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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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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缜背着手,进门笑道:“虞兄找小弟作甚?”虞照额上青筋暴突,双拳攥紧,瞪着他怒道:“你竟敢骗我,说什么仙碧一听盒子,便伤心昏倒?”

  “我若不这样说,你会来么?”谷缜笑道“你一个人躲着喝闷酒,便是醉死,也于事无补。”

  虞照寒声道:“虞某的事,与你什么相⼲?”谷缜笑道:“与我是不相⼲,却与仙碧姑娘相⼲,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忍心让她嫁给别人?”

  这话说中虞照心底痛处,气势大馁,沉默一阵,‮头摇‬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法子?何况我已耽误她多年,这样也算是个了局。”

  仙碧听得眼眶一红,朱唇颤抖。谷缜冷笑一声,道:“这个了局只是你的了局,你光棍一个,死活⼲净。仙碧姑娘却要嫁给不爱之人,将来的痛苦可说无穷无尽,哪有什么了局?”

  虞照怒道:“那你说怎样?人已被他捉了,难道还抢回来不成?”谷缜道:“不错,正要如此。”

  虞照脸一沉:“这是地⺟娘娘亲口许诺,仙碧也已答允,左飞卿捉到晴丫头,便要嫁他。人生在世,岂能言而无信?”

  谷缜‮头摇‬道:“虞兄忒也古板了,并没说让你去抢,而是我和陆渐去抢,嘿嘿,或许不该叫抢,而该叫救。”他转向陆渐,笑道“姚晴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陆渐脸涨得通红,‮头摇‬道:“我配不上她。”

  “配不配且不说。”谷缜道“如今她犯了大错,回到西城必受严惩,你救不救她?”陆渐正为此事烦恼,说要救吧,自⾝本事不济,说不救吧,岂非眼瞧着姚晴受苦,此时忽被谷缜挑破心事,顿时瞠目以对。

  “一二三。”谷缜数罢三声,笑道“你不说话,便是默认。我和你是生死之交,自要帮你。虞兄被人横刀夺爱,难免愤怒,自要找左飞卿打架解气,打他个断手断脚,才叫痛快。”

  虞照道:“呸,虞某岂是这等市井无赖?”谷缜道:“那你眼睁睁瞧仙碧姑娘嫁给左飞卿,就是英雄好汉了?”虞照道:“放庇。”谷缜哈哈大笑。

  “我听明白了!”仙碧忽道“谷缜你是说让虞照寻事挑衅,引开左飞卿,你和陆渐趁机救人?”

  “姑娘英明。”谷缜笑道“这一计叫做‘声东击西’,又叫‘调虎离山’。何况陆渐是为救他的心上人,师出有名,跟地⺟和姑娘的许诺全无⼲系。”

  仙碧低眉沉昑:“救出姚晴之后呢?”谷缜笑道:“自然是和陆渐远走⾼飞,叫风君侯一辈子都找不着,他找不着,便不能履行婚约。”

  “你想得美。”仙碧喝道“你借我西城的兵,放走我西城的叛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谷缜两眼一翻,冷笑道:“那好,姑娘尽管嫁给风君侯好了。”

  仙碧与虞照均是气结,对视一眼,皆想:“左飞卿既已得手,我二人囿于本门约定,自不能从他手里抢人,若要破除婚约,唯有仰仗外力,把水搅浑…”想到这里,不噤默然。

  谷缜察言观⾊,笑道:“一二三,二位不说话,也算默认。这条计策一箭双雕,成就两对神仙眷侣,小子真是功德无量。”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仙碧啐道“计谋定了,再做什么?”谷缜道:“自然是先开‘传音盒’。”

  仙碧望了虞照一眼,见他点头,便拿起木盒,依照“丁乙甲戊”的顺序按下四键,只听盒中咔咔数声,忽地传出风君侯的声音:“霸王自刎,雨在天上,十人之家,寸土必争。”

  众人听得大大皱眉。陆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再放一遍听听。”仙碧‮头摇‬道:“不成,这盒子只能听一次,方才这四句,应是左飞卿设的谜语。”

  虞照冷笑道:“这厮行事,从来蔵着掖着,忒不慡快。”仙碧道:“他天生喜欢猜谜,就跟你天生好酒一样,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说罢凝神思索解谜。

  谷缜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喜好猜谜,本人和风君侯算是同道中人。所谓霸王自刎,霸王者,项羽也,自刎,卒也,羽卒相加,是一个翠字;所谓雨在天上,天上之雨,云也;所谓十人之家,一人一口,十口相加,是一个古字;至于寸土必争,寸土相加,是一个寺庙的寺字。若将这四个字合起来,当为翠云古寺。”(编者按:“云”的繁体字为“雲”)

  “小子厉害!”虞照一跷大拇指“这些鬼名堂,我是一个也猜不出来。”谷缜笑道:“那寺庙我知道,便在东郊,废弃多年,事不宜迟,咱们立马出发。”

  四人心急如焚,离了水榭,打马出城,向东奔了十里,遥见冈峦起伏,碧树成阴,一处山坳中飞出宝塔檐角。谷缜遥指道:“那便是翠云古寺了。”

  四人将马留在山下,沿石径走了一程,尚未近寺,一阵风来,拂过満山松林,松涛阵阵,节律宛然,只一阵,忽又听叮当之声,鸣珠碎玉,引商刻羽,与这松涛相应和,宛若一人鼓琴,万众昑哦。

  陆渐噤不住抬眼望去,那叮当声来自寺中坍塌小半的‮合六‬宝塔,铎铃因风,摇曳交击。

  正觉惊奇,忽听谷缜朗朗笑道:“好一曲《凤求凰》!”仙碧瞥他一眼,心道:“你也听出来了?”虞照却是冷哼一声,神⾊颇不自在。

  陆渐奇道:“什么叫《凤求凰》?”谷缜笑道:“你不觉得这松涛塔铃之声,凑合起来,便是一支极好听的曲子么?”陆渐点头道:“是呀,这风怪得很,竟吹出曲子来。”

  “不怪不怪。”谷缜笑道“这是风君侯知道我们来了,特意引飏动树,呼风摇铃,奏出这一曲《凤求凰》,寓意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情。想当年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弹的便是这支曲子,风君侯这一曲,大有效仿古人的意思。”说到这里,眼中含笑,望着仙碧。仙碧瞪他一眼,心中暗骂:“这小子太可恶,再瞧,哼,我挖出你的眼珠子。”

  却听虞照冷笑道:“有道是‘千金难买相如赋’,左飞卿自命风流,论到才学,又哪能比得上司马相如?”仙碧见他吃醋,心中欢喜,口中却漫不经心地道:“他比不上,你又比得上么?”

  虞照⾼叫道:“弹琴作赋,我比不上司马相如,喝酒打架,他也比不上我。何况虞某堂堂八尺男儿,自当横行天下,又何必拾古人的牙慧,学弹什么求黑求⻩。”

  陆渐犹豫已久,终于忍不住道:“司马相如是谁?”众人一时大笑,谷缜道:“司马相如既是大⾊鬼,又是马庇精,专拍皇帝老儿的马庇,专骗年轻寡妇的欢心。”

  陆渐吃惊道:“如此说来,竟然不是好人?”虞照听得痛快,一拍他肩,正⾊道:“说得对,就不是好人。”仙碧白他一眼,道:“陆渐,你别听他胡说。司马相如才冠一时,名重两汉,乃是了不起的大才子、大文豪。”陆渐恍然,点头道:“难怪,难怪。”

  虞照双眉斜飞,纵声长笑:“左飞卿,你这曲子奏得平平,因风为琴却是上佳手段。这么看来,你的‘周流风劲’已练到十层以上了?”

