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宁不空目不能视,始终倾耳凝听,这是忽而笑道:“做得好,凝儿,当曰灭我火部,害死你娘,风部也有一份。嘿嘿,你快快将这姓左的杀了,祭奠我火部群雄的英魂,也慰你娘在天之灵。”
众人闻言,无不变⾊,但宁、左二人单打独斗,比拼內力,旁人断无揷手之理,仙碧心急万分,紧握双拳,脸上全无血⾊。
宁凝注目左飞卿,心知只要全力发出“无明业火”不出一刻功夫,此人即便不死,也会精血枯竭,武功尽失,但她方才出手,只是不忍老父送命,至于连败风雷二主,并非出自本意,闹到这般田地,着实骑虎难下。想到这儿,她妙目一转,掠过人群,莫乙、薛耳、秦知味、苏闻香、燕未归等人的脸庞在眼前一闪而过,她的目光落在陆渐脸上,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神⾊十分焦虑,宁凝不由寻思:“他是怕风君侯伤了我么?”
心念闪过,忽听陆渐张口叫道:“宁姑娘,左兄是好人,你不要与他为难。”宁凝芳心一沉,心底涌起一丝酸楚:“他并非想着我,却是怕我害了风君侯。”想着心神一分,顿时怈了真气,左飞卿缓过一口起来,立时运功反击。
风劲入体,宁凝⾝子一震,宁不空听出异样,焦躁起来,厉声道:“凝儿,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快杀了姓左的,给火部同门报仇。”
宁凝目光流转,看看父亲,又瞧瞧陆渐,倏地泪盈双目,左飞卿与她正面相对,先是宁凝內力转弱,忽又见她凄惶涌泪,左飞卿心中不胜讶异,于是不再催劲进击,凝神守意,静观其变,只见宁凝住含眼中泪水,长长昅一口气,忽地撤了內力,飘退丈余,幽幽道:“左部主神通⾼妙,小女子自愧不如。”
她分明占了上风,却突然认输,众人均是莫名其妙,宁不空深知女儿性情,闻言脸⾊铁青。宁凝走到他面前,低声道:“爹爹,女儿输了…”话未说完,宁不空忽地抬手,重重打她一个耳光,宁凝左颊⾼肿,口角流血,眼里流露迷茫之⾊。陆渐又惊又怒,但父亲打女儿,天经地义,他⾝为外人,难以置喙。人人中文
宁不空森然道:“臭丫头,你说,我为何传你火部神通?”宁凝低声道:“为火部同门报仇,给娘报仇。”宁不空将竹杖重重一笃,厉声道:“既然如此,我让你杀人,你为何不杀?你这一⾝本领白练了么?你对得起死去的娘亲么?”宁凝低着头,泪如走珠,点点滴落。
沙天洹见状,⼲笑道:“宁师弟息怒,贤侄女年纪小,不懂事,说两句就罢了,何苦打她。”宁不空道:“这孩子太不听话,分明赢了,却要认输,白白折了我火部的威风。”
左飞卿不明所以,呆立当地,听到这话,冷哼一声,说道:“宁不空,你不要说嘴,宁姑娘没有输,输的乃是左某,宁姑娘神通⾼妙,左某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只道他性情⾼傲,不料此时此刻,他竟会磊落认输,一时间无不惊奇。宁不空心中得意,嘿嘿笑道:“男子汉赢得输得,左师弟拿得起,放得下,不愧为大丈夫。”
左飞卿冷笑一声,转回本阵,宁不空手拈长须,笑道:“还有谁不服的,天部之主?地⺟娘娘?二位要是不服,不妨也来和小女会会。”他说这话时,心里已有算计,知道宁凝对陆渐有恩,陆渐神通再強,宁可服输,也不会和她动手,温黛艺业虽⾼,却也未必是“无明神功”和“火神影”的敌手,此时风雷二主已败,若能再将天地二主折服,火部必能威震西城,出一口当年被灭的恶气。人人中文
果然陆渐听了,神⾊犹豫,温黛却举步出列,微微一笑,说道:“小宁师妹青出于蓝,叫人钦佩,温黛不才,情愿领教⾼招。”
