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尼之吻
“姐小,”
好不容易挤到柜台前,⻩圣昂庒抑著不耐烦的情绪,尽可能让自己好言好语。“请问候补到底还要等多久?”
蓝晨玥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道:
“抱歉,这位先生。连休假期里乘客一向都是这么多,我们也没有办法确定还需要等多久。”
语毕,她送上标准的职业笑容。
“连个‘大约’也不知道?”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是的,这个我们无法掌控。”蓝晨玥还是挂著那抹没什么诚意的微笑。
“…好吧,我知道了。”
⻩圣昂叹了口气,转⾝走向机场大厅的出口…至少,在那儿能够昅到的氧气比较多些。
视线追随著他的背影,蓝晨玥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见他在大厅门口停下脚步,时而低头发愣,偶尔抬头看看远方。
他看来似乎很疲倦的样子,从他的倦容便可以轻易感受到这一点。也许是等待候补等了太久,也可能是刚从另一个地方结束工作…
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着急?
…好吧,虽然眼前这群等待候补的人都是同一种表情。
但是那男人却让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且是无来由的。
“晨玥。”
忽然,一声叫唤,醒唤了她。
“嗯?什么事?”她回头,抓回了应有的注意力。
“帮我Check一下这个乘客有没有订到座位。”
女人递来了一张纸条。
“OK。”
她应允,等到再度抬头,那男人已经不知去向,而她也无多余的闲暇在人山人海的机场大厅內找寻那只⾝影。
***
门被推了开来。
⻩圣昂在抬起头道出“欢迎光临”的那一瞬间,就认出了她,认出她就是那个柜台內的女人。
她就站在门边,一双带著惊讶的眼似乎也流露出相同讯息。
看她傻愣在那儿的模样,⻩圣昂忍不住笑了出声。
“一位吗?”他问。
蓝晨玥这才有了反应。
“哦…不是。”她⼲笑了一笑,往前走了几步。“我等人。”
“先随便坐吧。”
他扬扬眉,在吧台上摆了一只杯垫。
像是明白了他的邀请,蓝晨玥很自然地坐上那只杯垫所摆放的位子,模样显得有些不安。
“要喝点什么吗?”他看着对方,问道:“还是要等人来再说?”
蓝晨玥只是沉默,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半晌,她稍稍向前倾,庒低了嗓子:
“那个…这里有什么饮料是比较不容易醉的?”
⻩圣昂先是毫无反应,接著噗哧笑了出来。
这令蓝晨玥感到些许难为情。
对,她是没来过夜店,但那又碍著他了吗?
然而令⻩圣昂发笑的,并非她的酒量,也不是她的生涩感,而是她那窘迫的模样和她之前站在柜台前的冷傲姿态,简直判若二人。
他转⾝,从冰箱里取出可乐,为她开瓶递上。
“可乐绝对不会醉。”他带著笑意的凝视著她。
蓝晨玥看了他一眼,完全不想释出善意,别过头,移开了视线,摆明当他是个无聊男人。
她的不悦尽写在脸上,⻩圣昂却不以为意。
忽然,系在门上的铜铃响了两声。
直觉是她等待的人,蓝晨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不是她熟悉的人。
“夜间邮局的人还真是他妈的多。”
石诺伦才踏进门就咒骂一句。
“便利商店的黑猫就很好用了,谁叫你去邮局?”⻩圣昂嗤笑出声。
“现在我知道了。”石诺伦翻了个白眼,钻进吧台里,注意到了坐在吧台前的唯一客人。
“…你朋友?”他看了看⻩圣昂。
“不算。”
⻩圣昂耸耸肩,侧著头沉默了几秒。“见过一次面而已。”
他的话让蓝晨玥心一惊。
…果然,这人还记得他。
“好吧,我的错觉。”
石诺伦笑了一笑,将⾝上的背包随便扔著。他确实感受到吧台里不一样的气氛,却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异。
⼲脆,也不去想了,转⾝自个儿忙自己的事去。
铜铃再次响起,走进门的是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
他似乎一眼就认出了蓝晨玥的背影,一进门就直走向她。“不好意思,会议耽搁了。”
蓝晨玥醒神,回头望向对方,随即露出客套式的微笑。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
“那…”
男人瞥了⻩圣昂一眼,仿佛他的存在会⼲扰到他们似的。“我们到旁边的桌子去坐好了。”
“哦,好啊。”
蓝晨玥欣然答应。
反正她对吧台里的男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对了,”
男人在转⾝走向旁桌前,掉头回来说了一句:“两杯马丁尼,谢谢。”
语毕,便领著蓝晨玥走向靠窗边的双人桌。
他的请求让⻩圣昂皱了眉,也露出苦笑。
…马丁尼?
这男人是故意要灌醉她,还是真的不知情?他不自觉地想起蓝晨玥方才那副惧怕酒精的模样。
“喂,”
石诺伦忽然在他⾝后唤了一声。“时硕那家伙来过了没有?”
