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酒宴是吃了,当驻矿员的事情却黄了。原因是盛毅强听说关海民安排王步程去当驻矿监督员,先是骂骂咧咧说:“这老关是什么意思嘛?王步程文质彬彬的干那个事情不合适!”盛毅强不仅说王步程去当驻矿员不合适,还坚决回绝了关海民,好像还和王步程的二哥王步凡通了电话,电话内容王步程并不知道。王步程不敢问理由,盛毅强也不多解释,因此驻矿员的事就此划了个句号。
又是一天的上午,王步程正在无聊,盛毅强风风火火地过来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小王,现在有人告郊西集团的状,主持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孝纯说让我这个抓工业的副市长去郊西调查落实,你说扯淡不扯淡?有纪委书记,有反贪局长,不让他们去郊西村调查落实,反而让我一个抓工业的副市长去调查落实,我看这根本不是要去调查解决问题,而是让我去走过场糊人的!”
王步程说:“盛市长,既然是副书记的意思,还是去吧,明知道是走过场,咱们也得去啊!这种事情没有人想管,也还得有人管。你也知道纪委书记癌症后期在省城住院,纪委的工作现在几乎处于瘫痪状态,根本指望不上。”
盛毅强说:“是呀,这里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想干的事情不能干,有时候也干不成,不想干的事情一大堆!”说着这话,盛市长站了起来准备出去。王步程急忙说我和你一起去吧。王步程在楼梯口刚好看到市政府办公室的姚婕妤上楼,他向她点点头开玩笑说:“姚姐好。”姚婕妤今天的表情特别灰暗,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开朗和明媚,王步程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木呆呆地看了王步程一眼。王步程能够理解姚婕妤此时此刻的心情,刚刚死了哥哥,正悲痛着呢。下楼梯的时候王步程又碰见市政府办公室的关姬,急忙说:“关姬早上好!”关姬属于具有古典气质的现代美女,她从来不穿裙子,不浓妆抹,有人说她不穿裙子是因为腿上有大伤疤和红色胎记,至于是不是有那东西大家都不清楚,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关姬今天也是哭丧着脸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王步程轻轻点了一下头,就像一个木偶一般。王步程正觉得今天有些晦气,突然想起有人把姚婕妤叫窑姐,把关姬叫官,就忍不住暗自笑了。
出了办公大楼的门,王步程见盛市长已经上车,司机安如山把车窗玻璃打开用眼光催他,他赶忙加快脚步跑上前去。上了车,小车迅速起步,随着车轮碾积雪发出的吱吱响声,小车已经驶出市政府大院,向着郊西村方向驰去。
轿车经过郊西医院门口,王步程发现那里围了很多人。由于有积雪,车开得并不快,医院门口的雪地上跪着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医生和护士,白衣服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一个穿着保安服的人正在破口大骂,几个农民模样的人也指手画脚地在骂医生和护士,有人还把口水吐在医生的脸上,医生和护士们没有做任何反抗。
盛市长发问道:“怎么回事?那个穿保安服的人是谁?怎么这么孬?”
安如山说:“他叫关仁杰,是郊西村和郊西集团保安大队的大队长,是郊西村副村长关惬的弟弟。”
盛毅强今天并不想来郊西村,显然是窝了一肚子火,现在再也忍不住了,怒吼道:“停车,停车!什么鸟人的弟弟,就是老天爷的弟弟也不能这样!”没有等车停稳,盛毅强就拉开车门下了车,安如山和我也急忙下车,跟在盛毅强身后。
盛毅强怒气冲冲地走到关仁杰跟前吼道:“这都啥年代了,你他妈的还这样执法犯法?动用私刑是犯罪,你不知道吗?你简直无法无天了啊!”关仁杰平时有姐姐关惬和时运兴撑,在西关区横惯了,还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于是未及细看就骂道:“你他妈的是吃了熊心了豹子胆,不想活了?敢管老子的事,找打吧你?”说罢举起拳头便来打盛毅强,盛毅强是军人出身,虽然身体肥胖,但在部队里也是学过擒拿术的,只见他身体往左边一闪,双手抓住关仁杰落下来的拳头,使劲往后一带,一下子把关仁杰了个四脚朝天,他又一个箭步上去,一只脚踩在关仁杰的口,厉声喝道:“兔崽子,敢在老子面前撒野?真是狗胆包天!我看你是他妈的是活腻了,你敢打一下老子,我让你兔崽子筋断骨头折,想吃不了兜着走吗?”