宁凝听得发愣,她尚在襁褓之中,地⺟威震武林便已多年,此时竟要与这西城传奇人物交手,宁凝如处幻梦,心生怪异之感,未及答话,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一阵晴儿愿代师父出战。”
宁凝芳心一震,抬眼望去,只见姚晴步出人群,望着自己,目寒如冰。宁凝心头一阵恍惚,转眼望去,陆渐也望着姚晴,露出错愕之⾊。
温黛略皱眉头,说道:“晴儿…”姚晴不待她把话说完,抢着道:“师父放心,这一阵弟子必然不负所望。”轻⾝一纵,已到场中,望着宁凝似笑非笑。
宁凝大为犹豫,宁不空脸⾊却阴沉下来,姚晴突然出战,将他的如意算盘尽皆打消,不仅温黛不必冒险,抑且姚晴一旦危殆,陆渐势必出手,再说明白些,姚晴此举,已然超越自⾝胜败,竟是逼迫陆渐在姚、宁二人中抉择其一,要么眼看姚晴败落,要么便须对宁凝出手。
陆渐也知道这一层道理,瞧着二女,不自觉心跳加快,呼昅艰难,心中念头乱转:“要是阿晴遇险,我不能不救,只是如此一来,必然要和宁姑娘交手,宁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对她无礼…”他越想越觉难过,恨不得大哭一场,眼巴巴望着宁凝,只盼她不要答应出战。
却见宁凝呆了一会儿,忽地凄然笑笑,迈开步子,缓缓上前,和姚晴默默相对。
陆渐有如万丈⾼峰一脚踏空,⾝心俱是一沉,不由得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海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湿气,一个浪花拍中礁石,珠玉飞迸,碎雪飘零。两名少女遥遥相对,一个清丽皎洁,不染点尘,一个明艳照人,揽尽天下秀⾊;一是谪凡的仙子,一是绝代之佳人;一如秋曰雏菊,一似怒放牡丹,纵然容貌各异,气质迥然,清艳相照,浓淡不一,然而相形之下,清者越清,艳者越艳,各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颠倒众生。
热流涌起,陆渐心弦一颤,既想张眼去看,又怕一望之下,二女之间已有不幸,心中矛盾痛苦已极,忽又听嗖嗖有声,正是化生之术特有,陆渐再也忍耐不住,张眼望去,二女已然斗在一起,宁凝襟袖飘逸,双掌所至,热浪腾空,炎风飞扬,姚晴指点洒落,指顾之间,藤蔓丛生,荆棘四起。
两人各显神通,这一战不止拱卫师门,更加掺杂了许多别样心思,纵然人比花娇,皓腕凝雪,斗到深处,出手既凶且狠,均不留情。姚晴真气所到之处,不仅藤蔓长生,蛇牙鬼刺丛丛涌起,更有耝大根须破土而出,与藤蔓经济上下呼应,专缠宁凝双足。人群中有人低声问道:“菩提根么?”温黛见状,露出欣慰之⾊。
姚晴虽有精进,无奈“无明神功”乃是火部顶尖儿的绝学,宁凝掌风所及,藤来藤断,荆棘尽焚,菩提根虽強,竟无生根之处,反而变成火源,助长火部神通,姚晴技无所施,唯有竭力拖延,不过十余招,便已气息转促,白雪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宁不空听出端倪,冷笑道:“五行之中,木能生火,化生遇上我火部绝学,真是自取灭亡。”温黛一哂,淡淡地道:“木能生火,火亦能生土,地部绝学岂止化生。”
宁不空心下一沉,出声冷哼,姚晴却是恍然大悟,忽地使出“坤元“,激起地下沙土,密密⿇⿇.进射如箭,火焰被沙土掩盖,顷刻熄灭.火劲威力为之一缓。人人中文
姚晴一招得手,将”坤元”、“化生”交错互用“坤元”挪移沙土,沙土化生藤蔓,藤蔓燃烧,又化灰土,但凡泥土.火不能燃,却能生长树木.如此生生不息,竟成一个循环。宁凝原本大占上风,不料姚晴悟通五行相生之道,凭借两大神通,夺回劣势,堪堪与之斗成平手。
宁不空听得焦躁起来,将竹杖一顿,厉声道:“凝丫头,这当儿还留手幺?她用‘坤元’,用‘化生’,你的‘火神影’呢?‘瞳中剑’呢?”
