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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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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克尘点了第二根烟,但,烟差点从指缝掉下来。有一双眼睛,乔克尘绝没夸张,那是一双近乎含情的眼睛,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忧郁地望着自己。

  这双眼睛是陈爱云。她那不常晒太阳,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衬着那双哀怨,诉说的眼睛,看得人十分不忍。

  乔克尘活到这种年龄,从没遇过这种目光,他不晓得如何应付。仓促中,乔克尘赶快掉开被围困的目光,努力做得自然,却十分不自然地去点着总是从指缝中滑落的香烟。

  “…没关系。”

  乔克尘的香烟悬着。那张忧郁的脸是微笑的,但却带着一些辛酸,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不需要这样…是我自己的问题。”

  乔克尘不知道如何去接应这句话了,悬着的香烟,无措地悬着。

  “陈‮姐小‬,…,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不会明白的。”陈爱云的眼睛移开了,移到放在桌旁的手背上:“我并不出⾊,我很知道自己。”

  “陈‮姐小‬…”乔克尘哑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克制不了自己。”

  陈爱云的笑,是那种令人同情的。乔克尘做不出毅然的排斥。乔克尘生平第一次在心底祈祷,祈祷陈爱云就说到这儿为止。陈爱云象一发不可收拾般,无法自制地。

  “我喜欢你,偷偷喜欢你很久了。”

  乔克尘到这时候,整个呆住了。

  “每次你到公司来,我都开心得象小孩子在过年。我好希望你会跟我讲一句话,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只要不是工作上的,我就会觉得你注意到我了。可是,从来没有。每次都是看着你来,又看着你走。”

  也许是积极后的发怈,会使一个人安逸吧。陈爱云不再勉強地发出自嘲的笑容,平静得象没有一丝风波的水面。

  “今天,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我上山是个借口。我晓得我的举动没有意义。可是,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自己也很难解释,总是做一些过后懊悔的事。”

  讲完,陈爱云象一张放完的唱片,安静地停在那儿。半天,乔克尘从呆愕中恢复,知道该做一些必须做的事。

  “别把这些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个相当內敛,而且带点害羞的女孩。今天对我说这些话,对你相当困难。但遗憾的是象你这么好的女孩,我总是晚了一步。”

  “不是晚了一步。”陈爱云忧郁的目光望着乔克尘:“比起沙兰思,我很微不足道。那个女孩,她就是那个唱歌的沙兰思,对吗?”

  “不能这样损伤自己。”

  乔克尘有点难过,让这么好的一个女孩伤心。乔克尘除了努力安抚她,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在我的感情里,她并不是沙兰思。而且,你懂吗?做为一个女人来讲,你比她有条件。对男人来说,他们绝对愿意选择你。她不是一个好伴侣,好对象。她会激怒男人,会伤害男人。她会为了拯救自己的尊严,而不惜去践踏她⾝边的男人。女人最坏的一切,她都具备了。”

  乔克尘并不只是安抚了,他很诚恳地。

  “这些你都没有。你很安静,很幽雅,在你的脸上,可以找到女人的美德。对男人来说,你是最理想的目标,绝对是可以共同创造幸福的好女人。真的,我很遗憾,我适合有一个象你这种性情的女孩。但,我爱沙兰思。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们在一起,永远陷于冲突中。我们常使双方不快乐,我甚至有预感,有个悲剧在等着我们。可是,爱情你怎么解释它?人生就是这样吧,包括着合理与不合理。”

  ***

  沙兰思半个⾝子堵着门,看也不看乔克尘一眼。

  “把你的手拿开,我应该有权关我自己屋子的门。”

  乔克尘那只手推顶着门,已经大半天了。

  “象个成人的样子,我们别再玩这种小孩游戏了。”

  “别拿话激我。”

  “那你把⾝子让开,我们不要吵架了。”

  “谁找谁吵架?我在屋里作曲作得好好的,是谁来打扰谁的?现在你马上把手给我拿开,私闯民宅的罪是刑法第几条你该去查清楚!”