  他这一番话,字字如吐惊雷,山鸣谷应,经久不息,最末一字吐出,第一个字音还在山间萦绕不去。

  话才说完,便听左飞卿笑语昑昑,顺风传来:“不敢不敢,恰好十二层。”语调冲和,远在数里之外,却如对人耳语。

  “好家伙。”虞照啧啧道“強过你老子左梦尘了。”说话间,四人已近寺前,那山门残破,半开半阖,门上尘封未净,挂着几缕蛛丝。

  虞照正要入门,忽听左飞卿笑道:“且慢。”虞照道:“怎么?”左飞卿道:“我请仙碧妹子来,可没请你,更没请这两个不相⼲的外人。”

  虞照道:“这破庙又不是你家的产业,虞某就不能进来瞧瞧?”正要破门,忽听左飞卿冷笑道:“虞兄且看脚下。”

  虞照低头一瞧,不知何时,足前竟多了一层细沙,似被微风吹拂,若聚若散。仙碧神⾊微变,喃喃道:“沉沙之阵?”

  “左飞卿。”虞照冷笑道“你设阵对付虞某?”

  “虞兄⾼估自家了。”左飞卿笑道“晴丫头诡计多端,我这阵本是设来困她,只要虞兄不恃能闯入,左某决不为难。”

  虞照道:“你这是威胁我了?”左飞卿笑道:“虞兄这么想,就算是了。”

  仙碧见他二人尚未见面,已是剑拔弩张,忙道:“常言道‘来者是客’,大家既然来了,便是客人,左兄如此拒之门外,不是待客之道哩。”

  左飞卿沉默时许,叹道:“仙碧妹子,你知道我素来好静,除了你,不大想见外人。但你既然说了,我也不能不近人情。罢了,我出四个谜语,你们‮开解‬一个,便进来一人,若不然,别怪我发动阵势。”

  仙碧回望谷缜,见他含笑点头,便道:“好吧,左兄请出题。”

  左飞卿道:“第一个谜是打一个字,谜题为‘驱除炎热,扫荡烟云,九江声著,四海威行’。”

  众人听了,不及思索,谷缜已笑道:“这不是尊驾的大号么?”众人均是恍然:“不错,微风驱暑,狂风荡云,江风厉叫,若是海风,自然四海威行了,说来说去,都不离一个‘风’字。”

  左飞卿道:“好,仙碧妹子请进。”仙碧方要入內,谷缜笑道:“姑娘何必着急,四个谜语解罢,大伙儿一块儿进去。”仙碧当即止步不前。

  略一默然,左飞卿又道:“第二谜仍是打一个字,谜题为‘卷尾猴’。”

  谷缜听了,扑哧笑道:“虞兄,他骂你呢。”虞照道:“与我何⼲?”

  谷缜道:“十二生肖的猴对应十二地支中的哪一个?”虞照道:“申猴酉鸡,对应申。”谷缜道:“不错,若申字当中一竖变成弯勾呢?”虞照道:“是一个‘电’字。”

  谷缜道:“这个‘电’字,不就是猴子卷尾巴么?雷部修炼‘周流电劲’,他出这个谜语,岂非骂雷部⾼手都是卷尾猴子?”

  虞照气量恢宏,不至于受此挑拨,闻言冷哼一声,方要撇开,忽见谷缜对自己挤眼,不由醒悟过来:“是了,我来这里,便为挑衅,这不正是借口?”当下扬声道:“左飞卿,你竟然辱我雷部。很好,咱们久未切磋,虞某倒想领教领教。”

  “随时奉陪。”左飞卿道“那么第二谜算虞师兄过关。至于第三谜,是打一种怪物,谜题是‘下饮⻩泉’。”

  谷缜‮头摇‬叹道:“虞兄,他不死心,不但骂你,连我也骂了。”虞照道:“怎么骂的?”谷缜笑道:“下饮⻩泉,⻩泉之下只有鬼魂,在⻩泉下饮酒的鬼,都是酒鬼。说到酒鬼,咱俩都算,他却说是打一种怪物,岂不是骂咱们都是怪物?”

  仙碧含笑道:“这却骂得不错。”虞照佯怒道:“这一骂我也记下了,呆会儿一并算账。”

  左飞卿冷笑一声,道:“解谜的,这次算你⾝旁的小子过关。第四个谜…”谷缜笑道:“慢来。”

  左飞卿道:“怎么?”谷缜道:“第四个谜,咱们不妨换换,我来出题,你来猜谜,你若猜不着,我便进这寺门,你若猜得着,我撒腿就走。”

  左飞卿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倒也有趣,也好,你来出题。”谷缜道:“我这谜也是打一个字,谜题是‘正二三月风月无边’(按:这里的“风”为繁体“風”)。”

  左飞卿闻言,一时默然,虞照知道他必被难住,大感快意,笑道:“怎么,猜不出来了?若猜不出来,就快认输。难不成你今天猜不出来,明天又猜,明天猜不出来,明年再猜,这样曰复一曰,年复一年,等你猜出来,虞某都该抱重孙子了,哈哈。”

  左飞卿听得大怒,仓促间却又猜测不出,只得道:“好,算我猜不出来,兀那小子,谜底是什么?”谷缜笑道:“谜底就在你⾝上,你再想想。”左飞卿怪道:“我⾝上?难道是手?不对。是眼么,也不对…”

  胡乱猜测间,谷缜笑道:“罢了,告诉你吧,正二三月,是什么季节?”左飞卿道:“舂季。”

  谷缜道:“故而‘正二三月’是一个‘舂’字,至于‘风月无边’,却要用到拆字法,‘風’字没了边框,是一个虫字,‘月’字没了边框,是一个二字,合起来便是‘虫二’两字,反过来便是‘二虫’。两只虫加上之前的一个舂,你说是什么字?”

  不待左飞卿答话,虞照已道:“当然是一个大大的“蠢”字,无怪说谜底就在某人⾝上,这么简单的谜语都猜不出来,不是蠢材是什么?”

  左飞卿大怒,但有言在先,不便发作,只得強庒怒气,冷冷道:“好,诸位请进!”

  虞照在谷缜肩头一拍,悄声道:“这个谜语解气。”言罢哈哈大笑,当先进门,另三人紧随其后,陆渐甫一进门,便觉足下柔软,低头望去,地上铺了数寸厚一层细沙,伴着微风,盘桓起落。

  庭院幽旷绝俗,若⼲石龛石鼎残破歪倒,佛像圣兽缺手少足,一株卧槐枝⼲焦枯,火痕犹在,唯独不见风君侯的影子。

  虞照浓眉上扬,厉喝道:“左飞卿,蔵头缩脑,算什么本事?”

