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当天晚上，夜一样深沉。

　　樊嘉士又被恶梦纠，困在梦境难以身。

　　他的额头因为作梦不断冒出细碎的汗珠，身体发烫。他最怕回到小时候，偏偏梦靥就是喜欢找他麻烦，一直抓住他面对童年。

　　梦中，他的脸终于不再脏污，妈妈终于不再打他，但是无端闯进他家的凶神恶煞，却带给他更大的恐惧。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王慧因为欠地下钱庄钱，地下钱庄的人要债要到家里来，王慧无力还债，地下钱庄的人要把她带到酒店上班抵债，王慧不愿意，拼命挣扎。

　　“你这女人，欠钱不还还敢鬼吼鬼叫！”地下钱庄派来的混混，对王慧的反抗很不，出手就给王慧一个巴掌。

　　“不要打我妈妈！”樊嘉士见母亲被欺负，扑过去要打地下钱庄的坏蛋，结果被一脚踹开。

　　“嘉士！”

　　“杂种！”地下钱庄的人连声诅咒，还想踹樊嘉士几下。

　　“把她带走！”

　　“不要带走我妈妈！”樊嘉士抱住坏蛋的大腿，不让他带走妈妈。

　　“死杂种，给我放手！”地下钱庄的混混甩不掉樊嘉士，干脆用拳手打他的头——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樊嘉士转头望向门口那个说话的男人，他因为背光，樊嘉士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那个男人高大得就像一座山，带给所有人极大的迫感，连地下钱庄的人都不敢再呛声。

　　然后他妈妈的反应也很奇怪，她先是楞了一下，最后才认出那个男人。

　　“樊清凯！”

　　樊嘉士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只看见那个叫做樊清凯的男人离开门口，朝他们慢慢走近，他的长相也越来越清晰。

　　樊清凯第一时间不是走向王慧，而是直接走到樊嘉士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樊嘉士。

　　他像在评估一件物品，将樊嘉士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樊嘉士的脸。

　　无庸置疑，这孩子是他的，连做亲子鉴定的手续都可以省略，他和自己小时候的长相简直一模一样，说是翻版都不为过。

　　确认樊嘉士和自己的血缘关系以后，樊清凯面向王慧，冷冷地问道：“他是我儿子吧？”叫嘉士。

　　多年不见，樊清凯依然傲慢，永远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对，那又怎么样？”王慧的声音是怨恨，想不透自己当初怎么会喜欢上他。

　　“我要他回樊家。”樊清凯断然说道。

　　“你要他认祖归宗？”王慧笑出声，觉得他的提议很好笑。“这么多年来，你从来不管我们母子，现在突然出现，开口就要把孩子带回去？少作梦！快滚，休想我会答应！”

　　王慧话说得再难听，樊清凯也不会生气，为什么呢？因为情况对他太有利，不怕她不点头答应。

　　“看样子你惹上麻烦了。”他转过身去瞄了地下钱庄的混混几眼，冷酷地笑道。

　　王慧红着一张脸说不出话，谁教她运气不好，最落魄的时候被他逮到。

　　“我可以帮你还清所有债务，还可以给你一大笔钱让你下大半辈子不愁吃穿，只要你愿意把孩子让给我，日子就可以不必再过得那么辛苦。”樊清凯提出条件。

　　“你要我卖儿子？”王慧倒一口气，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无情。

　　“这是我开出来的条件，答不答应随便你。”樊清凯的口气冷得像冰块。“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上法庭，由法官判定监护权，但是我建议你千万不要这么做，因为你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王慧非常清楚，樊清凯正在威胁她。以樊家的势力，要影响亲子判决十分容易，况且他只要宣称不知道嘉士的存在，就可以轻松取得法官的信任，做出对她不利的判决。

