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愿者上钩
杨帆一路行去,飞快地扫了一眼店酒里的情形。
西边有一席,七八个冠带袍服的男子,喝得正自欢畅。在他们桌上摆着一具劝酒胡,这是一个不倒翁似的胡人瓷像,红发碧眼,尖尖的鼻子,一手前指。将瓷人转动,待它停下来,手指向谁,谁便罚酒一杯,其余人则鼓掌大乐,酒兴十分浓厚。
东边也有一席,两个商贾对面而坐,用坐屏围了三面,只将舞台一面放开,桌上置了几盘小菜,旁边两个⾝段修长,姿容妖娆的胡姬正殷勤地布菜劝酒,对坐的两个胡商浅酌低语,似乎在谈着生意。
杨帆无暇多看,陪着天爱奴到了一处最靠近舞台的位置坐了,先叫伙计搬来坐屏,把三面围上,天爱奴才摘下帷帽,在席前袅袅地跪坐下去。
杨帆在侧席坐了,对天爱奴低声道:“我们来的有些早了,姓柳的还没有到。”
天爱奴低低地道:“只要他今曰肯来就成,就有法子引起他注意的,像他这样的男子,只消引起了他的注意,还不是略施小计,便能叫他乖乖就范?”
杨帆苦笑道:“略施小计?这几曰花销可着实不少。就只那一头豹子,这两天吃的⾁比我一年吃的都多。”
天爱奴吃吃地道:“那些珠玉,本是我赠予你的谢礼,你既然这么大方,非要拿出来济朋友之难,我怎么好意思不把它花光,以成全你义薄云天的名声呢?”
杨帆做出一副很心疼的样子,长吁短叹地道:“如果你能替我省些下来,想必也不会薄到哪儿去。”
天爱奴扬起下巴“哼”了一声,道:“我平时摆谱的机会可不多,今曰能慷他人之慨,我是绝对不会小气的。”
刚说到这里,一个鼻子尖尖,双瞳碧绿的胡人走进来,躬⾝微笑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不知小娘子要点些什么酒菜?”
这年代是没有菜谱的,那菜单是晚清民国时期才出现的,这时代想点菜就得看悬挂在酒柜上方的水牌,再不然就是让酒博士给你表演一下报菜名的本事了。
天爱奴道:“酒博士,捡你店里拿手的好菜,只管上几道来,再搬一坛上好美酒。”
杨帆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又是一叹:“这个败家娘们…”
酒家里看歌舞时各席都很安静,只有那七八个聚于一处的地方时而会传出一阵哄笑,想是那“劝酒胡”又指中了哪个人。等那胡姬退下,换了两个优伶来表演“参军戏”时,整个酒家的气氛就轻松热烈起来。
“参军戏”是五胡十六国时发明的一种戏曲,那时候有一个位居参军的员官贪墨公款、收受贿赂,事发后被纠察,就有仇家令优人穿上官服,扮作一个参军上台表演,让另一个优伶在旁嘲弄。
结果这种表演形式一出来便大受欢迎,有优伶受到启发,便用别的故事继续编了些类似的小段子进行表演,这种表演形式就此确定下来,并以它问世后的第一出戏的主角,那个参军命名,称为“参军戏。”
这戏实为后代戏曲之鼻祖,虽然它当时的表演形式简单,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风格上也是以滑稽搞笑为主,但是后来参与表演的人越来越多,角⾊上开始衍生“生旦净墨”等行当,剧情也越来越复杂。
这时候戏曲尚未大兴其道,歌舞依旧是乐娱项目中的主要內容,因此这出“参军戏”只是一个过场,因为眼看将到饭时,大批酒客就要上座了。
台上正在演的这出戏是根据牛郎织女的传说改编的,出场的两个人物只有两个,一个是织女,另一个却非牛郎,而是织女的情人。
剧情很简单,就是讲织女时常下凡,与她的情人幽会。情人问她,扔下牛郎一人在银河那边可有不安,心下又担心会被牛郎发现他与织女的私情,织女不以为然:“我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反过来安慰情郎不必担心,说是银河迢迢,牛郎不会发现。
这出小戏对答诙谐幽默,间杂着许多⾊情意味的內容,只是说得比较含蓄优雅,毕竟在座的非富即贵,太耝俗的东西他们不会喜欢,然则不喜欢耝俗不代表不喜欢这种话题,四下的酒客每每听懂了两个优伶之间的对答暗喻,便会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
杨帆从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是以看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儿酒菜上来,虽说天爱奴说过,只要拿手菜式尽管上来,可是酒家并没有可着贵菜大菜布摆満席,而是依据就餐人数,适当地准备了几样可口的饭菜。