王步程跑上去,踹了关仁杰两脚,说:“关仁杰,你胆子也太大了,敢打盛市长啊?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关仁杰听王步程这么一说,一双小眼睛瞪得鸡蛋那么大,惊恐地仔细一看,马上换了一副嘴脸说:“哎呀,原来是盛市长啊,你老人家海量,可千万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要知道是您老人家,借给我一个狗胆,我也不能跟你动手,误会,完全是误会!”说着这话,关仁杰抬起手狠狠地了自己两个耳光子。
这时原本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医生和护士都哭了起来:“盛市长,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冤枉啊!”盛毅强吼着:“起来,大家都起来,这样子跪着像什么样子?”
那几个医生和护士看了一眼关仁杰,竟然没敢站起来。
王步程看局面太过混乱,就说:“盛市长,要不我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吧?让他们来教训一下这小子!”
盛市长抬起脚放开了关仁杰说:“好,你立刻给公安局局长打个电话,问他是怎么教育手下人的,这样的人到底是警察还是土匪?
关仁杰爬到盛市长的脚下,战战兢兢地说:“盛市长,都怪我关仁杰长了一双猪眼,有眼不识泰山。盛市长,我在这里向你老人家赔罪了,我给你老人家请安了,求你放过我这个狗杂种吧。”说完竟给盛毅强磕起头来,样子狼狈而滑稽,看着他的样子,王步程和安如山想笑却没敢笑出来。
盛毅强仍然很气愤,但总不能让关仁杰老这样跪着磕头,就喝道:“起来,他妈的你给我起来,我看你小子就是一个无赖。如今太平盛世,是法治社会,不是有就是草头王的旧社会,我也不是过去的县太爷,你不用给我磕头,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吧。”盛毅强回头对王步程说:“小王,让公安局局好好给我调查这件事,一定要严惩不贷!”
王步程拿起手机给公安局长打了电话,过了一小会儿,一辆警车风驰电掣而至,关子贵带着两个警察下了车飞跑过来,到了盛市长面前,关子贵敬礼说道:“盛市长,我们这就把关仁杰押回去,以正法纪!”说罢准备把关仁杰带走。
那几个医生和护士这个时候才哭着站起来说:“盛市长,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呀!”
盛毅强皱着眉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院长呢?”
一个戴着眼镜的医生哭着说:“我们院长被关仁杰打成重伤,正在抢救呢。”
“你们副院长呢?”
一个女护士噎噎着说:“副院长早吓跑了。”
盛毅强更加气恼了:“什么他妈的副院长,一个关仁杰竟然把他吓成这个样子,啊?”
一个胆子略微大一点的医生说:“盛市长,我是医院的外科大夫。事情是这样的,郊西中学有个教师的丈夫是西城区种子公司的副经理。昨天晚上和警大队关仁杰在一起喝酒,关仁杰着人家把一瓶白酒全喝光。人家剩了一点没有喝完,关仁杰就飞起一脚踹在人家的肚子上。那个副经理被踹到地上,也不敢与关仁杰计较,就忍气声地回家了。到家后觉得肚子疼得厉害,又不便和老婆说,硬是忍着。也是他的家人太大意,第二天他老婆见他还在睡,就叫他起,谁知道怎么喊都没动静,他老婆这才慌了,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我们一检查,他的膀胱破了,人已经昏不醒了,等动手术时已经晚了,没下手术台人就死了。女教师要告关仁杰,关仁杰反说是医院做手术把人做死了,一切后果要由医院承担,我们院长不答应,关仁杰就带人打了院长,还侮辱我们,让我们跪在医院门口的雪地上坦白代,我们害怕啊…”盛毅强心直口快,没有等人家说完就接道:“关仁杰的姐姐不是已经死了吗?他还这么横?难道他是黑社会?”
另一个医生说:“盛市长您不知道,那个死了的女人是时运兴的小姨子,关仁杰是时运兴的小舅子呢!”
“他就是时运兴的舅爷也得遵纪守法啊!”这时,一辆宝马车急速驶来,车渐渐近了,医生和护士们一看到那车牌号,便如见瘟神一般,纷纷躲了起来。宝马车在医院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时运兴一脸怒气,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后面跟着一个女的。盛毅强一见到时运兴火气更大了,没等他走到跟前,就朗声说道:“时运兴,你是怎么搞的?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支部书记竟然像缩头乌似的不面,你什么意思?现在来干什么?是看风景还是看雪地上跪人的壮举啊?你那个小舅子也太无法无天了吧?居然连我这个副市长也敢打?”
