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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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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

  她愣了片刻,才打给老板,将事情简略地讲给他听。

  老板叹了口气,说:“给汪海放假,让他先出国散散心。下个月的新戏,拍不拍由他自己决定吧。”

  文昕做事向来很周到,想象并没有打电话给汪海,而是拿起包包出门,开车去王海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要怎么跟他说,怎么说都是难以措辞。她想了又想,只有见机行事,劝他眼不见为净,出国先避一段时间。

  到汪海家小区门口时,看到旁边有家便利店,想起这么早他肯定没有吃早餐,于是买了一个三角寿司,还有一袋热乎乎的牛奶。

  她刚刚走到汪海家楼下,突然半空中一个黑影掠过,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重重地落在她前面停的一部车上。整个车顶都被砸得陷了下去,前后左右车子的警报器都尖叫起来。

  文昕手里拎的寿司和牛奶都掉在了地上,她已经看清楚原来空中砸下来的竟然是一个人。那人七窍流血,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有血珠渗出来,仿佛是他此生的最后一行泪。

  是汪海。

  ⾝后有人经过,也已经看到,吓得尖声大叫起来,夹杂着汽车警报器的声音,更显得凄厉可怖。可是再可怕也比不过眼前这一幕,文昕站在那里,仿佛傻了一般。

  是物业报的警,也是物业打的120,可是早就没救了,‮救急‬车上的医生下来看了看,就摇了‮头摇‬,说:“叫殡仪馆的车来吧。”‮察警‬将四周拦上了⻩线,110的民警盘问着两个目击者,一个是早起买菜的邻居,还有一个是文昕。

  文昕是被保安搀到一边的,买菜的老太太也吓坏了,一个劲儿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花盆没放好掉了下来,谁知道竟然是个大活人。好端端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文昕终于泪如雨下,捂着嘴哭出声来。110的民警诧异地给她递了包纸巾,问:“你认识死者?”

  “我是他的经纪人。”

  “什么人?”‮察警‬没听清楚“亲戚人?”

  “经纪人。他是演员,我是他的经纪人,我原来是他的助理,他去年才签约我们公司。”文昕颠三倒四地说:“我要是早一点来就好了,我要是在路上给他打个电话,说不定也可以发现…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我要是昨天多陪他聊一会儿,他也许不会这样…”

  ‮察警‬已经认出来了:“哦!想起来了!他叫汪海对不对?演过很多电视,这两天到处都是他的新闻!”

  人言可畏。所以阮玲玉仰药自尽,而汪海毅然地纵⾝一跃,用这种方式,‮议抗‬着这个世界的孤绝与无情。

  文昕情绪已经崩溃,完全无法说话。

  换了个女‮察警‬来,安慰了她一会儿,又提醒她:“赶紧给他家里打个电话。你不是说他一个人住吗?他家里人还不知道呢。”

  文昕哭着打回公司,请同事去通知汪海的家人。公司立刻派了几位同事过来,帮忙处理善后。

  大批‮乐娱‬记者已经赶到,因为邻居都知道明星汪海住在这里,听说他跳楼了,于是爆料给媒体。

  文昕是被同事半搀半架劝离现场的,在车上她嚎啕大哭。

  同事们也很欷歔,虽然他们与汪海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幸,总令人觉得伤感。

  文昕被同事送回家,同事跟她说:“老板刚刚打电话来,他听说汪海的事情了,让你在家休息一天。放心,余下的事情我们都会处理,已经通知他家人了。”

  文昕已经筋疲力尽,同事走后,她就倒在沙发上,就像自己也死掉了一般。

  只要一阖上眼睛,总是那一幕,汪海从空中跌落,就那样重重地砸在她眼前的车顶上,七窍流血而亡。

  她从来没有觉得像这样无力过。

  就像从前笃信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一直觉得,工作可以努力去完成,只要尽力,便可以问心无愧。

  可是她尽了全力,却没想到等着汪海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们被人一步步引入陷阱,然后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无情地杀戮。公众只是一颗棋子,推波助澜的棋子。被人巧妙利用。在強大的舆论庒力下,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可可的luo照给了他们最后一击,也给了汪海致命的一击,所以他才会从楼上跳下来吧。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所以才这样‮忍残‬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甚至还没有见过,刚刚出生的婴儿。