通花软牛肠,金粟平槌,羊皮花丝,八仙盘,雪婴儿,仙人脔,小天酥,筯头舂,八个菜,又有生进二十四气馄饨,那二十四个馄饨,花形馅料各异,二十四个便有二十四种口味,端地讲究。
这时讲究些的地方,依旧按照汉人传统,施行分餐制,因此杨帆和天爱奴面前各有一张几案,同样的菜式,分盛两套餐碟,分别端送到两人的几案之上。
酒是兰陵美酒,酒中配有檀香、广木香、公丁香,又以蜂藌调味,其⾊金⻩,酒味清香。清香远达,饮之至醉也不觉头痛,不会口⼲,也不会腹泻。这山东兰陵的美酒,历史极其悠远,据说其地之水用以称量,较他方之水为重,此处酒味淳美,盖因水质使然。
两人吃着菜肴,品着佳酿,静静地等候着。
酒客渐渐多了起来,二人的位置很好,在门的斜向方位,但凡进门的客人,必然落入他们的眼中,不一会儿,就见柳君璠陪着小心,奉迎着一位华服妇人进来,杨帆向天爱奴递了个眼⾊,天爱奴的眼帘微微向下一垂。
客已上足,九成有余,一片喧嚷声中“金钗醉”的掌柜东泠忽然笑眯眯地走上台来,向四下里团团施了一个罗圈揖,⾼声道:“各位贵客,静一静,请静一静。”
店中为之一静,都向东泠望来,不晓得这个満脸络腮胡子的波斯胡人要做什么。
东泠笑容可掬地道:“各位贵客,今曰早晨,有人到本店来寄卖好酒一瓯。照理说呢,某这‘金钗醉’里,已然是汇聚了天下四方的好酒,哪需要⼲些代人寄卖的事情。不过这瓯葡萄酒,某家先品尝了一口,嘿嘿,确是好酒!”
“金钗醉”是洛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店酒,而洛阳是大唐最繁华的地方,达官贵人云集。换而言之,这“金钗醉”就是整个大唐数一数二的大店酒,东泠说他店里汇聚了天下美酒,绝非妄言。
然则在这种情况下,东泠掌柜的居然⼲起了乡下小酒肆才会⼲的“代人寄卖”的买卖,而且亲自登场,向客人隆重介绍,可见这酒端地不同凡响了,在场的客人哪有不好酒的,一个个都打起精神,听他细说端详。
东泠道:“这瓯美酒,来自西域,是一瓯葡萄酿,美味之极,远胜本店所售任何佳酿…”
话音未落,便在客人间引起一阵骚动。这时中原也有酿制葡萄酒的,但是品质最好的葡萄酒还是来自西域。即便是中原酿制的葡萄酒价格也极⾼昂,来自西域的葡萄酒则更甚。
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这是在讲一位出嫁的少女,带着嫁妆往夫家去,她携带的嫁妆就是葡萄酒和金叵罗。金叵罗是纯金打制的器具,言下之意,这上等葡萄酒之昂贵,直可以与金制器皿相媲美。
“金钗醉”里连当时最有名的剑南烧舂、富平石冻舂等名酒俱都有售,葡萄酒的品种也相当齐全。如今店主竟说这瓯葡萄酒胜过店中所有名酒,自然惊动四座。那七八名士子所在处,已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此酒到底有何好处,价值几何?”
一个女人声音忽然响起:“把酒给我拿来!”声音一出,四座俱寂,根本不询价格,直接叫人把酒给他送过去,敢在“金钗醉”里这么说的,却也不是随便哪个客人都有这等魄力的。
说话的正是姚氏夫人,姚氏夫人常来“金钗醉”此妇好美酒,尤好葡萄酒,杨帆已将这些打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今曰姚夫人将来“金钗醉”饮宴,他也是让楚狂歌那些城狐社鼠的手下事先打探清楚了的。
东泠欠⾝笑道:“姚夫人是本店的常客,但有所命,小老儿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可有一样,这位寄卖美酒的客人急等钱用,因此嘱咐小老儿,此瓯美酒,要当众叫卖,价⾼得者,小老儿受人所托,可不敢私相授受。”
那时无论经商买卖,还是为人处事,都特别讲究一个“信”字,失信的人固然有,可特别重视信用的更是大有人在。东泠这番话听得众酒客频频点头,姚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傲然道:“既如此,你也不要卖关子,这就开始吧,我倒要看一看,这里谁比我出得起⾼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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