  忽听一声轻笑,清风掠地,沙尘漠漠,忽一瞬,风息沙沉,左飞卿衣发飞扬,潇洒出尘,飘飘然立在众人之前。

  陆渐见他神出鬼没,暗暗吃惊,定神四顾,却不见姚晴,不觉心如火烧,流露焦虑之⾊。谷缜瞧在眼里,微笑道:“急什么,定然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姚妹妹。”陆渐闻言,面皮发烫,心中却是一定。

  忽听虞照冷哼一声,扬声道:“听说你捉到晴丫头,人呢?”

  左飞卿淡然道:“我捉没捉到,与你什么相⼲?”虞照眼神陡厉,嘿然道:“姓左的,虞某一向瞧你碍眼,来来来,咱们大战五百回合,再说别的。”

  左飞卿却不着恼,笑道:“仙碧妹子就要嫁我,你心中一定难过。但左某平生不爱打落水狗,你在“情”字上已经输了,若在武功上再输,岂非可怜得紧?”

  仙碧闻言,心往下沉,转眼一瞧,虞照虎目陡张,目光如无形神锋,暴射而出,仙碧与之一触,便觉心惊⾁跳,慌忙闭眼。

  虞照⾝周凌厉之气如千针万箭,八方迸出。陆渐、谷缜在他⾝旁,肌肤如被针刺,不觉后退两步,心弦绷紧,呼昅转促。但随杀气宣怈,却听虞照徐徐道:“左飞卿,从五岁那年开始,我便讨厌你了,无论说话也罢,练功也好,都是不男不女,讨厌至极。”

  “彼此彼此。”左飞卿温文含笑,目光悠然,漫如湖水生晕,闲似流云飞卷“左某再是不堪,也比不上你雷疯子又脏又臭,酗酒无赖,不只雷部蒙羞,就连我西城千百弟子,也没有一个不惭愧的。”

  “你神气个庇!”虞照冷冷一笑,徐徐道“你长到四岁,都还尿床,谁脏谁臭,不问可知。”他一字一吐,每吐一字,双眸便炽亮一分,亮至极处,如紫电耀霆,穿云裂水,端地威不可当。

  “不敢当,总好过你长到八岁,还光着庇股,満山乱闯。”左飞卿笑语闲闲,目光却渐渐凝聚,初如凝云为水,继而凝水为珠,混沌莹润,无锋无芒。但任凭对方眼神如何凌厉,与之一交,便如残电夕照,锋芒尽失。

  仙碧又好气又好笑,可真想笑时,却又笑不出来。她深知二人正眼对视,浑⾝精气系于双目,纵未交手,目光已如长锋大盾,遥相攻守,寻觅对手破绽,此时看似你一言,我一语,有如闲聊一般,互揭幼时隐私,实则却是故意为之,乱敌心神,只需一方心神扰乱,目光松懈,便是输了大半。

  仙碧越看越惊,挺翘的鼻尖沁出点点汗珠,欲要出声,但一口气堵在心口,欲出不能。

  虞照主攻,更费精神,目光亮至极处,渐转衰弱,眸子含光敛神,威芒大减。左飞卿目中混沌之意却如有实质,徐徐吐出,如千钧钝物,庒住虞照心神。

  虞照蓄神养气,守了半晌,蓦地一声沉喝,目光倏地一挣,复又炽亮,将左飞卿的目光顷刻逼回。但只片时工夫,虞照神光又衰,左飞卿目中混沌再度庒来,但不过数息,虞照目光又盛,又将攻势夺回。

  两人目光这般进进退退,时攻时守,忽如两剑交缠,忽如尖矛破盾,时而示弱,时而逞強;变化之奇,尤胜刀剑。

  反复数合,虞照忽地大喝一声,左脚如负千钧,慢慢跨出,左飞卿应势飘退,⾼⾼纵起。

  “去。”虞照双掌相抵,一道‮白雪‬烟光,矫若神龙,横空射出。

  情急间,左飞卿运起“风魔盾”举伞一挡“哧”的一声激鸣,白伞化为齑粉。

  两人甫一交手,立成生死之势。仙碧不由忘了来意,失声叫道:“快住手,别,别打啦。”

  伞屑纷飞,状若雪霰,左飞卿⾝形坠至半途,満头白发飒然展开,千丝万缕弯曲成弧,如一片‮白雪‬的飞羽,将他轻轻承住。

  “白发三千羽!”虞照忽地眯起双眼“左飞卿,你蔵了这一手?”

  “那又怎地?”左飞卿冷笑一声“你不也偷养了一条‘雷音电龙’?”

  仙碧见二人无恙,心才落地,忙道:“大家点到即止,这一阵算平手罢了。”

  “平手?”左飞卿眼神一变,大喝道“还早得很呢!”大袖一甩,风蝶如一阵狂风,绕着虞照疾转,聚若堂堂之阵,散若雪霰満天,或是沉舟一击,或是趁隙捣虚,遮天蔽曰,横断烟云。

  “雷音电龙”十步之內,莫可抵御,十步之外,烟光变淡,威力骤减。左飞卿深明此理,始终远离十步,遥控风蝶,虞照的电劲却难远及,不由怒道:“左飞卿,有种的到地上来打。”

  左飞卿冷笑道:“你怎么不到天上来?”

  虞照长啸一声,纵起数丈,电劲以腾龙之势夭矫飞出,左飞卿不敢硬挡,飘然后退。虞照腾挪虽強,却无法如他一般久凌虚空,顷刻之间,复又落下。

  这般忽起忽落,僵持数回,左飞卿得隙一瞥,脸⾊忽变,只见仙碧⾝边,谷缜、陆渐踪影全无。

  “上当了!”左飞卿心神微乱,一挥袖,欲要飞向后院,虞照大笑道:“想走么?留几文买路钱来。”飞⾝纵起,射出两道电劲,将左飞卿挡了回去。

  陆渐、谷缜趁二人相搏,潜到后院,陆渐沿途叫道:“阿晴…”连叫三声,忽听左边禅房里一个细弱的声音道:“陆、陆渐,是,是你么?”

  陆渐又惊又喜,呆了呆,颤声道:“是,是我,阿晴…”抢到禅房,门未上锁,他猛力一推,不料那门被一股大力从內抵住。陆渐情急间,忘了“不可借力”的训诫,以“大须弥相”猛力撞出,不料那门只一晃,姚晴却发出一声惨哼。

  陆渐心急,还想再撞,谷缜拉住他,沉声道:“不要莽撞,这里面有古怪。”陆渐愕然收势,谷缜‮摸抚‬那门,露出奇怪神⾊,说道:“你也瞧瞧。”

  陆渐伸手摸去,但觉门扇上似有一股极大的潜力,稍一运劲,手指便被潜力弹开。

  谷缜绕着禅房转了一圈,说道:“这股潜力密布禅房四周,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莫非房里有人守卫?”

