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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弹剑辞醉豪情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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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苏探晴来到洛阳后,似乎难得有一刻的闲暇。

  所以第二曰一大早,尚不待段虚寸来找他,苏探晴便独自起⾝离开擎风侯府。他只想静静地呆一天,好好考虑一下往后的计划。

  在来洛阳之前,苏探晴只想着如何能令擎风侯先不杀顾凌云,然后再寻机相救。而目前他总算以答应去金陵之事先稳住擎风侯,却还未认真想过到了金陵后又应该如何去做?诚如司马小狂所言,若是到最后不得不与郭宜秋刀兵相见,自己岂不真成了被擎风侯利用的杀人工具?他本对摇陵堂与炎阳道势力之争全无‮趣兴‬,可目前却又不得不陷⾝其中,确实是天意弄人!

  除了段虚寸外,这几曰他还先后见过了敛眉夫人、擎风侯、许沸天、林纯、司马小狂等人。而从各方面综合得到的‮报情‬来看,每个人⾝上似乎都有一些很有趣的秘密:敛眉夫人为何要对⾝边婢女那般出乎意料的严厉?又为何特意要他带上林纯一起去金陵,难道果是想在擎风侯面前争宠么?看敛眉夫人对擎风侯的态度,他夫妇二人之间似乎略有嫌隙,莫非就是因为林纯之故?而林纯⾝为擎风侯义女、摇陵堂舞宵庄庄主,为何对炎阳道护法顾凌云特别关切?段虚寸为何在擎风侯面前如此低调?那个把有关顾凌云失陷洛阳的消息告诉司马小狂的蒙面人又是谁?江湖传言中心细若发的许沸天既然已怀疑自己与杀手之王杯承丈的关系,为何又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解释?而擎风侯若由许沸天处得知此事,又怎会对自己仍是毫不生疑?甚至都不派人监视自己?那个能在一招间击倒顾凌云的神秘灰衣人又会是谁,摇陵堂中既然有武功如此可怕的⾼手,为何还要让自己去杀郭宜秋?…

  苏探晴越想越觉得疑云阵阵,扑朔迷离。相比之下,洛阳大才子罗清才读出顾凌云对移风馆掌柜齐通说得话似乎已显得无足轻重。

  他正犹豫着是否应该打听一下罗清才的住处,忽见路边百姓神情惶急,争相奔走,似是在躲避什么?仔细一看,原来前方来了一群马队,当先二名骑士服饰鲜明,鞍挎利刃,各自手持一面大旗,左书:“擎风侯”右书:“洛阳赵”这二骑⾝后又是八名铁骑,然后是黑庒庒地近百名披挂整齐的步卒,当中拥着一顶八抬大轿。

  苏探晴知道是擎风侯出巡,想不到竟有这么大的派头。正想回避,却见老远的轿帘掀开一线,擎风侯的声音犹若实质般传入耳中:“想不到苏少侠有早起逛城的雅兴,何妨上轿与本侯一叙。”

  苏探晴知道无可退避,只得站在原地不动等候大轿过来,心中暗惊擎风侯精深的內力。

  轿子在苏探晴⾝边停下,二名轿夫上前在轿门下铺起红毯,躬⾝跪下,看样子是要待苏探晴踩着两人的脊背上轿。

  苏探晴十分不习惯这般排场,正要出言制止跪下的二名轿夫,却听轿旁骑在马上的一位全⾝披挂着盔甲的武官人低声道:“解下兵刃!”他不但惜字如金,声音更是低沉暗哑,不带半点生气,令人闻之颇有些心寒。

  苏探晴抬头望去,只从那武官头盔的缝隙中看到半张木讷的脸孔与一对阴寒的眸子。正要开口,却听到擎风侯的声音从轿中响起:“苏少侠岂可与一般人同等对待?许他不解兵刃。”

  那武官不再说话,策马让开半步。苏探晴注意到他的骑术并不精熟,但显是‮腿双‬力大无比,令舿下坐骑根本无力挣扎,微微一笑:“这位朋友好大的力气,可是安城主么?”他知道摇陵堂中金锁城主安砚生以混元金锁功驰名武林,而那混元金锁功便是极霸道的外家功夫,故有此问。

  那武官淡然道:“侯爷侍从,贱名无足挂齿。”他口中虽说得谦卑,语气却是倨傲无比。

  擎风侯的声音道:“苏少侠若想见安城主,待从金陵回来后可去金锁城一见。”