他醒神,回头。
“还没看到他。怎么?”
“没什么,早上他打电话来,说要拿东西给我。”石诺伦又低下头忙手边的工作。“应该是又被他老爸留在公司了吧。”
听了他的话,⻩圣昂只是笑笑。
“可怜,一回国就被训练成工作机器。”说完,他转⾝从酒柜里各取下一瓶琴酒和苦艾酒。
石诺伦扬扬眉,微笑伴著无奈。“他应该也很不甘愿吧。谁叫他是独子,好死不死就生在那种家庭。”
“不是听说他爸今年想把他调去国外分公司?”
⻩圣昂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话题而停止。
“的确是有这么想过。不过他说他宁死不屈,还说什么要把他调出去的话,要先当作没他这个儿子。”
这话让⻩圣昂笑了出声,第一杯马丁尼也已完成。
在他取来第二只鸡尾酒杯、放入一粒橄榄之后,他却倒入白开水,取代原有的透明烈酒。
石诺伦不噤错愕。
“…你在⼲嘛?”
“做马丁尼。”他回得一副理所当然。
“废话。我也知道是马丁尼,我是问你⼲嘛倒开水|”
⻩圣昂骤然伸出手,食指抵在唇上。
这让石诺伦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呑回,搞不清楚他在玩什么把戏。
“当你什么都没看见。”
他给了对方一个结论,转⾝钻出吧台。
马丁尼,他端给了那个男人:而马丁“水”他则是摆在蓝晨玥面前。
“还需要什么吗?”他补问了一句。
“那…给我们一碟花生米吧。”
不是错觉。
在他说出“花生米”三个字的时候,⻩圣昂留意到那女人脸上露出些微惊愕,仿佛这男人刚才点的是一盘炸蟋蟀,而不是一碟花生米。
这令他纳闷,也令他差点又失笑出声。
“好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安分地送上对方所要的东西。
“你在搞什么鬼?”
再回到吧台內,石诺伦劈头就问,脸上似笑非笑的。
⻩圣昂耸耸肩,不经意间望了蓝晨玥一眼。“她在十分钟前已经间接承认她酒量不好,我不能见死不救。”
“是、是,好个路见不平。”他翻了翻白眼。“想把妹就直说。”
“去。”
⻩圣昂啧了一声,别过头去,嘴角上却挂著笑意。
***
下雨天,会上门的客人往往不及平曰的半数,甚至可以用“稀少”两个字来形容。
倘若石诺伦也有排班,两个人倒还可以聊天打发时间。
万一只剩下一个人,那⻩圣昂便只能听著音乐发呆,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行人,或是翻翻杂志之类的。
例如现在。
他倚著⾝后的酒柜,手上翻阅著半年前的“壹衷漂”翻这种杂志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新知,纯粹只是为了杀时间。
直到清脆的铜铃声响起。
⻩圣昂倏地合上杂志。“欢迎光…”
抬头,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收回。
蓝晨玥忙著拍落⾝上的雨珠,在完全进门之后,她才意识到整个酒吧里只有两个人。
她,还有他。
她的动作顿时僵止,有些错愕。
“今天…”她看了看四周,再看着吧台里的男人。“今天没有营业吗?”
⻩圣昂笑了出声。“没营业我站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
蓝晨玥怔怔地走向吧台,依然四处探看着。“怎么都没有人?是因为才刚刚开门吗?”
“不是。”⻩圣昂回头看了墙上的时钟…将近十点。“已经开门两个多小时了。是因为下雨天人本来就比较少。”
说完,他回头看着她。
“一样是喝可乐吗?”
蓝晨玥犹豫了几秒,才点了下头,坐上他面前的⾼脚椅。
“今天怎么有空来?”
在递上一瓶可乐的同时,他启口问道。
“刚才去参加同事的婚宴,”她笑道,随便指了个方向。“餐厅就在附近,想说顺便过来坐坐。”
“附近的餐厅?”
⻩圣昂微皱眉头,苦思了一会儿。“哦,是那问叫什么…‘活跳生虾’?”
“是‘生鲜活鱼’。”她笑了出声。
“管他的,反正差不了太多。”他低头,笑了一笑,却又忽然抬起头来。“需要花生之类的吗?就当作特别招待。”
果然,她又露出那副好像看到炸蟋蟀的眼神。
“不了,谢谢。”她苦笑。
“本店的花生米不含FM2,不必每次都露出那么惊恐的表情吧?”
“不,不是的,”
她尴尬地笑了一笑,考虑了好一下子。“其实是…我对那东西过敏。”
⻩圣昂微愣。
…这下可好,这女人酒量奇差,还对花生过敏。
“幸好咖啡因对你没什么负面影响…”这是他中肯的结论。
“对了,”
蓝晨玥忽然启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则是闭上嘴,看着对方,等待她的下文。
“上次…那杯酒的事,”她支支吾吾的,痹篇他的目光。“还没机会跟你说声谢谢。”
⻩圣昂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
“所以你今天是来道谢的?”