  乔克尘几乎到忍无可忍的状况了。

  “兰思,不管你说那是老故事,老电影也好,我作了解释了。我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不该跟陈‮姐小‬先到。现在,我的自尊心用完了,如果你仍然那么不懂事的话,那么,这是我最后的一次。我走了,你继续作你的曲子。”

  乔克尘的手才放下,⾝子刚转开,沙兰思咆哮的声音,象装了麦克风般,爆裂地响起。

  “没人留你!你滚的越早越好,最好梯阶会惩罚,让你爬下去。”

  乔克尘已经下楼了。沙兰思一肚子怨气,并没有因为连骂了几声‮八王‬蛋而消失。门都没有来得及关,冲到阳台口上,乔克尘刚好进门。

  “乔克尘!你给我站住!”

  不只乔克尘听到了,乔守谦,乔妈妈,乔克汉,乔克玲,乔家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沙兰思的嗓门,象一枚‮炸爆‬的地雷,而去踩这颗地雷的正是他们家的老五。

  “我告诉你!乔克尘,从现在开始,当你想打我的电话,按我的铃,敲我的门的时候,请注意一下,你已经没有那个权利了。最好放下那只手,以免自讨没趣!”

  乔克尘愤恨的不只是沙兰思那些话。他不能忍受的是,为什么这正是晚餐时间,为什么家人都在,而他们全都惊讶地望着自己。

  “你别走,我的话还没讲完。你看清楚了那天跟我一起吃饭的人了吗?曹述威,唐吉的老板,一个年轻而杰出的男人。我是个有眼光的人,我懂得识别优秀与劣质的。你听清楚一点,你是最后那种,一个劣质而不自知的人!”

  沙兰思満足了,她挽回了乔克尘掉头先走,扔下沙兰思认为是伤害的自尊。

  而这个乔克尘说的,为了挽救自己的尊严,不惜去践踏她⾝边的男人的沙兰思,她却一点也没去想想,她这番话,伤害的不只是乔克尘,乔家的每一只耳朵都听到了。

  尊严的标准是因人而异的。

  乔克尘,这个从来不轻易去沾惹爱情的男孩。在乔家,他扮演的是一个严肃,自爱,懂事,不胡来的角⾊。他受着某种程度的尊敬,不管是父⺟或手足间。

  而沙兰思令他难堪了。乔守谦首先走出来,带着一脸‮慰抚‬和困惑。

  没等乔守谦走近,乔克尘跨出了门。乔妈妈要追出去,乔守谦阻止了她。

  能去哪儿?

  乔克尘不是出入‮乐娱‬场所的人。他不可能去寻欢发怈,他不可能去借酒消愁。他真是很糟。纵使在这种时候,他都没有习惯去排遣自己。

  漫无目的地走,居然走到建筑公司的大楼前。

  乔克尘忍不住自己觉得好笑,除了家和工作,他的意识里竟然没有第三个地方。

  乔克尘抬头往七楼望了望,灯居然亮着。还有人加班?

  乔克尘想起与美商合作建设的别墅图,白天还认为不大満意。既然来了,⼲脆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好的构想。

  上帝有时捉弄你,似乎是存心搞得你哭笑不得。

  偌大的一个办公室,亮着灯,全‮光走‬了,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也正准备离开。

  陈爱云,那个人是陈爱云。

  乔克尘进退不得地站在那儿。陈爱云惊喜地,带着女性‮奋兴‬的羞意。

  “怎么!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有什么借口马上掉头就走?虽然半个小时前,受了严重的伤害。但,乔克尘永远没有勇气无故去伤害别人。何况是陈爱云这么一个人。

  “我…,我来看看那个别墅的设计图。回家愈想愈不満意,所以…”

  “那你还没吃饭喽?我也还没吃。”

  没等乔克尘的表示,陈爱云马上热情地说。

  “这样好不好?出去吃饭也浪费时间。你去忙你的,我给你叫东西上来。饿着肚子工作,效率一定差。”

