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活的目的
欧阳家是典型的中产阶级,比之廖家显然差得远。但若说到书香门第,非前者莫属,廖父虽然爱书,但仅于看而已,欧阳叔叔已到了著书的境界了。
不过不似成都的中产阶级只能住公寓房,欧阳家仍有一套较小的立独住宅,且距市中心不远,布置素雅而整洁,显出明快和风格。
竹若的父亲有整整一屋子的书——绝非吹牛,这还未包括他闲置下来放到储物室的部分。他自己笑言半辈子全靠书过活,离了书是一天也不行,这一点被欧阳阿姨证实。
听着这话时我不由拿眼看竹若,暗忖倒未看出这样一个爱书之家的后代有被这方面的爱好。后者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佯嗔道:“看什么看,我可是全系年级第一名呢!”我耸耸肩以示无所谓,心下却吃惊不小。尽管关系深到这种程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学习情况,想不到竟是远将我抛在其后的优秀。
这时刚入屋不久,欧阳夫妇正招呼我就座品瓜,机手忽然响起来。我向众人稍示歉意,移到屋外看清号码,接通:“喂?”
片刻后我回返屋內,神⾊凝重地道:“对不起,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去处理,现在就得离开。”
欧阳夫妇讶然起⾝时,竹若已走了近来,关心地问:“很严重吗?要不要我帮你?”
我摇头摇,道:“洛明曦出了事,他男友环路⾼科副总对我产生了一些误会,我可以应付。”
竹若父亲驱车送我去机场,离开欧阳家时我不噤心中叹了口气,这样突然离开确是太不礼貌,说不定还会给竹若家人留下不好印象,但事情紧急,这些一时只好暂搁一边。
洛明曦杀自了。
刚才⾼仁文在电话中大发雷霆,原因就是洛明曦竟然在家割腕。这还罢了,最关键的是,她留下一份遗书,內里的內容虽然不知,但显然涉及到我,否则⾼仁文不会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想到这纨绔弟子,我不噤皱起眉头。
他的率直值得称道,但冲动而做事不经大脑,只怕这次洛明曦杀自也是因他而起。若非抢救及时,此时我要去见的就不是一个伤者,而是一具尸体。
竹若在旁忽道:“对不起。”
我温言回应:“傻瓜,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摇头摇:“要不是我任性,要你送我回家,你就不用坐这么久的车,受这么多天的苦,现在连休息都不行。”我哑然失笑,凑在她耳边悄声道:“为了你不要说坐三天火车,就算坐三年车吃三年苦我也情愿了。”
四个小时后我已横跨半个国中,回到成都。不顾疲累地赶到医院找到洛明曦的病房时,一眼看见正烦躁地菗着香烟独坐椅上的⾼仁文,旁边他的秘书和助理正呆站着,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我走到病房门处,问道:“怎么不进去?”
⾼仁文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眼中似要噴出火来。
旁边的助理忙接口回答:“医生说洛姐小正处在精神极度不稳定期,任何人没有医生的允许,都不能进去探望。”
我毫不躲闪地回视⾼仁文,怒火渐起。若说到人情道义,只有⾼仁文欠我的,没有我欠他的,但现在他却能一副完全忘了我帮了她多少忙的样子,生似罪魁祸手便是我般。就凭他这种态度,我就算即刻揍他一顿都不过份。
“遗书呢?”我冷冷道。
他的秘书看看他,这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过来。
白雪的纸上,写着一行清瘦而硬的字:“谢谢你,但我还是没有找到活下去的目的。”没有署名,没有上款,无头无尾。
我反复看了两遍,皱眉道:“这叫遗书?”将信纸塞回信封,扔到⾼仁文头上。后者霍地起⾝,香烟用力扔到地上,大力一踩,怒道:“你⼲什么?!”我冷笑道:“这句该我问副总才对,你***连女友想什么都不知道,还配做她男友吗?!现在拿副臭样子对我,这算什么?!我欠你的?⾼仁文你一笔一笔地给老子算清楚,咱们到底谁欠谁的!”
⾼仁文涨红了脸,叫道:“这是另一回事!你害得明曦杀自,难道我还要好脸好方地对你?!”
我暴喝道:“够了!我害她?我害她的话,会费尽心血让她找到人生中的乐趣,教她怎么找寻活下去的理由?!反而是你——你做过什么?除了吃穿住行,你关心过她想什么,她要什么吗?”⾼仁文欲要争辩,我挥手道:“不要狡辩!你只是把她⾼⾼地供着,任她自己把自己隔绝在人群外面,却不想帮她融入社会——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怕她和别人接触,被人夺走,才把她供起来的!”
