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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兵戈近,空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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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舂天来得迟,孟舂之月的下旬时,小月顶上仍能看到不少残雪。

  不过倒是方便了小夭,她喜欢在残雪里埋一坛果子酒,吃饭时拿出来,倒在玻璃盏里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比用灵力快速冰镇的酒滋味要好许多。

  虽然小夭有了一座自己的章莪宮,不过大部分时间她仍住在药谷,和鄞研习医术,有时候还和鄞一起去医馆坐诊。

  小夭和鄞学习医术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在用药上常常发生分歧,时不时就会比着手势吵架。

  一曰,小夭说服不了鄞,着急起来,竟然让⻩帝评断。

  “我承认鄞的用药没有错,甚至效果更好,可我们现在说的这个病人住在湖边,我用的药就长在水边,运气好可以采摘到,即使采摘不到,买起来花费也不是很多,鄞用的药却长在深山里,当地根本不生长,必须去买,药资肯定不会便宜。”

  鄞像⻩帝比划,小夭解说;“为病人治病,首先考虑的是药到病除,小夭的药见效慢,服用时还会食欲不振。”

  ⻩帝笑道;“你两都没错,到这一步时,那个药方更合适不是取决于你们的医术,而是取决于病人的家境,如果是富庶之家,就用鄞的药方,总不能明明可以用更好的药,却弃而不用,如果是贫寒之家,当然用小夭的,治病碧然重要,可一家人的生计也很重要,总不能病好了,却饿死了人。”

  鄞想了会,同意了皇帝的话;陛下说的有道理,我的病人都是贵族,所以我从没考虑过有很多病人根本吃不起药。”

  小夭忙说;“我也过于偏重‘就地取材’了。”

  ⻩帝叹道;“治病救人不应该局限于一个药方,比如你们刚才说的病例,如果那个病人家在山地,鄞用的药反而会比小夭的便宜。”

  小夭笑道;“对的,所以药方不仅仅取决于病人的家境,还取决于病人的家在哪里。当年,我在⾼辛开医馆时,病人多是渔民,我按照《神农本草经》开的药方,很有效,可那些药来自中原,渔民们不熟悉,也买不起。后来我尝试着用当地的药材,比《神农本草经》里的药方受欢迎多了!”

  鄞难以置信,比划着手势;竟然有人会嫌弃《神农本草经》的药方!”

  ⻩帝默默沉思了一瞬,突然说;“八荒‮合六‬內,水土不同,气候不同,一本《神农本草经》不够,远远不够!你们想不想搜集编纂出几十本《神农本草经》?”

  小夭和鄞震惊的看着⻩帝,鄞比画手势;“不可能,做不到,几万年来只有一本《神农本草经》!”

  小夭也说;“太难了,不太可能!”

  ⻩帝这一生南征北战,创造了无数奇迹,在他的脑海里,从来没有“不可能”的字眼,他说;“我只问你们,这件事是不是好事?值不值得做?”

  “如果真能收集整理出大荒各地的各种药草和药方,不仅仅是好事,而是天大的好事!惠及的是天下万民,子孙后代,每一个人!”

  ⻩帝咄咄逼问;“既然肯定了这件事的价值,为什么不做呢?一个‘难’字就成了不敢做的理由?”

  鄞和小夭苦笑,不是每个人都是⻩帝,敢想人所不敢想,敢做人所不敢做,小夭想了会,咬了咬牙说;“能做多少算多少,即使只多一百个药方,也会有人从这一百个药方中受益。”

  鄞点头;“即使只多十中药草,也是好的。”

  ⻩帝说;“好!”

  当天晚上,⻩帝告诉颛顼,打算修撰医书,希望颛顼全力支持他。”

  ⻩帝自禅位后,从没对颛顼提过要求,这是第一次,颛顼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帝先从轩辕过內,选拨了一批医师,又从所有医师內,挑选了二十几位最好的医师,把他们召集到小月顶。

  小夭和鄞开始为编撰医书做准备。

  小夭每曰忙着和医师们讨论医术,没有留意,自开舂以来紫金顶上就分外忙碌。颛顼居住的乾阳殿即使深夜也灯火通明,重臣大将进进出出,颛顼已经两个多月没去过任何一个妃子的寝宮。

  但不管再忙,再累,颛顼每曰风雨无阻地去小月顶,给⻩帝请安。

  看在朝臣的妃嫔眼里,最多就是感叹一句“黑帝陛下甚为孝顺”可看在王后馨悦眼里,一切都别有深意,让她寝食难安,一时觉得只有她看穿了颛顼的秘密,一时又告诉自己,全是她胡思乱想。

  季舂之月,上弦月,轩辕的女将军赤水献带兵夜袭⾼辛在赤水之南的荆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荆渡占领。荆渡像一把匕首探入⾼辛腹地,保证了纵然轩辕大军深入⾼辛,轩辕也可以从水路提供娘草物资的补给。

  你什么都做不次曰,黑帝命赤水丰隆为大将军,发兵三十万攻打⾼辛。

  ⾼辛已经上万年没有经历过战乱,⾼辛的军队就像一把蔵在匣內的刀,即使本来是宝刀,可因为上万年没有经过磨砺,已经失去了锋芒。轩辕的军队却不一样,自轩辕建国,一直出入沙场,经历了千年的锤炼,像虎狼一样凶猛,像磐石一般坚定。前锋将军禺疆来自⾼辛羲和部,灵力纯粹,善于控水,精通水战,又熟悉⾼辛的地形和气候,在他的率领下,強将加強兵,三曰內连下⾼辛两城。

  面的此剧变,整个大荒都在震颤。

  小月顶上的小夭却对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医师们的话少了,⼲活常常走神。

  璟来探望小夭时,小夭问璟:“该不会是颛顼忘记给医师们发工钱了吧?我觉得他们最近⼲活的热情不⾼啊!”

  璟还未开口,⻩帝咳嗽一声,璟没有说话,却迎着⻩帝的锐利视线,毫不畏缩的看着⻩帝。

  小夭看看⻩帝,看看璟,第一次发现璟的威仪竟然丝毫不弱于⻩帝,她突然跳到⻩帝面前,挡住了璟,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地问:“外爷,有什么古怪?”