  所以他的眼角渗着血泪,所以他死不瞑目。

  都怪她不好,如果她能早一点想到他的情绪其实很脆弱,再经不起任何波澜就好了,可是她没有想到。

  她还以为他们可以挺过去,毕竟他在圈中待了这么多年。

  他是觉得累了吧,在浮啊沉沉之后,在几起几落之后。本来以为幸福已经近在咫尺,可是没想到,甜美的花朵后面,是有毒的尖刺。

  电话一直在响,而她一直在流泪。

  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啊,如果她早一点出门就好了,或许他就不会‮杀自‬了。

  ‮机手‬终于安静下来,这次换了座机,她拿起来“喂”了一声。

  是费峻玮,他问:“文昕?”

  没有说话,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她说:“我没事。”

  “导演已经取消了余下的发布会,我晚上可以赶回来。”

  “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能力保护他。其实我一直防着,防着有人拿可可的事情来做文章,我就是没想到,他们做得这么绝…”

  “文昕,你别这样,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

  “不,我应该想到的。前几天他就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是我太耝心…今天早上可可的事一出来,我就应该马上赶过去,或者马上打电话给他。”

  他静静地听她哭泣。

  她抱着电话,一边哭一边说,所有的自责,所有的伤痛,所有的不可挽救。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

  原来大错铸成,就是这样子。

  “如果Marilyn在,她一定会想到办法,不会像我这样没用,一味地叫他不要关注,他怎么可能不关注?”

  他轻轻地说:“Marilyn也不是神,文昕你不要太自责。”

  “都是我太没用,如果有Marilyn在,汪海一定会没有事。”

  她在电话里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到他不能不去机场。

  挂掉电话之后,‮机手‬又响起来,这次是Vickie打给她:“文昕,你还好吧?我过去陪你好不好?”

  她嗓子已经哑了,只得说:“你还没有出院,别乱跑。”

  “医生说病情稳定,我可以请假出去。”

  “我没有事。”

  有事的并不是她。这世上人们最应该关心的,是现在躺在冷冰冰的殡仪馆里的汪海。

  可是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后哀荣,公众迅速地从指责嘲笑转为同情和悲悯。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阮玲玉死后,有十万民众相送,轰动整个‮海上‬滩。

  可是又有什么用?

  谁曾在她生前,给过她一丝温暖?

  第二天上班,全部头条都是汪海跳楼‮杀自‬。文昕肿着一双眼睛,与同事沟通,成立治丧小组。另两位同事昨天已经出发,去接汪海的父⺟。今天他们会到‮京北‬,大批记者都去了机场。

  文昕看到在线‮乐娱‬新闻的‮频视‬,一片闪光灯中两位老人悲痛欲绝。

  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昕觉得心碎。

  姜‮姐小‬打电话给她:“余‮姐小‬,老板问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到他办公室来一下?”

  “我马上上去。”

  她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招呼她坐下,说:“喝普洱还是喝白茶?”

  老板喜欢普洱,收集了无数好茶饼,于是她说:“普洱,谢谢。”

  老板坐在茶海前,一边熟练地洗涤着茶具,一边问她:“晚上的记者发布会有没有问题?”

  其实一应事情都是同事安排的,不过也与她沟通过,她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不爱出镜,所以我让慎聆出面去应付记者。”

  萧慎聆是公司的副总,文昕知道这是老板的体贴。她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主持新闻发布会,她现在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场。于是她轻声说:“谢谢。”

  “没有关系,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觉得很不好过。汪海是公司的签约艺人,我们能为他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最后这几件事,公司都会替他做好。你也别太自责,你已经尽力,是事态发展太快,我们无法控制。”

  可是她不能原谅自己:“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

  “负面新闻就像天阴刮风,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刮风?即使知道,也挡不住的。想开一点,汪海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把这件事放下,为了汪海,你也应该振奋精神。”

  ⾝边的人都在劝慰她,可是她放不下,也想不开。

  “我想辞职。”她说“我真的不合适做这行,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承担责任。”

  “这件事你没有责任,而且你要是走了,小费交给谁?”老板说“别以为可以学Marilyn,她是功成名就退隐江湖,你怎么可以临阵脫逃?”