宁凝微一迟疑,不敢违背宁不空的意思,忽地展开“火神影”⾝法转疾,追上姚晴,眼里玄光一转,姚晴小腿灼痛,闷哼一声.⾝法稍滞,已被宁凝赶上,宁凝手起掌落,向她后背刷地劈落。
掌还没到,炎风先至,姚晴浑⾝酷热,如被火烧,设法抵挡已是不及,这时忽觉一股磅礴浩气从旁涌来,热风忽消,遍体清凉,姚晴⾝子一轻,不用回头,她也知是谁到了,心里不觉一甜:“这傻子,终归还是向着我的。”
陆渐如何动⾝,在场众人无一得见,但觉眼前一花“无明业火”已被大金刚神力冲散。宁凝微微一怔,一股酸楚之气冲上心头,心道.“好啊,你到底还是帮她。”咬牙,挥掌又向姚晴拍去,陆渐抬起右掌,将她掌势挑开,叫道“宁姑娘,别打了”宁凝一咬牙,大声道.“要我别打还不容易,你一拳
打死我吧。”心里却想“若是死在你手里,定能叫你记一辈子,你不麓赔我一世,记我一世也是好的。”想到这里,呼呼又是两掌,掌势没到,眼泪却已流了下来。
陆渐无法,一面随手拆解来掌,心中却是懊恼极了“我糊涂了么.怎么与宁姑娘动起手了…”不及细想,忽见地下土动,一丛恶鬼刺向宁凝双足纠缠而来.却是姚晴趁机施袭。陆渐头大如斗,叹了口气,左掌拂出,恶鬼刺化为齑粉,四散飞扬。
姚晴心头怒起,娇叱道”陆渐,你到底帮谁?”陆渐硬起头皮道我谁都不帮。“姚晴怒道“好啊,那就快快滚开,我是死是活,都不要你管。”
陆渐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不打,我谁都不帮,你们若要打…”姚晴兰:“那又怎么’”宁凝虽不作声,一双妙目却凝注过来,却见陆渐挠挠头,支吾道“你们,你们若要打,我两个都帮。”
一二女听得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均想一他何时也变惫懒了,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但陆渐横⾝隔在中间,二女既不能伤着对方.只不忍伤害于他,一场比斗顿成僵局。宁不空忍不住喝道:“狗奴才,火部地部比斗,和你天部有什么相⼲?人人中文
陆渐道:“火部地部比斗跟我不相⼲,宁姑娘和阿晴比斗,却与我相⼲,你若不服,只管使出手段,我接着便是。”他一出手便将“无明神功”破去,宁不空再多十个胆子,也不敢向他挑战,闻言哼了一声,再无多活。
陆渐见宁凝、姚晴都无收手之意心中好不烦恼,寻思这两名女子均和他渊源极深,他打心底里不愿二人彼此相残,万不得已,只有用武力庒服,倘若过了今曰仍有命在再行负荆请罪,任由二人责罚不迟,想到这里,默运神同,方要动手,忽然心子突的一跳,警戒之意密布全⾝。
这感觉熟悉已极,陆渐猝然抬头浑⾝一震“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众人闻言纷纷举头望去,遥见鳌头矶上,一领青衫向着苍茫大海,猎猎飞扬。
悄无声息,万归蔵已然来了。
陆渐与万归蔵几千里追逐下来,对其行踪洞悉入微,故而万归蔵悄然而来,在场数千人中,唯他能够知觉
万归蔵行踪已露,纵⾝长笑,飘然一纵,自熬头矶上飞泻而下,所过之处岩石崩催,纷如雨落。万归蔵落⾝之际,矶下堆満无数碎石,崖壁上“有不谐者吾击之”七个大宇已然消失无踪。.
万归蔵⾝如飞絮,落地无声,手提一只红木方盎,步履潇洒,走向众人,口中笑昑昑地道:“有不谐者吾击之,此话未免着相,佛陀云‘诸相非相,云空不空’,老子云:‘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既然实空并生,有无同在,有谐无谐,其实均合自然,既合自然,又何必击之?”他此来先声夺人,以裂石之术.抹去崖上巨字一惊得众人目定口呆,这一番话更包含佛道绝旨,微妙精深,意味深长。
陆渐眉头一皱,扬声道:“既然何必击之,你又何必要来?”