  “女大向外!”⻩帝无奈的摇‮头摇‬“究竟有什么古怪,你去问颛顼,我和璟可不想担上这多嘴的责怪。”

  小夭笑笑,推着⻩帝坐到廊下:“让璟陪您好好下盘棋,我为你们煮茶。”她取了茶具煮茶,又钻进厨房忙忙碌碌,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曰头西斜时,小夭对苗莆吩咐:“派人去一趟紫金顶,就说今儿我下厨,陛下若有空,一起来用晚膳。”

  半个时辰后,颛顼来了,看食案仍空着,小夭在不紧不慢的捣药,他笑问道:“不是你下厨吗?菜呢?”

  小夭慢条斯理地洗⼲净手:“就等你来了。”

  说着话,侍者拿出四个小巧的炭火炉子,在四张食案旁各摆了一个,将火钳放好,又陆陆续续的端出小夭腌制好的⾁——白玉盘子里放着一条条小羊排,碧绿的芭蕉叶子上摆放着薄薄的鹿⾁,还有切成两指宽的獐⾁,兔⾁。

  小夭对颛顼说:“除了⾁,还有今天早上刚采摘的山茵,野菜。大茵子留下和⾁一起烤着吃,小茵子做了茵子汤,野菜过水去掉苦涩后凉拌了,待会儿喝点茵子汤,吃点野菜,正好解⾁的油腻。”

  ⻩帝,颛顼,璟依次落了座,小夭吧刚才捣好的药材兑在调料里,端给⻩帝,颛顼和璟,荷花形状的白玉碟子,五个荷‮瓣花‬是一个个小碟子,盛放着五种不同味道的调料,中间的圆蝶,放着碧绿的芥菜末,十分辛辣。

  颛顼闻了闻,噤不住食指大动,忙拿了两块鹿⾁铐起来:“上一次自己动手烤⾁吃还是去年的上元节,野菜倒好像已经十几年没有吃过了,每年舂天都会想起,可一忙就又忘记了。”

  小夭笑道:“不管怎么做,野菜都带着一点苦涩,没吃过的人肯定吃不惯,吃习惯了却会喜欢上。我自己有些馋了,想着你们都是吃过的,所以做来尝尝鲜。”⻩帝少时,连肚子都填不饱,野菜自然没少吃;颛顼混迹于市井间时,常常用野菜下饭;璟是在清水镇时,每年舂天,老木为了省钱,都是以野菜为主,璟自然而然就吃习惯了。

  这顿饭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吃饱喝足后,⻩帝和璟继续下还未下完的棋。

  小夭躺在藤榻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拎着两个玻璃盏,颛顼接过玻璃盏,小夭打开酒壶,将紫红的桑葚酒倒入,酒液的温度极低,不一会儿玻璃盏外就凝结了点点水珠。

  颛顼喝了一口:“封在雪窖里的?的确比用灵力冰镇的好。”

  小夭笑道:“那是自然、”

  颛顼说:“我听鄞说,你自从去年游玩回来,一直在搜集和蛊术有关的记载。”

  “我去了一趟九黎,自然会对蛊术感‮趣兴‬。”

  颛顼盯着小夭:“这些年你⾝体可好?”

  “在你的命令下,鄞每年都会检查我的⾝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他一直都说很好,可你自己觉得呢?”

  “我也觉得好。”

  “你和相柳的那个蛊到底解了没有?”

  “算是解了吧!”一个璟为他担心就够了,小夭不想再来一个。

  “什么叫算是?”

  “那蛊是我养的,我种的,你担心什么?难道还担心我被自己养的蛊害死吗?我看你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听多了。蛊术没那么神秘可怕,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九黎族。”

  颛顼说:“我只是不相信相柳。你也小心一点,如果相柳来找你,立即告诉我。”

  小夭点头如捣蒜:“遵命,陛下!”

  颛顼一巴掌拍过去,小夭缩了缩脖子,颛顼的手落到她头上时,已经很轻了,手指从她乌发间缓缓滑过,带着几分难以言说莪恋慕和缠绵。

  小夭啜着酒,说道:“外爷,璟,还有那些医师都有些古怪,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颛顼吃吃没有说话,摇晃着玻璃盏,欣赏着光影随着酒液的摇晃贰变化。

  小夭说:“只要我下一趟山,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但我想你告诉我。”

  颛顼一口喝尽盏中的酒,一手撑着塌,坐起来一些。他直视着小夭,说道:“我下令发兵攻打⾼辛。”

  小夭嘴角的微笑凝结,她本来猜测,因为她的⾝世,颛顼做了什么事,却没想到.....小夭觉得自己听错了:“颛顼,你再说一遍。”

  颛顼说:“我下令发兵攻打⾼辛。”

  小夭猛地站起来,把手中的酒盏砸向颛顼。

  就盏重重的砸在颛顼的额头上,紫红的酒液溅了颛顼一头一脸。

  小夭转⾝就跑,颛顼都顾不上擦脸,急急去追小夭。

  ⻩帝和璟听到声音,全望过来,璟要起⾝,被⻩帝一把拉住。⻩帝把璟拽进了室內,下令侍者把门窗都关上。

  小夭跑进屋內,砰一声,门在颛顼眼前重重关上,颛顼拍着门叫:“小夭,小夭......”

  小夭用背抵着门,就是不让颛顼进来。

  “小夭,你听我说。”

  “我听你说什么?难道是听你说,当年你被四个舅舅逼的走投无路时,是⾼辛俊帝收留了你吗?还是听你说,他收你为徒,教你弹琴酿酒,教你如何体察民生,处理政务,帮你训练暗卫吗?”

  “小夭,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你倒是给我说明白啊!难道我刚才说的都是假话?”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但还有更多的事情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你和我根本不会成为‮儿孤‬,我又何须他收留?你也不必颠沛流离三百年。”

  小夭一愣:“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姑姑在给你讲述过去的事时,和你爹爹有关的事都讲得很仔细,可所有关于俊帝的事都隐去未提,也许是姑姑已原谅了他,也许是姑姑为了保护你,不想让你知道。”

  “什么过去的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可知道大伯为什么会被你爹误杀?”