时运兴虽只是一个村支部书记,但在平州却举足轻重,一贯为所为,不可一世,平时并没有把盛毅强放在眼里。他走到盛毅强跟前,掏出一盒软中华,叼一在嘴里拿出美国原装Zippo点着,用力了一口说:“在这个地盘上出的事情自然由我来解决,杀嘛,怎么敢动用你盛市长的牛刀呢?盛副市长理万机,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要你不辞辛劳,亲自过问啊?这岂不要耽误国家大事吗?”时运兴一会儿叫市长,一会儿叫副市长有点奚落盛毅强的味道。
盛毅强冷冷地看了时运兴一眼,厉声说道:“时运兴,有什么事情能大得过老百姓被欺辱、被殴打、被罚跪吗?你仗了谁的势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难道我一个副市长管不了你这里的事情?”
时运兴有些不高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时,时运兴的秘书刘彩云赶紧紧走几步,来到盛毅强面前脸堆笑地解释说:“盛市长,真对不起,时书记今天到村办企业察看去了,刚回来,听说医院出了事,就赶过来,没想到这点事居然惊动了您,更没想到,有人胆敢打您盛市长,时书记一定会严肃处理的。走,到村委办公大楼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又下着雪,身体要紧。”
虽然今天气温零下十几度,但刘彩云还是穿着裙子,一件鹅黄的羽绒服里面穿了一件低领的红色衣,丰坚的Rx房、若隐若现的沟引得王步程只想咽唾沫。盛市长无可奈何地说:“伙计,你以为老子愿意到你这是非之地来游逛啊,是有人告你这一大二公的旗手了,孝纯让我来问一问情况,不然,老子才不愿意冒雪来被人打呢,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多舒服啊!”时运兴听了盛毅强的话有些吃惊,脸上出笑意说:“我们一直非常盛市长到郊西村来指导工作,只是这段时间村里接二连三发生不光彩的事情,我是没脸请您来啊。盛市长,请吧!”盛毅强是怒得快、笑得快的人,刚才骂骂咧咧一阵子气也消了,但是没有明确答复去还是不去。
王步程知道时运兴好大喜功,奢侈腐化,办公室装修得比总统套房都豪华,早就想去看一看。而盛毅强今天并不想去郊西村委,有些生时运兴的气。王步程悄悄走到盛毅强跟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盛市长,这家伙这么狂,咱们就顺水推舟,到郊西走一走,看一看,万一发现什么毛病,也好杀杀他的威风!”
盛毅强漫不经心地看了王步程一眼,不置可否。王步程心领神会,忙去打开车门,时运兴想把盛毅强拉到他的车上去,盛毅强说:“伙计,我的级别只能坐奥迪,宝马我可享受不起,还是你自己坐吧!”说着话,盛毅强上了自己的车,时运兴和刘彩云也上了车。随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两辆车驶离医院门口。
郊西村委会大门外是名人招手的雕塑,办公大楼前边是一座袒着Rx房的娘娘雕塑,据说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娘娘丽华。王步程回头望着两个覆盖着冰雪、极不谐调的雕塑,心想这个设计有什么来历呢?一个是现代名人,一个是古代娘娘,难道古代的女人也时兴袒?名人和娘娘同时站立在这里,只怕也只有时运兴这样的人会这么。
外面鹅大雪风飞舞,时运兴的办公室却温暖如。老板桌前一盆红掌像少女羞红的脸庞,闪烁着人的红。办公桌、沙发、书柜全部是红木制作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鱼缸,几尾金鱼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刘彩云巧笑嫣然地走上前说:“盛市长,先把外衣了吧!”接着用女特有的温柔接过盛市长的风衣,挂上衣架,而她自己也去了羽绒服,整个窈窕的曲线暴无遗,口显得特别高。王步程看到了盛市长的眼睛一直盯着刘彩云打转,只好把目光移向墙壁上的书法。那书法是光绪皇帝的字,不是真品,是绘出来的。
月两轮天地眼,
诗书万卷圣贤心。
中间是泽东诗词《淘沙·北戴河》:
大雨落幽燕,白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时运兴看盛毅强眼睛死盯着刘彩云,就说:“盛市长,请坐吧!”