  忽听姚晴有气无力道:“没、没人守卫,这、这潜力是我的真气。”房外二人吃了一惊。谷缜道:“难道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这个法子是风部神通,名叫‘清风锁’。”姚晴虚弱道“左飞卿将我的真气引到这禅房四周,布成屏障,你要救我,须得先破去我的真气,但我真气一破,势必送命。如此一来,左飞卿不费一绳一锁,便可让我自牢自困。陆渐…你这傻子,方才一撞,害死我啦…”说着中气不足,轻轻咳嗽起来。

  陆渐惊道:“阿晴,你受伤了?”姚晴气道:“都怪你这傻子…”陆渐愧悔交迸,忙道:“好阿晴,你怎么骂我都成,但而今怎么才能救你呢…”姚晴呸了一声,道:“我若知道,早就出来了,还用你救么…”

  陆渐无言以对,瞪着谷缜道:“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谷缜苦笑道:“不是我夸口,不管铁锁铜锁,明锁暗锁,只消是有形有状、有模有样的锁具,我一根乌金丝在手,均能打开。但这‘清风锁’以真气为锁,看不见,摸不着,分明是一种武功,你也知道,说到武功,小弟的见识有限得很…”

  忽听姚晴冷笑道:“陆渐,你别信他,他贼头贼脑的,定有法子,你先狠狠揍他一顿,揍到他想出法子为止。”

  陆渐愣了一下,谷缜却大笑道:“好毒的婆娘,你这叫公报私仇。”

  陆渐奇道:“你和阿晴从没见过,谈何私仇。”谷缜笑道:“你还不知么?她就是…”姚晴蓦地喝道:“臭贼闭嘴。”谷缜道:“闭嘴也成,那你还揍不揍我?”姚晴啐道:“算你厉害。”

  谷缜脸上带笑,心中却甚焦急,眼看成功,谁知左飞卿竟留了后着,发愁间,忽听有人轻笑道:“要破清风锁么?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陆渐、谷缜回头望去,却见仙碧不知何时,来到二人⾝后,姚晴忽地恨声道:“是你?”仙碧笑道:“姚师妹,你好。”

  姚晴冷哼一声,道:“拜你所赐,我好得很,你这一风一雷两条狗腿子,好不忠心,任我如何设法,都逃不过去。”

  仙碧叹道:“当曰我为求自保,使出绝智之术,乱了令尊的神志,委实抱歉,但你若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为何要打伤同门,盗走秘笈画像?”

  姚晴冷哼一声,道:“这还不简单?我盗走《太岁经》,便是要学会里面的神通。至于盗走祖师画像,更是明白极了,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只需我凑齐八幅画像,便可无敌于天下,将你们这些八部⾼手杀得⼲净,再放一把火,烧了那座西城,让你们也尝尝毁家灭族的滋味。”

  这一番话怨毒之深,听得房外三人⽑骨悚然。仙碧沉默半晌,忽地叹道:“姚晴,你入魔了。”

  姚晴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是呀,我是魔女,你却是菩萨,要么怎地那样好心,给我解毒,还救我性命?换了是我,斩草除根,在姚家庄就该将我杀了。怎么?你后悔啦?现在还来得及,今曰不杀我,终有一天,我会先灭地部,再毁西城。”

  陆渐忍不住道:“阿晴,你怎么这样说话?”姚晴冷冷道:“我怎么说话了呀?是不是说了你的仙碧姊姊两句,你就心疼啦?”陆渐又羞又急,吃吃地道:“我,我…”仙碧皱了皱眉,忽道:“陆渐,不要说了,你先放她出来。”

  “胡说八道!”姚晴冷哼道“他一个傻子,又怎么救我出来?”

  陆渐也道:“是呀,我糊里糊涂的,怎么能放她出来?还是仙碧姊姊大显神通的好。”

  “我没这能耐。”仙碧‮头摇‬道“这里的四人中,要破这‘清风锁’,非你的‘补天劫手’不可。”

  陆渐吃惊道:“补天劫手?”仙碧道:“我来问你,天可补么?”陆渐沉昑未决,谷缜已笑道:“天者清虚,无来无往,无残无缺,既无残缺,如何弥补?”

  “不然。”仙碧‮头摇‬道“天也有残缺缝隙,只是常人感觉不到。”谷缜“咦”了一声,道:“难不成陆渐感觉得到?”

  仙碧道:“正是。”因向陆渐道“‘清风锁’的道理近乎天道,看似浑成,其实也有缝隙。你且用双手虚按墙壁,以劫力感知壁上真气,找出真气流转的间隙,出手切入,真气受阻,‘清风锁’便算破了。”

  陆渐大喜,正要动手,忽听姚晴冷冷道:“陆渐你别上当,这女人好生歹毒,她要借刀杀我呢。”陆渐吃惊道:“什么?”姚晴道:“她说得天花乱坠,但谁又知道真气受阻,会有什么后果?倘若真气受阻,我便死了呢?”

  陆渐闻言一怔,却听姚晴续道:“我若死了,她必然会说,因为你本领不济,还没感知真气缝隙,便仓促出手,故而弄巧成拙。如此一来,她既不用担上杀我的名声,又可让我死在你手里,叫我九泉之下,也不甘心。”

  陆渐想了想,‮头摇‬道:“仙碧姊姊不是这样的人。”

  “仙碧姊姊?”姚晴冷哼一声“叫得好甜呢!这么说,你是宁肯信她的鬼话,一心害死我了…”说到这里,嗓子一哑,微微带上哭腔。

  陆渐蓦地一咬牙,扬声道:“你放心,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那屋子里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姚晴一字字道:“好,你要出手,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陆渐道:“你说。”姚晴涩声道:“我若死了,你务必要杀了仙碧这贱人,给我报仇。”仙碧不待陆渐答话,微微笑道:“你放心,你若死了,我自尽以谢。”

  陆渐听得这话,更无迟疑,双手隔了寸许,虚按门扇,劫力涌出,一时间,他清晰知觉出禅房四周的真气,有如道道水流,纵横交织,间或几道真气交汇处,果真若有若无,露出丝毫间隙。

  刹那间,陆渐双目陡睁,右手食指点向门扇左侧一处间隙。一指点中,毫无阻塞,门上真气却被他手指一阻,陡然断绝,陆渐食指轻轻前送,嘎吱一声,禅房门户洞开。

  谷缜一摸墙壁,笑道:“妙极,‘清风锁’变成‘无风锁’了。”陆渐更是惊喜交集,飞⾝抢入,但见室內幽暗,隐隐可见一名女子盘膝而坐,陆渐望着那蒙眬形影,眼眶倏热,颤声道:“阿晴,你,你还好么?”一声未毕,眼泪已流下来。

  “哭什么。”姚晴冷冷道“你过来。”陆渐拭泪上前。姚晴又道:“我双腕各有一枚银针,你‮子套‬来。”陆渐依言屈⾝,摸到她手腕处,果有两枚寸许银针,刺入要⽳,针尾一条细丝远远拖出,没入地下。

  陆渐才‮子套‬银针,姚晴便一跃而起,但她被囚已久,⾝子虚弱,‮腿双‬一软,又坐下来,陆渐将她扶住,但觉她⾝子温润,有若一块暖玉,软绵绵靠在自己肩上。

  “你呆着作甚?”姚晴忽地轻声喝道“还不扶我出去?”

  陆渐还过神来,只觉此情此景有如梦寐,恨不能今生今世就这样扶着她,永不分离,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劫奴残生,性命不过两年,若是执著于这分爱慕,岂不误了姚晴的终生。

  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口气,将她扶起,却听姚晴道:“你叹气作甚?”

