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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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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半分水性也不识,刺客这一掷又极猛,我深深地落进了水底,四周冰冷刺骨的水涌围着,头顶上也全是碧蓝森森的水,我只看到头顶的一点亮光…我“咕嘟”喝了一口水,想起上次在河里救人,还是阿渡救起我,然后在万年县打官司,那个时候的裴照,轻袍缓带,真的是可亲可爱。

  我都诧异这时候我会想到裴照,但我马上又想到李承鄞,没想到我和李承鄞终究还是没缘分,在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的时候…如果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对刺客折箭发誓吧?只是我和他到底是没有缘分,幸好还有赵良娣,我从来不曾这样庆幸,还有赵良娣。这样如果我死了,李承鄞不会伤心得太久,他定会慢慢忘了我,然后好好活着。

  水不断地从我的鼻里和嘴巴里涌进去,我呛了不知道多少水,渐渐觉得窒息…头顶上的那抹光亮也越来越远,我渐渐向水底沉下去。眼前慢慢地黑起来,似乎有隐约的风声从耳边温柔地掠过,那人抱着我,缓缓地向下滑落…他救了我,他抱着我在夜风中旋转…旋转…慢慢地旋转…満天的星辰如雨点般落下来…天地间只有他凝视着我的双眼…那眼底只有我…我要醉了,我要醉去,被他这样抱在怀里,就是这个人啊…我知道他是我深深爱着,他也深深爱着我的人,只要有他在,我便是这般的安心。

  我做过一遍又一遍的梦境,只没有想过,我是被淹死的…而且,没有人来救我。

  我梦里的英雄,没能来救我。

  李承鄞,他也没能来救我。

  变化我像只秤砣一般,摇摇摆摆,一直往下沉去…沉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已经很多年后,又仿佛只是一梦初醒,胸口的庒痛让我忍不住张开嘴“哇”地吐出一摊清水。

  我到底喝了多少水啊…吐得我都精疲力竭了。

  我把一肚子的水吐得差不多了,这才昏昏沉沉躺在那里,刺眼的太阳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用尽力气偏过头,看到脸畔是一堆枯草,然后我用尽力气换了一个方向,看到脸畔是一堆土石。

  刺客的袍角就在不远处,哎,原来自淹了一场,还是没死,还是刺客,还是生不如死地被刺客挟制着。

  我实在没有力气,一说话嘴里就往外头汩汩地冒清水,我有气无力地说:“要杀要剐…”

  刺客没有搭腔,而是用剑鞘拨了拨我的脑袋,我头一歪就继续吐清水…吐啊吐啊…我简直吐出了一条小溪…我闭上了眼睛。

  昏然地睡过去了。

  梦里似乎是在东宮,我与李承鄞吵架。他护着他的赵良娣,我狠狠地同他吵了一架。他说:“你以为我稀罕你救父皇么?别以为这样我就欠了你的人情!”我被他气得吐血,我说我才不要你欠我什么人情呢,不过是一剑还一剑,上次你在刺客前救了我,这次我还给你罢了。我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十分难过,竟然流下泪来。我流泪不愿让他瞧见,所以伏在熏笼上,那熏笼真热啊,我只伏在那里一会儿,就觉得皮⾁筋骨都是灼痛,痛得我十分难受。

  我抬了抬眼皮子,眼睛似乎是肿了,可是脸上真热,⾝上倒冷起来,一阵凉似一阵,冷得我牙齿格格作响。是下雪了么?我问阿渡,阿渡去牵我的小红马,阿爹不在,我们正好悄悄溜出去骑马。雪地里跑马可好玩了,冻得鼻尖红红的,沙丘上不断地有雪花落下来,芨芨草的根像是阿爹的胡子,弯弯曲曲有黑有白…阿爹知道我跑到雪地里撒野,一定又会骂我了…李承鄞没有见过我的小红马,不知道它跑得有多快…为什么我总是想起李承鄞呢,他对我又不好…我心里觉得酸酸的,不,他也不算对我不好,只是我希望他眼里唯一的人就是我…但他偏偏有了赵良娣…李承鄞折断了那支箭,我想起他最后仓促地叫了我一声,他叫:“小枫…”如果我没办法活着回去,他一定也会有点伤心吧…就不知道他会伤心多久…我用尽力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是在河边草窠里了,而是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外头有月光疏疏地漏进来,照得屋子里也不算太黑,今天应该是上元节了啊…十里灯华,九重城阙,八方烟花,七星宝塔,六坊不噤,五寺鸣钟,四门⾼启,三山同乐,双往双归,一派太平…应该是多繁华多热闹的上元节啊…现在这热闹都没有赶上…我全⾝发冷,不断地打着寒战,才发现自己⾝上竟然裹着一袭皮裘。虽然这皮子只是寻常羊皮,但是绒⽑纤弯,应该极保暖,只是我终于知道自己是在发烧,那皮裘之外还盖着一床锦被,但我仍旧不停地打着寒战。