盛毅强回过神打量着办公室说:“伙计,你时运兴的办公室很气派嘛,简直可以与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办公室媲美,我那个办公室和你的相比就逊了,现在这个时代有钱和没钱可大不一样喽!”
“不敢,不敢。”时运兴笑着说。
刘彩云一边倒水一边红着脸解释说:“盛市长是在批评我们吧?这个装修,村委会没有花钱,我们村有个建筑公司在外地发了财,老板非要出钱把我们书记的办公室装修一下,书记挡不过,就答应了。盛市长您喝水!”
盛毅强的眼光在刘彩云的前略作停留,就转移了视线。
刘彩云接着倒了一杯水递到王步程面前:“王哥喝水!”王步程接住水,手无意间滑过刘彩云的手,身体像触电一样。他不由得暗暗骂起时运兴来:这小子怎么这么有福?又一朵鲜花在牛粪上了!
盛毅强喝了一口水说:“伙计,你现在可真成焦点人物了,有人说你时运兴时间不长,得不瓤;有人说你们郊西村是一个假大空的壳子,村民现在还不富裕,你坐宝马车和老百姓平等吗?你在这么豪华的办公室里有何感想?是不是你们真的实现理想了?刚才那个事情是怎么回事?可不能胡来啊,冰天雪地可是会冻死人的啊!”时运兴尴尬了一阵子说:“这个事情我真不知道,请盛市长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的,绝不会给领导添任何麻烦。”
盛毅强哼了一声说:“伙计,那个关仁杰你也真该管管了,不要引起众怒,不要让他一粒老鼠屎,坏了你一锅胡辣汤!”
时运兴说:“盛市长,您别听外边传言,要知道三人成虎呀,老百姓没什么事就喜欢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盛市长您千万不要相信。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我怎么能够当上全国劳模呢?”
刘彩云也解释说:“我们这里每年都有老干部、老红军来参观,他们都说我们这里是红色村庄呢。”
盛毅强端起茶喝了一口说:“我今天可不是来参观学习的,是专门除暴安良的。现在的劳动模范有几个像王进喜那样的?靠关系什么不来?不要在我面前提模范不模范的事情。”
时运兴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盛毅强又说:“伙计,早上孝纯书记专门把我叫去,说有人反映你们不按《劳动法》办事,强制村民每天干12个小时,还不给人家提工资,谁要提意见你们那个关仁杰就打人家。我听说村民还送给他一个雅号,叫什么西霸天,有没有这个事情?”
时运兴一脸不高兴地说:“盛市长,这绝对是危言耸听!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啊?你还不知道现在的老百姓,可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简直就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我们这里实行的是多劳多得,按劳分配,村民大踏步进在社会主义道路上,不可能出现那种事情,我在市里也听说告状的事儿了,这明摆着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破坏革命的大好形势。”
盛毅强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怎么听你时运兴说话好像又回到文化大革命时代了?你怎么不说阶级敌人贼心不死呢?难道关仁杰踢死人也是老百姓不懂规矩?也是危言耸听?”
时运兴说:“这个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没调查清楚。我听说好像是当时出现了群殴,关仁杰去控制局面。盛市长,这事情在没清楚之前,可不要一口咬定是关仁杰那小子干的,现在的干部不好当啊!难道就不会是有人别有用心?难道就不会是刁民栽赃陷害?”
盛毅强说:“不在其职,不谋其事,这件事公安局会调查清楚的,不用我们心。运兴同志,以后刁民这个词最好不要用,共产人是为人民服务的,如果老百姓是刁民,那么我们是什么?”
时运兴说:“也是,也是。要是什么事盛市长都亲力亲为,只怕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我们这里就是分工协作,所以才成为全国闻名的经济发展村庄!”
盛毅强冷笑着说:“这红色村庄有些东西和红色可是不协调啊!你爱人姓关是吧?我可是听说关家在西关区简直成了一霸,你不要忘记你们村现在已经有委,你是委书记。运兴同志,这样下去对你的前途和名声可不好哟!”
王步程不能不佩服盛毅强在官场混久了,损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现在,他把时运兴损得再也坐不住了。时运兴站起来似乎要发火,突然又笑起来说:“盛市长,主席不是说‘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我们村可是今非昔比了,今天您光临我们郊西村,我让刘秘书陪着您到村办企业去看一看,给我们指导一下,一会儿我还要向市委副书记汇报个工作,我就先失陪了!”