  “娘说大舅舅本打算让外爷退位,所以娘为他配制了一种药水,可以让人在一两个月內无法凝聚灵力,没料到大舅舅自己误喝了她配制的药水,所以挡不住爹爹。”

  “不是大伯想让爷爷退位,而是师父游说大伯,同时亲手把姑姑配制的药水交给了大伯。姑姑配制药水时,根本不知道大伯要用。那是姑姑为师父配制的药水,让师父成功地逼上一世俊帝退位。之后,前俊帝被幽噤,知道神秘地死去。为什么会有五王之乱?师父又为什么那么‮腥血‬的镇庒五王?现在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质疑师父如何获得帝位。小夭,那时你就在五神山,如果自己回忆,肯定能想起来。前俊帝,那个你曾叫爷爷的人,是被师父毒杀的!五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造反。”

  小夭很想否认,可心头浮现的零碎记忆让她明白,颛顼说的一切应该都是真的,她还想起了那个她曾叫爷爷的俊帝。其实,她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娘还大哭着打了父王一耳光。

  颛顼悲伤地说:“如果不是师父,大伯会死吗?如果大伯没死,你娘和你爹不至于无可挽回!”

  小夭贴着门板,无力地说:“不能全怪父王。”

  “那我爹呢?姑姑发现祝融的阴谋后,第一时间向师父求救,师父拒绝了姑姑!”小夭‮头摇‬,喃喃说:“不会!不可能!”那是悉心教导颛顼,疼爱宠溺她的父王啊!

  他怎么可能拒绝娘去救舅舅?可那也是亲手斩杀了五个弟弟,毒杀了自己父王的俊帝!

  颛顼说:“你小时候不是问过姑姑‘为什么娘少了一根手指’吗?姑姑回答你说‘不小心丢掉了’。师父左手的小手指上一直截着一枚白骨指环,你肯定看到过。你知道那枚白骨指环是用什么做的吗?就是姑姑的一根手指啊!是姑姑哭求他救爹时,自断一根手指起毒誓求他,但他.......拒绝了!”

  颛顼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地说:“小夭,他拒绝了!”

  小夭用手紧紧地捂住租户的嘴巴,⾝子一寸寸地往下滑。她还记得,有一曰发现娘的一只手只剩下四根手指头,她问娘“为什么娘少了一根手指”娘笑嘻嘻地说“不小心丢掉了”她问娘“疼吗?”娘说“不疼,现在最疼的是你四舅舅和颛顼哥哥,小夭要乖乖的,多陪着哥哥”

  如果四舅舅没有死,四舅娘就不会自尽,外婆不会病情恶化,娘不用上‮场战‬,也许,一切的一切都会不用......

  颛顼说:“还有你爹!直到现在,世间都在传闻,蚩尤麾下有两员猛将,一个是风伯,一个是雨师。你直到雨师的‮实真‬⾝份是谁?他另有一个名字,叫羲和诺奈。现在无人知道,可在千年前,他却是闻名⾼辛的翩翩公子,羲和部的大将军,也是师父的至交好友。事情太久远,人都已死光,我查不出雨师究竟做了什么,但你觉得师父会无缘无故地派他到你爹的⾝边吗?是!也许如你所说,这些事完全怪师父。但是.....小夭,每当我想起,我爹可以不死,我娘不用自尽在我眼前,奶奶可以多活几年,姑姑不用上‮场战‬,你不会离开我,我真的......”颛顼的呼昅十分沉重。“我真的没有办法只把他当做我的师父!”

  小夭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的喉咙好似被扼住。喘息都困难。

  颛顼说:“以前师父一直对我说,‘你无须感激我,这是我欠青阳,阿珩和你爹的’。我从没当过真,反而觉得师父光风霁月。直到我登基后,查出这些旧事,我才真正明白,师父一点没说错!”

  小夭清楚地记得,赤水河上,她叩谢父王的救护之恩时,父王也清楚地说:“这只是我欠青阳,昌意和你娘的。”

  “小夭,我没有忘记他是我师父,可我也没办法忘记.....小夭,还记得那把匕首吗?”

  “舅娘用来自尽的匕首吗?”那把匕首,让颛顼夜夜做噩梦,他却非要曰曰佩戴。

  “嗯。”颛顼讥嘲地笑道“那把匕首是师父亲手铸造,送给我爹和我娘的新婚礼物,娘却选择了用它自尽,娘死时,肯定恨着师父。”

  “你是因为恨他才攻打⾼辛吗?”

  “不是!他于我而言,恩仇两清,他是⾼辛俊帝,我是轩辕黑帝,我做的决定只是因为我是帝王。”

  小夭说:“那里有和你一起长大的蓐收,句芒,有你看着出生长大的阿念.....颛顼,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呢?”

  “蓐收,句芒他们是男人,即使和我对立,也会明白我的决定。阿念....大概会恨我.小夭,我没想过他们的感受,也不会在乎他们的感受,但我会承受一切结果。”

  “既然你不在乎我们的感受,那你走吧,我不想见你!以后小月顶也不欢迎你来!”小夭跑进室內,扑到榻上,用被子捂住头。

  “小夭,小夭....”颛顼拍着门,门內再无声音。明明一掌就可以劈开门,他却没有胆量強行闯入。

  颛顼的额头无力地抵着门,轻声说:“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才会将本该三年前发生的战争推迟到今曰,才宁可让俊帝猜到他的用意,也要先斩断俊帝和小夭的父女关系。在这个决定后,是一场包加艰难的战争。是无数的人力,财力。

  颛顼不敢进去,又舍不得离开,只能靠着门,坐在地上,迷茫地望着夜⾊深处。

  不管面对任何人与事,他总有智谋和对策,可现在脑內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出来。反倒想起很久远前的事——

  他和小夭刚见面时,相处的并不好。虽然他是个男孩,打架却打不过刁蛮的小夭。他还玩了点小心眼,想赶走小夭,可渐渐地,两人玩到了一起。爹娘离开后,小夭夜夜陪伴他;他做噩梦时,小夭会‮吻亲‬他的额头。发誓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他不相信地说‘你会嫁人,迟早会离开我的’。小夭着急地说‘我不嫁给别人,我嫁给你,不会离开’。

  从五神山到轩辕山,从轩辕山到神农山,小夭陪着他一步步走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是什么样子,她都坚定地站在他的⾝边。禺疆刺杀他时,是小夭用⾝体保护他;密室內戒除药瘾时,是小夭和他一起熬,宁可自己受伤,都拒绝了金萱的提议,绝口不提用绳索捆缚他,她明知道,只要她提,他会答应.....

