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躲不藏
在场侍卫面面相觑,可宫闱前朝之争向来如此,一旦开了头、站了队,便没有回头路可走。片刻后,都虞侯俯首一拜,应了句“是”人群窸窸窣窣地退下了。
花扬看着眼前那个杀人烧殿面不改的男人,一息间竟然有些恍惚,只觉得若是要论谁该被关进刑部,两人之中,怎么都不该轮到她。
“还不起来,”那片月白的衣角拂过她身边的时候,顾荇之驻了足,冷冷瞥她一眼,淡声道:“地上很凉快?”花扬一愣,随即便一骨碌地爬了起来,真心实意地摇了摇头。顾荇之留给她一个淡淡的白眼,什么也没说,兀自走了。
花扬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跟他往太医院后门行去。经历了拼杀的回廊上一派萧索,顾荇之身量高、步子大,两三步就已经将她甩在了后面。花扬受了伤,体力也被消耗得差不多,追了一段距离之后,委实也是走不动了。便干脆慢慢地缀在了后面。
夜深沉寂,偶有远处救火之人的惊叫声传来,合着廊上被风吹动的避雨竹帘,朦胧胧的响成一片。走在前头的那个身影顿了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等她。花扬心中一喜,小跑两步追上去,伸手就去捞顾荇之的腕子。
然而顾侍郎却高冷地将自己的手腕开了,她怔怔地抬头,却见顾侍郎依旧黑着脸,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臂,似乎是犹豫了片刻,而后默然地往她手里过去自己的一片衣角。
“…”最后,花扬就这么扯着他的衣角,一路沉默地行到了马车前。车夫替两人打起车幔,花扬埋头钻了进去,见顾荇之还站着。便乖乖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给他留出一人宽的座位。
谁知那人冷冷地觑了觑她留出来的位置,眸沉静地扯过被她拽歪的衣襟,背身过去跟车夫一起坐在了厢外。花扬:“…”时辰已近午夜,长街寂寂,唯有马车辘辘的声音。
花扬靠在车壁上睡了一会儿,待到车停下来,她才发现顾荇之竟然没有将她带回刑部。朱门广漆的宅院屋檐下,两盏半暗的灯笼在深夜里晃,投下两道浅浅的影,照出牌匾上的“顾府”二字。顾荇之这是…将她给带回府上了。
花扬趴在窗口,难以置信地探出个脑袋,直到车幔被人掀开,一个温润的声音冷冷地道了句“还不下来?”
“哦…”花扬回过神,生怕顾侍郎反悔要将她送去大狱,赶紧一溜烟儿地下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地到了后院的寝屋外。
顾荇之让人点了灯,花扬这才发现,现下她回的,正是之前在顾府上住的那间屋子。上次夜探顾府。
她只去了顾荇之的寝屋,没来得及往这里看一看。如今一见才发现虽是人去楼空,但摆设丝毫未变。矮柜和桌椅也是干净整洁、一层不染,看来是有人定期前来打扫的。“把衣服了。”
“啊?”花扬讶异,回身却见顾荇之手里捧了个药盒,兀自袍在外间的榻上坐下了。“怎么?”顾荇之蹙眉,表情不耐地看着她道:“想去刑部大狱让狱医给你上药?”
花扬赶紧摇头,十分配合地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老老实实地坐到了顾荇之身边。“这儿,”花扬利索地掀开素白的中衣,将一段光洁的肩膀了出来。
莹莹烛火下,那件桃红色的肚兜和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映在一起,犹如雪地红梅,格外地耀眼。
顾荇之蹙眉,眼神不由自主地闪了一下,堪堪往后退开几寸的距离,心道她倒是爽快不矫情,男子面前衣服也是说就。
“我留了好多血,”某人毫无知觉地装可怜,将那只血翻卷的膀子递过去,哭唧唧道:“都是为了救秦澍,你快给吹吹。”说完把手往顾荇之眼前递。
顾荇之垂眸不看她,再次往后避了避,冷声道:“既然是为了救秦侍郎才受的伤,合该让秦侍郎吹。”烛火飘摇下,花扬看见那张芝兰玉树的脸难得的带了点一眼便能被看穿的情绪。
这一下,瞎子都能看出来,顾侍郎这是吃醋了,可是为什么呢?就因为她奋不顾身地去搭救秦澍么?
可她去救秦澍,还不是因为顾荇之先去救了嘉宁公主么?她都没跟他计较,这小白脸竟然这么别扭!
一对秀眉蹙了蹙,花扬梗着脖子道:“秦侍郎为人板正无趣,我就算是要对谁下手,找宋毓都不会啊!”没说完的话被花扬的一声惨叫掐断了,她觉得间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拦拽进了一个火热的膛。
花扬突然到了顾荇之的怀里。矮几上的烛火都被这一拽所带起的风扇得晃了几下,而顾荇之却不动如山地搂着她,脸色似乎又难看了几分。花扬只觉得方才他下令杀人烧殿的时候,脸色都不比现在难看。
看来今夜的顾侍郎心情确实很不好。花扬恹恹地闭了嘴,决定不再去招惹他。顾荇之也没再多说什么,兀自开了矮几上的药箱,从里面取出药膏和纱布。
花扬忽然有些恍惚。从小到大,与人这般亲近的情景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她记得百花楼里的师傅告诉她,入了这一行,世上从此便只有自己。
过往她每一次的任务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支援,成则安之,败则认命。生死是自己的,伤痛要学会隐藏。因为会被敌人乘虚而入,会被同行轻看蔑视。
所以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仿佛也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饶是花添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受伤之后顶多是递个药、带个饭,有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淡漠很好。活在刀刃上的人,没有那么多心思渴求别人的温情,她生来就带着一身坚硬的骨骼,膛的那点温热柔软,她从来都不敢奢望。
而如今她竟然能安心的窝在一个人怀里,把自己的伤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不躲不藏,不用硬撑、不用担心可能的阴谋算计,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的简单平静真好。像一个长途跋涉、踽踽独行的人。
终于找到一片休憩之地。花扬松弛下来,在顾荇之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好,长长地叹出口气。
“怎么?不满意?”头顶上响起顾荇之的声音,温润中带着点凉。花扬闻言笑起来,低低地道:“你让我想起了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