经时运兴这么一提醒,刘彩云好像明白过来,上去挽住盛毅强的胳膊,娇滴滴地说:“盛市长,我早就听说你特别体谅基层干部,经常深入一线视察指导工作,我这就陪你到基层好好看一看吧?”
盛毅强不动声地说:“时书记,我一个副市长都不值得你陪,还要你的秘书陪吗?你时运兴真是耍大了,今天我还就让你时运兴陪!小王和小刘你们就不要去了。”
王步程用暧昧的眼光看着刘彩云,心里感谢盛市长给他创造了一个和美女相处的机会。
时运兴干笑了两声说:“盛市长希望我陪着参观,我深感荣幸,盛市长,您想到哪里看啊?”
“就看一看你们那个生产洗洁剂的车间吧!”盛毅强说。
时运兴哈哈一笑说:“看车间干什么,还是去看西山别墅吧,那里可是另一番风貌,谁见了都要称赞一番的!”
“伙计,我对老百姓骂娘的西山别墅从来就不感冒,今天就想看看你们的洗洁剂车间!”
“好吧,走,我们就看洗洁剂车间。”时运兴向刘彩云摆摆手,刘彩云紧走几步跟了上去,王步程只好无奈地在后边跟着。
到了郊西村洗洁剂生产车间门口,盛毅强望着异常气派的车间感慨道:“你们郊西可是红旗村啊,千万不要搞挂羊头卖狗那一套。”
时运兴长吁短叹道:“唉,原来咱们村的洗洁剂可是享誉全省、远销全国的。可世事难料,市场经济的大一起一伏,这不,新世纪以后,销售一落千丈,现在形势严峻,我也有些发愁啊!”盛毅强说:“伙计,是不是你们盲目搞一大二公造成的?”
时运兴说:“怎么能说我们盲目搞一大二公呢?我和我们村民一致认为我们走的一大二公道路是十分正确的。有可能管理上会有一点小问题,但比起姚四杰,我觉得我还是走在他前头的。姚四杰是个庸才,却偏偏挂个企业家的名号,一天到晚只会跑外、玩女人,心思根本没有用在企业发展上,自己跑遍了全国,看够了风景,把企业得一塌糊涂,现在自己死了,让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老百姓还不承情,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人家姚四杰都已经死了,现在还说他有什么意思呢?你作为委书记,要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盛市长说得也是,我毕竟是班长嘛!”说着话,大家已经到洗洁剂车间了。车间里仍然挂着已经背时了的标语,当盛毅强看见那些背时的标语时说:“这标语是不是应该换成能够反映科学发展观的标语了?”
“哎呀,我是想独树一帜,标新立异,不过盛市长说得也有道理啊!”时运兴玩世不恭地说。
整个车间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在上班。盛毅强发现有一个老师傅在干活,就向他招招手,老师傅像没有看见似的。等时运兴吆喝了一句什么,那个老师傅才跑了过来。时运兴介绍说:“盛市长来你们洗洁剂车间搞调研,你要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
老师傅用沾着油污的手,热情地与盛毅强握手,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车间原来有个办公室,已经长时间不用了,没法坐人,就在这里说话吧。”
盛毅强问道:“老伙计,你们这个车间的效益现在怎么样?”
老师傅看了看时运兴说:“还是让时书记说吧。”
“我不说,盛市长想听你说。”
“伙计,还是你说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盛毅强好像在暗示着什么。
老师傅啰里啰唆地说:“盛市长叫时书记说,时书记不说,时书记叫我说,我就说,主席教导我们人民大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列宁说帝国主义的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几个大国都想争夺霸权…”
盛毅强笑了,说:“老伙计,我是问你这个车间的效益现在怎么样?”
老师傅十分生气地说:“工人发不下工资,村长姚四杰照样搞奢侈腐化,我们联合起来告状,但告状无门。要我说呀,那个姚四杰该毙,死了活该!盛市长,你说怪不怪,人家私营企业大多能管好,这一变成国有企业就管不好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叫我说就是姚四杰给祸害的!”