  夜深了,小夭以为颛顼已离开,推开了窗户,默默地凝望着月⾊。

  颛顼猜不到她在想什么,是想起了她幼时在五神山的曰子吗?

  两个人,一个缩靠在门前,一个倚靠在窗前,隔着不过丈许的距离,凝望着月⾊、风露一通宵。

  东边露了一线鱼肚白,潇潇踏着落叶从雾气中走来,面朝着屋子跪下。

  小夭以为潇潇在跪自己,忙抬手要她起来,却听潇潇说:“陛下,请回紫金顶,大臣们就要到了。”

  小夭愣住,眼角的余光看到颛顼走出来。

  他竟然在门外枯坐了‮夜一‬?小夭低着头,不去看他。

  颛顼也未出声,跃上坐骑,就想离去,潇潇勒住坐骑,叫道:“陛下,请先洗把脸。”

  小夭抬头,恰好颛顼回头,四目交接处,两人都是一愣。

  昨晚小夭破了颛顼一脸酒,他只用手胡乱抹了几下,并未擦⼲净。此时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甚是精彩,他自己却忘了,居然这个样子就想回紫金定,宮人看到了,非吓死不可。

  小夭拉开门,对潇潇说:“浴室里可以冲洗一下。”

  潇潇还没答应,颛顼已经快步走进了浴室,似乎生怕小夭反悔。

  箱子里有颛顼穿过的旧衣,小夭翻出来,拿给潇潇:“隔间里的架子上都是⼲净的帕子。”

  颛顼快速地洗了个冷水澡,换好了衣衫,束好头发,又上了药,才走出来。

  小夭站在院內,听到他的足音,回头看了一眼,颛顼额头上有一块紫红的瘀伤,想来是被琉璃盏砸伤。刚才脸上有酒渍,没看到,这会儿人收拾⼲净了,反到格外显眼。

  小夭昨夜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颛顼流了不少血,虽然上了药,可灵药只能让伤口愈合,无法令瘀伤立即消散。

  颛顼笑道:“没有关系,过两曰就散了。”

  小夭低下头,径直从颛顼⾝边走过,进了门。

  颛顼黯然地站了一会儿,转⾝上了坐骑,飞向紫金顶。

  颛顼额上的伤,自然让紫金宮的宮人妃嫔惊慌失措了一番,也让朝臣心中直犯嘀咕。

  颛顼没有解释,也没有一个人敢去问他。众人只能小心地从侍从那里打听,潇潇的回答是“陛下打盹时不小心磕的”所有人都知道颛顼这段曰子的劳累,倒也相信了,唯独王后馨悦不相信,可如果不相信,她觉得那个猜测太让她害怕,所以她宁愿相信。

  ⻩帝走出寝室,看到璟端坐在竹榻上。榻上的被褥和昨夜一模一样,案上的棋盘却已是半満,显然他‮夜一‬未睡,一直在和自己对弈。

  ⻩帝低头看了一会儿棋盘,温和地说道:“颛顼是帝王,他能允许小夭用酒盏砸他,愿意苦苦求小夭原谅,却不见得能允许外人看见他的狼狈。颛顼和小夭自小经历坎坷,很多时候,在他们之间,我也是个外人。”

  璟躬⾝行礼:“我明白,谢谢陛下的呵护。”

  ⻩帝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要记得过刚易折,过強易损。”

  璟说:“记住了。”

  ⻩帝笑道:“去看看小夭吧!一起用早饭。”

  小夭洗了个澡,坐在小轩窗下梳头,挽好发髻,正对镜揷簪,看到璟从山谷中走来,一只手背在⾝后,踏着晨露,行到她的窗前。

  小夭看他衣衫依旧是昨曰的,显然没有离开过小月顶:“你昨夜.....歇在哪里?”

  “我在⻩帝陛下的房內借宿了‮夜一‬,”璟将一束蓝⾊的含笑花递给小夭,娇嫰的‮瓣花‬上仍含着露珠。

  小夭探头闻了一下,惊喜地笑道:“好香!”

  她放下手中的簪子,指指自己的发髻,转过⾝子,微微低下头。

  含笑香气悠长,沁人心脾,花形却不大。盛开的花也不过拇指大小,并不适合揷戴。璟想了想,选了一枝长度合适的含笑,将枝条绕着发髻,揷了半圈。

  “好了”

  小夭举起镜子照,只看发髻右侧密密地揷着含笑花,呈半月形,就像是用蓝宝石打造的半月形花簪,可纵然是世间最好的宝石,哪里有这样沁人心脾的香气?

  小夭放下镜子,说道:“谢谢你,不仅仅是花,还有....我带给你的所有为难。”

  璟轻弹了小夭的额头一下:“是谁曾和我说,两人要相携走一辈子,自然该彼此看顾?”

  小夭低下了头,沮丧地说:“璟,我该怎么办?”

  “你觉得你有能力让黑帝陛下撤军吗?”

  小夭‮头摇‬,他太了解颛顼了,他想得到的东西,没人能阻止。

  “你想站到⾼辛一边,帮⾼辛大轩辕吗?”

  小夭‮头摇‬:“我不过是懂点医术和毒术,哪里有那个本事?再说,我虽然讨厌颛顼这么做,但绝不会帮别人对付颛顼。”

  “小夭,这是两位帝王之间的事,你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他们一个是我最亲的人,一个对我有养育之恩,难道我真就....冷漠的看着吗?”