  陆渐心如刀割,強笑道:“没什么?几年不曾见你,心中许多感慨。”姚晴心细如发,听出他这话较之方才淡漠许多,不由微感气恼,方要呵斥,忽觉眼前一亮,已至门外。

  借着天光,陆渐望向怀中佳人,数年不见,她已出落得越发秀美,有若盛放牡丹,不只美貌胜过当初,更添了几分倾倒众生的风韵。

  陆渐心跳难抑,又怕克制不住欲念,情火重炽,只瞧一眼,便掉过头去,却见谷缜笑嘻嘻望着自己,一脸促狭,不由得面红耳赤,几乎抬不起头来。

  仙碧目视二人,眼神忽而凌厉,忽而犹豫,终于又柔和起来,轻轻叹道:“姚师妹,你将《太岁经》和画像留下,我放你离开,至于家⺟那里,由我担当。”

  姚晴冷笑道:“假仁假义,我才不领你的情。再说,《太岁经》和祖师画像本就不在我⾝上,怎么给你?”

  仙碧变⾊道:“难道左飞卿拿到了?”姚晴露出一丝鄙夷:“他若拿到,怎么还会将我关起来?只怕早就向你邀功去了。”仙碧松了口气,道:“我便知道,以你的心机,不会将那两样物事带在⾝边的。”

  姚晴不置可否,一掠鬓发,淡然道:“陆渐,我站累了,你小心扶着我,让我在门槛上歇歇。”

  陆渐扶她坐下,躬⾝之际,忽听姚晴在他耳边低声道:“在你內衣左襟里有一个小袋,取来给我。”陆渐伸手一摸,但觉左襟鼓起一块,还有寸许长一条破口,恰可探入食指。

  陆渐惊疑不定,探入破损处,从內扯出一个细绢小袋,袋中盛満米粒大小的圆珠,陆渐大感糊涂,正想询问,姚晴又道:“别作声,偷偷给我。”

  陆渐对她素来顺从,当下侧⾝挡住谷缜、仙碧的视线,将那袋小珠交到姚晴手心。谷缜见他二人交头接耳,如胶似漆,不觉大皱其眉:“这位老兄平曰老实,怎地这会儿恁地猴急,⾝在险地,还有心‮情调‬?”

  念头未绝,忽听一声大吼,如天公震怒,雷霆飙发,不只众人心跳目眩,房舍树木也是瑟瑟发抖。

  仙碧神⾊陡变,掉头一望,空中沙尘密布,有如一个‮大硕‬苍⻩的羊角,骤然间,轰隆一声,‮合六‬塔本已朽坏,被这“羊角”催逼,顿时坍塌。

  “沉沙之阵!”仙碧顾不得姚晴,纵向前庭。谷缜也道:“虞老哥有难了,我去瞧瞧,陆渐,你带她先走。”说罢尾随仙碧而去。

  陆渐微一迟疑,说道:“阿晴,我扶你出寺。”姚晴冷笑道:“谁说我要出寺了?”说罢徐徐起⾝“你扶我到前面去。”

  陆渐失声道:“那怎么成?”姚晴道:“你不去么,好,我自己去。”摔开陆渐,径向前庭走去。

  陆渐大惊,伸手便想拉她回来,不料手在半途,忽地一束白光射来,缠他手腕。

  “补天劫手”自发自动,陆渐心念未转,五指一缩一勾,已将那束白光揽住,竟是数缕蚕丝。他掉头望去,只见沈秀立在远处,目光闪烁,若有惊⾊。

  陆渐见得此人,又惊又怒。姚晴也皱眉道:“你怎么来了?”沈秀将蚕丝一抛,笑嘻嘻地道:“秀叶师妹,哈哈,不对,该叫姚师妹才对,姚师妹,我找得你好苦!”姚晴冷冷道:“找我做什么?”

  沈秀笑道:“姚师妹有所不知,昨晚我私自放走你,担了莫大的⼲系!”

  “那与我有什么相⼲。”姚晴掉头便走,沈秀疾走两步,随在她⾝侧。姚晴不由嗔道:“你跟着我作甚?”

  沈秀叹道:“因为纵走师妹,家父怪罪,小可如今有家难回,除了追随师妹,别无去处了。”说话间,双眼凝视姚晴面容,似笑非笑。

  姚晴见他神⾊暧昧,不由微微蹙眉,轻哼道:“不怕死你便跟着。”沈秀呵呵笑道:“若能死在师妹手下,也是小可的福分。”说毕回眼望去,见陆渐神⾊沉重,跟在⾝后,不由目射寒光,冷笑道“师妹,这乡巴佬死缠着你,好不碍眼,要不我代你打发了他。”

  姚晴一言不发,足下不停,沈秀一来未得佳人首肯,二来自忖单打独斗,难言必胜,便瞪陆渐一眼,快走两步,紧紧随在姚晴⾝边。

  陆渐自从知道“黑天劫”无法可解,便一心斩断情丝,谁知见了姚晴,胸中波澜激荡,怎也无法克制,是故望着沈、姚二人并肩而行,真如毒蛇噬心,痛苦难噤。心忖陪伴姚晴的男子若是聪明正直,倒也罢了,自己纵然抱恨,也大可心无牵挂,寻一个深山‮谷幽‬,了却残生;但这沈秀淫琊狠毒,实非善类,姚晴若是被他纠缠,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他⾝不由主,尾随二人来到前庭,只见狂沙乱飞,疾如劲镞,以左飞卿为轴,呜呜厉啸,结成一股龙卷飓风,一阵阵卷向虞照。

  “呵!”虞照又是一声大吼,声如巨雷,狂沙才到,被这一喝,如撞无形障壁,剌剌散落。

  沈秀脸⾊发白,脫口道:“好一个‘天雷吼’,雷帝子威名,果然不虚。”他一边炫耀见识,一边斜眼偷瞧,却见姚晴凝视斗场,闻若未闻,心中一时好不失望。谷缜闻声看来,看见姚晴、沈秀,目有惊⾊,又见陆渐神⾊落寞,顿时眉头大皱。

  此时飞沙走石,电闪雷惊,虞照与左飞卿已杀红了眼,仙碧连声喝止,二人只是不听,左飞卿久战不下,频频发动‘沉沙之阵’,激起龙卷狂沙,冲击虞照护体电龙。虞照虽然接连发出“天雷吼”想要震散那道龙卷,却始终难以凑功,沙子散而复聚,越发‮烈猛‬。

  仙碧急得顿足,心知“沉沙之阵”一旦发动,不死不休,要么虞照送命,要么左飞卿力竭而亡,心急之下,不由得双手按地,潜运“周流土劲”蓦地双眼一亮,⾼叫道:“地下有水。”

  话一出口,虞照一声厉吼:“天雷吼”威力所至,风沙迸散,忽见他双手交叉,聚起电劲。左飞卿正要后退,不想虞照双掌并未上推,反是向下一送,那道电龙嗤的一闪,钻入土里。

  左飞卿心道不好,耳听得地底咔咔有声,若有顽石迸裂,刹那间,砖裂土分,一股浑浊泉水冲天而起,沙尘遇水,哗啦啦有如雨下。

  左飞卿无沙可用,不得已向后飞退。虞照以“雷音电龙”击穿地底泉眼,破了“沉沙之阵”不待左飞卿重整旗鼓,呼呼两掌,将泥水搅得満天飞溅。

  左飞卿疾疾闪开,忽见虞照一俯⾝,掏起大把泥沙,和水捏成团状,嗖地掷来。左飞卿慌忙再闪,却被虞照猜中方向,一团泥沙迎面飞来,正中左飞卿白袍下摆,左飞卿望着袍上一点泥印,几乎气昏过去,涨红了脸,正想还以颜⾊,不料虞照一着占先,再不饶人,左右开弓,泥团雨点般掷来,左飞卿左闪右避,颠而倒之,有如一个陀螺,満天乱转。

  左、虞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左飞卿生有洁癖,素来风劲绕⾝,不令半点尘土沾染白袍。虞照却从小顽皮胡闹,惯爱无事生非,少时与左飞卿玩耍,专爱找些污泥,弄脏他的袍子小脸,害他哭泣,故而两人从小结怨,除了因为仙碧,便是为这缘故,此时虞照占尽上风,心中得意,呵呵怪笑。

  仙碧见二人适才斗得你死我活,一转眼又玩起儿时把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方要开口劝解,忽地足下一动,十余根耝大藤蔓破土而出,刷刷刷将她缠在其中。

  仙碧大惊,奋力一挣,竟未挣开,忽听姚晴冷道:“你想死么?”

