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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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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雨水丰沛的夏季,都江的水面距离堤岸也有足足七八步,当李曦在寄江亭时所见到的,就是那样一条都江,可是今天中午再次见到都江,那水面距离堤岸已经只有一步,可以说,随时都有溃堤的危险。

  当然,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成规模的大堤,所以此时的都江水面比起堤岸后面的田地和道路,也只是略略高出了一点,如果再考虑到此时田地里也已经到处都是积水的话,其实即便都江溃堤,能够冲出来的水量也不至于太大,毕竟此时大堤内外其实已经差不多都是水了。

  但即便如此,都江毕竟是水湍急,它的冲击力是不容小觑的,大堤一旦崩溃,仍然会导致堤岸附近几里之内洪水漫卷,到时候,田地被彻底冲毁,房舍人口被冲走,则就肯定要比眼下这仅仅被水浸泡要严重得多了。

  而且,像李曦和郑这样就呆在大堤边上,一旦洪水决堤,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下午时候,眼看着水面几乎是以眼看见的速度迅速抬升起来,抬头看天,雨势又仍然不止,李曦和郑便都不由得紧锁着眉头。

  壮丁很快就被各地里正们组织了起来,只是据衙役们回来禀报,各村的百姓虽然已经被泡在雨水里,但是仍有无数人根本就不愿意迁移避祸,宁可死守着自己那已经倒塌了的房子,也坚决不肯离开,这消息传回来,郑又是不由得伸手捏着自己的太阳,头疼的了不得。

  李曦是新官上任,对于这都江附近的里村设置并不太,因此即便是县令郑正缺人手,却还是不曾派了什么活儿给他,只是让他呆在自己身边,在他看来,此刻李曦能够从安逸的县城里主动赶过来,象征意义其实早就已经大过了他实际所能起到的作用。

  可是站在堤岸上来回巡视了一段时间之后,接到衙役们这个回报,李曦还是主动请缨要去劝服那些人家尽快躲开洪水有可能会波及的地方。

  上一世的时候,李曦记得从电视上看过不少关于人们重土难迁的报道,那时候还只是知道,即便是面临着危险,人们也往往会舍不得几代甚至十几代人安居乐业的老家,这时候亲自去做这项工作,才知道人们恋土的心思到底是多么的严重。

  偏偏这个时候重灾之下,即便是平常老百姓们怕官怕的什么似的,这时候面对着倒塌的屋舍,却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就连李曦身后就站着三五个膀阔圆的黑衣皂隶,他们也是坚决不肯动弹。

  忙活了好大一段时间,终于算是劝说的一家人开始动身往身后的晋原县城方向挪动了,李曦不由也觉得有些头大。

  这都江岸边有那么多里村,不愿意躲开避祸的人家少说也有几百家,如果是这么一家一家的劝下去,只怕等到洪水到了都挪不完。

  幸好在这个时候大家渐渐的发现,雨势好像是缓了下来。

  然后,过了没多长时间,雨水居然就渐渐地停了下来。

  因为此前各村的里正在县尉江安的命令调动之下,已经到处做了动员,要求大家尽快挪开暂时避一避很有可能会到来的洪水,所以即便是不愿意挪窝的,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而雨水一停,毫无疑问这危险就立刻小了无数倍,因此当这雨水停了,竟是蓦地响起漫山遍野的欢呼声,不少百姓干脆就跪在泥水里仰天高呼。李曦耳朵尖,还听到了不少“青天大老爷圣明,连老天爷都怕咧!”的说法,只是不知道这赞的是自己还是郑,抑或,是江安?

  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劝说百姓挪开了,李曦急急忙忙的赶回堤岸上去,就见江安已经先到了,与郑两个人正指点着江面说话,两个人虽然形容都有些狼狈,郑的官服前襟甚至还给江水的涛了一大片,江安的下摆上更是落了斑斑点点的泥浆,丝毫都不比自己好看,不过此时两个人脸上却还是挂了笑容。

  大雨只要停下,哪怕缓上一,都是难得的息之机呀!