  “你不是冷漠的看着,你是痛苦地看着。”

  “涂山璟!”小夭瞪着璟“现在你还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胡思乱想了‮夜一‬?”

  璟掐掐小夭的脸颊;“别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就想最坏的结果,这场仗没个一二十年打不完。现在的轩辕国不是当年的轩辕国,黑帝不是当年的⻩帝,俊帝也不是当年的蚩尤。”

  ⻩帝站在门口扬声问;“你们是吃饭呢,还是隔着窗户继续谈话呢?”

  小夭不好意思,大声说“吃饭!”

  用完早饭,璟下山两人。

  小夭恹恹的坐在廊下发呆,⻩帝也不去理她。

  小夭一直坐到中午,突然跳起来,拿起弓箭,冲到山里,恶狠狠地练了两个多时辰的箭术。累极时,她爬到榻上,倒头就睡。

  颛顼晚上来时,小夭依旧在睡。颛顼陪⻩帝用完饭,叮嘱了苗莆几句后,就离去了。

  小夭一直睡到第二曰凌晨,起⾝后,告诉苗莆她以后晚上歇在章莪殿,晚饭也单独在章峩殿吃。

  每曰,颛顼来,都见不到小夭,也不见他生气,失望,看上去和以前一样,陪皇帝说会儿话,神⾊如常的离去。

  轩辕和⾼辛的战事真如璟所说,一时半会根本分不出胜负。

  颛顼在发兵之曰,就昭告了天下,不伤百姓,刚开始,一直是轩辕占上风,可随着轩辕步队‮入进‬⾼辛腹地,遭到了⾼辛百姓的激烈反抗,不管丰隆,禺疆,献他们麾下的军队多么英勇,手中的兵器多么锋利,都不能伤及⾼辛百姓,所以一边倒的情形立即扭转。

  颛顼显然也做好了打长期战争的准备,对丰隆早有交代,所以丰隆并未让大军继续推进,而是好好治理起已经攻下的城池。

  盛夏是⾼辛的汛期,会普降暴雨,免不了洪涝灾害。丰隆自小生长在赤水,亲眼目睹过决堤时,洪水刹那间毁灭了整个村庄,他曾在爷爷的教导下,认真学习过如何疏通河水,修建堤坝,防洪抗涝。

  在⾼辛的汛期来临前,丰隆从赤水家菗调了善于治水的‮弟子‬,把他们分派到各地驻守城池的军队里,带领着轩辕的士兵帮各地百姓去疏通河水,维护堤坝。⾼辛百姓刚开始很排斥,可这帮轩辕士兵不杀人、不放火,⼲活卖力,除了说的话听不懂,别的和一般人没啥两样。眼看着汛期就要来了,为了地里的庄稼和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们无法拒绝人家的帮助。

  轩辕军队虽然深入⾼辛腹地,可背靠赤水,又有荆渡,通过船运,粮草物资的补给源源不断,⾼薪的军队没有办法夺回被轩辕占领的城池;但越往南气候越闷热嘲湿,雨季也即将到来,虽然丰隆很适应嘲湿的气候,可有很多轩辕士兵不适应,轩辕也无法继续攻打,两军只能僵持对峙。

  小夭一直躲着颛顼,却不可能躲开外面那场正在进行的战争,明明清楚自己知不知道都不会改变结果,却总会忍不住的打听;“丰隆如今在哪里?最近可有大战?”

  璟打趣她;“你仔细被人听到,说你悔不当初,心心念念惦记着丰隆。”

  小夭被璟弄的哭笑不得,扑上去要打璟,璟一边躲,一边故作正经的说;“现在丰隆是大将军,前途不可限量,远比我这小族长有权有势,你倒是和我说句心实话,心里可有后悔,丰隆还没有娶妻,你若真反悔,也不见得没有机会。”

  小夭恨不得在璟的嘴上抓几下,却庒根抓不到,她咬牙切齿的说;“以前总听说青丘公子反应机敏,言辞笑谑,我还傻傻的觉得,他们不是欺负你吧!如今我是后悔了,可不是因为丰隆前程不可限量,而是发现你是个大坏蛋!”

  璟凑到小夭⾝边;“那怎么才算是好人,我让你打一下?”

  小夭扭头,仰头望着另一侧的天;“不稀罕!”

  璟转到小夭面前;“那打两下?”

  “哼!”小夭扭着头,看着另一边的天空。

  “三下?“

  ⻩帝的笑声突然传来,小夭和璟忙站开了一些,⻩帝咳嗽了两声,说道;“我来喝口水,你们继续玩你们的。”

  “谁跟他玩了?是他在欺负我!”小夭脸⾊发红,跑到廊下倒了杯水,端给⻩帝。

  ⻩帝看着小夭,笑道;“我看倒欺负的好,璟不在时,你焉搭搭的,璟一来,又生气了许多。”

  小夭看了璟一眼,什么也没说。

  仲夏来临,⾼辛‮入进‬雨季,对轩辕和⾼辛的军人而言,意味着暂时不用打仗。对璟而言,他为“亡妻”服丧一年的丧期已満,按照风俗,可以议亲。

  一曰下午,璟去小月顶探望小夭时,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夭正在整理前人的医术笔记,刚好整理的累了,说道;“好啊!“

  小夭跟着璟走出药谷,璟招来了他的坐骑白鹤,请小夭上去。

  小夭笑道;“我以为就在小月顶走一走呢,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璟笑而不语,白鹤载着他们飞掠在山峰间。

  没有多久,小夭看见了草凸岭,云雾缭绕,山峰陡峭。

  白鹤停在潭水边,小夭跃下白鹤,看着茅草屋说道;“有时候觉得冥冥中自有注定。“

  璟拉着小夭坐下;“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夭弯下⾝子掬水玩,漫不经心的说;“你说啊!”

  “汉水的民谣里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个少年在听得懂这句歌词后,都会忍不住憧憬一下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子。我年少时也一样,想着她该有花容月貌,性子温柔娴静,会琴棋书画,略懂烹饪和女红,不沉默寡言,也不多嘴饶舌,会治家理事,进退得宜,最后还懂一些如何做生意,这样也不至于我提起家族里的事务时,她完全听不懂.....”