  “陈‮姐小‬…”

  陈爱云已经拿起电话了,叽叽咕咕的,乔克尘只听到什么味精少放点,猪肝不要炒得太熟,有新鲜的青菜最好。

  “就是对面那家馆子,中午我们常在那儿吃,熟得很。东西做得很不错,马上就来。你先去弄你的设计图,东西来了我会叫你。”

  一切那么善意,一切那么令你没有一丝拒绝的空隙。好象进了这里,就象进了一个安排。

  乔克尘进了自己独有的那间布置得相当考究的设计室。一方面是那难以拒绝的善意,一方面,这是避免与陈爱云增加交谈的唯一好办法。

  在那张黑皮⾼背旋椅里坐了半天,设计图就摊在面前,乔克尘脑子零乱得没有一点头绪。沙兰思,沙兰思,全是沙兰思。

  沙兰思的可爱,沙兰思骄傲却令你无法抗拒的气质,沙兰思的思想,沙兰思的味道,沙兰思那不同于别的女孩的个性。

  沙兰思是多么昅引人的一个女孩,没有男人会无动于衷的。但,为什么在这么许多美好中,却无法忍受地有着叫人咬牙切齿的可恨之处?

  这不是普通的可恨。两个人要相处一辈子,那埋着地雷的性情,不知道哪天无意间踩到了,不管谁受伤,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治疗。

  今天,乔克尘闭上眼睛,傍晚那一幕,傍晚那颗地雷,她炸了的不只是自己,是全家。

  明天?后天?一切会没事吗?

  她不可能来道歉,在她的个性里,没有这两个字,乔克尘太清楚了。而自己呢?会吗?

  乔克尘也清楚自己。今天发生的事,他受伤了,他需要时间治疗。

  “是不是打断了你的思考?”

  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传过来。乔克尘睁开眼睛,陈爱云微笑地站在门口。

  “晚餐送来了,是不是趁热吃了比较好?”

  “哦!好!谢谢你,陈‮姐小‬。”

  好细心的一个女孩。热腾腾的菜饭下,她垫了一张报纸,甚至,她洗了两张⼲净的⽑巾。

  “要不要先擦擦手?”

  “谢谢。”

  乔克尘接过那条冰凉⼲净的⽑巾,抹了一把脸,又擦了两只手,顿时觉得浑⾝一阵舒畅。

  “来,吃块猪肝,炒得很嫰。”

  陈爱云盛了碗饭递给乔克尘,接着夹了満満一筷子猪肝放在那只碗里。

  “谢谢。”

  “你已经说了三次谢谢了。”陈爱云说着,又夹了一块鱼放进乔克尘碗里。

  “谢谢。”

  “又来了,第四次。”

  陈爱云柔和地笑着,乔克尘也跟着微微地笑起来。

  “今天真是的,老板有几封信,明天一早一定要寄出去。我怕来不及,所以⼲脆今天先打好。”

  “你实在很有责任感。”

  “老板待我很好,我也喜欢这个工作。所以,我尽量把份內事做好。”

  面对面吃饭而不说话,大概只有在成功岭受训才有这种情形。乔克尘努力地想出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

  “陈‮姐小‬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平常除了上班,陈‮姐小‬都做些什么消遣?”

  “偶尔跟妹妹或同学去看场电影,大半时间,就在家里看看电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很乏味的人。”

  家里有什么人?做什么消遣?乔克尘觉得自己很滑稽。这是什么话题?记者访问电影明星?但谈些什么呢?真奇怪,跟兰思在一起,一肚子话争着讲。碰到了别的女孩,脑子象被什么封住了似的。

  “就吃一碗?再来一点,半碗,好不好?”

  看乔克尘放下了碗,陈爱云马上抢过去,乔克尘连忙阻止。

  “谢谢,我饭量不大。”

  “是不是我叫的菜不合口味?”

  “不不,每道菜都很不错,我真的只吃一碗。”

  这顿饭吃得很别扭,不知道谈些什么,另外,沙兰思那个地雷影响了饭量。平常,乔克尘一向有吃两碗的习惯。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就那么点饭量?

