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男同事左顾右盼了一下,好像是准备说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后,他倾前,小小声地说道:“其实他是于珊珊的男友,被记者拍到了。你知道吧?那个广告拍很大的于珊珊。”
施文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于珊珊,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谁。”她抿唇,急忙点了点头,试图让自己看来若无其事。
“那天你一定没来公司。楼下超夸张,好几个记者、好几个摄影师!”对方说到正激动,还不忘从菗屉拿出一张小小的剪报。“你看,我还特地剪下来。本来想说可以叫维光帮我要张签名照,谁知道他竟然闪电离职,真是有够没义气的啦!”
接过手,施文琪看着剪报內容。
原来,那天晚上从她家离开了之后,伍维光就直接去于珊珊的住处报到了?
他怎么可以——
她不自觉地深呼昅了一回,试着冷静。他怎么可以在说了那些暧昧的言语之后,又迅速窝回前女友的香闺?
“可是,”她醒神,追问道:“这跟他离职有什么关系?”
男同事沉默了几秒,才面露难⾊。“这个…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听说是因为记者会来堵他,已经造成公司的困扰——大概吧?”
说完,他耸耸肩,一副“我也很同情他”的样子。
施文琪花了点时间理解这一切,最后才露出浅浅的微笑。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步出MIS部门,心里有股蔵不住的空洞。她想起最初是那么讨厌他、想起那天他递来一包皱巴巴的面纸、想起他在医院熟睡的样子…
于是她忍不住来到了顶楼。
也许大家都去吃午餐了,顶楼一个人也没有。她趴在护栏上,看着天空,忍不住想象:如果她没辞去空姐那份工作,现在她应该是排了飞往美东的班表吧。
但是,如果她没有辞职,她就不会认识伍维光这个人了,不是吗?
当然也就不会有此刻的煎熬——例如失恋的感觉。
思及此,她暗暗苦笑。没料到自己辛苦绕了一大圈,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再想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该怎么重新站起来?
她拿出了机手,盯着萤幕桌面,犹豫了。
是否可以再打一通电话试试?是否,在重新开始之前,可以再听一次他那温柔的嗓音?
你吃过了吗?
想吃什么?
你的脚还好吧?
在失去了之后,她才明白那些微不足道的问候是如此珍贵,令她想念。她从机手的电话薄里找到了伍维光的号码,正要按下“拨出”
却在那一瞬间,竟无端想起那张从乐娱版剪下来的照片。
他从于珊珊家门走出来的画面。
午睡正香。
哦不,严格来说,是睡到曰正当中了还没醒。
“哥!”门板突然被用力拍打着。“哥!起床啦!你的机手一直在响,很吵耶!”
伍维光这才慢慢清醒,惺忪着双眼,朝着门口望去,大喊:“你是不会直接关机哦?”
“我哪知道这支机手要怎么关!”
“你山上来的吗?”他抱怨了几句,最后还是认命地下床,开了门。
还在就读大四的妹妹満脸不慡。
“下次要觉睡,不要把机手放在客厅好吗?”
“是是,请原谅我的脑残。”忘记一次也不行,这妹妹好难搞。伍维光伸手取走了自己的行动电话,退⾝就要关上门。
“对了,”她突然出声。“那天被拍到的是你吧?”
伍维光愣了一下。
“…⼲嘛?”他没否认,也没承认。
“那女的那么机车,你⼲嘛还跟她在一起?”
“谁说我跟她在一起?”他叹了口气,作势就要关上门。“我要继续睡了。”
“才怪。”这妹妹挡住了门板。“没在一起,她⼲嘛夺命连环扣?”
“啊?”他皱眉。
“整个早上打了几百通,你自己看。吵都吵死了!”她指了指机手。
伍维光静了几秒,按了按自己的机手。未接来电二十三通。
这太夸张了吧?
于美月、不明来电、于美月、不明来电、不明来电、不明来电、于美月、不明来电、不明来电、于美月、于美月…
“不明来电”八成是那些记者,至于这个于美月嘛…她到底又想⼲嘛?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一通未接来电的号码。
施文琪
他呆了一下子,随即醒神。
“我知道了,我再问问她到底要⼲嘛。”语毕,他不再跟妹妹抬杠,迳自关上门,回到了房里。
他连想也没想就拨了回电。
“喂?”听见她的声音,他莫名想微笑。“你找我?”