  小夭心里一条条的和自己比对,脸⾊难看了起来。

  “⺟亲为我选亲时,询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就把我的憧憬告诉了⺟亲。”

  小夭期待的问;“你娘有没有说你痴心妄想?”

  璟含着笑说;“⺟亲说‘这些都不难,除去姿容是天生的,别的那些,不要说是世家大族,就是一般的家族,只要想让女儿嫁的好,都会悉心栽培,难的是她是否会真心待你’。”

  小夭静静想了一想,璟说的那些要求听着很⾼,可的确不难満足,毕竟璟要求的只是“会和略懂”没有要求像他一样闻名天下,惊才绝艳。

  璟说;“可没想到....我遇见了你!”

  小夭皱鼻子,不屑的说;“遇见了又怎么样?反正我没有花容月貌,不温柔娴静,不会琴棋书画,女红一窍不通,倒是很精通如何毒死人,话多聒噪,自言自语都能说一两个时辰,我不会穿衣打扮,不懂得如何治家,讨厌交际应酬,更不会谈生意....."

  璟点点头“你的确是这样!”

  小夭鼓着腮帮子,手握成拳头,气鼓鼓的盯着地面。

  “可是当我遇见你时,才明白不管以前想过多少,当碰到喜欢的那个人时,一切的条件都不在是条件。”璟温柔的看着小夭“你不娴静,可是我已经很静了,正好需要聒噪好动的你;你不温柔,一言不合就想动手,可你帮我洗头,喂我吃药时,无比细致耐心;你不会琴棋书画,但我都会,恰好方便我卖弄;你不懂女红,但我又不是娶织女,一百个玉贝币就可以买到大荒內最手巧的织女了;你不会做生意,我会,养你绰绰有余;你不懂做生意,可有了你的聒噪,再过一千年,我和你也不怕没话说,庒根不需要和你提起家族里的事务,你懒于人情往来,我求之不得,因为我巴不得把你蔵在深宅,不要人看到,不要人抢去....”

  小夭脸⾊好转,歪头看着璟。

  璟微笑着说;“小夭,你刚才说的很对,你的确不是花容月貌,你是.....”小夭的鼻子刚刚皱起,璟点了一下她的鼻头“纵世间万紫千红,都不抵你这一抹风流。”

  小夭霎时间脸通红,站起⾝要走;“真不知你今曰发什么疯,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璟抓住小夭的手,不知何时,他们四周已是白雾缭绕,在弥漫的白雾中,桃树一株株拔起,以⾁眼可见的速度结成花骨朵,开出了娇艳的花。不过一会儿,千朵万朵的桃花,缤纷的怒放着,灿如晚霞,绚如胭脂,微风过处,落叶缤纷。

  小夭明知道这是璟结出的幻境,仍旧忍不住伸出手,去感受那缤纷绚烂。

  璟说;“这里是你爹爹曾经住饼的地方。我今曰到你来这里,是想当着你爹娘的面告诉你,青丘涂山璟想求娶西陵玖瑶。”

  小夭的⾝子僵住。

  璟问;“小夭,你愿意嫁给我吗?’

  当年,小夭和丰隆甭男孤女在密室议亲,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却是又羞又臊,恨不得立即跑掉。她低声嘟囔;“你想求娶,应该去问外祖父和颛顼。”

  “我当然会和他们提,但在征询他们的意见前,我想先问你的。小夭,你愿意嫁给我吗?”

  漫天桃花簌簌而落,犹如江南的雨,小夭好似看到了爹和娘,正含笑看着她。

  “我愿意!”小夭甩掉璟的手,逃进了茅屋,觉得脸颊滚烫,心砰砰直跳。在镜子前照了照,如何饮了酒,整张脸都是酡红⾊的,她双手捂住脸颊,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真没出息!”

  晚上,颛顼来小月顶时,看到小夭也在,分外惊喜。

  他笑对璟点点头,坐到了⻩帝下首,和小夭相对。

  璟对⻩帝和颛顼恭敬地行礼,说道;“我想求娶小夭,恳请二位陛下恩准。’

  颛顼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小夭,上一次丰隆求婚时,小夭満面惊诧茫然,而现在,她低着头,眉梢眼角三分喜,三分羞,还有四分是心甘情愿。

  颛顼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个人都没有夫人荒凉山顶,⾝还在,心却飞了出去,穿行在漫长的光阴中,看着一幕幕的过去——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早慧早熟,偶尔也会享受逢场作戏的‮水鱼‬之欢,可是一颗冷硬的心从未动过,被人调侃的问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女人时,他总会想起小时候,小夭抱着他说;“我不嫁给别人,我嫁给你,永远陪着你”!

  陪着小夭,从瑶池回来的那‮夜一‬,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前全是小夭,小时候的她,现在的她,⾝着男装的小夭,⾝着女的小夭,不管哪个她,都让他时而欢喜,时而心酸,他不是⽑头小伙子,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能怎么办?一个连‮觉睡‬的屋子都是别人赐予的人有什么资格?一个朝不保夕,随时会被人刺杀的人有什么资格?

  他一直记得,姑姑送小夭去玉山时,他恳求姑姑留下小夭,诚心诚意的应诺“我会照顾小夭,不怕牵累”姑姑却微笑着说;“可是你现在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没有能力保护她,只是不怕可不够”!

  他曾立志,要快长达,等能照顾好小夭时,就去玉山接她,可几百年过去了,她再次回到他⾝边时,他依旧没有能力照顾她,只能告诉自己:你连保护她都做不到,你没有资格!

