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不同时代
到达指定的中餐馆时,我心中为莫令柳下了暂时的定论。
这人喜欢传统排场。
眼前的中餐馆绝不同于之前所见过的所有同类餐厅,古⾊古香到入者不可能不错觉自己回到了古代的环境,空中迥异外界的清新气味,和华丽的饰物及布置均展现出深厚的国中传统文化底蕴。廖父已算是对传统偏爱了,但家里的布置比诸眼前仍差了一筹不止。
“请这边走。”负责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轻男子,样貌稳重。
在三楼,我终见到久闻其名的莫氏馆主,心內顿时涌起无法抑制的惊讶。
坐静在类似于木几的桌旁的莫令柳,有着长度至少在三十厘米以上的白发,却被织成辫子,垂在左肩前。⾝上是那种绸褂,类似于曾在陆祥瑞⾝上见过的唐装,但精致的边角却更华丽。相比之下浓浓白眉下那双小眼睛和他完全不成比例的长手臂,则显得更怪异得多。
之所以会认定这人正是莫令柳,皆因昨天来送信那“莫氏家兄”在他侧边位上热情对我招呼:“过来,这边坐!”我走至近前,莫令柳⾝后两人分出一人走近,礼貌地问道:“请问是植渝轩先生吗?”
不知是否受了莫令柳的影响,在场者除我外均着了似民国和清末时的装束,令我大觉自己是不同时代的人。此时闻言忙道:“我就是。”
那人打量了我一番,微躬道:“请坐。”同时替我拉开与莫老者相对的另一边座位。我注意到座位位置比莫老者要离莫令柳远一些,遂道:“我可以坐这儿吗?”却是指着与莫令柳方桌对面那位置。
在场者均是一愕。
“无规矩,则不成方圆。”铿锵有力的声音伴着浓重的鼻音发出“长幼有序,难道令尊未曾教过你家教者何物吗?”
这尚是首次听到莫令柳的声音,竟似带着伤风般鼻音有异。我本想做个听训的乖宝宝,但听到这一句有辱及父亲的嫌疑,顿时气冲,不动道:“本来就是农民出⾝的人,只知道待客需要有礼。莫老师是长辈,我不能直责对错,但请问有待客时呆坐在位置上稳如泰山的吗?”
旁边莫老者听得头摇叹出声来:“唉,年轻人,冲动,冲动!”他能如此随便说话,顿显出⾝份的不同常人。
莫令柳⾝后侍立的两人均有动意。
应天武馆馆主淡淡道:“国人该当知礼,须知世有可易之规,亦有不可擅更之矩。长者为先,正是后者,晚生后辈何来评责资格?”
我心中生出古怪的感觉。
就个人经历而言,一般人的谈吐大概可以分为三个类别。一类是市井上流行的俗语乡音,一般都通俗而耝鄙无文;第二类是较⾼层次的职员,如白领、金领之类者,谈吐间是现代嘲流的象征,很难带上脏字什么的,讲究一些语言艺术性;最末一类则是如廖父、陆祥瑞等辈的⾼雅者,言语间有小半杂着国中流传下来、到今天仍然易被人理解的古语,总体仍是现代白话文居多。一般围在他们周围的人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说话间有些模仿,像真如受了家庭的影响,说话斯文有礼,有时也会带上一两个古字,更增⾼雅之气。
但眼前的莫令柳则完全像个古人。
说话时的庄重神态,用字的拟古化,让我直接想到明清那些半白话小说,且更胜之。若不是曾对古文进行过一番深研,我很难保证自己能完全听懂他的话。
像我说话,一般是看人而言。在生活中常用的是前面第二类,和市井间人打交道则常用俗语,在廖家或其它类似场所则现学现用地将白话文杂上一成左右的古字。用父亲曾说过的俗语来说,就是“见人说人话,见狗学狗爬”这更有利于与人交流沟通。
然而要让我像莫令柳那般至少有六七成是纯古文般说话,定会要了我小命。
第二次,我感觉自己与他非是同时代的人。年龄的差距还是小事,彼此所处的背景才是导致此局的关键。
这时莫老者起⾝走了过来,笑着拉我坐到他⾝边,道:“这下大家都没意见了罢?令柳你也有些过份,何必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呢?多年的修养哪去了?”
