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护使哥哥，我不要灵犀了，能不能请你把它拿掉？儿不要灵犀了…”这是她返回昆仑，张开双眼后，说的第一句话。

　　骄曝晒，将一望无际的旷野镀成遍金，温柔的春风时而呢喃吹拂，彷佛正诉说着一则哀传说。

　　仰躺的颀减肥躯侧身一翻，下意识的抬臂遮去刺目的光线，闹空城的胃部翻搅着酸，在一个换气不足时，苦涩冲喉，他起身咳呕，将腹的苦水吐尽，脏了绿茵。

　　绿绒蒿？虎爪耳草？这些不是昆仑才有的植物吗？

　　醉了一宿，尹宸秋蓦地惊醒，勉强睁开双眼，单膝跪地，环视周遭熟悉的一切，憔悴的脸庞惘茫然，泛麻的大掌抚过砾地绿草，手指不微颤的握紧。

　　失去意识前，他明明在京师驿站，为何一夜之后，醒在昆仑？

　　他眯起眼眸，极力回想，仍是毫无印象，京师到昆仑是一段漫长遥远的路程，不可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行走回来，这其中必有古怪。

　　盘腿坐下，时而仰望天际，时而聆听风啸，直到落斜将状似守候的坐姿映成一条孤寂瘦影，他无动于衷，只是任凭落月升。

　　“宸秋哥哥…”撒娇上扬的口吻缥缈回响。

　　他猛地回首，依稀可见熟悉的人儿双手负在身后，俯下灿烂的笑靥，镶在两颊的深邃酒窝是她最可人的特征，像只云雀，轻盈的脚步点跳不止，总爱绕在他的周围打转，怪傻气的…

　　停！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动不动就忆及那张令人心烦的笑颜？他明明对她感到极度厌烦，丝毫不想再看见她，可是为什么越想忘记就越惦记？

　　惑的看着儿的幻影在他的身畔坐下，并拢一双雪白luo足，细致的下巴支在双膝间，染霞的心型脸蛋微微一偏，眨了眨灵秀大眼，莞尔的回瞅。

　　“你在看什么呀？”

　　“我在看你。”他压抑过度的嗓音嗄沙哑。

　　“看我？”她噘起粉的小嘴，须臾，又漾绽璀璨的笑容，“我有什么好看的？宸秋哥哥，你真奇怪，都看了我这么多年，还不腻啊？”

　　“腻，很腻，腻到我想把你从脑海抹掉都抹不掉。”

　　“那就别看了。”她咯咯娇笑，环抱双膝，缩成一团，轻轻的偎向他，惆怅掩睫。“我一直想知道宸秋哥哥对我的感觉是什么，可是呢，有时候又不想知道太多，因为我好怕你会说你讨厌我。”

　　“儿…”

　　“我好想当你的小师妹，这样你就不会这么寂寞、这么煎熬，我知道你恨透了昆仑，可是能不能请你别讨厌我？儿一直最听你的话，也最喜欢听你说话，你不要不跟我说话，也不要不理我…”

　　她偏过螓首，芳凑近他，轻轻印上他紧绷的瘦削颚线，轻柔一吻恰似安抚，巧笑倩兮的模样填补了口巨大的空，宛若死过无数次的心重新怦然跃动，体内冷却的血再次沸腾。

　　莫名的温暖淌过伤痕累累的心，奇异的愈合了血模糊的脓伤，制止它持续扩大蔓延，用甜美的温柔巧细抚慰。

　　震慑不动的眉头霍地扬起，倒映眼瞳的笑靥逐渐退成一片朦胧白雾，他惊骇、仓皇的伸手一抓，指尖透影，穿破一缕轻烟，什么也抓不住。

　　“儿！”情急之下，他失声大吼，但秀丽的芳颜终究缈然散逸，他努力展臂一抱，只捞来一阵凉意，怀像冰冷的峭壁，暖意不再。

　　他不死心，边大叫她的名字边疯狂的拔足奔驰在黑暗昆仑，来回在旷野与石阶之间，漫无目的的寻觅，像一具失了灵、没有魂，仅剩魄体的丧尸，僵硬的行走在偌大的幽冥。

　　人间仙境？空的昆仑几乎成了一座困死他的炼狱，袭面的风热得烫红了皮肤，脚踩的地却是冰得刺骨，遍地都是支离破碎的心，有他的，也有她的。

　　恍若坠入渊海尽头，他的呼喊没人回应，他的痛苦再也没人心疼。

　　我是心疼你呀！

　　人呢？你在哪里？

　　人都是会变的，只是迟早的问题。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答应了我，你亲口承诺过的呀！

　　梦醒昆仑，心魂渺茫，再也不能聚神，尹宸秋跪倒在清澈泉畔，怒瞪着自己的倒影，痛恨水面张狂自负得连他都快认不得的脸庞，可憎又可悲。

　　贪婪与自私，以及不甘就此埋没天分的怨恨，让他沉沦堕落，抛却了道德良知，换来的却是将他毫不留情的噬的空虚。

　　将脸浸入泉中，任由冷冽的体灌入眼鼻喉咙，了空虚的身心，却仍是得不到足，体和精神都在喧嚣着濒临撕裂的痛楚。

　　痛，痛，痛…

　　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每一个思绪，全在酝酿一股需要她的庞大空虚，当泉水滋润嘶哑肿的喉头，暂时解除了饥渴，他恍惚忆起往昔的片段。

