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烦您⾼抬贵手,我不知道连助学金您都有生杀大权,至于款贷,那更是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不批。”我的语气几近讥诮“我懒得换行银了,他们让我来,我就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要我再陪您一次也行,反正我也被作践得够了,多一次少一次无所谓。只有您満意就好。还有,您⺟亲也跟我见面了,她把您描述得像个小孩子样可怜
我提到他妈妈的时候,他才有一丝震动,他抬起头来看我:”可爱死了。“
哦,我倒忘了,那狗还是他妈送给他的呢。
不过为条狗伤心成这样,还真不像是莫绍谦。事实上,他孤零零坐在这里,和我从前认识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从前的莫绍谦在我心里就是生杀予夺的混蛋,从来没有像今天似的六亲不靠,而且看上去竟然有点可怜。
算了吧,一条毒蛇可怜?我又不是农夫!我仔细观察着他。屋子里光线很暗,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的脸颊微红,仿佛是喝过酒,管家说他是在发烧,发烧倒也可能脸⾊发红的,何况他的嘴唇有细微的⻳裂,起了白⾊的碎皮,倒还真有点像发烧的样子。
大约我盯着他的样子太久,他的眼睛也慢慢有了焦距,他看了我一会儿,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忠心耿耿的管家怕你死了,非要我来看看。”
他移开目光,语气平静:“那是他多事,现在你可以走了。”
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莫绍谦。
不知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不过这混蛋阴阳怪调的样子最能气死人,好在我可以走了。
我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背后“咕咚”一声,回头一看,莫绍谦竟然载到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我被吓了一跳,看门外,管家却不在了。我想了想还是走了回去,莫绍谦双目微闭,胸膛微微起伏,连脖子都是红的。我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被他的温度吓了一跳。看来他还是真病了,管家没撒谎。
我跑下楼去叫管家,他马上打电话给司机,两个人上来抬莫绍谦去医院。我打算回学校去,管家却朝我软语相求:“童姐小你也去医院好不好?”
“你说过我只来看看就行了。”我只觉得忍无可忍“你给他太太打电话,或者给他妈妈打电话,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你为什么非逼着我做这做那,再说他也不想见到我。”
“你受伤的时候莫先生送你去医院,他连鞋子都没有换,是我带着鞋子和服衣去的医院。你在手术室里缝针,他也在急诊室里清理伤口——其实碎瓷片把他的脚也给扎了。他还抱你下楼,他伤得是右脚,还一路开车踩油门,最后那个瓷片扎进去有多深你知道吗?他那天走路的样子一直不对你知道吗?他能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能陪他去医院?”
做了几天兼职我们每个人挣到几百块钱,对悦莹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她从来没有在钱上头烦恼过,而她现在每天都学着记账,无论买什么都小心翼翼。她那暴发户的爹打过一次电话到寝室,悦莹不肯接电话,是我接的,我撒谎说:“伯父,悦莹上自习去了。”
“哦…”电话那端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任何感情起伏“那你告诉她,这星期她要再不回家,就永远不用回来了。”
为什么资本家都是这种似曾相识的的做派,我心里凉凉的,对方已经“啪”一声把电话挂了,我老实把这句话转告了悦莹,悦莹很不以为然:“不回就不回,他气死我妈,这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呢。”
悦莹出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以为他和赵⾼兴出去玩了,直到赵⾼兴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她那暴发户的爹等了大半个月看她还不肯低头服软,竟然派了几个人来直接把他绑回家,一路驱车千里扬长而去,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快到家了。
赵⾼兴非常愤怒,买了张机票就追到悦莹老家去。我非常担心,可是悦莹的机手估计被他那暴发户的爹没收了,怎么拨都是“已关机”她爸爸派来的人还拿着医院证明向校方请了假,说悦莹⾝体不好,申请休学几个月。校方自然答应得慡快,我们连警报都没有理由。
我很担心赵⾼兴,不停发信短问他见着悦莹没有,他一直没有回我。第二天我才接到他在机场傍我打的电话:“我已经回来了。”
“见着悦莹没有?”
“见到了。”
我不由松了口气,可是赵⾼兴一点也不⾼兴:“等我回学校再跟你说。”
原来,赵⾼兴找到悦莹家里去,悦莹那暴发户的爹倒也不拦不阻,任凭他们见了一面,然后开出最后条件:“想和我女儿在一起可以,但你要证明自己。”
“他要你怎么证明自己?”
赵⾼兴苦笑:“他给了我三分合同,让我任意签到其中一份,就算是合格。”
我一听就知道肯定不会是太简单的事,等拿到合同一看,更觉得悦莹的爸爸简直是异想天开地刁难。三个合同,一个是煤矿转让,一个是钢厂合并,另外一个则是化工厂建址。
这年头谁会转让煤矿,煤矿就是金矿,就算有转让,我能跟对方谈什么?拿着这份合同请人签字?我什么都不懂钢厂合并这种合同,我在机场等机飞的时候上网搜索了一下,这种案子基本得要一个律师团,还得跟国资委打交道。最后那个化工厂更难了,那得跟地方府政谈,甚至还要涉及到城市规划
我也知道这是绝望,不管哪个合同都不可能是赵⾼兴可以谈下来的,我们只是生学而已。而这些事情牵涉到的不仅有商业,更要有复杂的任脉网络。
他爸爸说,要做他女婿,就得有本事,我要是一个合同都谈不下来,就永远别想见悦莹了。
悦莹怎么说?
她说她爸爸不讲理,拿这样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糊弄我,她爸爸也黑了脸,说接受我们俩的事情才是不可能的。最后我怕悦莹难受,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赵⾼兴从来不曾这样无精打采,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努力的。
慕振飞在港香,赵⾼兴说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我问赵⾼兴:慕振飞怎么说?
