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说

　　那一刻，我仿佛拥有了一双可以洞察大地的眼睛一样，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许久都未移动。

　　我从来没有体会到那种感情，是同情？怜悯？抑或是深深的愤慨？

　　他的眼睛无力地注视着我，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我们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好像在我们彼此的灵魂深处，都被一种无法言语的情愫控制着，我们就这样被定格在那。只是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我们之间隔着一座小山，他在山脚，而我，却在山顶。

　　虽然只是一座小山，可是我却觉得我和他之间，似乎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而那距离，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猛然间，我从梦中惊醒，细细回想，老九，已经许久未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

　　老九到现在也尚未成家，原因我不知道，我也一直在奇怪着，⾝体并不残疾，也并没有什么疾病的他，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却依然不曾成家。

　　老九姓李，或者姓刘，谁都说不清，记得父亲闲聊的时候提到，他父亲姓刘，⺟亲姓李，在我们传统观念中，孩子应该跟着父亲姓，我觉得他应该姓刘。

　　然而，姓氏的问题又在他的下一辈出了问题，他大哥的三个孩子都姓李。如此一来，‮国中‬传统的姓氏论便受到质疑。于是，老九到底姓刘，还是姓李，我也无法判断。估计好多人跟我一样的想法，所以才给了他一个“老九”的称号吧。

　　“老九”这个名称到底有什么含义，无从考究，我只知道，老九虽然有些愚钝，但待人还是很好的。

　　他和我父亲是小学的同学，因为双方家距离比较近，因此经常玩在一起。

　　他家里很穷，我想，如果那时候不是小平同志“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的号召，他们也不会明白多认识几个字，对以后走进社会有莫大的益处的道理。那么，他们就根本舍不得花销那些自以为多余的钱，毕竟，对于当时的家庭，那微末的收入也难以承受好几个孩子的学费。

　　不过，幸运的是，九年义务虽然没有普及，但是小平同志的号召却是家喻户晓。

　　我想起父亲上小学的景象，便想起我上小学的那些难忘流年。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父亲上小学时发生的故事要比我那时有趣多了。

　　从爷爷摇椅上听来的故事，就像星光璀璨的夜空一样，带给人无限的遐想，好想飞⾝到那无边的星光中去。然而，就在那转瞬的时间，一切皆已落寞，那些璀璨，只剩下一段段回忆。

　　父亲是属于“聪慧”的那一类‮生学‬，而老九，则是对立面比较“愚钝”的那类‮生学‬，老师每次布置下来作业，父亲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內完成，而老九，却是搔首挠耳，亦无法解答。

　　而那时候关于老师体罚‮生学‬，则是司空见惯，如果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很有可能在第二天的课堂上，伤痕累累。

　　所以，这就促成了父亲与老九之间的一个交易，父亲负责帮忙完成老九的作业，而老九则要摘好多野果以作回报。

　　两人就这样互惠互利地过完了六年的小学时光，或者说是父亲度过了小学时光，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老九是否中途辍学回家。

　　父亲顺利地上了初中，而老九则是回家开始了耕耘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生活。

　　时光荏苒，已然到了老九成家的年纪，但是家里太穷，经过几年的积淀，勉強能给老大成婚。而排在‮二老‬位置的老九，要么等，要么自己去挣钱完成自己的婚姻。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鸣笛声，老九开始了自己的打工之路。

　　老九去了哪里打工，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当他挣够自己认为可以结婚的两千五百块钱时，他已经二十七岁了。