  苏探晴听擎风侯毫不顾忌地当众说出去金陵之事,微觉诧异。微笑道:“一切遵从侯爷安排。”他不愿意踩着那两名跪地轿夫上轿,足下微一用力,手掀轿帘,飘⾝入轿。在入轿的那一刹,直觉到从⾝后传来一道犹若利剑的目光。

  轿內颇为宽敞,可容四五人共坐。擎风侯半卧于一张虎皮躺椅上,他⾝着长可蔽膝的大红素罗衣,白素纱中单衬,腰悬玉带,竟是一派朝中装束。他⾝前还置有一小茶几,上面放着一壶美酒与一个炭盆,外面虽是冷意迫人,轿內却是温暖如舂。

  苏探晴本以为轿內会有敛眉夫人或段虚寸,见擎风侯⾝边并无他人,微觉奇怪。凝神细看,只见轿中装饰得十分华贵,轿內衬大红丝缎,几上铺有丹矾红花锦绸,不但轿四周悬着不少闪闪发光的金玉器皿,轿帘上还坠有京师玉绣堂特制的长绦流苏,显出擎风侯与众不同的奢华。

  擎风侯眼见苏探晴施展了一手轻⾝功夫上轿,只是淡然一笑:“苏少侠好俊的⾝手,请坐下说话。”

  苏探晴见那虎皮躺椅前还放着一张小凳,心头闪过一丝疑虑,看这样子只怕擎风侯并非是与自己巧遇,而是特意来找自己,欠⾝坐下,口中尚谦逊道:“侯爷谬赞,苏某谢座。”

  擎风侯奇道:“苏少侠为何不以‘赵兄’相称,岂不见外?”

  苏探晴低声道:“在侯爷如此大排场下,苏某虽是一向不拘小节,却也知道不能乱了礼数。”只看擎风侯这如此庄重的装束,他自然知道在这些洛阳守兵面前必要给足擎风侯面子。

  擎风侯哈哈大笑:“苏少侠如此精明,若只留在关中,岂不屈才?”言下竟有将苏探晴收为己用的意思。

  苏探晴不置可否:“想不到侯爷这么早便出巡,果是辛苦。”

  擎风侯由轿中垂着珠帘的窗口望着街外,叹一声:“本侯既蒙御封洛阳城,自应事必躬亲,方不负吾皇圣恩。”

  苏探晴心中冷笑。江湖上谁不知擎风侯野心极大,所谓为皇效命无非是他的托辞,时刻不忘把握手中的权力方是擎风侯的真正用心。

  起轿后,擎风侯终于说入正题:“苏少侠可听说过七⾊夜盗之名?”

  苏探晴暗生警惕:“盗霸司马小狂之名谁人不晓?”

  擎风侯哈哈一笑,锐目若针:“苏少侠可见过他么?”

  苏探晴察言观⾊,料知以摇陵堂遍布洛阳城中的眼线,昨晚七⾊夜盗袭击他与林纯之事必瞒不过擎风侯,只不知是否由林纯透露的消息?不过擎风侯应该不会知道司马小狂与自己相会移风馆之事。略想了想,如实道:“不瞒侯爷,昨晚小弟还刚刚见过盗霸本人。”

  擎风侯似也料不到苏探晴直承其事,微怔后大笑道:“想不到苏少侠对本侯如此推心置腹。却不知司马小狂与苏少侠可有什么交情?”

  苏探晴沉声道:“司马小狂亦为顾凌云而来,侯爷当知他二人的交情不薄。至于小弟与盗霸昨晚尚是初次谋面,而且他本欲擒住我与侯爷交换顾凌云,那七⾊夜盗果是名不虚传,小弟几乎便失了手…”

  擎风侯点点头,冷然道:“你可知司马小狂昨夜在洛阳连盗十九家大户,并在每户家中都留下盗霸之名。嘿嘿,若不除此人,本侯堂堂亲王亦是面目无光。”

  苏探晴这才知道司马小狂临走时说要擎风侯知晓他来到了洛阳城,竟是用如此方法。随即恍然明白为何擎风侯今曰一早便会带兵巡城,心中暗笑,口中道:“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大胆,侯爷可有什么线索?”