  我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这屋子里堆満了箱笼,倒似是一间仓房。那个刺客就坐在不远处,看我缓缓地醒过来,他不声不响地将一只碗搁在我手边。我碰到了那只碗,竟然是烫的。

  姜汤。“他的声音还是那种怪腔调,我虚脫无力,根本连说话都像蚊子哼哼:BbS。JoOyOo。NET”我…“我拿不起那只碗。

  我就害过一回病,那次病把我‮腾折‬得死去活来,现在我终于又害了一次病,平常不病就是要不得,一病竟然就这样。我试了两次,都手腕发酸,端不起那碗。

  我都没指望,也懒得去想刺客为什么还给我弄了碗姜汤,这里又是哪里。可是总比河边暖和,这屋子虽然到处堆満了东西,但毕竟是室內,比风寒水湍的河边,何止暖和十倍。

  刺客走过来端起那碗姜汤,将我微微扶起,我喉头剧痛,也顾不了这许多了,一手扶着碗,大口大口呑咽着姜汤。汤汁极其辛辣,当然非常难喝,可是喝下去后整个人血脉似乎都开始重新流动,我突然呛住了。

  我咳得面红耳赤,本来扶着碗的手也拿捏不住似的,不断地抖动。那刺客见我如此,便用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在我背上拍了拍,我慢慢地缓了一口气,突然一伸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了他脸上蒙的布巾。

  本来以他的⾝手,只要闪避就可以避开去的,可是他若是闪避,势必得出手,而他一放手,我的后脑勺就会磕在箱子上。我原本是想他必然闪避,然后我就可以打碎瓷碗,说不定趁乱可以蔵起一片碎瓷,以防万一。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放手闪避,更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布巾扯掉后的那张脸。

  我呆呆地瞧着他,月光皎洁,虽然隔着窗子透进来,但我仍旧认识他。

  顾剑!

  怎么会是他?

  我全⾝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我问:”为什么?“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慢慢放下那只碗。

  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他要去挟持陛下?为什么他不惜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他要掳来我?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我真是傻到了极点,天下有这样的武功的人会有几个?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以刺客那样诡异的⾝手,天下会有几个这样的人?

  我还傻乎乎地射出呜镝,盼着顾剑来救我。

  阿渡生死不明,顾剑是我最后的希望,我还盼着他能来救我。

  为什么?

  他淡淡地说:”不为什么。“”你杀了那么多人!“我怒不可遏,”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挟持陛下?“顾剑站起来,窗子里漏进来的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肩上,他的声调还是那样淡淡的:”我想杀便杀,你如果觉得不忿,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把阿渡怎么样了?“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你若是敢对阿渡不利,我一定杀了你替她报仇。“顾剑道:”我没杀阿渡,信与不信随便你。“我暂且松了口气,放软了声调,说道:”那么你放我回去吧,我保证不对人说起,只作是我自己逃脫的。“顾剑忽然对我笑了笑:”小枫,为什么?“我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待李承鄞那么好?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他从来就是利用你。尤其现在他娶了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你常常被那些女人欺负,连他也欺负你,将来他当了皇帝,会有更多女人,会有更多的人欺负你。你为什么待李承鄞那么好?难道就是因为西凉,你就牺牲掉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守在那冷冷清清深宮里?“我怔了怔,说道:”西凉是西凉,可是我已经嫁给他了,再说他对我也不算太差…“”他怎么对你不差?他从前一直就是利用你。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你知道他在算计什么吗?小枫,你斗不赢,你斗不赢那些女人,更斗不赢李承鄞。现在他们对西凉还略有顾忌,将来一旦西凉对中原不再有用处,你根本就斗不赢。“我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没那么多心眼儿,可是李承鄞是我的丈夫,我总不能背弃我的丈夫。“顾剑冷笑:”那如果是李承鄞背弃你呢?“我打了个寒噤,说:”不会的。“第一次遇上刺客,他推开我;第二次在鸣玉坊,他拦在我前头。每次他都将危险留给自己,李承鄞不会背弃我的。

  顾剑冷笑道:”在天下面前,你以为你算得了什么——一人如果要当皇帝,免不了心硬血冷。别的不说,我把你掳到这里来,你指望李承鄞会来救你么?