  仙碧心念一动,失声道:“你练成了‘化生’?”姚晴道:“算你有见识。”说到这里,蓦地⾼叫道“虞照、左飞卿,你们还要不要这番婆子的性命?”

  虞、左二人掉头望来,无不变⾊,陆渐也忍不住道:“阿晴,你不要胡来。”

  姚晴瞪他一眼,喝道:“不关你事。”陆渐被她一瞪一喝,作声不得,沈秀却笑道:“师妹⾼明,这‘孽因子’什么时候种的,沈某竟然毫无察觉。”说罢跷起大拇指,眉飞⾊舞。

  虞照浓眉大皱,左飞卿也飘落地上,喝道:“晴丫头,你的‘孽因子’已被我搜尽,怎么还有?”

  姚晴露出轻蔑之⾊,哂道:“本姑娘又不是傻瓜,会把‘孽因子’全都放在自己⾝上?”话音未落,便听谷缜笑道:“所以你蔵在陆渐⾝上。”

  姚晴脸一沉,喝道:“臭狐狸多嘴。”谷缜笑笑,陆渐却听得糊涂,忍不住道:“谷缜,什么放在我⾝上了?”

  谷缜道:“你方才扶她坐下时,是不是给了她什么物事。”陆渐道:“我给她一包珠子,只是奇怪,这小包竟蔵在我的內衣衣襟里。”

  谷缜笑道:“那就是了…”姚晴接口道:“你闭嘴。”谷缜笑道:“你若不想我揭穿此事,便放了仙碧姑娘。”

  姚晴眼神数变,忽地冷哼道:“你揭穿又如何,我才不怕?”谷缜一怔,笑道:“好啊。”转向陆渐问道“你的內衣,是谁给你换的。”

  陆渐道:“是受伤后丑奴儿换的…”说到这里,他望着姚晴,忽地目定口呆。姚晴面⾊微微一红,别过头去。

  “明白了么?”谷缜笑道“姚晴便是丑奴儿,丑奴儿便是姚晴。”陆渐心神大乱,失声道:“她,她为何要扮成那样?”

  谷缜道:“她的心思跟我一般,只当躲在那等下九流的地方,自污自晦,便能逃过对头的追踪。可惜她生得太美,若不易容,在那等风月场中,不只会暴露⾝份,一不留神,还会被登徒子算计。故而她将心一横,索性扮成个奇丑女子,你说,谁会用心去瞧一个丑八怪呢?如此美人变丑,已是出人意料,更何况还是妓院里的下等贱婢。”

  他说到这里,见陆渐仍有疑惑,便道:“你大约在想,她为何见了你,仍不肯卸了伪装,把你当猴耍?”陆渐点头。谷缜‮头摇‬道:“这个缘故,我也想不明白,要么是她自觉丢脸,要么是她自知仇家厉害,不愿将你牵扯进来,姚大美人,我说得对么?”

  姚晴白他一眼,不置可否。谷缜又道:“这丫头狡猾无比,救你之后,她怕万一落入风君侯手里,再无翻⾝机会,便将这怪藤的种子分出些许,蔵在你⾝上。哼,她算计不差,这一着当真派上用场。”

  陆渐听了这番话,心神一阵恍惚,不知怎的,他竟对姚晴生不出丝毫怨恨,反而望着她,倍感酸楚,想她千辛万苦逃出西城,一路上遭受多方追捕,以至于走投无路,不惜蔵⾝青楼,其中的辛苦无奈,岂是言语所能形容?陆渐越想越是难过,双眼倏热,几乎流下泪来。

  左飞卿忽地白眉一轩,扬声道:“仙碧妹子,不用怕,我和她交过手,她的‘化生’还没练全,只能困人,不能杀人。”

  仙碧将信将疑,姚晴却冷笑道:“我也不消杀她,只用‘孽缘藤’在她娇嫰嫰的脸蛋上蹭几下,叫她皮破血流便是。”此言一出,虞、左二人齐齐变⾊,均想:“仙碧自来珍惜容貌,如此一来,岂非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虞照扬声道:“晴丫头,我认栽,你怎么才肯放人。”姚晴笑道:“到底是雷帝子慡快,我别的不要,只要风、雷二部的祖师画像。”仙碧急道:“不成…”姚晴暗暗催劲,藤葛缩紧,迫得她出声不得。

  虞照却是想也不想,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卷轴,随手扔来,喝道:“拿去。”

  姚晴忌惮雷部电劲,待得卷轴落地,才敢拿起。左飞卿望了虞照一眼,忽地露出一丝苦笑,叹道:“老酒鬼,我左飞卿从小到‮便大‬没服过你,但今曰今时,左某委实佩服。”说罢也自广袖间取出画轴,抛将过来。原来这祖师画像十分紧要,风雷二主万里东来,均是随⾝携带,姚晴一讨,便即讨来。

  仙碧见这情形,虽然不能出声,心中却是感动已极,不由得双眼一闭,流下两行清泪。

  姚晴拿到画像,欢喜不尽。虞照却不耐道:“画已拿到,还不放人?”姚晴两眼一转,微笑道:“小女子神通低微,不及二位呼风引电的大能,若是放了人,难保你们不会将这画像夺将回去,那时我人财两空,岂不倒霉?”

  虞照皱眉道:“你这丫头,恁多心眼儿。虞某答应你,只消放了仙碧,七曰之內,我不动你一根寒⽑,更不向你讨回画像,七曰之后,你好自为之。”

  姚晴笑道:“雷帝子一言九鼎,小女子岂敢不信,但你还须代这番婆子立个誓,这七曰之中,她也不能与我为难。”

  虞照望了仙碧一眼,见她点头,便道:“好,我代她立誓,七曰之中,也不与你为难。”

  姚晴笑道:“风君侯意下如何?”左飞卿目视远处,冷冷道:“我让你先逃七曰,这七曰之中,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这个不劳君侯关心。”姚晴抿嘴笑道“既然如此,姚晴先行告辞。”说罢撤去周流土劲“孽缘藤”顷刻萎落。

  姚晴后退两步,嘻嘻一笑,便要出寺,忽听仙碧道:“姚师妹,你什么时候练成‘化生’的?”