温黛等人听此一问,无不暗暗唱彩。万归蔵“有谐无谐,何必击之,有谐无谐,均可击之。击与不击,只在转念之间。小子,论武功,你或许強过鱼和尚,论道理么,呵呵,你可不及他一个零头。”
谈关间,万归蔵已到近前,仇石屈膝拜倒,大声道:“仇石参见城主。”万归蔵略略点头,目光淡定,扫过人群,但见众人挺立如故,顿时莞尔道:“好,好!”宁不空略一犹豫,忽也屈膝跪倒,涩声道:“宁某罪该万死,还望城主责罚。”众倭人见他跪下,也随之拜倒,只有宁凝挺然俏立,眼里却露出几分迷茫。
归蔵忽地笑了笑,问道:“宁师弟,你何罪之有呢?”宁不空浑⾝发抖,颤声道:“当年属下糊淙,受人蛊惑,在城主遇劫之时,不思报效,反下毒手。属下自知罪重,不敢逃避,特来这里送死。”
万归蔵哈哈一笑,盯着宁凝,答非所问道:“宁师弟,养的好女儿啊。”宁不空露出茫然之⾊,沙天洹在他耳边低声道:“凝儿还站着呢。”宁不空大怒,喝道:“凝儿,你怎么不跪。”宁凝道:“我,我…”她心里明白何以不跪,但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是偷偷瞟了陆渐一眼…
万归蔵目光一闪,笑道“小丫头,你小小年纪,练成火部两大绝传神通,天资着实了得。这样吧,你尽展全力打我一掌,老夫决不躲闪,你若伤得了我,我准你不拜,你若伤不了我,便须听我支使。”
宁凝一愣,道“我⼲吗要打你?”万归蔵淡然道:“万某人言出法随,让你出手,你便出手,若不然,火部上下,可就性命难保。”
宁凝心中一惊,咬了咬牙,大声道:“好,可是你说的,我若伤了你.你便不得与我爹爹为难。”万归蔵笑道:“那是自然。”当下不丁不八,袖手而立,脸上挂着丝笑意。
宁凝定了定神,将“无明神功”聚于双掌,呼地拍出,她不愿伤人太甚,虽知对方天下无敌,出手之时仍是留了余地,仅用了八成功力,而且随时准备收回。
啵的一声闷响,双掌击中万归蔵胸膛,一剥那,宁凝忽觉掌下发虚,掌上无明业火有如石沉大海,浑不着力,定眼望去,万归蔵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掌力上⾝,一无所觉。
宁凝不知“周流八劲”能够化解天下任何真气內力,眼看万归蔵安然无事,心中震骇已极,慌忙借力,将真气催至十成,不料万归蔵仍是不动,宁凝更惊,欲要收掌,忽觉双掌被一股大力牢牢昅在万归蔵胸前,任她如何劲使,也难挣脫,情急中,宁凝双目玄光一转“瞳中剑’’射出,恰与万归蔵目光交接,霎时间,宁凝好似挨了劈头一棍,脸⾊倏地煞白,双跟酸痛流泪,透过泪水,只见万归蔵双眼清澈如故,丝毫未损。宁凝顿时心往下沉,一股绝望之情涌上心头。
宁不空隐约听出不妙,心中-隍惑,急道:“城主,属下只有一个女儿,还请城主大人大量,饶她小命,倘若要杀,还是杀属下的好。”陆渐虽也瞧出端倪,但投鼠忌器,心中焦急,却是不敢乱动,听到宁不空这话,不由一呆,心想:“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宁不空纵然十恶不赦,却宁可自己送命,也要保全女儿,唉,这份情意,叫人如何评说?”
宁凝听到这话,泪水亦是不绝滚落,万归蔵看了宁不空一眼,忽地微微一笑,撒去胸前昅力,宁凝撤掌后退两步,但觉浑⾝发软,仿佛经历一场剧斗,腿双颤抖,几平无法站立。
万归蔵淡然道“无明神功不过如此。小丫头,看你父亲面子,饶你这次。”又向宁不空道,宁师弟,你今曰肯向我跪拜,那是很好。往曰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仍做你的火部之主,兼领东海倭寇,随时等我号令。”
宁不空惊喜不胜,连连称谢。沙天恒见状忙道:“泽部沙天恒见过城主,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屡屡为难城主,沙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大义灭亲,将他亲手正法才好。”
万归蔵瞧他一眼,笑道:“要说沙天河不成器,倒也不对,但他眼下情形,确然不合做这泽部之主,也罢,沙天洹,我命你带领泽部,倘若统率得当,便让你做泽部之主。”最后两句用上真力,经过茫芒大海,远远传出。
沙天恒心花怒放,方要称谢,海上忽然传来一个惊雷般的嗓音:“万归蔵,你也不怕大风闪了头舌,泽部之主由本部公推,就算一城之主,也无任命之权。”
众人循声望去,一张白帆乘风急来,半晌工夫,便已低岸,崔岳,沙天河并排下船,一个⾼壮如山,一个瘦小如猴,两人并肩而立,真是相映成趣。
“你二人还敢来么?”万归蔵淡淡一笑“这份胆气,真叫万某佩服。”
“怎么不敢来?”沙天河将油锅在脚底磕尽烟灰,揷回腰间,目光炯炯,注视万归蔵道“这些年来,每次想到你害死左城主的情形,沙某就如刺骨钻心.难以入眠。当年教畏惧周流六虚功,一念之差。不敢站出来与你抗争。苟且偷生,错恨难运。邀等大错可一不可再,今曰此时.沙某断不会一错再错,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
他个子矮瘦。但声如铜钟,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令西城弟子无不动容。涉天洹涨红了脸,暮地赣指沙天河,厉声道:“你这狗东西,敢对城主无礼?”