盛毅强呵呵一笑说:“老师傅呀,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但道理是一样的,都很简单,国有企业是唐僧,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都想吃一口,慢慢就吃垮了。唉,这种现象是国有企业的悲哀啊!”此时,有个年轻人叫时运兴过去好像有什么事情,时运兴笑眯眯地对老师傅说:“你好好向盛市长反映问题,说话要得体,可别把市长得罪了!”然后转过身对盛市长说:“盛市长,我过去一下,村里有点小事!”然后向那个年轻人走了过去。刘彩云也跟在后面走了过去。王步程远远地看见时运兴和那个年轻人比比划划,然后隐隐约约听到两人嘀嘀咕咕的声音,刘彩云也不时做一下手势。
王步程正想跟过去听个究竟,老师傅低了声音说:“盛市长,我刚才当着时运兴的面说了假话,其实我们村最坏的就属他了,他连姚四杰也不如。现在村民的日子相当困难,土地没有土地,工资发不下来,我们温都成了问题。而他却一个劲地唱高调,说什么一大二公,简直就是回到了大跃进时期。盛市长,你要是再不给我们做主,我们就去省城上访告状!”
王步程低声音在盛市长耳边说:“盛市长,这事有点怪,我早就听说关惬明明和时运兴关系不正常,怎么会突然和姚四杰死在一起,还一丝不挂,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虽然王步程的声音很低,但那老师傅的耳朵相当灵,估计听了一两个字,就已经明白了他说的话,然后激动地说:“肯定有问题…百分之百有问题,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我也敢说有问题。”只说了这几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盛毅强觉得这位老师傅肯定会讲一些很有价值的话,就鼓励他说:“老伙计,你继续说,不要怕,会为你做主的,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王步程向盛毅强使了一个眼色,他一回头,看到时运兴和刘彩云朝这边走了过来,便不再出声。那个老师傅倒也机灵,大声地说:“盛市长,我们村好着呢,干部一个比一个好。我还得去干活,先去忙了!”然后去干活了。
时运兴走过来,眉飞舞地看着老师傅的背影说:“盛市长,这位是我们村的劳动模范呢。”
盛毅强笑道:“伙计,你们村的劳模是什么级别?你们村也可以随便命名劳模?我看有必要召开一个座谈会,让你们村的老百姓参加,让他们议论一下你们村两委的得失,好的,继续发扬;不好的,要及时改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不要总以为自己什么地方都好,神仙也会犯错误,何况你时运兴?”
时运兴说:“我可不敢跟神仙比,那会折我的寿的。盛市长,我一会儿真的要去市委副书记那里,现在得准备一些东西,咱们改天再开会吧。唉,市委书记出车祸了,谁知道明天是市长升书记还是副书记升书记呢,我哪个也不能得罪,都把他们当神供奉着。”
盛毅强摆摆手说:“你就先去忙吧,我觉得平时和群众的距离有点远,今天我要好好和咱们郊西村的村民们沟通一下,交流一下。”
时运兴说:“盛市长,我们村干部就三个,死了两个,我还要去向市委副书记汇报工作。没有一个当家做主,这会议怎么组织起来?还是改天吧。”
时运兴头上有太多的光环,盛毅强一个副市长还真拿他没办法。但时运兴又不能不给盛毅强面子,于是他说:“盛市长,今天的确不巧,但您既然来了,我让彩云向您汇报一下我们这儿的情况,她是我的秘书,这里的事情她都清楚,如果有什么事她说不明白,我回头专门向您汇报。我想请王主任帮我分析一下国际国内形势,好吗?”
盛毅强说:“那好吧,就让她跟我汇报吧,小王,时书记有什么需要,你就尽力而为吧!”
王步程看到时运兴向刘彩云使了一个眼色,刘彩云似乎已心领神会。她娇笑着说:“盛市长,这样吧,我们到办公室里再说,还是边走边谈?”盛市长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道。有人私下里说盛毅强好,王步程还真替他有点担心。一个是副市长,一个是美绝伦的可心人,他们凑到一块儿,别闹出一点花边新闻来。王步程觉得时运兴不简单,想提醒一下盛市长,但盛毅强已经和刘彩云走了。
时运兴已经拉住王步程的手,像好朋友一样,把王步程带到他的办公室里,反复劝他坐,王步程只好坐下。坐下后,时运兴并没有说话。一阵沉默之后,时运兴才说:“王主任,你觉得盛毅强在政治上成不成?”