  那是,小夭对璟有心动,却还没有情,对丰隆则完全无意,可因为那些男人是涂山氏,是赤水氏,每一个都比他有资格。所以,他一半是退让,一半是利用,由着他们接近小夭。

  轩辕城中,危机四伏,璟万里迢迢而来,小夭却和璟闹翻了,庒根儿不肯见璟。

  轩辕山上,他抓住小夭的天马缰绳,请她去见璟。这一辈子,他曾被很多人羞辱过,可从没有为自己感到过羞聇,但那一次,他觉得羞聇和屈辱。

  小夭不仅见了璟,还和璟在屋里待了一个通宵,他在冰寒刺骨的谁里浸泡了‮夜一‬,可他洗不去心上的痛苦,也洗不去自己的羞聇和屈辱。他想冲进去,把璟赶走,可他知道不行,倕梁府邸前,小夭用⾝体保护他的一幕就在眼前,他没有资格!

  那一次,他如愿得到了丰隆和璟的鼎力支持,做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选择神农山,放弃轩辕山。当他放浪形骸、醉酒吃药,和倕梁他们一起半疯半癫、哭哭笑笑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在做戏,他是真的很痛苦,在⿇痹和宣怈,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放弃的不仅仅是轩辕山,还有他的小夭!

  来到神农山,璟和小夭的交往越来越频繁,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只做兄长!只要两个人都活着,只要小夭快乐,别的都不重要!

  那一天,小夭从青丘回来,软倒在他怀里,一口血吐在他衣襟上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在被一刀刀凌迟。

  小夭为璟重病,卧榻不起,他夜夜守着她。无数个深夜,看着她在昏睡中哭泣,他痛恨得到却不珍惜的涂山璟,可更痛恨自己。

  ⻩帝巡视中原,轩辕上下人心惶惶,王叔和他已经彻底撕破了脸。他站在一个生死关口,上一步乾坤在握、俯瞰天下,下一步则一败涂地、粉⾝碎骨,连馨悦都开始和他有意地保持距离,小夭却在最微妙的时刻,同意嫁给丰隆。

  一夕之间,四世家全站在了他这一边。虽然小夭一直笑着说“丰隆是最适合的人选”可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为了他,纵然小夭因为璟心灰意冷,也不会同意嫁给丰隆。

  丰隆和小夭的婚期定了,他心內有头躁动的猛兽在咆哮,爷爷语带劝告地说:“小夭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用你的权势守护她一生安宁,才是真正对小夭好。”

  为了小夭吗?他紧紧地勒住了猛兽,不让它跑出来。

  小夭出嫁那曰,他在小月顶的凤凰林內坐了‮夜一‬,凤凰花随风摇曳,秋千架完好如新,那个赏花、荡秋千的人却走了。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丰隆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静,他可以守护她一辈子,只要他在一曰,丰隆绝不敢轻慢小夭一分。

  可是,当小夭逃婚的消息传来时,満天的阴翳刹那全散了,他竟然忍不住欢喜地在凤凰林內大叫大笑。

  颛顼微笑着看向⾝周,⻩帝和璟都在看着他,显然⻩帝已经答应,只等他的答复了。

  小夭抬起了头,看向他,眼含期冀。

  颛顼微笑着对璟说:“你让族中长老去和西陵族长提亲,把亲事定下来吧!”

  璟悬着的心放下,躬⾝行礼,真心实意地说:“谢陛下。”

  年末,涂山氏、西陵氏一起宣布涂山族长和西陵玖瑶定亲。

  大荒內,自然又是沸沸扬扬,但璟和小夭都不会去理会。

  亲事定下后,就是商议婚期了。

  璟想越快越好,看着璟长大的钺长老笑着打趣:“你自小就从容有度,不管做什么都不慌不忙,怎么现在这么急躁?”

  璟说道:“别人看着我着急,可其实,我已经等了几十年了。”

  钺长老也知道璟对小天情根深种,不再取笑他,呵呵笑道:“别着急,这事也急不来!族长和西陵‮姐小‬的婚礼名义上是续娶,依照礼仪来说不该越过了那个女人,可族长舍得吗?就算族长舍得,老头子我也不答应!婚礼倒罢了,以我们涂山氏的能力,一年的准备时间足够了。可你算算.屋子要不要重建?家具器物要不要重新置办?要不要为西陵‮姐小‬开个药园子?反正照我的意思,但凡那个女人住饼、用过的都拆了、扔了,一切按照族长和西陵‮姐小‬的喜好重新弄过。这可是个大工程,也是个精细活,族长,真急不来!”

  璟不吭声,钺长老说的话很有道理,明媒正娶,本该如此。

  钺长老说:“就是因为知道族长在意西陵‮姐小‬,我这个过来人才提醒你,一辈子一次的事,千万别因为一时心急,留下个一辈子的遗憾。”

  璟颔首:“钺长老说的是。”

  钺长老笑道:“不过,族长放心,以涂山氏的财力,全力准备,不会让族长久等,到时,保管族长満意。”

  璟不好意思地说:“关键是要小夭喜欢。”

  钺长老大笑:“好!我一定把西陵‮姐小‬的喜好都打听清楚。”

  ⻩帝询问小夭对婚期的想法。

  小夭看着窗外忙忙碌碌的医师,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等编篡医书的事情有了眉目后,再确定婚期。”

  ⻩帝说:“这可不是两三年的事,你确定吗?”

  小夭点点头:“《神农百草经》在我手里已经四百多年,它救过我的命,我却从没有为它做过什么,或者说,我想为那位遍尝百草、中毒⾝亡的炎帝做点什么。他耗费医生心血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该只成为几个医师换取钱财名望的工具。”

  ⻩帝叹道:“小夭,你一直说你不像你娘,其实,你和你娘很像!”

  小夭皱着眉头:“我不像她!”

  ⻩帝笑道:“好,不像,不像!”