他非常为难,在商业方面他不可能左右他父亲的决定,毕竟这些都不是十万百万的事情。
赵⾼兴的家境只是小康,他的父⺟更不可能帮他谈成这样的合同。找⾼兴绞尽脑汁地抱头痛苦:我要是有一个亲戚是大资本家就好了起码能介绍我认识一下那些资本家们
我没有作声,因为我想起来我其实认识一个资本家。
可是这个资本家,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他了。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睡在床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那是悦莹的铺位,悦莹其实一点都不张扬,大部分时间她都和普通生学一样,她爹起初曾专门给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公寓,她都逼着她爹挂牌租出去了。
悦莹说过:走读哪里有住寝室好啊,住寝室才叫念大学呢!
我也爱住寝室,因为寝室里有悦莹。我和她在刚进校门搞军训的时候,就一块儿被晒晕,那时她就慷慨地把她的防晒霜借给我用,整个军训我们用掉整瓶名牌防晒霜,最后还是晒得和碳头一样黑;我们一起买水打饭,上课做实验,去西门外吃烤鸡翅喝鸳鸯奶茶;冬天的时候我们避着管理员用暖宝宝,夏天的时候用电蚊香;我去自习总会替她占座。上大课的时候她也会给我留位置。我们都是独生子女,可是在我心里,她像我自己的姐妹一样。
她从来没有瞧不起我,即使我骗她,即使她妈妈的死让她耿耿于怀,可她仍旧选择相信我,并且在网上替我辩白。
这样的朋友我只有一个。
我一直觉得庆幸,她比我要幸福得多,她可以遇见她爱的那个人,并且两个人携手同心。我一直觉得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这一生已经非常惨淡了,幸好我的朋友她要比我幸福得多。
我失眠了整夜,第二天早晨我怕起来就用冷水洗了个脸。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眼已经黯然,看不出有任何青舂的气息。这三年来的经历比三十年更难熬,我二十一岁了,可是心已经老到如同七十八十。从前我一直恍惚觉得,总有一天一觉醒来,我会生出満头白发,然后这一生都已经过去了。
我走回桌子边坐下,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把机手拿过来,拨了电话。
这个号码是我第二次打,上次他没有接,这次也没有。
我收拾书包上课去,上午有四节课,排得満満的,每一节都是必修课。
第三节课后我的机手在书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上的号码非常熟悉,我从来没有存也知道是谁。
我看了眼讲台前的老师,她正在奋力书写计算公式。
我从后门溜出去,一直跑到走廊尽头才接电话。我跑得有点喘,听到莫绍谦的声音时还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又重新陷入某种梦境。
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再接电话了,没想到他还会打过来。
他单刀直入地问我:什么事?
我有点讪讪的:你有没有时间,我有点事想和你见面谈。
电话那端有短暂的静默。我想他大约打算挂断电话了,毕竟我们的关系从来就不愉快,而且上次我还在病房里那样痛恨地骂他。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他问秘书,似乎是在问行程安排。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办公室,背景非常安静,连秘书的声音我都可以隐约听见。
我明天下午过来,你如果有重要的事情的话,可以到机场来见我。
我急着问他:你大约是几点的航班?
三点或者四点。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明天下午我没有课,可以去机场,可是三点是航班起飞还是降落时间?我拿不准主意,只好决定到时候吃过午饭就去机场守株待兔。
我向赵⾼兴要三份合同的复印件,我说我有个亲戚是做生意的,想拿给他看看想想办法。找⾼兴估计也是急病乱投医,没多问什么就把合同都复印傍我了。
第二天中午一点我就到了机场,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莫绍谦。我不知道他会从哪个航站楼出来,我去柜台查,不知道航班号也不知道航空公司,什么都查不到。我打他的电话,已经转到了全球呼。
天黑的时候我坐了机场快线回去,他放我鸽子也是应该的,毕竟我现在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上次我还把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机场快线坐到了终点,我才觉得肚子饿。本来想去吃东西,又觉得没有胃口。地铁出口有不少的士在那里兜客,有人招呼我:姑娘,坐车不?
我本来摇了头摇,忽然又点了点头。
我打车到了公寓楼下,这里是店酒式的管理。门童上来替我开门,他显然还认识我,对我露出一个职业笑容:晚上好。
大门密码我还记得,搭电梯上去后我却有点迟疑了。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也没必要再犹豫。我按了门铃,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用人,后卖弄跟着管家,见着我似乎也不甚以外,甚至还笑眯眯地:童姐小回来了?
我很讨厌他的这种说法,可是我又不能不问他:莫先生回来没有?
莫先生刚从机场回来,现在在澡洗,童姐小要不等下他?
我坐在客厅里等莫绍谦,用人给我端了盅燕窝来,这还是原来的做派,原来晚上的时候厨房总预备有。燕窝是专门给我的,我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
我很客气地对用人说:⿇烦给我换杯茶。
茶端来我也没有喝,我只是怔怔地想着事情,连莫绍谦下楼我也没发现,他走到我面前我才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他明显还要出去,穿着西服外套,转头问管家:司机呢?
我硬着头皮:莫先生,能不能⿇烦你给我十分钟。
他不置可否,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我抓紧时间将事情简单地向他描述了一下,然后把那三分合同都拿了出来。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我也没有别的朋友。如果可能,能不能⿇烦你看下,哪个比较有操作性,起码可以让赵⾼兴少走点弯路。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更没接那三份合同:我没趣兴多管闲事。
我几乎是低声下气: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我只有悦莹一个朋友
我说了我没有趣兴多管闲事,你可以走了。
我咬了咬牙,到如今山穷水尽,还有什么道路可言?
如果你答应帮忙,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