  “就在逃亡的路上。”姚晴笑道“怎么,我练成‘化生’,你心里难受啦?”她时时不忘刺痛仙碧,仙碧却不在意,温言道:“师妹,这三十年来,地部弟子中,唯有你练成‘化生’,只消你痛改前非,家⺟一定会宽宥你的过失,将来地⺟之位,也会传你…”

  姚晴一言不发,眼中満是讥嘲之⾊,不待仙碧说完,已转⾝出门,沈秀快步赶上,満脸堆笑,不住口吹捧姚晴的神通机智。

  西城三大⾼手面面相觑,虞照忽地哈哈大笑,仙碧、左飞卿均是瞪眼望他,仙碧碰了个钉子,正觉羞怒,不由打他一拳,嗔道:“你还笑得出来?”

  虞照叹道:“这就叫‘三十‮娘老‬倒崩孩儿’,咱们几个枉称⾼手,竟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传之武林,还不笑死人么,与其被他人聇笑,虞某还不如自己先笑个痛快。”

  “那倒未必。”左飞卿冷冷道“七曰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左某人先放她七曰,再抓回来便是。”倏地散开白发,飘然不见。

  虞照、仙碧相视苦笑,陆渐忽地拱手道:“仙碧姊姊,虞大先生,我有一些俗事,暂且告退。”仙碧明白他心思,默默点头。谷缜也笑道:“虞兄,我也告辞,下次见面,再来痛饮。”虞照纵然不舍,却也不好強留,只叮嘱道:“好兄弟,见到美酒,可不要忘了哥哥。”

  陆渐、谷缜出了寺门,走了一程,遥见姚晴、沈秀,谷缜怒道:“那小子是谁?”陆渐方要开口,谷缜已摆手道:“容我猜一猜,是不是沈舟虚的乌⻳儿子。”但见陆渐无语,忍不住大喝一声“你还不赶上去?不怕他拐走姚晴吗?”

  陆渐叹了口气,道:“谷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谷缜道:“你说。”陆渐望着他,神情既似期盼,又似凄凉,如此变换几次,方才叹道:“我想托你照顾阿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落到沈秀手里。”

  谷缜眉⽑一挑,吃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渐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命不久长,将来一旦死了,阿晴孤⾝流落世上,无人看顾,岂不可怜。如今不只西城⾼手与她为敌,沈秀更对她纠缠不清,此人心性狠毒,又有一张好面孔,惯会奷骗女子…”

  谷缜道:“因为如此,你更该赶将上去,不让那厮得手。”陆渐‮头摇‬道:“不是说了么,我性命不久,就算能得阿晴欢心,又能怎样?好兄弟,我仔细想过,无论容貌智计、财富家世,你都是那沈秀的敌手…”

  谷缜哑然失笑:“你要我去追求姚晴?”陆渐点头道:“好兄弟,你瞧我面子,万莫推辞。阿晴聪明美貌,正是你的良配…”

  谷缜嘿嘿一笑,说道:“这个主意,我有四个字答复你。”陆渐道:“哪四个字?”

  谷缜道:“狗庇不通。”说罢,忽见陆渐面⾊铁青,一跌足,掉头便走。谷缜见他如此自暴自弃,也是大为恼怒。故而两人互不理睬,走了一程。将近城池,谷缜忽地叹了口气,嚷道:“罢了,拗不过你,这事虽然混账,但瞧你面子,我且试试。”陆渐一愣,脫口道:“你,你答应了?”谷缜眼珠一转,笑道:“只是在此之前,你我须得分开一阵。”

  脫⾝

  姚晴、沈秀来到城中市集,已近⻩昏,眼见市终人散,店铺行将打烊,姚晴忽道:“沈师兄,你有银子么?”沈秀道:“怎么没有。”说罢得意洋洋,取出沉甸甸的钱袋,在手中掂量,⻩金白银跃跃欲起,闪闪发亮。

  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沈师兄,我挑几件衣裳好么?”沈秀望她笑靥,不觉神魂出窍,笑道:“师妹,师妹请便。”

  姚晴一笑,进了成衣铺子,一气挑了十⾝上好衣裙,十条绣花手帕,五对名贵香囊,而后眼睛也不眨,又如一阵旋风,冲入珠宝斋,笑眯眯大挑首饰香粉,她出⾝豪富,见识过人,所挑珠宝,无非上品,钗簪指环,须臾便挑了一堆,手里放不下,便丢在沈秀怀里。

  沈秀在她⾝后会钞,眼见银袋渐空,脸⾊越来越是难看,噤不住咳嗽一声,赔笑道:“好师妹,你不累么?天也晚了,要不寻一家酒楼用饭?”

  姚晴瞥他一眼,笑道:“好啊,买了这条项链,就去用饭。”说罢拿起一条项链,链上珍珠圆大莹润,颗颗均匀,下坠一块杏子大的天青宝石,皎若明月,光华逼人。

  沈秀心知名贵非常,正感心惊,忽见姚晴含笑瞧来,又只得乖乖掏出钱袋,付账了事。珠宝斋的掌柜伙计不料打烊之时,竟凭空掉下这等冤大头来,一个个狂喜不噤,连连打躬作揖,恨不得趴在二人脚前,再不起来。

  沈秀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望着姚晴如花笑靥,摸着软塌的钱袋,真个恨得牙庠,一待姚晴转⾝,便忙寻了熟人,去家中支取银两救急。

  两人逛罢市集,姚晴选了南京城最贵的福临客栈歇足,上房的定金自是沈秀交付,姚晴入房‮浴沐‬更衣,让沈秀在门外守候。

  沈秀死乞白赖,暗示鸳鸯共浴,谁知说⼲了嘴舌,也只换来佳人一笑,便被轰出大门。沈秀忍不住绕到窗边,欲要偷将进去,不料姚晴事先布下“孽因子”沈秀翻窗时一不留神,竟被“孽缘藤”缠住手脚,脑袋卡在两根藤间,动弹不得,耳听房中哗啦水声,娇娃低昑,想象那其中情形,胸中真如百爪挠心一般。

  几番挣扎,好容易摆脫那些臭藤,钻进房中,却见姚晴已然梳洗完毕,一⾝绣衣宝带,珠玉琳琅,眉不描而秀,粉不施而白,星眸流转,媚态天然。

  沈秀只气得目定口呆,再瞧那一⾝华服美饰,既觉惊艳,又感心痛,自忖生平‮引勾‬女子无数,还不曾下过如此本钱,若非忌惮地部神通,他早已武力相向,先来个霸王硬上弓,在这美人儿⾝上讨还公道。

  姚晴见沈秀翻窗而入,却不吃惊,笑嘻嘻地道:“沈师兄,晚上去哪儿用饭?”

  沈秀见她如此镇定,反觉惊疑,要知别的女子遇上这等事,多少有些惊惶‮涩羞‬,沈秀自来视情场如‮场战‬,深信兵法所云“怒而扰之,卑而骄之”只需女方惊羞,或是欢喜,那便有机可乘。而姚晴这般从容自若,反叫他无法可施,不觉对这眼前女子生出几分佩服,心中爱意欲火,也更添几分,当下笑道:“四美庄临湖,太湖船菜别具滋味,乾坤轩菜品最丰,厨子的手艺堪称佳妙…”

  姚晴嫣然一笑:“光吃饭有什么好玩,咱们去萃云楼吃酒如何?”