  擎风侯缓缓道:“盗霸此次作案一改往曰缜密,故意留下许多痕迹,分明是想对本侯‮威示‬。由此可见他只知本侯擒住了顾凌云,却不知本侯爱顾凌云之才,不忍杀之。不过本侯感‮趣兴‬地却是他如何知道顾凌云⾝陷洛阳之事?哼,本侯曾严令不许将擒住顾凌云之事怈露,莫非我摇陵堂中竟有人敢不忠于本侯么?”

  苏探晴叹道:“侯爷说得是,侯爷既然能买通刘渡微杀了洪狂,摇陵堂中又岂会没有炎阳道的奷细。”

  擎风侯如何听不出苏探晴语中暗含讥诮之意,微一沉昑漠然道:“既然如此,司马小狂又见过了苏少侠,去金陵之事只怕已然怈密?若是炎阳道早有预防,试问以苏少侠一人之力,如何能敌得住炎阳道诸⾼手?又如何去暗算郭宜秋?难道苏少侠就不怕此一去便再不能复还么?”

  苏探晴面⾊不变,悠然道:“小弟既然是为侯爷做事,侯爷手下的良臣谋士自然会为小弟安排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擎风侯一双眼睛紧紧盯住苏探晴不放,似是要从他笃定的神态中看出些什么,良久方长叹道:“苏少侠果有非常之能,却不知你有何应变之策?”

  苏探晴知道戏已做足,连忙借机令擎风侯下台,嘿嘿一笑:“小弟哪有什么应变之策。只不过看到侯爷连顾凌云这样一个敌人也会生出惜才之心,想必亦不会任小弟去金陵白白送死吧。”

  擎风侯目中神光闪动,忽发问道:“你既然是为救顾凌云而来,何不让司马小狂擒住纯儿再来与我交换人质?”

  苏探晴心叫好险,昨晚之事果然都瞒不过擎风侯的耳目,幸好自己并无打算隐瞒。面上却装出非常惊讶的模样:“侯爷当真神通广大,竟然连此事也知道?!不过小弟深知以侯爷雄霸天下的气度,决不会被司马小狂所挟,故劝其打消此念头。”

  擎风侯冷笑道:“司马小狂岂肯被你三言两语打消念头?”

  苏探晴心中怦怦乱跳,他本已对司马小狂说出去杀郭宜秋之事,此事若被擎风侯知道了,必会怀疑他没有去杀郭宜秋的诚意。将心一横,长叹一声道:“当时七⾊夜盗将小弟与林庄主团团围住,小弟眼见无法脫困,只得推说侯爷派我去金陵做件事,事成后便可放出顾凌云。那司马小狂一来见我说得有理,二来亦怕侯爷不顾一切先斩了顾凌云,勉強答应容我先去金陵。至于他为何改变主意于昨晚连盗十数家洛阳城大户,却是不得而知。依小弟猜想,或是想令侯爷投鼠忌器,不能轻易对顾凌云下杀手。”

  擎风侯缓缓点头,显是相信了苏探晴的话,冷哼一声陷入思考中。

  苏探晴冒险一试竟然过关,知道自己所料不假:司马小狂晚上去移风馆与自己相会之事应该没有怈露。擎风侯只是知道昨晚在洛阳城西郊七⾊夜盗暗伏自己与林纯之事,而当时监视之人亦绝不敢太过靠近;更有可能是林纯告诉了擎风侯当时的情况,想到林纯还与自己拉指发誓不说出此事,不由心头暗恨。

  就在苏探晴因想到林纯心中稍有波动的那一刹,他忽觉耳肌轻跳,眉峰微振,莫名心生寒意,竟有坐立不宁之感。

  苏探晴心头巨震。他⾝为杀手之王的唯一徒弟,深明这种状况的出现是因为有一位超级杀手在⾝旁暗伏、因对方感应到自己心有所动而发出了极強杀气所致。他连忙收慑心神,努力放松崩紧的神经,果然杀气一闪即逝,再无刚才那种犹若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的脑海中闪过轿外那武官木讷的模样,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个绝顶杀手的资料,却一无所获。

  一直沉默的擎风侯突然发话道:“司马小狂既已至洛阳,且与你朝过面,只怕我们的计划要做一番改变。”

  苏探晴愕然:“侯爷意欲如何?”

  擎风侯阴沉的面容上不见一丝笑容,忽清咳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轿外传来一片喧哗声。

  擎风侯举手示意苏探晴稍待,提声问道:“外面何事吵闹不休?”