  李曦也赶过去,三个人就一处说话,这个时候,似乎上午李曦刚来时三个人之见各自的一些心机也都已经不见踪影,当下大家都是一脸加额以庆的模样,彼此之间倒是前所未有的亲近。

  当下里几个人商讨着接下来的计划,该安排挪开的,仍要继续挪,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这雨会不会再次下起来,但就在三个人还讨论这个的时候,大家却吃惊地发现,似乎漫天阴沉厚重的浓云都正自渐渐散开,过了不一会儿,西天里甚至冒出了一轮滚红的太阳。

  三个人都是下意识的拿手遮住眼睛往西天上瞧——包括他们在内,所有的蜀州人都已经是十几天不曾见过太阳了,此时乌云顿开金光乍破,竟是让人觉得万道霞光刺目暝。

  这时候有个站在堤岸外边的衙役忍不住双手合什,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老天爷啊老天爷,就此晴了吧,可别再下了。”

  李曦闻言与郑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忍不住就会让人心里想,只怕此时晋原县到处都充着这样的祈祷吧。

  而接下来,似乎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这些祈祷,一个时辰之后,漫天乌云竟是真的散了个干净,普天之下,只剩下金乌亮照。

  只一个时辰而已,衣服上的痕竟是渐渐干了,前襟和下摆上的泥浆点也似乎已经变成了干硬的小泥斑,堤岸上的众人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郑一脸豪气地背着手,似乎这乌云正是为他所驱散一般,挥手道:“看这个天,怕是十有**要就此晴起来了,咱们回衙,开始筹备赈灾。”

  李曦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后半夜。

  虽然对于衙门里头的各种庶务是完全陌生的,不过作为县衙里的四大主官之一,而且按照职责还是应该具体负责赋税钱粮这一块的,他还是从头到尾都参加了四个人的商议,一直到最后在县令郑的主导下大致把赈灾的大略方案确定下来,这才各自转身回家。

  虽然其实多数时候他都只有旁听的份儿,不过经此一晚,对于本县的很多细务,他倒是开始初步熟悉了起来。

  回到家里时抬头看到繁星天,李曦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因为赵老安已经提前回来报过消息,所以武兰虽然惯于早睡,此刻实在是困极了,却还是没有睡下,正支颐着脑袋打瞌睡,突然听得灯花爆出噗嗤一声,她恍然起身,然后就听见前面有动静,当下便赶紧叫醒了两个丫鬟一同到前边来,先是伺候着李曦洗了手脸,又亲自到厨上叫起婆子来给李曦了两碗粥垫肚子。

  看着李曦狼虎咽地把两碗粥吃得干净,她不由得就有些心疼,不过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便说什么,当下只是指挥着下人婆子们把后厨里烧得热水送来,就在李曦的卧室里设了浴桶,自己调好了水温,又把找出来的替换衣服放在一旁,又让婆子们都下去歇着,这才道:“听赵老安说,你们赶到的时候全身都了,下午又那么忙,想必又淋了雨,洗个澡吧。”

  这个时候李曦正是又困又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酸痛无比,尤其是大腿内侧,更是给马鞍磨得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蹭破了油皮不曾。可是看见武兰一副小娘子的做派,大半夜的忙着给自己张罗吃食洗浴等等,还是不由得就是心里暖暖的。

  抬头看看她,只觉她眼皮儿似乎都是红的,眼睛也一副睁不开的模样,李曦不由得笑笑,摆手道:“不是早就让人捎话回来了嘛,今晚可能会很晚才回来,只留门就不好,不必等我,你偏要等。好了,我自己洗,你快去躺下歇着吧。”

  武兰注意到李曦的目光,不好意思地伸手眼睛,温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还是我伺候你洗吧,叫你自己洗,又是随便抹抹就算了!”

  瞥了一眼门口,又道:“再说了,身上脏成这样,你平里又不愿意让婢女帮你洗,我不伺候,会被人说闲话的!”

