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嫁祸于人
这几天,国商银行的郝总也为怒家具公司担保远东投资公司申请贷款五千万元的事情头疼。千心万苦、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堵上的骗保窟窿,再为着远东投资公司贷款一事而重新翻出来岂不麻烦!
韩小飞已经专程赶到营业部,跨过隔壁的董大为,向他汇报了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利害得失,同时,也反映了董大为在营业部审贷会上的态度和在怒家具公司现场调查时的具体表现。临走时,韩小飞还给郝逍遥扔下了一句话:“咱们刚抹平的事情,可别让董大为这个书呆子又给搅和起来了!”
董大为这个书呆子的确还是一个不知深浅的人,这一点郝逍遥心里是非常有数的。但是,总体来说,他对董大为这个书呆子还是不当一回事的,他有自信,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书呆子能够蹦出自己的手心去。他对自己可以自信的保证,不要说董大为只是一个想出妖蛾子的普通大学生,只会写一两篇歪文章,就是把董大为换成一个博士后,著作等身,八面玲珑,如果他郝逍遥自己愿意坐着现在的宝座,也不会有人能够搬动他。他明白,只需他老子秘书的一个电话,总行及营业部的行长们就会颠颠地溜他郝逍遥的马!这就是他郝逍遥在这个国度里生活的超人的优势!
于是,郝逍遥以很稳定的心态,拨响了隔壁董大为的电话:“大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再叫上骆雪。”
董大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连说了几个:“是”而后,拿起笔记本和笔,小跑着到了骆雪的办公室,招呼了她,便又小跑着来到郝总办公室门前,敲响了郝总办公室的门。听到郝总“请进”的大喊后,董、骆才如进庙堂一般地进了来。
郝逍遥招呼有可能正在搞小帮派的两个下属坐下,从办公桌抽屉里习惯地出三包雀巢咖啡,扔到骆雪跟前,用下巴指一指门口的饮水机。不管骆雪在心里如何对郝总的作派看不顺眼,也不管骆雪的眼里郝总如何如何地不学无术,此时,或者说每次这时,骆雪都会乖乖地从郝总处取了咖啡,怀虔诚地跑到饮水机旁,按照郝总教导的方式,一边注水,一边摇晃着纸杯,沏咖啡。这就叫权威!
人是很怪的动物,约定俗成的东西,对人的思想和行为,都比其他生命,具有更强的影响力。
“怒家具公司怎么样?”不等骆雪就坐,郝逍遥便开门见山地问董大为。
“产品还是有新意,是古旧家具翻新;企业也有一定的实力。”董大为不知道郝总葫芦里装着什么药,完全按照商业银行对企业的评判原则开始了自己的分析。
“到底有没有担保能力?”郝逍遥倒直截了当。
董大为本着对企业和银行负责的精神,没有敢妄下结论:“企业固定资产有一亿八千万元,可高达九千万元的土地和房屋,实际价值还很难说;存货高达五千万元,主要是库房里面的新旧红木家具,价值也很难说。”
骆雪冲完咖啡回来,先给郝总递上一杯,而后是董总,最后是自己:“我认为企业的财务报表有可能不真实,我认为他们不具备五千万元的担保能力。”
郝逍遥对骆雪的直言不讳不知是忧还是喜,薄薄的单眼皮下的一对小眼睛,直直地望着骆雪:“依据是什么?”
“土地没有产权证,便作了固定资产。”董大为说。
“土地是企业从乡里租的,租期三十年。在租用土地上修建的房屋,根本没有合法,更不能够作价记入固定资产。”骆雪补充。
“那些家具也像玉石一样,喜欢的,就认为价值连城;不喜欢的,就会认为是破烂一堆,作价五千万元,我认为也是高估。”董大为继续说。
“我都不知道天竺支行是怎么搞的!这么一个企业,他们过去居然能够给五千万元贷款!听杨兰兰说,那笔贷款还是怒集团帮助还的!”骆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着。
她的话在无意之间刺痛了郝总。郝总把小眼睛上的单眼皮翻了几翻,嘴努了几努,想对骆雪批评两句,但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是不是怒集团帮助还的贷款,还不好说,而且,我们也管不了。只是我也同意骆雪的看法,这个怒家具公司的确没有承担五千万元贷款的担保能力。”董大为补充着,他也没有发现郝总内心的变化,完全按照银行的管理模式分析,并下了结论。
“原来可以放五千万元贷款,现在却不具备五千万元贷款的担保能力!这样下结论,我怎么给葛副行长代!原来给怒家具公司放贷款的时候,葛副行长也是签了字的!”郝逍遥终于说出了他内心在管理层面上的苦衷。
听郝总这样说,董、骆哑然了。就是嘛,他们都是新来的,完全可以新官不理旧帐,甚至还可以“破四旧,立新功”可郝总却是要新帐、旧账一起背的。
“那,我们就同意?”董大为讨好一般地说。
“你们发现这么多问题,还同意什么?”郝逍遥气愤而沮丧地说“我们不还都是共产员吗!不是还要对国家财产负责吗!”
董大为继续讨好一般地说:“那,我们不同意?”
“不同意就完了?那天竺支行为什么还把球踢给我们?那远东投资公司不是还要告我们的状嘛!为这信息录入有误,骆雪和杨兰兰不是还要写检查,中央银行不是还要我们的罚款嘛!”