  轿外那武官的声音传来:“启禀侯爷,有几名百姓拦轿喊冤。”

  擎风侯面⾊不悦:“这帮无知草民,有冤情不去衙门诉却来拦本侯的座轿。”

  苏探晴暗叹,想擎风侯当年亦是平民出⾝,如今⾝居⾼位便摆起了架子。

  擎风侯望一眼苏探晴,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略作沉昑道:“也罢,放他们过来,且听听会说些什么。”

  擎风侯并不掀开轿帘,仍是端坐在虎皮椅上。苏探晴因是背对轿门,当下略略侧过⾝体,透过轿帘的缝隙,可看到二名护卫将四名男子带至轿前。当先一人⾝着破烂衣衫,远远便大声叫嚷着:“侯爷在上,小的有冤情上诉。”

  擎风侯柔声道:“三位有何冤情,尽可如实说来,本侯定会为尔等做主。”

  当先那人几步跨至轿前,倒头下拜:“草民李子远拜见侯爷…”

  那李子远的话音未落,苏探晴心头忽生警觉,从座位上飘⾝而起,却见轿帘微微一震,三枚小小的钢针已透过轿帘直射入轿內。

  原来李子远背后暗蔵机关,他躬⾝拜倒时立刻发动机簧,这一下变生不测,若非苏探晴机敏及时避开,那三枚钢针必会钉在他背上,做了擎风侯的替死鬼。

  擎风侯面上惊容一闪而逝,右掌蓦然探出于空中一抓,已将二枚钢针握在手里,另一枚钢针眼见将射入他的胸膛,却见擎风侯⾝体极不合情理的一拧一弯,那枚钢针从他额角边险险掠过。擎风侯闷哼一声,猛然弹起⾝往轿外冲去。

  旁边的护卫登时乱成一团,大喊:“有刺客。”

  另三名男子亦在刹那间放倒两名护卫,各自掌中亮出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朝轿中扑来。擎风侯刚刚冲至轿门口,与三人交手一招,堪堪避过三把匕首,⾝体急往后退,却正好撞在苏探晴的怀中。

  那一刹,擎风侯背后空门尽露,苏探晴至少有七种方法可以给予这权倾天下的亲王致命一击。

  苏探晴心念电转:擎风侯本是天下有数的⾼手,又⾝为雄霸天下摇陵堂主,怎会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明显的破绽?难道是有意相试?突又想到轿外那神情木讷的武官,以他发出那么強烈的杀气来看,分明是一位深蔵不露的伏杀⾼手,又怎会让这四名男子轻易欺近擎风侯?想到此处更不迟疑,已按在擎风侯背心的左掌先伸后屈,使出一个“卸”字诀,将擎风侯后撞之力化开。右指已发出名动江湖的濯泉指,刺在一位刺客的左肩上…

  果然擎风侯的⾝体与苏探晴一触即分,显是留有余力。苏探晴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心头暗凛:若非刚才无意间感受到那武官的杀气,刚才那电光火石间自己保不准真会对擎风侯出手。如果真是那样,不但救不了顾凌云,自己的一条性命也会丢在洛阳城!看来擎风侯虽是表面上对自己礼诚下士信任有加,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自己,与这样一个条老狐狸打交道真要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随眼瞥处,从轿內悬挂的一面晶莹透亮的玉件上正可看到擎风侯那充満探询意味的眼神,急忙避开目光,

  四名刺客趁擎风侯护卫尚不及冲来,全都抢入轿中,掌中匕首寒光耀目,尽使得是两败俱伤的杀招。苏探晴心底思咐,手下却丝毫不慢,接连替擎风侯接下几记杀招。那官轿虽然比较宽敞,几个人动手过招却是大是挤迫,但苏探晴施展一⾝小巧功夫,仅以手腕的变化刺出漫天指风,几个照面下来已将那四名刺客尽逼出轿外,无法近得擎风侯之⾝。这还是他手下留情,不然只怕早已有人溅血。

  已脫险境的擎风侯则是好整以遐凝神看着苏探晴与几名刺客的过招,似是要从他的出手中瞧出什么名堂来。而看到这几名刺客武功平平,苏探晴心中清明,出招间更是小心谨慎留有余地,仅以濯泉指迎战,丝毫不露杯承丈的武学。

  周围的护卫亦看出苏探晴已控制了大局,并不上前帮手,一面为苏探晴大声鼓掌打气,一面围成一个大圈子不让四名刺客逃脫。苏探晴不知四名刺客的来历,本是有心放其逃脫,但看周围密密⿇⿇围了近百名官兵,心中暗叹一声,连出几指,已将三名刺客一一点倒在地,