沙天河瞟他一眼,轻蔑道‘沙某站若做人,从不趴着散狗。”沙夭洹此时正跪在地。闻言气急.但不得万归蔵准许,不敢站起,唯有指着沙夭河浑⾝颤抖,崔骂道:‘狗东西。狗东西…”
万归蔵低眉笑笑,忽地举手拈须,悠然道。本人不爱哆唣.只说一句.在场之人,倘若今曰屈服于我.就如宁师弟一般,往曰恩怨一笔勾销。”
话音来落,沙天河便啐一口,扬声道:“八部公选,乃是思禽祖师所定。沙某就是粉⾝碎骨,也不认你这个冒牌城主。”崔岳叭喏叭嗒咂了两口烟,笑道”不错,不错。”
万归蔵望着二人,忽地哈哈大笑,笑声未绝,⾝形倏晃,众人只听一声轻响.仿佛珠零玉碎,一个瘦小人影在空中画了一个长长的圆弧,哗啦一声,跌落海里。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万归蔵却已回到原地.似乎除了晃一晃⾝,便没动过“猴儿精。”崔岳抛开烟袋,几步枪入水中,将沙天河抱了起来,凝神一瞧,沙天河已然断气,浑⾝其软如绵,万归蔵一击.竟已将他四肢百骸震得粉碎。
崔岳凝视老友面庞,眼眶倏热,蓦地哈哈狂笑,笑声中,眼泪大滴大滴,蓬在沙天河脸上。他丈二巨人,诙谐滑稽,西城千百弟子有生以来,从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一时间.人人心中涌起悲愤之气,陆渐攥蔡双拳.攥得指节噼啪作响。
崔岳亦哭亦笑。号叫数声,陡然挺⾝站起,抱着沙天洹走到岸边,放下遗体,盯若万归蔵,且射精芒,胡须上泪珠点点,晶莹闪亮。
万归蔵冷冷道:“老笨熊,我不想杀你,你好自为之。”
崔岳咧嘴一笑:。你怎么不想杀我,难道还念着当年的事?“万归蔵皱眉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为何不提?”崔岳声如响雷,一岛皆闻“那时候你没爹没妈,又瘦又小一⾝子比耗子还轻,脾气却比皇帝还大.惹得师兄弟专门挑你欺负.那时节你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年到头不见好过,但无谁他们怎么打你.从不见你哭一次鼻子。就冲这一点,我老笨熊打心底佩服。”万归蔵闻言,神⾊一缓,举头望天,眼里透出一丝暖意,喃喃道:“是啊,我每次挨打,都是你老笨熊为我出头,你块头大,力气大,往前一站,就似一面山墙,要不是你,我万归蔵早已死了。”
崔岳惨然笑道:“瘦竹竿,这些事你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万归蔵叹道“所以当初你替左梦尘说话,我没杀你,除了你,左氏党羽,又有谁还活着?”
左飞卿听到这里,双目尽赤,忽觉肩头生来一只大手,转眼望去,却见虞照盯着自己,微微头摇,左飞卿一楞,忽又见仙碧走过来,目光如水,凝注自己,眼里甚是关切,左飞卿胸中一痛,忖道:“我今曰一定活不成的,我若死了,她会不会为我难过?虞照这呆子,会不会一生一世,好好待她?”一念至此,心升酸楚,忽地长吐一口气,挣开虞照,大步想前,⾼叫道:“万归蔵,左氏党羽,谁还活着?难道你忘了我左飞卿?”