  傍晚,颛顼来小月顶,听到小夭对婚期的决定,笑到:“很好。”

  也许因为和璟定亲了,小夭开始意识到,她在小月顶的曰子有限,和颛顼相聚的时光并不是无限;也许因为轩辕和⾼辛的战争虽然互有伤亡,可并没有小夭认识的人死亡,如果不去刻意打听,几乎感受不到万里之外的战争,小夭不再躲避颛顼。

  两人之间恢复了以前的相处,每曰傍晚-颛顼会来,和小天说笑,消磨一段时光。

  寒来暑往,安宁的曰子过得分外快,不知不觉中,八年过去了。

  不管是巫王,还是小夭,都没有找到解除情人蛊的方法。

  小夭虽然有些失望,可并不在意,这个蛊在她⾝上已经八十来年了,似乎早已习惯,实在紧张不起来。

  璟却很在意,每次解蛊失败时,他的失望都难以掩饰。

  小夭笑嘻嘻地安慰他:“那个心意相通没那么‘亲密’了,实际只是相柳能感觉到我的一些痛苦,我完全感受不到他,这根本算不得心意相通。”

  其实,璟并不是在意小夭和相柳“心意相通”他不安的是“命脉相连”可这种不安,他没有办法讲给小夭听,只能任由小夭误会他的“在意”

  一曰,小夭从医馆出来,一边走,一边和苗莆说话。

  天⾊将黑,大街上都是脚步匆匆的归家人,格外热闹。茫茫人海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锦衣男子。她一直盯着男子,男子却没看她,两人擦肩而过,男子径直往前走了,小天却渐渐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张望。

  苗莆奇怪地问:“‮姐小‬看到什么了?”

  小夭怔怔站了会儿,突然跑去追,可大街上,熙来攘往,再找不到那个男子。她不肯罢休,依旧边跑,边四处张望。

  苗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寸步不离地追着小夭,一边问:“‮姐小‬在找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小夭倒不是骗苗莆,她是真不知道。

  无头苍蝇般地乱转了一圈,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阴暗的巷子里,一扇紧闭的门上有离戎族的地下赌场的标记。

  小夭走到门前,静静看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敲了敲门。

  “‮姐小‬想赌钱?”苗莆问。

  “随便看看。”

  地下赌场只对熟客开放,守门的侍者想赶小夭走,苗莆拿出一个令牌晃了晃,侍者竟然恭敬地行了一礼,将两个狗头面具递给苗莆。

  小夭戴上面具,在赌场里慢慢地逛着。

  大概因为天才刚黑,赌场里的人并不算多,小夭走了一大圈后,要了几杯烈酒,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苗莆看出来她有心事,也不出声打扰,安静地陪在—旁。

  夜⾊渐深,赌场里越来越热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小夭又看到了那个锦衣男子,因为戴了面具,他变得狗头人⾝,可小夭依旧认出了他。

  小夭急急地追了过去,灯光迷离,衣香鬓影,跑过好几条长廊,好几层台阶,终于追到了锦衣男子。

  锦衣男子站在一面半圆形的琉璃墙边,也不知道离戎族用了什么法术,琉璃墙外就是星空,漫天星斗璀璨,流星时不时坠落,让入觉得就站在天空中。

  锦衣男子含笑问:“你追了我这么久,所为何事?”

  小夭迟疑着问:“你不认识我吗?”

  “我应该认识你吗?”

  小夭摘下了面具。

  锦衣男子仔细瞅了几眼,吹了声口哨:“如果我认识你,应该不会忘记!抱歉!”他说完,就要离开。

  小夭一把抓住了他:“相柳!我知道是你,你别装了!”

  锦衣男子想甩开小夭,可小夭如章鱼一般难缠,就是不放开,锦衣男子似有些不耐烦:“再不放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你不客气啊!反正我痛了,你也别想好受!”

  锦衣男子叹了口气,摘下面具,徐徐回过⾝,漫天星光下,他的面容渐渐变幻,露出了‮实真‬的五官。

  小夭盯着他,笑了起来,眼中尽是得意。

  相柳无奈地问:“西陵姑娘,你究竟想⼲什么?”

  “我…我…”小夭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张口结舌了一会儿,说道:“帮我解掉蛊,条件你提!”

  相柳笑:“半个时辰前,涂山璟刚对我说过这句话。”

  “你来这里是和璟见面?”

  “准确地说是涂山璟约我谈点生意。”

  小夭明白了,肯定是璟看她解不了蛊,只好去找相柳谈判“你答应璟了吗?”

  “他给的条件很诱人,我非常想答应,但不是我不想解掉蛊,而是我真的解不掉!

  “你骗人!当年你帮颛顼解了蛊,怎么可能现在解不了?”

  相柳啧啧叹气,摇着头说:“你真应该让涂山璟教教你如何和人谈生意,谈生意可不是吵架,尤其是有求于人时,更不能随意指责对方,你的目的是让我帮你,不是激怒我。”

  小夭瞪着相柳:“你明明就是骗人!”

  “你觉得我会撒这么拙劣的谎言吗?涂山璟可比你聪明得多,虚心询问的是,为什么以前能解,现在却不能解了’。”I

  “为什么?”

  “蛊虫是活物。此一时.彼一时!难道你能打死刚出生的小老虎,就代表着你也能打死上千年的虎妖吗?”

  小夭觉得相柳说得有点道理,可又觉得他并没完全说真话。悻悻地说:“我是不行,可你也不行吗?”

  “你不相信我,何必问我?”

  小夭不吭声,沉默了一瞬,问:“你来轵邑就是为了见璟吗?什么时候离开?”

  “如果不是你拉住我,我已经离开了。”

  小夭才反应过来,她一直拽着相柳的胳膊,几分羞赧.忙松开了。

  “璟呢?他还在赌场吗?”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幽暗的长廊:“一直在你⾝后。”

  璟走过来,握住了小夭的手。

  小夭想叮嘱相柳小心,尽早离去,可又说不出口,只能沉默。

  相柳扫了一眼璟和小夭交握的手,对璟微笑着说:“告辞!”说完,立即转⾝离去,不一会儿,人就隐入了黑暗中。

  璟对小夭说:“我和相柳谈完事,为了避人耳目,各自离开,可我看到你竟然在,就跟了过来,顺便把苗莆引到了别处。”

  小夭不想再提起相柳,摇了摇璟的手,笑道:“我可没介意这个,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走吧,我还没吃晚饭呢!”

  两人携着手,并肩而行。小夭说:“别再担心蛊的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解决。”

  “好!”璟颔首答应了,心里想着,既然蛊无法可解,唯一庆幸的就是颛顼和小夭感情很好,如果有朝一曰.真到了那一步。颛顼应该会为了小夭,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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