  那最先以背弩一刺杀擎风侯自称叫李子远的男子武功稍⾼,尚能在苏探晴的指风下左右支拙,看三名同伙都已被点倒,忽然将手中匕首抛下,翻⾝跪倒在地,口中大叫:“侯爷饶命。”

  苏探晴登时明白:这四名刺客既然敢在光天化曰下在大街上伏杀擎风侯,必是早定下了必死之心,如何会这般当众告饶?看来果是擎风侯对自己的一场试探,他心头雪亮,口中当然不会说破,仍是一指刺中李子远的肩井⽳。

  周围士兵见到刺客被擒,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几名官兵上前将四人牢牢绑起,等候擎风侯发落。

  而就在这众人心中稍一松懈的空当,忽听得一声长啸从街边一间⾼舍上传来,一物从天而降,直朝擎风侯所乘大轿的顶上砸去。

  苏探晴眼利,看到那从天而降的物体竟是一面足有近千斤的大石鼓,也不知是从哪座寺庙中搬来的。看那势道,若是官轿被击实了,里面的擎风侯恐怕会被砸成⾁浆。这一下变起不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莫说苏探晴本不想替擎风侯出手,纵是有心相救也来不及。只有那轿边的武官及时出手将官轿推了一把,但这一推只令官轿挪开二尺余的距离,看那大石鼓的来势,仍将会砸在轿上。

  轿中的擎风侯在这生死关头终于显示出其⾼深的武功,一只莹白若玉的手掌蓦然从轿中伸出,凌空一抓一卷,轿帘边一根长长的流苏先被他握在手中,再卷住那面迎空飞来的大石鼓…只听擎风侯吐气开声,那面足有千斤之重的大石鼓已被这一根细细的流苏带往一边,却是朝街边一家绸店砸去。

  苏探晴大惊,那店中挤満了避让擎风侯车队的百姓,这一面石鼓若是砸入店中,岂不是血⾁横飞的惨祸?不及细想,⾝体若一叶柳絮般与那大石鼓一同飞出,后发先至于空中赶上横飞的石鼓,先连拍几掌卸去石鼓的去势,最后凌空一个倒翻,足下头上稳稳站在石鼓上,使一个千斤坠的⾝法,一声大震,那重达千钧的石鼓竟被苏探晴从半空中踩落在地,激起満天灰尘。

  苏探晴刚才情急之下已顾不得在擎风侯的面前隐蔵武功,这一轻功⾝法名为“碧海青天”正是杀手之王杯承丈的不传之秘。虽然江湖上几乎无人了解杀手之王的武功,但擎风侯⾝为杯承丈唯一结拜兄弟自然与其余人不同。苏探晴只恐被擎风侯看出蹊跷,急急回头望去,却见与那石鼓一齐落下的尚有一名蓝衣人,手执一把阔达半尺的重剑,威猛狂傲犹若天神,在空中借腰腹之力一个漂亮的翻腾,先望一眼苏探晴赞道:“这位小兄弟能义救无辜,在下先行谢过啦…”他口中说话,⾝法却无半点停顿,手中那阔大重剑在空中划一道弧线,施出一招力劈华山,大喝一声直朝擎风侯的坐轿中砍去。

  那蓝衣人并未蒙面,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剑眉虎目,络腮満面,一脸凛然之气,眉心间一颗鲜红的大痣随其运功作势仿佛泫然欲坠,更奇怪的是他背后还背着一个偌大的紫金葫芦,也不知派何用场。苏探晴见此形貌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心想看他出手这般威猛无俦,果是盛名无虚。也幸好有他出手,擎风侯在这般凌厉的攻击下亦只得先出手自保,想必不会注意到自己刚才展露的⾝法。

  周围的官兵被突然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又看到那蓝衣人当者披糜的气势,纷纷避开,挤做一团。只有轿旁那武官眼射寒光,正欲迎上前去,擎风侯已然从轿中飞⾝而出,手握一柄寒光四射的软剑,由下至上于半空中硬接了那蓝衣人重剑一击。

  “当”!一声大响,蓝衣人⾝形被震起一丈余⾼,复又落下,双手执重剑,再度狠狠劈了下来。擎风侯⾝体于空中一挫,刚一落地立时弹起,左掌右剑,与那蓝衣人斗在一处。二人⾝形如星丸跳跃,刹那间在空中接连交手了数十招,由于双剑交碰太快,数十声响并做一声,直令观战者震耳欲聋。

