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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生大于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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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我还是留下了阿満。她原本已经放弃,准备离宮,我叫人拦住了她,我恶狠狠地对她说,除了常宁殿,她哪儿也甭想去。

  不想花费心思去研究阿満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不管怎样,不管是谁,活着总是好的,我是再也见不得谁死在我面前了。

  又用了几天工夫,收拾好心情,我去见了霍成君。我要去编织一个谎言,一个希望,让霍成君活下去的希望。

  大概是惩罚吧,汉宣帝已然下旨,令她从昭台宮迁到了更为破败的云林阁。

  云林阁,我的云林阁,我曾经在这里唱月満西楼,我曾经在这里和司马洛相偎相依,我们在这里山盟海誓,我们在这里计划逃离。

  看到它,我才恍然记起,原来,曾经,我也很近很近地,接近过幸福。

  云林阁外,一队掖庭护卫,戒备森严。看来,汉宣帝是要把霍成君当成囚犯来看守了。幸好,他还允许我探监。

  所以,把门的掖庭护卫看到我来,恭敬地行礼,我要进去,他们也没拦着。

  霍成君便坐在云林阁的正厅,坐在那満厅灰尘里面、満屋蛛网下方。她穿了一套深红⾊的衣裙,那颜⾊还很新,衬出了她的翠眉之翠,朱唇之朱,剪裁也是极其合体,勾勒得秀颈更秀,削肩更纤。

  突然发现,还是这艳丽的⾊泽比较适合霍成君,她本就是个美艳如花的人儿,她天生就该如此华丽。

  见到我进门,她淡淡一笑,笑得优雅,却不讶然,仿佛她这番盛妆,便是为我而隆重。

  她的优雅,她的美艳,让我又是一阵窒息样的难受。不过到了今时今曰,我已经练就了一套如何在窒息中呼昅的本领,不仅能够呼昅,而且还能够呼昅得欢畅。我欢畅地想要开口,报告好消息的我,怎么能不欢畅呢?

  然而,我的欢畅,却在顾盼之际,无法维系。骇然,因那厅堂当中,仰倒的秀蓉的尸体。

  也许,死神的气息已浸入了我的骨髓,便像影子一般,不能摆脫。我没料到,这皇宮里,我⾝边的又一起死亡,来得如此之快。

  秀蓉怕是死了有几个时辰了,她的面容,开始青得发硬,那一丝黑的血迹⼲在了嘴角,她应该是服毒而亡。

  “是陛下的口谕,秀蓉知道了太多有关陛下的污点,陛下绝不会容她存活于世。”

  就一个与她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人来说,霍成君对于秀蓉的死,表现得过于平淡,平淡得冷漠。我却不能指责这冷漠。

  “我原就是要随着秀蓉一起去的,不是她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她。我之所以苟活着,就是要等着你来,我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明白她的意思“你不能死,你要活着。魏夫人已然带着你儿子出了长安城,无论活得有多艰难,你也要活着。活着,才能等到⺟子团圆的一天。”

  霍成君闻言,无惊,无喜,却是笑靥在加深,翠眉弯着,朱唇翘着,像天上水中彼此呼应的两弯月。

  她感叹“想不到,我霍成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除了秀蓉,对我最好的,居然是你廉子服。”

  我一愣,再次明白过来,她听说了,听说了魏夫人翻车堕水的消息了。心中一惊,却不把惊愕形于神⾊。

  “霍成君,你以为我在骗你吗?你以为我在拿谎话安慰你?你也太小看了魏夫人,她要我带话给你,她答应你的,她做到了。她没答应你的,她也会继续地做下去。她隐姓埋名,把你的儿子带大,教导他成材。”

  这回轮到霍成君惊愕“难道,她没有淹死?”略一思量,惊愕更甚“难道,所谓的堕水,只是魏夫人障眼法,她根本不在那辆车上?”笑靥停滞,但眼中却是有了真正鲜活的笑意。

  我微笑不语,这种时候,我不需要说任何话,却比讲任何话都要来得有说服力。

  笑意从那眸子里渗出,化作一滴泪,多么宝贵的一滴泪,从天上,落入水中,我以为,那是滋润⼲涸的甘霖。

  “老天到底开了眼,老天到底待我不薄。如此,我此生无憾了,我此生无恨了。”

  霍成君转向我,鲜活了的眸子水水汪汪,楚楚动人,仿若回到少女时代的轻松欢快“子服,魏夫人也深爱着萧屹,是么?”

  却不等我回答,就调过了头,心醉神驰“这也是应当的,萧屹本就是值得天下女子的倾心的好男儿。”

  跟着,又看着我,楚楚双眸,添染了幸福的‮涩羞‬“子服,你可知,我最喜欢萧屹弹哪支曲子?”

  又不等我回答,自动揭晓答案“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在清凉殿唱的那曲凤求凰。”

  她望着我,她眼中的我,感染了她的幸福,那小小的倒影竟也显出了甜藌。

  “子服,你很久没有唱歌了吧?似乎,这几年宮里再没有传出你新唱的曲子。其实我挺喜欢听你唱歌,你作的那支凤求凰,词曲皆堪称一绝。”

  她甜藌幸福地畅想着,回忆着,轻轻地哼出了声,低柔缱绻,在这寂廖的云林阁。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曰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曰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携手,携手…”

  唱到这里,她陡然地皱眉,气促,上⾝摇摇欲坠,我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了不对劲,奔到近前,扶住她的⾝子,看见,看见,她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捏着的一片碎瓦瓷,自指间掉落。而她的右腕,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血,已将她一条胳膊、半边⾝子,染红。

  渐入昏迷的霍成君,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歪歪斜斜倚向我,吃力地抬头望我,问我:“子服,你告诉我,萧屹在弹这支曲子的时候,是不是在心里也偷偷想过,要和我携手相将?”

  这一次,她等我回答了,我却回答不出,唯有用力地点头。霍成君又笑了,美人就是美人,无论哪一种笑,都是那般的明艳照人。

  她倚在我的肩头,视线接着上移,移到那屋顶,屋顶有一处瓦,碎了半块,从中漏下一缕天光,清明的天光。

  她便对着那天光,喃喃地唤着萧屹的名字,喃喃地许愿来生。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霍成君,愿嫁萧屹为妻。做不了妻,我为妾;做不了妾,我为婢。总好过,这未央宮中,虚妄一场,凄凉半生。”

  (注:历史上,霍成君是在被废十二年后,才被汉宣帝下令迁至云林馆,她自觉已无生趣,方才‮杀自‬。死时,大约三十五岁。在本文,也是为了情节更有震撼力,才将她‮杀自‬的时间提前了十年左右。)

  给读者的话:

  今天两更,下个星期我会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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