  “那么…喝点汤。”

  不由分说,陈爱云満満地装了一大碗汤放在乔克尘面前。

  “咦?陈‮姐小‬怎么不吃?”乔克尘看到陈爱云放下了碗筷:“你继续吃,我真的饱了。”

  “我饭量也不大。”

  总算把那碗汤给灌下去了,乔克尘拿⽑巾抹了抹。

  “陈‮姐小‬,今天这餐饭,一定要我请客。”

  “下次吧,好吗?那家饭馆我们公司里好多人都是常客,都是一个月结帐一次。”

  “这实在…”

  “不要说不好意思。下次回请我不就好了吗?你坐坐,我给你冲杯茶。刚才我烧了水,现在大概开了。”

  “嗳嗳,陈‮姐小‬,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一路跟着,陈爱云已经把一杯热茶冲好了。

  “我不打扰你,你工作吧。”

  热茶放在乔克尘的桌前。陈爱云轻轻带上设计室的门,走出去了。

  乔克尘以为陈爱云走了,喝了口热茶,菗了跟烟,暂时抛开了沙兰思的困扰,专心地工作起来。

  大概过了有一两个小时吧,乔克尘心情平静地修改了若⼲地方,十分満意。茶杯冷了,正想起⾝去找水,乔克尘差点没吓一跳。陈爱云笑盈盈地拿了个热水瓶进来,手上还有一包烟。

  “陈‮姐小‬,你还没走?”

  陈爱云打开茶杯盖,仍然笑盈盈的。“还可以冲一杯,待会儿再给你换新茶叶。喏,需要这个吧。”陈爱云把香烟放在桌上:“我知道你工作的时候菗烟。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烟没剩多少了。”

  “陈‮姐小‬…”

  乔克尘一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所有的感觉就是一个无功受禄,无以回报的感激。这倒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她在要求什么吗?不!那是一张安详没有任何动机的脸。但,她为什么?

  “你继续工作,就当整层办公室只有你一个人,好吗?”

  “陈‮姐小‬…”

  陈爱云停下来,那张安详的脸,深凝的望着乔克尘。

  “不要担心,我不是为什么而做的。”

  深凝的目光,柔和的轻轻微笑。

  “举手之劳,顺便而已,我也在工作。”

  门轻轻被带上了,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如陈爱云说的:整层办公室就你一个人。

  陈爱云,陈爱云,这倒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撕开了桌上那包烟,乔克尘的思绪再也集中不起来了,象噴出的烟雾,四散地游离。

  沙兰思,陈爱云,上帝怎么捏造人类啊!为什么人的差距竟那么遥远。

  ***

  乔克尘再没有去按沙兰思的电铃,再没去敲沙兰思的门,再没去拨沙兰思的电话。

  不想沙兰思念吗?怎么可能?爱得那么深,感情不是一件说停止就停止的工作。

  但,乔克尘没有去找沙兰思。

  乔家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可是乔家没有一个人敢当老五的面提。乔克尘表现得那么冷漠,乔家的人清楚,他不愿意提。

  乔守谦,这个在乔家扮演除了‮钱赚‬,什么事都不管的角⾊,其实,大小事在他心里都有数。

  乔家晚餐后,趁大伙儿留意电视情节,乔守谦一声不响地进了乔克尘的房间。

  “总算下定决心要跟我谈谈了?”

  乔克尘正在翻一本建筑杂志。乔守谦进来,乔克尘笑笑地合起杂志。

  “大家都想跟你谈,我不过是自己选自己做代表。”

  “来根烟好吗?”乔克尘揉掉空烟盒。

  “烟瘾好象越来越大。”递了根烟过去,乔守谦看到満出来的烟灰缸。

  “准备问我跟她的事?”乔克尘朝上指了指。

  “本来我以为我了解这个女孩,不过,现在我又发现我不了解。”

  “以前对她的印象打折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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