王步程笑着说:“我背后从来不议论领导的得失,能够当领导,就有他当上领导的必然,不能当领导也有他不能当领导的必然,你说是不是?把小安也叫上来吧?”王步程不想单独和时运兴在一起,也怕小安有想法,就这样提议。
“不要理睬司机,司机永远可不能和秘书相提并论啊!小王很圆滑啊!不过我看你就当不了领导,你没有盛毅强那样的气魄,也没有关海民那样的睿智,只有秘书的勤快和谨慎,有时候又放达不羁。当领导需要的是魄力和睿智,只有勤快和谨慎是不行的。”
王步程没有说话,他对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时运兴,不能不另眼相看了。只听他说话,没有一处错误,还说得头头是道,让你感觉到他在政治上非常成;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又发现他能够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恫吓、奉承、恭维和拉拢这些手段运用自如,仅这一点就很高明。王步程忽然觉得那封揭发姚四杰的信有些奇怪,报纸上明明说三天前姚四杰就死亡了,为什么现在又揭发他?是不是本来揭发时运兴的信,被别有用心的人改头换面之后就变成揭发姚四杰的信了?
揭发信上有这样的内容:“郊西村名义上是‘一大二公样板村’,实际上就是个贫困村,至今在‘一大二公样板村’光环下的人民群众连温问题都没有解决”;“姚四杰不光收受贿赂,每年都要把握住‘四节’收礼,即‘五一’劳动节、‘十一’国庆节、元旦节和节;每逢节日姚四杰就坐在家中坐收送上门的‘买平安钱’和‘买计划生育合格证钱’”等等。据王步程所知,姚四杰仅仅当了一年多村长,面对十分霸道的时运兴他敢那样胡作非为?“人民群众连温问题都没有解决”的责任到底应该由谁来负?这些问题的疑点越来越多,盛毅强为什么没有往深里问呢?
时运兴看王步程闷头不说话,就故意找攀谈的话题:“小王,王秘书,王主任,你说当领导干部需要不需要素质?”
“当然需要素质!”
“有些人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料,有些人他就不具备当领导的素质。有些人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有些人连一个班长都当不好。”时运兴对王步程说的话没有一句是过时的语言,王步程不清楚在盛毅强面前的时运兴是真实的,还是在他面前的时运兴是真实的,反正他的表现在短时间内判若两人。
时运兴看王步程发呆,就笑道:“小王,做官与做老百姓不同,做老百姓你可以随便表现自我,在官场上你最好还是不要让人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咱们的盛毅强市长像一碗清水,一下子可以看到底,喜怒哀乐始终挂在脸上,什么内心话他都不吐不快,你觉得这样好吗?他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你知道吗?我的话你明白吗?我看他将来是要吃亏的!”
“这个也未必吧。”王步程不想往深处说,就轻描淡写起来。
王步程不想议论盛毅强的得失,更不想提那个县委书记自杀的事情,就装聋作哑不说话。接下来就和时运兴东拉西扯谈了了起来。时运兴原来说要去见市委副书记,但盛毅强和刘彩云离开之后,他再也没有提去市委的事情,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人送一份材料过来,说副村长关惬生前是个好干部,村委已经决定表彰她,现在关惬同志被姚四杰害死了,要以郊西村委的名义追授其荣誉称号,并号召郊西村广大干群向关惬同志学习。时运兴还把已经打印好的文件让王步程看。
关于表彰2009年度计划生育先进工作者关惬的决定
2009年度,郊西村委村委干部和广大村民,以科学发展观统领人口和计划生育工作,认真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加强人口和计划生育工作统筹解决人口问题的决定》精神,紧紧围绕“稳定低生育水平,提高出生人口素质”的工作要求,坚持不断创新人口和计划生育工作思路、机制和方法,全面落实计划生育综合改革,超优完成了年度人口和计划生育工作的各项任务,全村人口和计划生育整体工作上了一个新水平,继续保持了全市计划生育先进单位的称号,关惬同志成绩突出。为弘扬正气,鼓舞士气,鼓励先进,巩固和扩大人口和计划生育工作成果,村两委决定:对主抓计划生育工作的副村长关惬同志予以表彰。希望关惬同志牢固树立和全面落实科学发展观,坚持与时俱进、解放思想、不断创新、求真务实、努力工作,进一步搞好计划生育工作,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努力构建社会建设、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协调发展的社会主义和谐作出应有的贡献。