　　体力不支的卧倒地上的少年在得到一口甘霖之后，重获气力，娉婷少女的般芳香顺着那口水渡入臆肺腑。

　　喂，你跟我玩好不好？

　　好啊！但是你不能再这样躲着不出来。

　　我是儿，活泼聪的儿。

　　知道了，他牢牢的记住了，再也不会喊错。

　　小师妹…你真的这么想念她？

　　不对，壅在脑海的模糊容颜直到此刻才终于看清，曾经何时，师妹的模样已被悄悄的移除，换上一张慧黠天真的脸蛋。

　　她总是不厌其烦的叨絮着他的名字，即使被他恶劣的对待，依然坚守在随处可见的暗处，她喜欢甜甜烂漫的托腮笑着，有时傻里傻气得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她的傻，她的真，世间少有，唯有在仙灵杳寂的昆仑才看得见。

　　他在痛恨昆仑的同时，却是把她镌刻在钢凿的心版上，随同他的喜怒哀乐起伏，他的愤世嫉俗、他的怨妒与黑暗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她的存在而重新赋予了新的意义，是他心眼盲目，不曾察觉，是他太迟钝，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

　　儿…你在何处？

　　“真是够了，姓尹的臭小子，你想死，也别脏了瑶池。”刺耳的嘲声响起，一只铁臂顺势捞起刚沉入泉池的僵冷身躯，毫不留情的抛到一旁晾干。

　　伏倒在地的尹宸秋撑起双肘，低垂下颔，甫张嘴，便呛出数口黏腻的清泉。

　　双手抱前的赫踱上前，左右开弓，殴得他将鼓的腹水吐得淋漓畅快。

　　“怎么样？瑶池的水够甘甜吗？喝得不爽快？”赫边冷嗤边开扁，不顾自身可敌三个凡人的超级神力，越揍越来劲，简直把颓丧的尹宸秋当作练武沙包。“我早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妄想成仙的茅山臭道士，如果不藉此机会好好的教训一番，我还算哪门子的护使？！”

　　尹宸秋不应不理，俊脸因为缺氧而苍白，紧闭双眼，放任思绪沉浸在回忆幻梦中。

　　他已经失去太多东西，苟着最后一口气又有何用？

　　赫抓高他的后颈，怒瞪着他，冷哼一声，“儿居然连真正的瑶池位置都告诉你，这些年来让你占了不少便宜，你喝了这么多圣水，难怪功力突飞猛进，还能召唤干尸来当你的打手…啧啧，尹宸秋，你好样的，把我的小儿得团团转，还敢大言不惭的指责她想从中捞到什么好处？！我从来没看过比你更不要脸的东西！”

　　“不是…”鼻青脸肿的他猝然仰起头，含糊不清的辩驳。

　　“什么？你说什么？”赫轻佻的扬起眉头，捺着子凑近他的嘴边，想听个真切。

　　“我说…”暴怒的睁开混浊的双眼，尹宸秋猝不及防的扑倒高头大马的赫，咬牙切齿的大吼，“她不是你的小儿，她是我的！我的，我的…”

　　“去你的！你明明就说过不要她，还有什么资格说她是你的？”赫仅存的耐耗罄，索松开浑身筋骨，认认真真的与他打上一架。

　　“我要她！我比谁都还需要她！她是我的儿！只属于我的儿！”

　　“这些鬼话，你留着下曹地府去跟判官说吧！”

　　“是你把她带走了，对不对？是你，一定是你…”“是我又如何？”赫蓦地停手，按下还想再战的铁拳，咧嘴讥笑，“让我告诉你吧！她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她是属于王母娘娘的。”

　　尹宸秋霎时僵愣，“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的意思，她是王母娘娘的寿礼。”懒得再擂拳，赫冷哼一声，挥掉他掣的胳臂，“你现在才后悔，不嫌太晚吗？你得她提前结束掉自己的灵犀，终结了她原先还有数百年可以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儿在哪里？”他率的抹掉嘴角渗出的血水，肿得睁不开的左眼瑟眯，虽然不介意继续和这只蠢魃分出输赢，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暂且捺下。

　　赫努嘴抵颊，歪眉斜眼，尽其不屑的藐视他，“哼哼，你还会担心啊？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她的灵犀已经让我收了，你这辈子休想再见到她。”

　　尹宸秋森严的眯眼，“什么灵犀？你究竟在说什么？如果你不让我见她，又何必来见我？”

　　“狡猾精明的茅山小子。”赫咕哝，轻蔑的瞟他好半晌，才招认了居心，“没错，我的确很厌恶你这个学茅山道术的家伙，偏偏儿到离开之前念念不忘的还是你这个混蛋，我对她没辙，只好答应了她的请求。”

　　“什么请求？”

　　“跟我来，你就知道。”赫勾勾手指，眨眼间飞越几哩之地，挑衅似的看他有没有跟上自己速度的能耐，否则等会儿他要怎么飞天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