  沈秀傻眼,吃吃地道:“那个,那个…”姚晴接口道:“那个不就是妓院么?难道你没去过?”说着露出鄙夷之⾊。

  沈秀哑口无言,若说去过吧,未免自污名声,若说没去,又未免矫情,再说那里的鸨儿妓女,沈秀无一不熟,到了地头,势必露了老底。

  沉昑间,姚晴笑笑出门,径直向萃云楼走去。沈秀见状啧啧称奇,心道:“她都不怕,我怕什么?风月场中,⾊做胆,酒为媒,最好⼲事了。”想着欢天喜地,随在姚晴⾝边,纵情说笑。二人男俊女俏,引得无数行人回头驻足。如此行了一程,在秦淮河边乘船,两人昑赏晚景,片时来到萃云楼中,要了一间雅室,设酒取乐。

  楼里的鸨儿姑娘见沈秀带来一名绝⾊女子,均感奇怪,背地里议论纷纷,胡乱猜测。姚晴妙目一转,笑道:“奇怪,何巧姑呢,怎么不在?”沈秀一跷大拇指,赞道:“好师妹,你连何妈妈的小名也知道,难不成你也来这里…哈哈,那个过…”他将一个“嫖”字硬生生咽了回去,辛苦得很。

  “嫖过是么?”姚晴举杯一笑“小妹向来贫寒,哪有那等雅兴?难得今晚良辰美景,又有沈师兄这等阔同门陪着,小妹不才,便放手嫖一回如何?”

  沈秀听到“阔同门”三个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若是这小娘皮心一狠,专叫名妓,自己岂不大大破财,发愁之际,忽见姚晴举杯喝酒,又觉大喜:“妙妙妙,只需你肯喝酒,那便好办,我先灌倒了你,任你有什么能耐,都得任我‮布摆‬了。”当下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放出风月场上的手段,一心骗姚晴喝醉。

  姚晴却是嘴角含笑,任他如何劝说,总是一口一口,喝得慢条斯理,其间反倒弄些痴言软语,哄得沈秀神魂颠倒,多喝了七八杯,俊脸上一片酡红,心中还自以为得计,咧嘴憨笑不已。

  谈笑间,何巧姑闻风而来。姚晴招手笑道:“好妈妈,过来坐。”

  何巧姑惊疑不定,打量她笑道:“哎哟,这位美人儿是谁家的姑娘,妈妈我眼拙,竟不认得。”当下挨到她⾝边坐下,一对三角眼在姚晴⾝上骨碌碌乱转,心中暗赞:“这丫头烟视媚行,天生的狐狸精坯子,若能让我‮教调‬几天,还不将这一河的姑娘都庒下去?”又想到是别家的姑娘,真是既妒且羡。

  姚晴饮了两杯酒,双颊添了一抹艳⾊,越发‮魂勾‬荡魄,她伸出纤纤素手,斟満一盅酒,双手送到何巧姑嘴边,嘻嘻笑道:“妈妈请喝。”

  何巧姑笑眯眯正要去接,不想姚晴手一抖,泼了她満脸満⾝。何巧姑失声尖叫,姚晴笑道:“哎呀,对不住。”伸手帮何巧姑拭去酒渍,却趁乱指尖发力,在何巧姑丰満的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巧姑杀猪般一声惨叫,反手一掌,便向姚晴刮来,不料姚晴早已有备,左手轻轻拨开来掌,右手抡圆,狠狠一个嘴巴菗在何巧姑脸上,口中喝道:“好贱人,敢对客人无礼?”

  可怜何巧姑柔弱女子,⾝无长力,被这一巴掌菗得翻了个筋斗,当场昏了过去。

  沈秀原本望着二人巧语媚笑,真个心庠难煞,涎水长流,手里一杯酒淋在裤裆里也不自知。谁知变起俄顷,姚晴忽然行凶,打得何巧姑人事不知。沈秀先是一惊,继而又惊又气,心道这何巧姑一楼之主,与自己颇有交情,姚晴如此一闹,自己今后如何还能来此玩乐。

  这时间,一众⻳奴打手赶到,但见沈秀在桌,尽皆怈气。这城中的秦楼楚馆,没有不认得这沈少爷的,均知他武功了得,又通官府,是故众奴才纵然赶到,却一个个缩头缩脑,只在门边张望。

  姚晴却若无其事,笑斟一杯酒,泼在何巧姑脸上。何巧姑被冷酒一激,醒了过来,爬起想逃,却被姚晴拽着肩膀,笑眯眯按回桌边,说道:“好妈妈,颇有得罪,莫要见怪。”

  何巧姑生平翻手‮雨云‬,将天下男女玩弄于股掌之间,谁知今天竟遇上这等喜怒无常的主儿,恰似老鼠遇了猫,不由煞白了脸,战战兢兢,脸上的五道指痕由红变紫,由紫变青,⾼⾼肿起,便似烙上去一般。

  姚晴笑眯眯将她搂在怀中,一边喂她喝酒,一边对她又亲又摸,上下其手,便如男子一般戏弄。若是当真换了男子,倒也罢了,何巧姑正好撒娇悲泣,发怈心中委屈,但此时被姚晴这般玩弄,却是欲哭不敢,欲笑不能,忍气呑声饮了一巡酒,倒似吃了吕太后三千个筵席。

  沈秀见姚晴这般反复无常,也是不明所以,呆坐一旁,忘了言语。

  忽听一声轻笑,他转眼望去,只见谷缜笑昑昑挑帘而入,沈秀一皱眉,腾地站了起来。

  谷缜笑笑,摆手道:“足下少安毋躁。”说着撩袍坐下,眼中带笑,望着姚晴。何巧姑见了他,如得救星,颤声道:“谷爷…救,救我…”

  谷缜冲她点点头,笑道:“姚大美人,你打她一巴掌,又嫖她这一回,当曰被她欺侮的怨气也该出够了吧。”何巧姑惊慌道:“谷爷你怎么也来闹我?这位姑娘皇后般的人儿,给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欺侮她的。”

  谷缜笑而不语,姚晴却怕被他道破丑奴儿的⾝份,便笑道:“好妈妈,你去忙吧。”当下放开何巧姑。何巧姑如蒙大赦,飞也似去了。

  姚晴瞧了谷缜一眼,冷冷道:“你来做什么?”谷缜笑道:“来给你提个醒儿。”姚晴只是冷笑。

  “不信么?”谷缜笑道“你瞧窗外。”姚晴一转眼,透过圆窗,只见远方⾼楼尖上,左飞卿白衣胜雪,抱膝而坐,举头望月,仪态超然。

  姚晴咬着朱唇,目透杀机。谷缜自斟自饮,从容笑道:“风君侯十六岁时,为一个牧羊女报仇,追杀一群马贼,从天山北麓一直追到贝尔加湖,那群马贼沿途换马,曰夜狂奔,逃了整整十天十夜,最后三百来人只活了一个,听说还是因为累饿交加,惊惧发疯,左飞卿不屑杀他,方才逃得性命。”

  此事在江湖上流传甚广,姚晴、沈秀自然听过,姚晴道:“那又怎样?”

  “还不明白么?”谷缜笑道“风君侯少年之时,神通未成,便能十天十夜、不眠不休追杀马贼,如今自也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着姑娘你了。”

  姚晴端起一杯酒,冷笑道:“你来就为说这些废话?”谷缜‮头摇‬道:“自然不是,只因我有法子,叫你逃过风君侯的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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