要的。

  “是啊,某些事情。”

  亚瑟的口气怪怪的…苏皱起眉头,分辨不出亚瑟话里的玄机,有些气恼的别开脸,不看他。

  别人的情绪都很鲜明,但她就是无法很正确的判读出亚瑟现在是⾼兴还是生气。

  “所以你才没有订饭店?”

  “是啊。”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苏先走出,怕亚瑟没跟上,频频回头,见亚瑟始终走在离自己一步的地方,才安心地走向她的车。

  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之时,才想起亚瑟还站在外头,忙开了门锁让他坐进来。

  待他坐好又扣上‮全安‬带,车子才移动。

  …。。

  一个半小时后,苏将车驶进郊区某社区一栋房子的车库,把车停好,她才开口“那你要来…几天?”

  亚瑟的脸上写著“呆愣”二字,不一会儿,他笑答:“两个月。”

  “两个月?”

  “两个月都在纽约。”亚瑟补充。

  “哦。”苏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很是困扰的皱著眉头,突地一个温暖的‮感触‬摸上了她的眉心,她一惊,闪开。

  车內安静到连苏都觉得不安,她抬头看亚瑟,发现亚瑟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很奇特,她一见,只觉口也跟著紧缩不舒服起来。

  “亚瑟,你生病了吗?”

  “没有。”亚瑟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说:“下车吧?”

  “嗯。”觉得他很奇怪的苏拿了公事包跟著下车。

  “回来啦!”苏的⽗亲路德?沃克听见车声推门出来,看见女儿,给她一个微笑。

  “我回来了。”苏一字一字的说,看着等候自己的⽗亲,缓露一个微笑。

  路德回她一个更大的笑容,苏才推门进屋。

  “伯⽗。”亚瑟向路德打招呼。“亚瑟!”路德开心的上前与亚瑟拥抱,捉著亚瑟的手臂问“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下午。”

  “要留多久?”

  “两个月。”

  路德回头看早巳空无一人的门口“我们先进去吧!我今天一直有个奇怪的预感,所以多做了些晚餐…你来得正好,可以替我解决它。”

  亚瑟微笑“好啊。”

  他们两人进屋时,苏已然换下套装,穿著T恤与牛仔在客厅看报纸。

  这是她看晚报的时间,但是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看不下晚报的內容…

  感觉到对面有人坐下,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将报纸放下。

  是亚瑟。

  苏的心跳漏了一拍,眼眸游移著,见亚瑟用一种看不出是⾼兴还是生气的眼神看她。她学习的情绪里没有这种模糊不清的心情,一时间她也辨不出这是好是坏。

  “你要住哪儿?”

  “一会儿再决定。”亚瑟边说边露出个让她觉得难过的笑容。她深昅口气,重新摊开报纸,強迫自己将思绪放在报纸上。

  两人就这么沉默著。

  苏从来没有觉得“安静”是如此的令人难受,她全⾝就像穿了不舒服的⾐服一样刺痛。她试著“忍耐”但是忍耐不了多久,她即收好报纸,将它放在原来的地方…一毫不差…然后离座坐到窗边。

  仍坐在原处的亚瑟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太小声,她没听见。但她一直能感受到亚瑟的目光停留在她⾝上…她深昅口气,偷瞄亚瑟,但因夕西下的缘故,亚瑟的上半⾝溶⼊了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的他,只有那双蓝眸隐隐发著微光。

  苏皱起眉头,回想起在车上亚瑟留在她眉心的‮感触‬,手不由自主地抚上眉心,深昅口气。

  “可以吃饭了。”路德一踏进客厅便看见两人一坐一站,隔得老远。

  他叹口气,笑了笑“亚瑟,你可以进来帮我吗?”

  “好。”亚瑟起⾝,定进厨房。

  “苏?”

  苏好一会儿才回头看⽗亲。

  “你替我们摆餐具好不好?”

  “好。”苏点头,走到餐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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