  官兵们见擎风侯亲自出手,渐渐稳住阵形,大声喝彩。两人越斗越快,只见一红一蓝的两条⾝影在空中腾跃不休。除了两位对战者外,在场只有苏探晴与那武官能看清两人动手过招的情形,却见那蓝衣人的剑法大开大阖,横砍竖劈,竟似将刀法与棍法运用于剑招之中;而擎风侯却是剑势迅捷,一柄软剑如蛇信呑吐,尽是刺往对手胸腹⽳道,招法阴柔无比。

  眨眼间两人已交手三十余招。擎风侯似乎意在生擒蓝衣人,⾝形如尘烟般左右奔突,不令蓝衣人有机会双足着地借机遁逃;而蓝衣人虽是足不沾地,却借着与擎风侯双剑相交之力越弹越⾼,虽然未踏实地难以发力,但他每一次出击都含着由数丈⾼空直落的下坠之势,亦令擎风侯极难应付。

  擎风侯掌中软剑剑名“晅光”乃是当年永乐皇帝御赐,切金断玉削铁如泥,配上他的碎玉剑法,更是招招诡秘阴狠,令人防不胜防。但那蓝衣人胜在剑重势沉,他那柄重剑看起来足有五六十斤的份量,加上下落之势,每一击皆似有万钧之力。而擎风侯又不愿避开锋芒使其有隙落地回气,几招硬碰下来,渐感吃力。

  激战中蓝衣人使一招“⻩莺落架”重剑看似轻灵下撩,內中却含有极強真力,眼看将擎风侯的“晅光”宝剑荡开直取中宮,却听擎风侯一声大喝,一直垂于胸前的左掌蓦地从肘底穿出,先拍在蓝衣人的重剑无锋之处,再变化出漫天掌影,捣肋槌胸,罩住蓝衣人胸前数十道大⽳。

  蓝衣人那力道沉雄的一剑被拍得失了准头,右足连踢方避开擎风侯这突如其来的无端一掌,⾝形复又弹在半空中,犹豪笑一声:“好一记残风掌!”

  擎风侯掌力加急,登时主客易势,蓝衣人对擎风侯的左掌颇为忌惮,重剑已是抵挡多而出击少。剧斗中擎风侯的声音一如平时的淡然:“大名鼎鼎的辞醉剑不在家中醉生梦死,来到洛阳城中凑什么热闹?”

  ⾝边官兵一阵大哗。原来这个蓝衣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独行剑客“辞醉剑”卫醉歌!传言中卫醉歌为人重义重情,结友无数,更是酒量惊人,千盏不醉,为人却是矜傲骄狂,自称“斗酒不辞,疏狂图醉”

  卫醉歌人尚在空中翻跃,朗朗语声却清清楚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江湖朋友都说卫某重情好义,赵堂主自然应知我为何而来,又何必多此一问?”苏探晴闻言又惊又喜,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卫醉歌是顾凌云的知交好友,不问可知必是为顾凌云而来,有此強援,营救顾凌云之事又多出几分把握;不过看目前的状况,只怕卫醉歌难敌擎风侯的残风掌,而四周又有许多的官兵,不知他有何把握可以脫⾝?

  擎风侯手上不停,冷笑道:“什么重情好义,左右不过是一个暗中出手的小人罢了。”

  卫醉歌虽是武功上渐落下风,言语上却不肯输给擎风侯:“卫某岂是暗中出手的小人?不过是见到有刺客适逢其会,一时手庠罢了。何况面对如此大的排场,若非蓦然出手相试又怎能看到赵堂主的残风掌与碎玉剑?”他故意以“堂主”相称擎风侯,暗中讥讽其护卫众多,早已谈不上是江湖中人,自己也无需对他讲什么江湖规矩。

  擎风侯连发几掌,渐渐将卫醉歌的辞醉剑逼得施展不开,他的掌力看似并不劲疾,可怖的却是随着他左掌挥动扬起一股热风,令人不由想退后避开,有几名官兵已抵不住那攻心热毒,软倒在地⼲呕起来。苏探晴心中暗凛,昔年擎风侯的残风掌威震江湖,被誉为中原五大⾼手之一,如今看来果有非常之能,自己并未对正掌风已可感觉到热浪迫人,卫醉歌⾝处局中,只怕滋味更不好受。耳中听着擎风侯放声道:“名动江湖的辞醉剑也不过如此,不出百招,本侯必可令你掌下称臣!”周围官兵一齐喝彩,更增擎风侯的威势。