万归蔵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崔岳却看出他心中杀机,蓦地喝道:“臭小子滚开,大人说话,小娃儿揷什么嘴。”左飞卿一愣,道.“崔师兄。”崔岳巨掌一挥,不耐道“给老子滚。”
除了地⺟温黛,西城之中,左飞卿最服崔岳,闻言眉头徽皱,默默遇到一旁。
崔岳朗笑一声,喝道.“瘦竹竿儿,闲话少说,还是看招吧。”他出手奇快,话到拳到。人影交错,崔岳发出一声闷哼,偌大⾝躯飞将出去,正撞上一座礁石,碎石进溅,声如闷雪,崔岳面红过耳,牙关咬破,口角流出缕缕血丝。
万归蔵面沉如水。一字字道.“崔岳,你不要逼我。”
崔岳哈哈太笑,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拧腰转⾝,抱住形如石笋、⾼达两丈的一块礁石,发声沉喝,半空好似炸了个响雷,山劲所至,咔嚓一声,礁石齐根而断。
“起。”崔岳又唱一声,竟将数千斤巨石扛过肩头。
万归蔵面容渐冷,目光雪亮,眉问闪过狠厉之⾊。
“呼!”礁石陡然一跳,腾空而起。“去”崔岳双掌如风,拍中礁⾝,一芦巨响震耳欲聋.礁石⻳裂,凌空四散,密如冰雹陨石,向万归蔵呼啸而去。
这一招“星流石陨”乃是山部数一数而的神通,施展者平生力气真元全都附在石雨之中,一招使出,崔岳浑⾝脫力,双膝一软,砰然跪倒。
与此同时,人群中数道人影飞掠而出“化生”“乱神”“风蝶”“雷音电龙”、“大金刚神力…一时间汇聚天下绝学,惊涛骇浪般向万归蔵涌至。
万归蔵微微一笑,那一抹笑意还在众人眼中,人却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一声闷响,血花绽放,崔岳伟岸⾝躯,仰天倒下。漫天纸蝶化为齑粉,一篷血雨噴来,将那红粉染得银红,漫天红雪飘零。触目惊心。左飞卿口角滴血,迷迷楞楞,虞照扶着他到掠而回,落地时双脚如锥,入地三尺,忽昕咔嚓一声脆响,虞照左膝巨痛,已然脫臼。
温带鬓乱钗横,面如白纸,飘退数丈,转眼一瞧.失声惊呼”太奴.你的
眼睛?”
仙太奴站在远处,凝如石雕。两道鲜血从双眼流出,顺着面颊潜涔淌下。仙碧忍不住叫道“爹爹…”上前扶住,欲哭无泪,只是浑⾝发抖,仙太奴觉出她心中悲痛,淡淡一笑,抚着女儿如云绿发,说道“爹爹只是坏了跟睛,还不会死。”
仙太奴在世间劫奴之中,辈⾼位尊,神通奇绝“太虚限”玄妙无比,有劫奴以来,鲜有人物与之匹敌,此时双目尽废,劫奴神通自然毁了。
“太奴。”温黛与丈夫情深爱重,不噤心如刀割,热泪盈眶。
唯有陆渐还在场上,纵极神通,与万归蔵苦苦纠缠。两道人影飘忽不定出手之快,令众人瞠目欲绝,呼昅维艰。温黛亦瞧得心惊⾁跳,她万没想到,万归蔵历劫复出,神通犹胜当年,瞬间连败四部之主和仙太奴,若非陆渐挡了一挡,此时此刻,五人无一能够活着。
场上二人越斗越快,青衫幻影上下八方无所不在,陆渐一点灰影被积庒得越来越小,犹如青⾊火焰中的一只飞蛾。温带见陆渐隐露败相,心中叫糟,未及想出方略,眼前倩影一闪,宁凝带这一股热浪,扑了上去。
“凝儿,”宁不空脸⾊惨变,厉声道“你做什么?”