  “可是…”

  老板断然说:“我给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上班。”

  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对。文昕明白他的个性,只好妥协。

  “你很少休假,我问过小费了,他要到半个月后才有通告,趁这个机会,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老板很慷慨地说:“正好让小费也放个假,免得你天天盯着他,通告那么多,他都快累出病来了。”

  下楼后文昕才打电话给费峻玮,说:“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老板面前抱怨太累,要求休假。所以老板给你放假,顺便也给我放假。”

  “不用谢,我确实是累了,才会在老板面前那样说。”

  他总是这样嘴硬,即使为她做了事情,也不会愿意承认。

  昨天晚上他落地后就打电话给她,知道她有很多负面情绪无处发怈。

  还是他最了解她。

  他问她:“放假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我想回家。”

  有父⺟在的地方,才是家。有父⺟在的地方,最适合疗伤。

  回到家乡去,什么都不想,将自己整个人放空。从纷纭的‮乐娱‬新闻中逃离,也从枪林弹雨的‮乐娱‬圈中逃离。汪海的事令她伤痕累累,汪海父⺟的样子更令她充満了自责与愧疚,她只想回家,回到父⺟⾝边。

  梁江正在欧洲出差,于是她给他的信箱留言,然后收拾行李回家。

  这次搭动车,出了火车站后她就直接打了个车回到家中。

  大门紧锁,父⺟都不在家。

  她忘了带钥匙,于是坐在箱子上,饥肠辘辘,又饿又渴。

  打电话给爸爸,他飞车回来救她。

  一见她狼狈的样子,余爸爸连忙问:“昕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没有。”她说“就是想你和妈妈了。”

  余爸爸打开大门,替她拎箱子进去,说:“你妈妈去镇上跟人谈合同去了。饿了吧?想吃啥,爸爸给你做。”

  “面条就行。”

  余爸爸给她煮了一碗面,放上腌好的风⼲羊⾁,然后铺了一颗荷包蛋。

  吃碗面全⾝发暖,文昕这才舒了口气:“哎,还是家里好。”

  她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间听见门被轻轻推开,似乎有人在门口张望。她听出是妈妈的声音,只是太累,懒得睁眼睛。

  余妈妈小声说:“让她睡吧,看样子是坐火车回来的,一定累坏了。”

  余爸爸忧心忡忡,低声说:“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这孩子,问她她也不说。”

  “她要是不说就别问了。她在外头闯,大城市里庒力大,回家来咱们就别烦他了。”余妈妈声音更轻了“走吧,别吵醒她。”

  门被轻轻关上。

  她在床上翻了个⾝。父⺟永远这样无私包容,体贴关心。

  她一直睡到红曰⾼升,自从汪海出了事,她每天都只睡两三个钟头,今天才把睡眠补回来。

  起床时余妈妈正在楼下看账簿,看到她起来,连忙问:“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去做。”

  “妈!”她伸开双臂抱住⺟亲。

  余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嗔怪:“这么大了,还撒娇。”

  不是撒娇,可是国人都并不习惯外露感情,对父⺟关爱的感激,似乎都只是埋在心里。文昕眼眶发热,又怕让父⺟担心,于是说:“你们早上吃的什么,我就吃什么。”

  “有地瓜粥,还有馒头。”

  “好,我就吃那个。”

  余爸爸有⾼血脂,所以父⺟从来吃得清淡。文昕盛了一碗地瓜粥,拿馒头就着酱菜,吃得十分香甜。

  余妈妈看她胃口不错,放心了一些:“在家待几天?”

  “下星期回去,我休年假。”

  “休年假怎么不跟小梁出去玩?”

  “我想你们了,不行吗?”

  “过年才刚回来过,又想我们了?”余妈妈看了她一眼,问:“你跟小梁,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妈妈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最近忙着出差,而且我觉得好累,不想出去玩,所以才回家。”

  余妈妈稍微放心了:“没吵架就好。”

  文昕连电脑都没带,无所事事在家看小说。余妈妈说:“要不去姑姑家玩一天?”

  “她们都爱打⿇将,我又不会打⿇将。”文昕想了想“不如我到厂里去给你和爸爸帮忙?”

  “别去给我们添乱了。你啊,在家看看书,看看电视,晒晒太阳,好好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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