  李曦闻言知道她意思所指,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头。

  不用武兰说他也知道,他们两个虽然是以主人的身份搬进来的,可是这府里的下人们却都并不是他们调教起来的。这些婆子们都在大宅门里呆了多年,别的本事没有,说到跟主人家玩心眼子,却是一个个在行的紧。很多时候当面看着恭顺,其实背地里不定怎么编排呢。

  偏他自己又懒得管这些事情,因此自从搬进来那天开始,这些繁琐的家务事儿就一并丢给了武兰。而武兰虽然出身高贵又是自来衣食富贵,此前却一直都是别人家里的歌姬,并没有管理一个大家庭的经验。而且别看她读诗书,中也很有些不逊男子的才学,但是你让她女扮男装去做一州刺史,她兴许都能给你做得很好,让她处理这些内宅之事,她却是不擅长的很,甚至于李曦都能感觉到,她似乎是打从心里就不太乐意去管这些琐事。

  眼下也只是因为眼下李曦没有娶,府内没有正式的女主人,她作为李曦最亲近的女人,或者说是侍妾陪着李曦住进来,自然而然就是府里的第一女主人,所以她即便是不愿意管,却也只能勉强的把这一摊子接过来而已。

  李曦此前也发觉府里的这些婆子丫鬟有些刁钻,只是他下意识的认为,但凡是女人,必然都是删除管理这些事情的,所以才放心的都丢给她。可眼下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她非但没能镇住这帮婆子丫鬟的,反而倒好像是被她们给困住了手脚。

  当下李曦不由得沉着脸问她:“你是不是听见她们说什么了?”

  武兰摇摇头,看见李曦脸色不虞,她想了想,笑道:“要想让她们不嚼舌头,你就赶紧把柳家小姐娶过来好了,她是大户里出身,肯定能服得口声,奴奴自来就笨,又不惯管这些家务事,因此她们都不怕我。”

  说着说着,又羞羞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回,我听见几个婆子在那里嘀咕,说奴奴既然是公子爷的侍妾,家里又没有大妇,怎么倒不见公子爷宠幸…”话还没说完,却是自己脸红的什么似的。

  李曦点点头,心想议论这些倒还不算过分。其实仔细想想,婆子们之所以不怕武兰,更大的原因怕还是因为自己始终都没能给她一个名份。

  一个没名没分跟在身边,甚至都不曾得到过哪怕一次宠幸的侍妾,虽然被授权管着家事,但是在她们看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失了宠就滚蛋了,自然不必害怕,再加上她们都知道,家里的大妇正的人选是早就定下了是柳家小姐柳婠儿的,武兰绝对无份,因此怕是早都留着心思准备讨好婠儿了,眼下自然是更不会害怕武兰。

  李曦也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只需要向底下那些婆子们释放一个自己很疼爱武兰,并且将一直疼爱下去的信号就足够了,但是囿于当初自己对武兰许下的诺言,偏偏他还有些有心无力——当然了,在眼下这个气氛中,并不妨碍他把那些婆子的话借用一下。

  于是他笑了笑,拉过武兰的手,道:“要不兰儿你干脆嫁过来算了,等到这次赈灾的事情告一段落,咱们就风风光光的办个婚事,你正式嫁过来,到时候,本公子爷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宠幸你,那些婆子们也就没胆子嚼舌头了。”

  武兰闻言羞羞地倚在他怀里,拿小手抚着他口,道:“不行的,一旦将来奴奴的身份暴了,只怕…”

  “怕什么,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你身份的事情,将来还未必如何呢,咱们何必因为这个就自己给自己上套子,倒得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着实无趣。且不说到最后是喜是忧,即便是忧,我是你男人,一切都由我来扛着就是。”

  武兰闻言吃惊地抬头看着李曦,原本以为他只是调笑几句,但是一看之下她才发现,李曦的眼神竟是无比真诚而认真,当下她赶紧闪身离了李曦的怀抱,认真地道:“奴奴当然愿意赶紧嫁给相公,别说做妾,哪怕是做个贴身丫鬟,奴奴这么个身份的,也知足了,可是为相公计,这件事却是万万行不得呀!”