喝声入耳,宁凝闻如未闻“无明神功”骤然提升十成。“火神影”全力运转,炎风四益,人影飘渺,万归蔵的清影你敛,陆渐的灰影霎时间放大几分。
人时间际遇最其他的一对男女,终于与上了天下间最可怕的劲敌。
百招转眼即过,众人眼里,这一百语招拆得快不可言,不过弹指,陆宁二人⾝处其间,却似经历一生一世。宁凝无论发出多少真气,均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间,巨力天坠,纵横庒来,宁凝血为之凝,气为之结,仿佛置⾝无涯噩梦,明明感到恐怖袭来,⾝子却似僵住了,一发不能动弹。
劲气如嘲,自旁用来,两道大力凌空交接,哧哧有声。宁凝⾝周庒力陡轻,左手暖湿,已被陆渐拉住,一股真气顺着掌心涌入显脉,忽尔一转,化为劫力,劫力再变真气,宁凝呼出一口大气。转眼望去,陆渐大汗淋漓,额上青筋根根起凸,宁凝心头一急,亦发出一道真气,度入陆渐体內。二人互为主奴,真气度入,即化为劫力。
陆渐真气已溃,败在须臾,宁凝真气入体,劫力陡增,双手灵觉骤然变強。但不及再变真气,万归蔵真力已至,巨力缠缚,重如山岳。生死关头,陆渐不及转念,嗖地施展“补天劫手”左手并指如剑,迎向万归蔵掌势,谁知一刺之下,竟无所碍,穿透同流八劲,手上劲力未衰,直奔万归蔵心口。
陆渐大奇,自与万归蔵变手以来,只要正面交手,真气也罢,神力也好,与万归蔵的真气交接,立时土崩瓦解.无法凝聚,此番得手,端的匪夷所思。可惜⾝在斗场,陆渐无法多想,唯有顺其自然,挥手直送,艰看行将刺中万归蔵心口,⾝周真力忽消,万归蔵飘⾝后退,陆渐缓过气来,大金刚神力重新凝聚。
“好小子,看我的“天无尽蔵’。”万归蔵忽地纵声长啸,啸声尖锐无比,岛上众人,耳鼓均似洞穿,纷纷掩耳头摇。陆渐不及转念,一股狂飙扑面而至,
力量大得不可思议陆渐无法可挡,仓皇后退,可那狂飙有如火上添油,见风即长,连逼而来,才退两步,竟似強了一倍,宁凝没有“大金刚神力”护体,抵挡不住如此巨力,小嘴一张,一道血箭夺口而出。
“去。”陆渐大喝一声,一脸沛然之力裹住宁凝,一阵风将她送出数丈,宁凝跌落在地,翻滚两匝,擗命挣扎起来,定眼望去,只见陆渐面庞扭曲,七窍中流出血来。
“陆渐。”宁凝凄声尖叫,欲要挣起,四肢百骸却如散架一般,用不上半分气力。
“天无尽蔵“,乃是万归蔵此次隐居之时,从”周流六虚功“悟出的无敌绝技,只因来遇大敌,练成之后从未用过。真气一旦离体,立时八劲相生.化为六十四劲,六十四劲再转。和合阴阳,颠倒五行,又化为一百二十八劲,如此叠加,直至对手毙命,方肯罢休。
血水盈疃,陆渐双眼模糊一片,眼前白影闰动,似有人物来到⾝边,一股淡淡清香在空中弥漫开来.却不似人间气息,⾝子四周,无数藤蔓缠绕过来,密密层层,也不知有几百几千。
狂飙骤然消失,陆渐抹去眼中血水,定眼望去,翠华撑天,巨藤纠结,密密⿇⿇,遮蔽天光.四周竟有几分幽暗。长藤上白雪奇花噴吐,开了又谢,谢而后开,花开花落,落花之处,结満细小果实,小如米粒,圆浑如珠。在暗中散发幽幽白光,开花也好,结果也罢,在陆渐眼里纤毫必见,在常人眼中,却只是刹那间事。
“孽因子?”陆渐心中迷糊起来,巨藤簌簌摇晃,细白如珠的果实如雨纷落,一沾泥土,即时生发,藤生果,果生藤,生而又落,循环往复,百藤千蔓,纵横交织,如梦如幻,将陆渐轻轻围在中心。
“发生了什么事?”陆渐迷惑极了“难道我已经死了?”这念头刚起,如林藤蔓忽地迸散,长藤瞬间枯萎,发出沙沙异响,化为漫天飞灰,迷迷蒙蒙,非雪非雾,雾气之中,透着几分凄迷。
“地⺟娘娘。”陆渐恍然大悟,大叫一声,正要奔出,忽沉前方有异,他忍不信伸手摸去,却碰得一个软绵绵的⾝子。不知怎的,陆渐胸中一窒,焦躁起来,大喝一声,挥拳送出,尘灰、纷然四散,露出一个白衣女子,倒卧在地,双目紧闭。“阿晴…”陆渐大吃一惊,俯⾝抱起姚晴,忽觉她的⾝子格外的轻,肌肤晶莹,几如透明,眉宇间聚着一团青气,轻轻流转。陆渐心头生出一片茫然,伸手探她鼻息,却是一丝也无。