　　他，踏上了归来的火车。

　　听那些工友们说，火车上小偷特别多，需要曰夜提防。那时候的火车速度很慢，现在坐快车20个小时能到的路程，当时却要三天三夜。

　　老九就是乘上了一列需要坐三天三夜才能回来的火车，而当时‮行银‬事业也不发达，许多外出打工的都是带着现金回家，所以老九很担心他那成婚的两千五百块钱。

　　于是，在走之前，他找到了一家缝纫店，请求老板帮忙在自己的內裤上缝制一个口袋，最后他自己留下一点作为路上的零花钱，其他的全都放进了那个口袋中，并且封死了。

　　当他认为一切就绪的时候，就踏上了火车。虽然曰夜提防着，但是三天三夜不‮觉睡‬，他又不是神仙，所以当他撑到二十多个小时的时候便不自已地睡着了，而且，睡的很沉。

　　当他醒来的时候，结果相信大家已经能猜到，他的口袋被人用刀割开了，里面已然空空如也，他发疯似地咆哮“谁偷了我的钱”惊醒⾝边那些许多沉睡的人，但是，众人都是很小心地探查了下自己蔵钱的地方，以及投来同情的目光。

　　就那样，老九的成婚梦，就这么给破碎了，碎的他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人生。

　　从那以后，老九就像变了一个人，对什么都不在乎，整曰烟酒不断。

　　可是，他家里又那么的穷，能供给他的花销又有多少，很快，他父⺟看不下去他的作风，于是，分家、划清关系，老九就这样成为一个还没成家就分家的人。

　　这些都是我从爷爷那听来的故事，当我有记忆开始的时候，老九已经住在了一间风雨肆意侵袭的屋子里了。

　　我在年少的时候去过他家，只见屋內到处都是蜘蛛网，还有嘲湿的空气，以及被雨水淋坏的被褥等等。我到现在都难以想象，那种地方怎么还能住人。

　　可他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苦苦支撑了近十五年，我从三年前才看见，在‮家国‬扶贫的帮助下，他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十平米的砖房。

　　从那以后，众人见到他都是一副看笑话的嘴脸，还讽刺他什么时候能结婚，当时在一个孩子的眼中，还没有那些概念，只道，这些人还是很关心他成家的事。

　　老九虽然整天浑浑噩噩，但是待人很好的那颗善良之心依然没有改变。

　　村子里的人，不管是盖房子还是其他事情，从来都不会叫他。可他，只要看见了，便来帮忙。

　　然而，在别人眼中，他只是一个混饭吃的乞丐。

　　大家都瞧不起他，也是在我懂事的时候知道的。

　　上了⾼中以后，老九总是喜欢跟我在一起闲侃，我经常问他一些关于他出去打工时的事迹。他也告诉了我好多，包括在那边有一个很有钱的寡妇要求他入赘的事情，后来他没同意，因为那时候，给别人上门当女婿，在我们那里的风俗中，是不被人看好的。他毅然拒绝了人家的好意，只想着等挣够结婚的钱，就回来风风光光地办了自己的婚礼。

　　只是后来世事难料，他最终错过了。

　　老九的歌声很好听，他总是在闲暇时扯开嗓门唱着那些我不懂的山歌。我有时候就在想，为什么不让他去参加那些选秀，搞不好因为这，他的未来将会一片光明。

　　但是，社会有社会的法则，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钱的穷人去参加那些活动，估计连大门都进不了吧。

　　老九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生活在别人的藐视下，但他从来都不在意，依旧唱他的山歌，在哪家需要帮忙的时候及时出现。

　　我上大学以后，见到他的机会很少了，只有在放假回家的时候偶尔能见他一两面。

　　我会跟他坐在一起，给他发一根蓝白，他也会发给我一根一⽑二的金丝猴。他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那些成年往事，我给他讲述一些在大学里面的见闻。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很少回家，就算回家，也只是在家里呆半天，然后又得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他也许还是那样孤独无助的一个人，在闲暇时唱唱山歌，给别人帮帮忙，在别人的取笑声里，走向自己的一个又一个未来。

　　而我，能说些什么呢？

　　或许，如他所说，在他死的时候，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葬⾝虎豹豺狼之口，总比死在别人的不屑下好的多吧。

　　那个许久未出现的老九，现在又在哪混饭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