  “是娶,不是纳妾!”李曦一边又把她拉回怀里,一边霸道地道。

  武兰闻言更是吃惊,张着小嘴儿看着李曦,口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她才问:“相公不是早就已经与柳家小姐订了亲?难道你要…”

  李曦闻言摇了摇头“你想哪儿去了,我当然不会不要婠儿,你们两个我都要娶,不行吗?”

  武兰闻言一愣,然后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脸纳闷的表情。

  也不怪她表情怪异,大唐朝有法令,哪怕是皇帝,也是只有一个正,当然,皇帝老子除了皇后这个正之外,还允许有四个侧室,分别被封为德妃、惠妃、淑妃、贵妃,这都是有制诰的,算是家庭中的主人之一。

  再往下,就是名目繁多的妾,像什么才人之类的,虽然也有封号,但是已经没有制诰,只能算是宫中女官,而只要没有制诰,那不管她多么受宠,也只能归类为与普通奴仆一样的身份,并不是家庭的主人。

  至于除了皇帝之外的其他所有人,哪怕是王爷,也只有一个被法律认可的正,其他的他所有女人,都只能算是妾。

  但是眼下李曦居然说要娶自己,却又要娶柳家小姐…

  愣了一会子,武兰突然回过神来,然后很快就明白了李曦的意思,原来他竟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给自己的一个名份…

  明白了李曦的心意,她突然就忍不住下泪来。

  当下她笑着擦了擦眼泪,一边离开李曦的怀抱,温柔地替他解着衣服,一边柔柔地道:“奴奴这身子,只是相公的,相公想要,随时拿去,不必把此前的那些玩笑话放在心上,更不可因为疼惜奴奴就做出那些让人诟病的事情来,要知道,凡事逾越了规制,可是要被问罪的,即便不被问罪,怕也要有人告你有伤风化,再说了,相公你眼下可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哪能为了奴奴一个女子就这么胡来…只要奴知道相公的心意就是了。”

  李曦闻言一边顺从着她的摆布让他把自己的官服下来,一边不屑地道:“老子要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干别人什么事,谁爱告谁告去,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官就是了,反正我做这个官其实也是为你做的!”

  武兰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软的快要融化开了,知道李曦疼惜自己,当下她便笑着道:“好,相公说要娶,那就娶,只是却也没必要非得什么排场也没必要办什么,咱们自己心里知道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做出给人诟病的大动静来?”

  李曦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我非得要你风风光光的嫁过来,给你一个众人皆知的身份不可,其他的,都不重要!”

  武兰闻言笑笑,把他推到浴桶旁边,看着他进去,便拿起一旁的丝瓜瓤子给他擦背,同时道:“相公说要怎样,奴奴便都听相公的…等到柳家小姐嫁过来之后吧,行吗?”

  武兰的本意自然是不想夺了柳婠儿这个正室的风头,归到底,其实还是不想让李曦得罪柳家,毕竟不管她自己出身多么高贵,现在都已经是落难之人,根本给不了李曦任何帮助,而偏偏柳家虽然官儿不大,眼下却恰恰是李曦最好的臂助。

  谁知道李曦闻言之后竟是一反常态的陈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武兰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便俯身抱住他的脖颈,怯怯地道:“相公,你怎么了?是不是奴奴说话惹你不高兴了?奴奴只是觉得,你的头一场婚礼,还是留给柳家小姐的好,毕竟…”

  李曦突然摇摇头,声音略显低沉,道:“兰儿,我怕太晚了,就抓不住你了!”

  武兰闻言不由纳闷,身子转到浴桶的前方,皱眉看着李曦,李曦抬起头来看着她,甚至忍不住从水里抬起胳膊来捧你她的俏脸,道:“前些日子,照寺里住进来一个挂单的和尚,长安来的,叫莫言,他告诉我,想带你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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