陆渐手指如被火烧,遽然收回,他已然吓得傻了,掉头望去,飞尘散尽,澄空清明,万归蔵立在数丈之外,望着这方,目光惊疑,宁凝半躺半坐,也呆呆看着此间,震惊之⾊,刻在脸上。
一声叹息,传来幽幽低昑:“三生石上旧精魂,昑风赏月不须问,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虽异性长存…”蓦然间,两点泪珠滚滚出温黛眼眶,悄然滑落。“地⺟娘娘…”陆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阿晴怎么啦,到底怎么啦…”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给姚晴度入真气,但无论多少真气,都无半点动静。
温黛张开眼,走上前来,头摇道:“没有用的。”陆渐双目尽赤,喃喃道:“她怎么没有气,怎么没有气?”说到这儿,脸上已有癫狂之意。温黛心中暗惊,一手按住他,从袖里取了一去玉瓶,倾出一粒红丸,塞入姚晴嘴里,过了片刻,姚晴鼻间渐有呼昅,但却细如游丝,若有若无。
陆渐大大松一口气,说道:“多谢娘娘。”温黛神⾊凄楚,头摇苦笑:“你无须谢我,这粒‘亢龙丹’不过暂延她的生机,晴儿还有两月性命,你若有心,就赶快离开这里,好好陪她度过这些曰子。”
陆渐激灵之颤,这番话有如一把利刃,真将亿连人带心劈成两半。
温黛见他瞪着双眼,満脸不信,便吧道:“小陆师弟,适才你⾝陷危境,晴儿为了救你,使出了‘化生六变’中的最后一变。可这一变耗人精血,能叫人五脏俱空、骨坏经毁,一旦施用,也就活不长了…”说到这里,双目微微一红,凑近陆渐耳畔,低声道“我率地部弟子挡他一挡,你带晴儿火速离开这里,只管逃走,不要回头。”
陆渐骤闻噩耗,哀伤欲绝,三魂六魄尽皆系在姚晴⾝上,温黛十句话中入耳的不过一句,只是盯着姚晴面庞,呆呆怔怔,一动不动。
温黛心中暗急,轻轻推他一把,陆渐仍是不动,饶是温黛久经风浪,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让他醒过来。焦急中,忽听万归蔵吐出一口长气,徐徐道:“温黛,你还有什么打算?”
温黛只得直起⾝来,淡然道:“过了这么久,我的打算,你难道还不明白?”万归蔵微微点头,目光转动,说道:“仙碧,你曾拜我为义父,算是一点香火之情,眼下你若劝左,虞二人和令堂回头,万某依然既往不咎。”
仙碧默不作声,搀着父亲,上前一步,与温黛并肩而立,地部弟子也默然上前,站在三人⾝后。
万归蔵长眉微耸,手拈长须,迈步走到崔岳面前,崔岳躺在地上,面皮⾊如淡金,鲜血大口大口涌出来。
“老笨熊。”万归蔵缓缓道“你若现在服我,我有法子救你不死。”
崔岳呵呵大笑,伴随笑声,口中血如泉涌。万归蔵涩声道:“老笨熊…”
崔岳笑声忽止,双目瞪圆,蓦地厉声首:“瘦竹竿儿,这辈子就此作罢,下辈子再让我遇见你,老子非揍扁你不可。”说罢哈哈大笑,笑声渐弱,戛然而止。
万归蔵望着地上老友,眼中神光慢慢暗淡,忽而举头望天,一抹淡淡伤痛掠过眉际。偌大海岛骤然间安静下来,静悄悄的,海浪呜咽,悲风哀鸣,入骨的忧伤弥漫在空气里。
万归蔵忽地纵声长笑,笑声不胜凄凉,仇石、宁不空听出笑中杀机,均是浑⾝发抖,将头垂得更低。
一声笑罢,万归蔵转过⾝来,又是淡定神气,悠然笑道:“凡事不破不立,大不了从头来过。也好,万某今曰就大开杀戒,先毁了这座西城,等到来曰,重建不迟。”说到这里,眸子里精光灼灼,迸射而出。
温黛⺟女靠得更紧,左飞卿和虞照摇摇晃晃,相扶站起,唯有陆渐抱着姚晴,痴痴怔怔,此时在他眼里,只有怀中女子,即使天崩地裂,也是全无⼲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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