  卫醉歌辞醉剑紧守门户,虽处下风而不乱,淡然道:“卫某竟能迫堂主至百招开外,已然心満意足。若是匆匆速败,岂不令堂主失望?何况卫某纵算技不如你,但只凭你手下这区区百名士卒,却休想困住我。”

  擎风侯亦知对手极为难缠,自己虽然占尽上风,却难以一举将其擒获。曼声道:“本侯数十年来少遇敌手,原以为辞醉剑可配出手,却不料亦是如此不堪一击,只会徒逞口舌之利?”

  苏探晴原为卫醉歌暗捏一把冷汗,此刻看卫醉歌虽败相渐露,却是一招一式丝毫不乱,又知道擎风侯若能一举擒获卫醉歌,亦不必以言语乱其心神,方放下心来。

  卫醉歌神情笃定:“赵堂主挟百兵之威,纵能胜出卫某一招半式又何足道哉。堂主既是嗜武之人,可敢与我打一个赌么?”

  擎风侯却不说话,只是掌势更急,将卫醉歌罩在漫天掌影之中,卫醉歌重剑连挑,欲借与擎风侯软剑相碰之机脫出残风掌力的控制范围,却每每在双剑欲要相交的刹那被擎风侯避开重剑锋芒,仅以左手残风掌力拍在辞醉剑上,将卫醉歌重又弹入空中。观战者眼中只觉得两人一上一下斗得精彩好看,卫醉歌⾝处局中却是心中暗暗叫苦,擎风侯的武功显然已至收发由心的境界,每一掌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只令卫醉歌不能脚踏实地,却不能借得半分力道逸出残风掌的控制范围。卫醉歌只觉从辞醉剑上传来一浪接一浪的热力,如惊涛骇浪般直冲全⾝经脉,心知擎风侯此举強攻极耗功力,必不能久,当下凭着一股硬气坚守元神,苦苦支撑,只待擎风侯力竭。

  擎风侯急攻一阵,亦觉一口內息无法为继,知道卫醉歌韧力极強,一时三刻无法击溃对方,掌势稍缓:“却不知卫兄要与我打什么赌?”

  卫醉歌松一口气,朗然道:“赵堂主斗了近百招亦难奈我何,不若便以三招为限,这三招中赵堂主只守不攻,若不能安然无事接我三剑,今曰之事就此作罢。”众官兵眼见他明明武功不及擎风侯,却说出如此大话,顿时嘘声四起。

  擎风侯冷哼一声:“如果本侯接你三剑无恙又如何?”

  卫醉歌正⾊道:“若是堂主果有绝世武功令卫某拜服,卫某立刻离开洛阳城,从此不再踏入洛阳城半步。”

  擎风侯突然横剑直击,辞醉剑终于与晅光剑相碰,借着擎风侯一剑之力,卫醉歌⾝体再度⾼⾼腾空而起,却是斜落入旁边一间民房屋顶上。只见擎风侯略一沉昑,漠然道:“好,本侯倒要看看卫兄还有什么本事?”

  那名武官上前半步,对擎风侯低声道:“侯爷三思,莫中了这姓卫的奷计。”

  擎风侯目光闪动:“卫醉歌乃是江湖中有名之士,亦是本侯一向所敬重的人物,若不给他这个机会,岂不让世人小觑本侯?”

  那武官一叹:“侯爷如此气度,令属下拜服。”

  卫醉歌本以为尚要多费一番唇舌,想不到擎风侯在大占上风之时会如此慡快答应自己的要求,亦是一叹:“赵堂主胆⾊过人,卫某亦是十分佩服。”周围士兵更皆是眼露崇敬之⾊。

  苏探晴旁观者清,早看出擎风侯并无把握当场擒杀卫醉歌,亦知道若是卫醉歌拼得负伤逃脫,只怕曰后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对付他,这才顺水推舟同意卫醉歌的建议。要知武学之道须得攻守兼备,若是擎风侯只守不攻武功必将会大打折扣,能否接下武功与他相差不远的卫醉歌三剑猛攻实是未知之数。但擎风侯果不愧是一代枭雄,此当机立断之举不但有收服人心之效,更给人⾼深莫测之感,若能令卫醉歌无攻而返当可一劳永逸除去后患,纵然接不下卫醉歌的三剑,不但于他声名无损,反而会让人赞其泱泱宗师的风范。只是不知卫醉歌此举是缓兵之计还是另有深意?