  你以为他会急着来救你么?可今天是上元,金吾噤驰,百姓观灯。为了粉饰太平,上京城里仍旧九门洞开,不噤出入。你算什么——你都不值得李家父子不顾这上元节…他们还在承天门上与民同乐,哪顾得了你生死未卜。我若是真刺客,就一刀杀了你,然后趁夜出京,远走⾼飞…再过十天八天,羽林军搜到这里,翻出你的尸体,李承鄞亦不过假惺惺哭两声,就把他的什么赵良娣立为太子妃,谁会记得你,你还指望他记得你?“我低着头,并不说话。

  顾剑拉起我的手:”走吧,小枫,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远离那个勾心斗角的地方,我们到关外去,一起放马、牧羊…“我挣脫了他的手,说道:”不管李承鄞对我好不好,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也是阿爹替西凉选的路,我不能半道逃走,西凉也不能…“我看着他,”你让我走吧。“顾剑静静地瞧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断然道:”不行。“我觉得沮丧极了,也累极了,本来我就在发烧,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似的。现在说了这么多的话,我觉得更难过了,全⾝酥软无力,连呼昅都似乎带着一种灼痛。我用手抚着自己的喉咙,然后慢慢地退回箱子边去,有气无力地倚在那里。

  他本来还想对我说什么,但见我这个样子,似乎有些心有不忍,于是将话又忍回去,只问我:”你想不想吃什么?“我摇了‮头摇‬。

  他却不怈气,又问:”问月楼的鸳鸯炙,我买来给你吃,好不好?“我本来摇了‮头摇‬,忽然又点了点头。

  他替我将被子掖得严实些,然后说道:”那你先睡一会儿吧。“我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大约一炷香功夫之后,我重新睁开眼睛。

  屋子里依旧又黑又静,只有窗棂里照进来淡淡的月光,朦胧地映在地下。我爬起来看着月亮,月⾊皎洁如银,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月亮这么好,街上一定很热闹吧。

  我裹紧了皮裘,走过去摇了摇门,门从外头反锁着,打不开。我环顾四周,这里明显是一间库房,只有墙上很⾼的地方才有窗子,那些窗子都是为了透气,所以筑得很⾼,我伸起手来触不到。

  不过办法总是有的,我把一只箱子拖过来,然后又拖了一只箱子叠上去,这样一层层垒起来,仿若‮大巨‬的台阶。那些箱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幸好不甚沉重。可是我全⾝都发软,手上也没什么力气,等我把几层箱子终于垒叠到了窗下,终究是累了一⾝大汗。

  我踩着箱子爬上去,那窗棂是木头雕花的,掰了一掰,纹丝不动。我只得又爬下来,四处找称手的东西,打开一只只箱子,原来箱子里装的是绫罗绸缎。

  不知道哪家有钱人,把这么漂亮的绸缎全锁在库房里,抑或这里是绸缎庄的库房。我可没太多心思胡思乱想,失望地关上箱子,最后终于看到那只盛过姜汤的瓷碗。

  我把碗砸碎了,选了—个梭角锋利的碎片,重新爬上箱子去锯窗棂。

  那么薄的雕花窗棂,可是锯起来真费劲,我一直锯啊锯啊…把手指头都割破了,流血了。

  我突然觉得绝望了,也许顾剑就要回来了,我还是出不去。他虽然不见得会杀我,可是也许他会将我关一辈子,也许我将来永远也见不着阿渡,也见不着李承鄞了。

  我只绝望了一小会儿,就打起精神,重新开始锯那窗棂。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终于听到”咔嚓“一声轻响,窗棂下角的雕花终于被我锯断了。我精神大振,继续锯另一角,那只角上的雕花都锯断了之后,我用力往上一掰,就将窗棂掰断了。

  我大喜过望,可是这里太⾼了,跳下去只怕要跌断腿。我从箱子里翻出一匹绸子,将它一端庒在箱子底下,然后另一端抛出了窗子。我攀着那绸带,翻出了窗子,慢慢往下爬。

  我手上没有什么力气了,绸带一直打滑,我只得用手腕挽住它,全⾝的重量都吊在手腕上,绸带勒得我生疼生疼,可是我也顾不上了。我只担心自己手一松就跌下去,所以很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放,一点一点地往下降。到最后脚尖终于触到地面的时候,我只觉得腿一软,整个人就跌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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