文件的落款是2010年12月8,就是关惬死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么这个文件到底是以前已经好的,还是现在因为需要又补发出台而署了前边的期?这恐怕只有时运兴能够回答清楚。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是表现大度还是表现他的体恤同僚?还是有什么需要安抚的地方?王步程一句也不想问。
这个时候平州电视台的“美女主播”甄丽萍来采访时运兴,说是制作什么扶危济困先进人物专题片,市长的儿子关子贵也来了。见到市长的儿子和甄丽萍形影不离,王步程不由想起市民们议论的平州新秀:一个是关海民的儿子关子贵,在平州他想办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另一个就是女主播甄丽萍,是有名的平州一枝花,特别是她作为平州电视台的女主播,游走于官场,穿梭在众多官员之间,不免有很多桃新闻和传奇故事。甄丽萍自己也说:“没有能力和实力的女主播才希望产生绯闻,引起关注,对我而言,绯闻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是凭实力工作的女。”也有人说她虽是副市长冯爱莲的义女,不过她和冯爱莲的女儿甄丽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甄丽娜稳重端庄,而甄丽萍就如同绯闻多多的电影明星了。
冯爱莲的女儿甄丽娜在平州市妇联工作,在甄丽娜的倡导下,平州开展了“爱心妈妈助蕾”活动,近年来筹集资金60多万元,联络爱心妈妈100多人,去年甄丽娜了解到平南县有一个父母双亡的贫困学子考上大学没有学费,就开车到平南县看望,及时解决了那个学生的困难,还慰问24名“蕾女童”并决定认助这24名“蕾女童”以后每年她都来看望这些“蕾女童”亲自送来资助款,还到部分女童家中去看望她们。在她的关怀下,女童们健康成长。今年,有17名女童已经升读初中,有3名女童升读高中了。由于高中的学费较高,她联络有爱心的人,给每名女生每年一千元的资助款,并鼓励女生们要好好学习,热爱生活,做健康快乐的好学生。甄丽娜的事迹多次上《平州报》,也得到市民的普遍赞扬。
甄丽萍采访完时运兴,时运兴说要好好招待一下美女主播,关子贵说他们还要到其他地方采访别人,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时运兴送走关子贵和甄丽萍他们,又回来跟王步程聊天,他没头没脑地问王步程:“王主任,在高大全那里入股没有?”
王步程惊了一下说:“没有,没有,我哪里有钱入股啊!”“你没有钱,盛市长可有钱,他入了不少。”
“这个我不知道。”
“嘿嘿,小王,消息闭了吧?我告诉你吧,在高大全的煤矿入股的人多了,仅我知道蒯福兴入股了,乐其志入股了,就连一点红和谢花飞这些女人都入股了,有些人入股是一点红亲自出面利用美人计促成的,难道盛毅强会不在那里入股?我给你说一说谢花飞入股分红的情况吧,谢花飞是前年在高大全那里入股的,当时是把房子卖掉,又借了钱入了100万元,当年就获红利100万元,次年再获100万元红利,刚刚进入今年,就又分100万元了。厉害吧?那么一点红分的钱你就可想而知了。”
王步程惊叹道:“资源是国家的,就不应该允许个人开采。谢花飞是煤炭局的职工,投资煤矿是不合法的,国家早就明令止,多次强调止国家公务人员在企业投资入股,国家公职人员不得从事营利活动啊!”“嘿嘿,谁能管了这种事情啊?在平州这个地方,官员参股煤矿有很多,绝对不仅是谢花飞一个人,她不过是冰山一角啊!在高大全那里参股的人,比谢花飞官大、权大、获利更多的有很多。这并不奇怪,在所有资源地区,都存在这样的现象,屡不止,无可奈何。”
王步程说:“希望上级纪检监察部门,认真履行职责,好好地查一查,当地税务部门也应该查查那些暴富老板,是否按章纳税了,收入是不是合法?”
时运兴把头摇得拨鼓似的:“老弟,幼稚,幼稚啊!你这话也只有书生能够说出来。你哥哥是省纪委书记,难道这些事情他会没有耳闻?现在的事情是民不告,官不究啊!咱们不说这了,你在高大全那里入股没有?”
王步程再一次说他没有入股。他始终不明白时运兴为什么对盛毅强和他是否在高大全那里入股那么感兴趣,既然他对入股人的情况那么清楚,还问他王步程干什么?难道其他领导都没有在高大全那里入股吗?王步程不相信。时运兴紧盯着盛毅强不放,有没有其他目的呢?王步程一时有些茫然,有些害怕。他也不知道他二哥王步凡对平州这些事情是真不知道,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深究。如果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如果知道而不管不问,那只能说明现在的王步凡已经不是过去的王步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