“呼!”一记直拳迎面而来。
我微微偏头,对方拳头擦着耳边击了个空。
⾼仁文眼睛涨得通红,一击无功,提膝便顶,还没顶上来,我已一肩膀将他顶得后跌出去。
“哎哎哎!⼲什么?医院里不准打架!”不远处的护士叫了起来。我冷冷一眼扫去,立时吓得她呆在原地,不敢近前。
⾼仁文跌得撞到墙上,立刻便想再冲上来。他的助理慌忙冲前抱住,叫道:“副总!副总!您别冲动…”我抛下最后一句:“你没资格做她男友!”
狂暴的男人倏地静下来,片刻后厮声道:“我本来就不是!”我一愣。
病房的门打了开来,一个小护士怯怯地伸头出来问:“谁是植渝轩?病人要见他…”
洛明曦披头散发地靠坐在床头,除了右手的输液管外和她比平常更白的脸⾊外,完全看不出与常时有何不同。见我入来,她只是静静看着,并不言语。
我向守在床边的医生和护士道:“能不能请回避一下?我有些私事要和病人谈。”
样貌俊朗的主治医生犹豫片刻,说道:“可以,不过请不要说会刺激病人的话,她现在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稳定。”言毕带着护士离房开间。
我暗忖他们必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被我的“暴力”吓着,否则哪会这么好说话和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走到她左手床边,我才道:“你杀自过几次?”
洛明曦淡淡道:“一次。”
“为什么?”我问。
“他要我跟他去京北,我说不去。”她像在说着旁人的事般毫无异⾊“他说我,我就试了试水果刀”我生出想笑的感觉,这么大件事,就被一句“试了试水果刀”带过,但却未笑出来,再问:“遗书是怎么回事?”
“我想着别人死的时候都要留点东西,就写了两句。”她平静地说着“那是真的。”
我第三次发问:“那你做过什么?”
她想了想,表情单调地道:“我跑步了,和别人住在一起,还逛了街和爬山,还和人谈恋爱。”
“你观察过别人的生活吗?”我继续发问“比如同学,路人,还有你那位男友。”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活。”她茫然道“同学们都在看电影、看书、买东西,做一些很无聊的事,路上的人总是很匆忙的样子,却不知道为忙什么。他——他是最无聊的,总围着我问我要什么,好像唯一关心的事就是我,可是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活不下去。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的。”
我轻叹道:“你说对了,没有多少人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的,连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我现在要做什么,将来可能会做什么,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活下来,为什么不死掉。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知道了之后,做完它,然后就死掉,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做——这样的人生会有趣吗?人的生活会多次多采吗?没有趣味的人生,会让整个人垮掉的,就像你现在一样。”
洛明曦呆住般眸子睁大,什么也未说。
“看见过野兽或家禽的交配方式吗?那种简简单单、只为繁衍下一代而做的理生活动。所有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人也可以这样,如果人类的发展只是为了简单地活下去——但人没有。”我轻轻抬起她左手,温柔地在她掌背上摸抚“人会摸抚,会说话,会做很多对于繁衍来说无聊和无用的事情,可是正是这些无聊和无用的东西,让人精神振奋和旺盛,让人和动物不同,成为世界上最⾼等的生物。一个人要活下去,需要的不是活的目的,而是活的精神。”
这是我曾为之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人为什么要发展?是为了生产出更好的东西。生产出更好的东西来做什么?为发展提供物质条件。就是这样一个反复的过程中,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得到提升,科技变得发达,人口变得众多,视野变得开阔,目光放得更远,知识积累丰富…诸如此类的好处,多不胜数。
但是这些好处中,有哪一个是人类生存的目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没有人少了其中哪一个目的就会活不下去。事实上,很多人一辈子可能就只是挣钱、吃饭、娶妻、生子,然后死去。他们不需要任何一个生活目的——那是不同于短暂的“目标”、“理想”的另一种概念。一个理想可能会花几十年来寻找,她要找的”目的“,却是对任何人来说都意味着一生。
就像我一样,我会为自己定下十年以內达到什么程度的经济状况和家庭状况的目标,但就算没有达到,我也不会因此而杀自。我有自己的爱情准则,但就算达不到那境界,我也不会抛弃人生。
人活下来,不是为了某种目的,只是因为人有着丰富的精神状态。
动物不会思考自己活下来的目的,因为它们没有人这种精神。
人的活着,是漫无目的的。
“如果真要为活下去找一个目的,”我回过神来,接下去“那就是‘快乐’——怎样让自己快乐,或者就是人活着唯一要做的事。”
“我想休息了。”发呆的洛明曦忽道“我不会再杀自的,很痛。”
我笑笑,离开病房向医生道:“她要休息。”⾼仁文露出一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神态,我也懒得再磨折他,道:“她不会再做傻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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