　　“你最好考虑清楚。”樊清凯是个冷酷的男人，为了樊氏集团未来的发展，他可以不择手段，就算是威胁孩子的母亲也不在乎。

　　王慧内心陷入挣扎，一来生活的重担得她不过气，二来她必须立刻还地下钱庄钱，否则会被强押到酒店赚钱抵债，到时候别说照顾樊嘉士，恐怕连想见他一面都很难。

　　“我不知道你们是演哪一出戏，总之快还钱！”地下钱庄的混混决定他们已经看够，要嘛还钱，要嘛把人押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眼看着地下钱庄的小混混又要动手动脚，王慧狠下心大吼。“我把孩子让给你就是！”她自己日子不好过就罢了，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吃苦，到底他身上着樊家的血，本来就该认祖归宗。

　　“很好。”樊清凯一点也不意外王慧会作出这个决定，事实摆在眼前，人都是自私的，凡事以自己为优先。

　　王慧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恨自己当初瞎了眼跟樊清凯上，意外怀了他的孩子，还坚持生下孩子，今才要受这么多磨难和羞辱。

　　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就是樊嘉士，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父亲，只觉得他跟自己长得很像，对樊清凯好奇不已。

　　樊清凯帮王慧还清了欠地下钱庄的二十万，对他来说一个晚上就可以挥霍殆尽的小钱，却是王慧不得不把她辛苦养了六年的儿子交给他的救命钱，两人的差距何止千里。

　　地下钱庄的混混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樊清凯帮王慧还钱，高高兴兴拿着钱走了。

　　解决完了地下钱庄，樊清凯接下来解决樊嘉士的收养问题，他要樊嘉士跟王慧断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千万支票，拿去。”樊清凯的作风向来明快，下一秒钟已经把支票开好，递给王慧。

　　“拿着这一千万离开台北，从此以后不准跟嘉士见面，也别想找任何借口探望他。”他冷漠地把支票进王慧手里，好似这个曾经跟他春风一度的女人，比陌生人还不如。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王慧茫然地看着支票，眼泪几乎尽。“嘉士是我的儿子，我也会想他，你不能不让我们见面！”

　　“错！”樊清凯可不这么认为。“嘉士不再是你儿子，你已经把他卖给我，从此以后，他跟你没有任何瓜葛，你也别想着嘉士！”

　　话毕，樊清凯转向樊嘉士，牵住他的手就要带他离开王慧。

　　樊嘉士还在好奇樊清凯为什么跟自己长得那么像，还没有反应过来，樊清凯就强行把他带走，他在惊慌之余，只能向母亲求救。

　　“妈妈！”他才六岁，不明白这第一次见面的男人为什么把他带走，他母亲又为什么哭泣？

　　“等一等，让我跟嘉士道别！”王慧拉住樊清凯的手哀求他通融，被他无情甩开。

　　“不需要！”樊清凯冷冷拒绝。“嘉士，我们走！”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开我！”樊嘉士拼命挣脱樊清凯的手，樊清凯不耐烦地回道。

　　“我是你爸爸。”

　　爸爸？这个人是他的爸爸？这一定是骗人的。

　　“妈妈！”樊嘉士才不想要什么爸爸，他只要妈妈，虽然她经常打他。

　　“嘉士！”王慧手里紧抓着一千万支票，心被撕为两半，一半想留住樊嘉士，一半想让他回到樊家，如果他再继续跟着她，母子早晚都要饿死。

　　“妈妈！”

　　“呜…”

　　“不要再喊了。”樊清凯受够了这种可笑的离别场面，干脆把话挑明。“你妈妈已经把你卖给我了，她已经不再是你的妈妈。”

　　妈妈把他卖给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完全听不懂。

　　“妈妈！”樊嘉士不管樊清凯说什么，就是要找王慧。

　　“闭嘴。”樊清凯索用手把樊嘉士的嘴巴捂住，顺手捞起他的身子，将他抱走。

　　“嘉士！呜…”

　　樊嘉士的嘴巴被他父亲堵住喊不出声音，但他仍在心里拼命哭喊——

　　妈妈！妈妈！

　　他是如此激动，以至于连梦魔也镇不住他，放任他顺利突破梦境。

　　“妈妈！”樊嘉士倏然睁开眼睛从上爬起来，这回他又是头大汗，气吁吁。

　　梁萱若早他一步醒来，只是她还来不及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他就已经清醒。

　　樊嘉士转头茫然地看着梁萱若，似乎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你又作恶梦了。”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猜想他的梦境到底有多可怕，为何脸色一次比一次还要差劲。