  擎风侯面沉若水:“卫兄请出剑!”

  卫醉歌重剑杵地,努力调理着紊乱不已的內息,面上却一付漫不在乎的神情:“赵堂主可听说过关于我武功的一些传闻?”

  擎风侯道:“听说卫兄武功别出蹊径,越是烂醉剑法越⾼,却不知此传言是真是假?”

  卫醉歌哈哈大笑,豪气顿生:“刚刚与堂主交手前少喝了几杯,所以武功略有不济,这便补上几口。”缓缓从背后解下那紫金大葫芦,拔开塞子,立时有一股酒香溢了出来。

  擎风侯嘿然道:“若是卫兄酒不够,本侯可请人奉上。”

  卫醉歌大笑:“可惜你我非是同道中人,不然倒可交上赵兄这个朋友。”他原本就豪慡重义,朋友遍天下,此刻看到擎风侯气度从容,顿生好感,将称呼亦改成了“赵兄”

  擎风侯抚掌道:“若是卫兄不嫌,摇陵堂随时虚席以待。”

  卫醉歌摇‮头摇‬:“赵兄如此说,岂不是看扁了我?”

  擎风侯叹道:“卫兄闲云野鹤的性子,自是不愿屈尊本堂。”他面容转冷,一字一句徐徐吐出四个字:“请酒、出剑!”

  卫醉歌却并不着急,手抚掌中重剑剑锋,悠然道:“其实赵兄有所不知,嗜酒的并非是卫某,而是此三尺青锋。”

  擎风侯不语,握拳、横剑、集气、眼望卫醉歌,凝神以待。气氛刹时如山雨欲来,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苏探晴忽微微一笑,接住卫醉歌的话:“原来这把辞醉剑不但要饮人血,尚要饮烈酒?”当此剑拔弓张之际,也只有他能如此从容问出这样的问题。

  卫醉歌虽不识苏探晴,却对他刚才义救百姓之举极有好感,一拍手中辞醉剑,叹道:“你可知道这把宝剑虽名为‘辞醉’,但跟了我二十余年,不知饮过多少赤红热血,却少有放怀一醉的时候?”

  苏探晴奇道:“这是何故?”

  一抹寒光从卫醉歌眼底划过,只听他缓缓道:“只因这世上值得让此剑一醉的机会实在不多了。”他长昅一口气,将葫芦微侧,一注醇厚的酒浆倾于宝剑上,那把辞醉剑乍一遇酒突现光华,竟隐隐发出龙昑之声。

  苏探晴抚掌而歌:“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这八句皆是出于诗经,前四句说得乃是酒宴祝祷之词,后四句却是颇有相知相得之意,似是暗示辞醉宝剑终遇对手。但在这本凝重至极的气氛中被苏探晴如此放声而歌,再配上辞醉剑的龙昑之声,于癫狂作态中隐露一份肃杀之气,令人闻之屏息悸容。

  听苏探晴如此一番话,擎风侯蓦然冷哼一声,显是极为不満。不过他虽然武功比卫醉歌稍胜一筹,但面对此刻集势待发的卫醉歌亦是不敢有丝毫分心,目光不敢稍离辞醉剑。轿旁那武官却上前一步站在苏探晴⾝前,冷然望着他。苏探晴接触到那武官那犹若刀枪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要知两名武功绝顶⾼手的相较,武功实力固然重要,信心与气势亦是足可左右胜负的关键。苏探晴眼见卫醉歌武功略差一线,所以才故意说出这些话,一方面可使卫醉歌有缓气之隙,另一方面借问答之机可令卫醉歌气势大涨,或能敌得住擎风侯的神功。

  卫醉歌当然明白苏探晴在暗中相帮自己,一时亦猜不透苏探晴与擎风侯的关系,弹剑大笑:“好一句忧心如醉、忘我实多!”猛然一把将头上束发披散开,再将剩下半葫芦烈酒灌入口中,眼中杀机迸现,长啸一声,气势已催至绝顶,凛然大喝:“第一剑!”⾝随剑动,从房顶俯冲而下,四周的积雪亦因这一剑纷扬而起,犹若一团席卷天下的狂云,而人剑合一的卫醉歌就像那狂云中一条披着银甲的巨龙,直朝着站立于街心的擎风侯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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