“那,我们怎么办?”平里异常聪明的董、骆在权威人物郝总面前,都变得非常弱智了。
看那郝总的控制能力有多强,像会施魔术一样!
“怎么办?拖着不办!”郝逍遥教诲着。
“不办?那企业总要催呀!”董、骆又异口同声地惊叹。
此时,郝逍遥似乎已经是有成竹了,大口地喝了咖啡,又点燃了一只烟,深深地了一口,闭上眼睛,倚靠在老板椅上,把那一口烟在五脏六腑中回味过了瘾,才从口中吐出来,在空气中形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我写了一首诗,叫作:《山中无题》。我给你们两个大知识分子朗读一遍,若何?”
见郝总情绪突然好了起来,董、骆连声说:“好、好!”此时,郝总愁云全无,神采飞扬地朗诵道:
“风吹古树,
洒落几点天蓝;
小路尽头——
潺潺清泉;
溪替你我细语——
在小溪边。
黄昏换走清晨,
何时再有今天——
你我悄坐无语,
听响泉;
看天蓝,
在山间。”
听罢郝总的诗,董、骆又按照老程序连声赞叹几声“好”之后,便准备出门。郝总在身后叮咛着:“无论张总、贺总、还是什么总,问起这个贷款的事,第一句话是:‘我们正在研究呢!’第二句话是:‘没有找到葛副行长,等等再说’。”
出得门来,骆雪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尾随董大为进了副总的房间,关上门,不哧哧的笑起来,连声说:“太滑稽了,太滑稽了,我感觉他像个疯子,而我和你,就活像两个傻子!”
第一天没有张总找;第二天没有贺总找;第三天还是没有什么总找;企业还是很懂事的,他们给银行留出了研究问题的时间。
第一个星期,张总找了,大家用第一句话:“我们正在研究呢!”应付了过去。
第二个星期,贺总找了,大家用第二句话:“没有找到葛副行长,等等再说!”又对付了过去。
第三个星期,如果在来个什么总找,问起贷款的事怎么应付呢?大家正在犯愁的时候,郝逍遥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对面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郝总,我是贾好运。”
“贾处长,你好,你好!我怎么听说,你调到参股银行当行长去了!也没有给我打个招呼,我好给你饯行呀。”
“当什么行长呦,我让人家玩儿了一把!”贾好运话语很是阴沉,又把自己的一腔苦水向郝逍遥倒了一遍。
郝逍遥对贾好运的不幸遭遇顿生出几分快,因为他自己是没有本事通过自己的能力跳槽的,因此,从骨子里对怀才不遇之人,对动不动就炒领导鱿鱼的人,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反感,他在心里快意连连的时候,嘴上却急忙安慰道:“你是金研所的硕士研究生,给他们干出个样子来,还愁没有行长当!不成,回到国商银行,到我们这里当支行行长嘛,绝不给你下达硬指标任务的!”
“已经走出了这一步,还怎么好意思回来呦,要不是有求您郝总,我都没有脸皮给您打电话了!”
“贾处长,走到哪里,你都是领导!有事你就吩咐!”郝逍遥努力不使自己的口气里出虚情假意来。
“我已经到参股银行两个星期了,还一分钱存款没有,一笔贷款没有放出去呢!赖主任每天打电话来催,支行吴力行长每天直接问,挣小银行这一点工资,好像比挣土地主的钱都难。因此,我也是没有办法,有两个事情,只有求您郝总啦。一是能不能给我介绍几个客户,让我放一点贷款出去。二是能不能帮助我联系一下怒的朱副总,让他在参股银行箭楼支行开个户,给我存一点款。这是他答应的事情,可我却好长时间找不到他了。”贾好运几近哀求地说。
郝逍遥心里骂道:你原来是总行领导,股刚一挪窝,怎么就指使我挖国商银行的墙角呢!嘴上却说:“好说,好说,你贾处长领导了我们这么多年,你的事情,还不跟我的事情一样嘛!只是我跟朱副总也不是很熟悉,我让他给你存款可以,只是不知道,好不好使,不过…”郝逍遥正准备找一个漂亮一点的借口推贾好运,忽然想起了怒家具公司担保远东投资公司申请贷款五千万元的事情,于是便灵机一动:“项目我这里倒有,而且有一个是现成的,还是优质客户怒集团的关联企业,只是不知道参股银行愿意不愿意做!”
“愿意!愿意!您介绍给我,贷款出去了,我还可以给您回扣提奖呢!”贾好运不知道郝总正在对自己使一个嫁祸于人的伎俩,见有了做业务的机会,便迫不及待地说。
郝逍遥也兴奋起来,他在心里感叹道:市场经济就是好,金融竞争就是好,这种竞争可能对京都市国民经济和整个金融环境没有什么好处,却对自己有好处,对企业有好处!在竞争中,国商银行的包袱神不知鬼不觉地甩给了参股银行,企业在国商银行骗不到钱,也可以换到参股银行去骗。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还可以拿到参股银行的奖金。当然,钱肯定不会很多,他也不在乎这一点钱,但是,他在乎的是除了甩掉包袱之外,自己还可以获得帮助朋友的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