莫令柳神⾊不动地道:“大兄所言甚是。”我亦大觉不好意思,道歉道:“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心中却想着莫令柳这句话换了是我来说,定是“大哥说得不错”之类。
莫老者皱纹又挤作一堆:“说了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们还未介绍呢。”莫令柳点头道:“本人莫令柳,忝任应天武馆馆主之职。”竟就这么完了,摆出等我说话的姿态。
我暗觉没必要,因彼此早知对方⾝份,但既是莫老者打圆场,只得道:“晚辈末学植渝轩,请多指教。”莫老者笑着接道:“舍弟除了应天武馆馆主之职外,还是北拳武术研究协会会长,不过他不大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莫令柳皱眉道:“大兄!”
“好好好,我不说这个。待我想想该从何说起,嗯,”莫老者露出思索的表情,忽然似找到话题般露出喜⾊“对了,知否我们怎会知道你的?”他这句话却是对我。
我留意莫令柳对乃兄随便说话全无介意之态。心忖难道他自知不擅交谈所以才全权委托大哥代言?闻言心內微怔,斟酌道:“是否从封老师处?”
这本该是最正常不过的答案,哪知莫老者却大乐:“早知你会这么猜,却是错了。小虎的事发生时,应天武馆已经知道植渝轩所为何人了。”
我费了至少三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小虎”是指哥为虎——后者年龄比我至少大了一辈,不过莫老者却足有我三辈,自是所呼无错。这时只感惊讶:“您是说…”
“如果能猜出谁告诉我们你的事,你欠应天武馆的公开致歉就算了了,如何?”莫老者笑咪咪地抛出藌糖诱饵。我未料到他这么随意说出在我心中最大的疙瘩,大感心动,思绪电转,试探道:“廖伯伯?”
“哈!”莫老者孩童般笑出声来,正当我以为猜对时他敛笑入微“猜错。”
我苦笑道:“这可真猜不出来了,能否多给几次机会?因为晚辈确不是有心得罪哥老师的。”
莫老者微笑道:“多给一次。”
念头迅速转动,下一个被想到的是陆祥瑞,但旋即排除,因为初见他时我已跟哥为虎交过手。
和应天武馆有关的,此外还有莫剑舞,但这女孩跟我见面更迟,亦该不是。
下来就有蓉城会的人,譬如唐万令之辈。
想到这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我脫口道:“是景思明!”
两个合起来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头均露出愣住的表情。莫老者神情古怪地道:“竟然这样也能给你猜中,究竟你是怎样猜的?”
我暗叫侥幸,赧然道:“实在是运气,胡乱猜的。”其实是由唐万令想到景茹,这名浦的第一把手相当熟悉我过人的⾝手,做生意又有一套,难免会用我做些事情。但要和应天武馆接触仍轮不到她,遂想到其兄景思明。
环路⾼科与远天电艺有生意上的竞争,景思明自要想法挫败对手,应天武馆这重要角⾊自不能疏忽。不能从正常途径与之凑近,那莫如用反面手段。我想的算是较阴暗,猜他必是故意先向⾼仁文说起我,随便加些诸如武术⾼手之类的头衔,激他向我挑衅,然后以我与应天武馆生过过节为藉口故意向莫令柳透纳些我的资料,藉机与彼相交。不过亦不怪我尽向负面猜测,确是连续几次接触,景思明已给我留下“城府心机极深”的印象。
我越想越觉所猜无错,尤其前次与哥为虎交手时⾼仁文是摆明了挑衅,虽然当时的目标似是魏芸倩,但焉知实际上不是我?遂报了他的名,岂料竟然会猜正确。不过如何猜出的自不能随便说出口,那实是离谱了些。
莫老者挠挠头,忽然又笑起来:“这样都能猜出,该算是天意。我本以为你定会猜不出来,还准备卖你个人情,故作大方地当着你面说出‘一切不过小事’之类的豪言,好让你欠我份人情,唉,真是愈老愈糊涂了,哈!”
这老头除了人老一点外实是相当有趣,谈吐可亲。我以笑相应:“您能不计较我的错,已经是最大的人情了。”他摆摆手,肃容道:“题外话已说得够了,是时候该入进正题。”我正襟危坐,心內再感诧异。
难道还有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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