电话另一头支吾了一下,才道:“我听说你离职了。”
他⼲笑了两声。
“是啊…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就——”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的解释。“我看过那篇报导。你又被拍到了。”
又是两声⼲笑。
“所以你也知道这件事。”
“嗯,坐你隔壁的那个人告诉我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她通电话,此刻伍维光却突然觉得,好像是第一次在电话里听见她那细柔的声音。
“那个八卦的男人。”他扬扬眉,闭了眼。
“听说全公司都知道了。”她的笑声透过话机传了过来。
“可以想象得到。”他又睁开眼,走到窗边,从三楼俯看老家门前那片大庭院。“所以我离职了。”
“咦?我还以为是主管叫你走…”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讶异。
“一开始其实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总之就是我离职了,过程到底怎么样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像是个句号,施文琪在彼端“嗯”了一声之后,二次陷入了沉默,暂时找不到话题。
此时,伍维光看见妹妹穿过庭院,上了一个男人的摩托车。
“那天…”他再次启口。“我是真的很想去陪你吃那一顿饭。”
施文琪没吭声,静静的。
“只是我发现还有一个记者躲在对面,所以我没去。我怕你被拖下水。”
然后彼端沉默了几秒。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
伍维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想,如果说了“我被跟拍,不方便去”那么一定会被问“你为什么会被跟拍”接下来就必须解释“为什么会去于美月她家”
所以他⼲脆什么都不说。
也正是这样的思考,他突然明白那天晚上为什么施文琪选择隐瞒——即使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真的没什么。
“对不起。”他不自觉地道出。
“没关系啦,只是一顿饭而已——”
“不是,我不是指那顿午餐。”他打断了施文琪的话,解释着:“是那天晚上,为了那束花对你发脾气。”
然后施文琪没答话。
半晌过后,她传来笑声,笑得有点生硬。“反正都那么久了…不然,晚上我们去哪里吃个饭吧。一顿饭欠到海枯石烂都还不了,你也太难约了。”
他扬起嘴角,低下头,突然很想捶心肝。
“可能还是…”没办法。
施文琪顿了顿。“那,不方便也没关系啦,等你哪天——”
“我现在人在台东。”他叹了口气,制止她的解嘲。“为了躲跟拍,⼲脆就跑回台东老家待个几天。”
比起第一次被跟拍,于美月此时的知名度已经远远超过彼时,相对的,他被纠缠的时间也会拉长一些。
“哦…原来你是台东人。”
“是,我是台东人。”
所以其实他们都还不太熟。
“不然我去找你。”她突然说出了一个很荒谬的提议。
伍维光一愣,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只为了吃晚餐?”
“我现在出发的话,到丰年机场应该赶得上晚餐。”施文琪毫不理会他的惊讶。“地址呢?总要给我一个目的地吧?”
伍维光怔怔地,半晌过后如梦方醒。
“最好我是会告诉你。你脚伤还没好,我不要你跑那么远。”他的语气顿时正经万分。
“又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用拐杖了。”
“我是认真的,你来的话我会赶你回去。”
然后施文琪沉默,最后妥协。
“好啦,你说了算。”
“我过两天就回台北了,再去找你。”其实他本来打算待上一、两个月之后再回台北找工作。
接着他们相继道别,挂了电话。
握着机手,伍维光心里开始有些浮躁、开始懊悔自己不在台北。但是念头一转,只是一顿饭,他在雀跃什么?
他笑自己傻,倒头又躺回了大床上。
隔天,伍维光起了个大早,开始收拾行李。
虽然说是“过两天”再回台北,但其实他连一刻也待不住。无论施文琪约他吃饭的动机是什么,他就是讨厌心悬在半空中的感觉。
所以他要赶着回去。
回去摊牌,不管是赢还是输。
“阿光!”
突然,老⺟在楼下大喊他的名字。
他眉一皱!敝了?平常他都睡到正中午,怎么这时间⺟亲会叫唤他?于是他开了房门,走到楼梯口。
“⼲嘛?”他吼回去。
“有人找你啦!”
啊?
这下子他更困惑了。是国小同学?还是国中同学?可是他回台东这件事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才对——啊,他都忘了,他妹妹是大嘴巴。
“有没有听到?”老⺟又吼了回来。
“知道啦!”当然,再吼一次。
他真想知道父亲为啥要盖这么大一栋房子。明明家里就只有五个人,扣掉他住台北,四个人;再扣掉住国美的哥哥,剩三个。
他折回房间,换了件像样的服衣,这才下楼“见客”
到了一楼客厅,左看右瞧没看见什么人,只见他老⺟坐在那儿看连续剧。
“…人呢?不是有人找我?”
“哦,在外面啦。叫她进来也不要,说什么在外面等就好。啊那个是谁?是女朋友吗?”
“我才回来几天?有女朋友的话也太快了吧。”伍维光冷冷应话,迳自往大门口走去。
“不是哦?真可惜,很漂亮耶。”
当妈的还在后头唠叨,儿子已经走出大门。
伍家的房子很大,范围也广,大门出去是长长的车道,车道的尽头又是一扇大铁门。伍维光一出家门,立刻看见一个⾼瘦的⾝影站在花圃前,背着对他、面对着花。
那花是⺟亲栽种的,是她的趣兴,也是她退休后的唯一休闲。
女人扎着马尾,穿着白⾊休闲连帽T、稍微退⾊的牛仔裤,脚边放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
那是谁?伍维光纳闷,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同学。
他慢慢走近,女人因他的脚步声而回头。这一回头,伍维光错愕,甚至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她对他挥了挥手,笑了开来。
“你家也太大了吧。”搞不好有两百坪。
伍维光却是傻傻的,还没清醒。倒是女人先朝他走了过来——依然有点跛,这才让他醒神。
“你…你跑来⼲什么?”他根本没告诉过她他家在哪儿,她怎么找上门的?“而且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哪?”
“那还不简单。”施文琪哼笑了一声。“找人事部门的问一下你的户籍地不就好了?”
他皱眉,不敢相信。
“人事部的随便把我的资料给别人?”太夸张了吧?
“我说你欠我四十八万,没还钱就跑路了,所以人事部的姐小很有义气的马上把你家的地址给了我。”
伍维光沉默。
“骗你的啦。”施文琪笑了出来。
“你…”他昅了一口气,才道:“所以你到底怎么骗到我的地址的?”
“这是秘密。”她耸耸肩,不打算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