　　樊嘉士尴尬地把头转向另一边，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你想谈谈吗？”梁萱若不忍心他被梦魔折磨，伸手想帮他，却只换来樊嘉士嘲的眼神。

　　“谈什么？”他反问她。“谈我有多害怕？”

　　他的拒绝是如此直接而明显，毫不保留的表达，毫不保留的伤人。

　　“我忘了，你需要的是安静。”她掀开棉被就要下，不想打扰他。

　　“你又想到哪里去？”他眯眼打量她的动作，很不高兴。

　　“回我的房间。”她平静回道。“我发现我越是睡在你身边，你越容易作恶梦，我想让你单独睡应该会好一些。”

　　这不是什么太新鲜的发现，正因他容易因为作恶梦而失态，樊嘉士才不喜欢睡着的时候旁边有人。不过她倒是说对了一点，自从他们同以后，他作恶梦的次数增加，而且经常梦见童年时期。

　　由于樊嘉士没阻止她，梁萱若就当作是默许，默默下拿起睡袍披上，走出樊嘉士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梁萱若一直在想樊嘉士。从他的梦呓，和昨天去探望小光时无意间的口风判断，他作的梦几乎都跟童年有关。

　　他的童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梁萱若纳闷。

　　他应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要什么有什么，才会造就出他这般傲慢自大的性格。可他布额头的汗珠，又暗示事实可能不是这么一回事。刚刚他在睡梦中一直摇头、一直在冒汗，虽然没有喊出声，但从他的嘴型判断，他好像在喊妈妈——妈妈？

　　说起来，她到樊家也快两个月，还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他什么事都不告诉她，她也不好意思问。她看连续剧，像她这类平凡的女孩想嫁入豪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父母头一个站出来反对，要经历过许多风波，还不见得能够嫁进豪门，可她却很简单，樊嘉士似乎什么事都自己作决定，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认可。

　　樊嘉士是个谜，而且她怀疑自己能有解开的一天，他太难懂了。

　　她接着想起，樊嘉士根本不给她任何解谜的机会，对他来说，她只是一颗棋子，甚至是一具木偶，她只要乖乖听话就够了。

　　梁萱若摇摇头苦笑，决定上睡觉，不再想这些烦人的问题。她刚拉开被子，房间的门被“砰”一声打开，樊嘉士高大的身影占整个房门，一贯教人不过气。

　　她惊讶地看着樊嘉士朝她走来，他的眼神看起来不太一样，好像刚刚经历过一番挣扎，带着难言的尴尬。

　　“你怎么还没睡？”她已经没在他身边，照理说应该会比较好睡…

　　樊嘉士凝视她柔美的脸庞好一会儿，大大的吐口气承认。

　　“我一个人睡不着。”他也以为没有她会比较好睡，结果…

　　梁萱若的小嘴微张，尚无法消化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拦抱起她，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

　　许久之后，他们再一次入睡，樊嘉士又被梦魔拖入梦境，回到他童年被欺负的时候。

　　那是住在他家附近的国小生，仗着他们个头高，围住才六岁的他，要他把钱拿出来。

　　他很害怕，因为他身上一块钱都没有，一定会挨打。

　　那些坏小孩一听见他没有钱，果然就抡起拳头作势揍他。

　　樊嘉士用双手保护自己的头，就在事情变糟之前，奇迹发生了！有位长相灵秀绝美，宛如天使降临的大姐姐身保护他，并为他赶走那些欺负他的坏小孩。

　　“别怕，我在你身边。”

　　她轻柔的嗓音，是天底下最清凉的甘泉，抚慰他的心灵。

　　樊嘉士很快镇定下来，不再害怕。

　　梦中的樊嘉士紧紧抱着梁萱若的化身，梦外的樊嘉士同样也是紧拥梁萱若，企图在她身上得到安慰。

　　梦里梦外，她都是他的天使，只有在她的怀中，他才睡得安稳。

　　樊嘉士的呼吸渐渐平稳，童年的一切纷扰，在梁萱若如海洋般宽阔的慈爱中逐渐平息，终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