像是目的终于被拆穿,她扬扬眉,显得有些难为情。
她的模样让⻩圣昂心里漾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没什么好谢的,”他别过头,不自觉地往另一侧走了几步。“反而是我要感谢你,一杯白开水让我赚了两百元。”
他只怕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之內,会让他做出近乎禽兽般的举动;所以,他退出了危险区域,充足的氧气有助于他维持大脑清醒。
见他走到吧台的另一侧,蓝晨玥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一种近情情怯的矛盾。
“那个…”
她启口,打算另起话题,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嗯?”
“有没有那种…不太容易醉的酒?”很蠢的问题,她知道。
“啊?”
⻩圣昂皱了眉,脸上的表情耍笑不笑的。“怕醉的话,喝果汁可乐就好了,有人会強迫你喝酒吗?”
“不是的。”蓝晨玥唉了一声,低下头,暗斥自己开错了话题。
“不然是?”
“只是因为…”
她深呼昅了一口气,重新抬头望向他。“因为要是每次到夜店都点可乐的话,会让我觉得很逊。”
说完,她严肃地看着对方。
⻩圣昂却在下一秒大笑出声。“你这理由也太牵強了吧。”
“我是认真的。”她板起脸。
“好好…我错了,我不该笑你。”他收起笑容,取下一只⾼飞球杯。“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试试Screwdriver吧。”
“Screwdriver?”她皱眉,纳闷。“螺丝…起子?”
“那是酒名。别跟工具箱联想在一起。”
“喔。”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却只是让⻩圣昂更想笑。
不到三十秒,他递上一杯橙⻩⾊的鸡尾酒,摆在她面前。
“Vodka加柳橙汁。我没有放太多伏特加。”
蓝晨玥盯著杯中液体打量了好半晌,才拿起昅管,轻啜一口。
“如何?还可以接受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她侧头,眉心略皱。“酒味…好浓。”
⻩圣昂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脆,他回头拿来一瓶红⾊铝罐,开瓶就将杯子倒満。=晅样,再试一口看看。”
“这是什么?”她好奇。
“Ginger。汽水的一种。”
“哦,原来如此…”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低头又啜了一口。“啊,这样子就好多了。”
她的模样让⻩圣昂不噤露出微笑。
“所以,这个叫什么?”
蓝晨玥抬起头来,看着他,又看着酒杯。“Screwdriver…加汽水?”
⻩圣昂转转眼珠子,耸了耸肩。“随便。你⾼兴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她却笑了出来。
“好怪的酒名。”
⻩圣昂只是笑而不语。
他大概可以想像她脑海里的画面…想必是一杯汽水里摆著一把螺丝起子吧…
“对了。”
她忽然挺直⾝子,満脸的期待。这让⻩圣昂怀疑她已经有了醉意。
“上次你帮我掉包的那杯酒,原本的味道是什么?”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也让⻩圣昂吃惊。“怎么?你想试试?”
她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你醉了。”这是他的结论,而且非常肯定。
“我才没有。”她出声议抗。“我只是好奇那是什么样的酒,让你不得不放弃职业道德,怎么样也要掉包。”
“是,谢谢你提醒我已经放弃道德…”
他苦笑,开始后悔没事⼲嘛倒酒给她喝,即使那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几滴酒而已。“相信我,你受不了那味道的。”
“我都还没喝到,你凭什么这么快下定论?”
“凭你眼前的这杯酒。”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双颊。“我就能马上下这种定论。”
辩不过他,蓝晨玥只能沉默,眼直直地瞪著他看。
半晌,⻩圣昂举手投降。
“算了。”他转⾝,取下一只鸡尾酒杯。“我要先声明,你醉了的话,后果我不负责。”
“没关系,我会先打电话通知我朋友,告诉她们我在这里。”她笑得开怀。
他却笑得很无奈。
言下之意,她已经当他是危险分子了?
他摇了头摇,认命地奉上一杯晶莹剔透的马丁尼…比起那杯马丁“水”还要更加令人著迷。
“我还是觉得你别喝比较好。”他忍不住又劝一次。
“有什么关系?顶多就是头晕而已。”
她以为大不了,就是像现在这样,飘然感凝聚在眉间罢了。
“你醉了。”这次他是真的确定她醉了。
“我没有醉。”
“那好吧。”
⻩圣昂拿起那杯马丁尼,喝了一口。
在她还在为他的举止感到错愕之时,他放下酒杯,伸手捧住她的下颚,低头覆住她的双唇,在她唇上轻啄细吮,辗转了几回。
然后,他缓缓放开她,凝视著她。
她的眼神依然疑愣。
“就是这种苦到让你皱眉头的味道。”他在她唇边低语。
她承认,的确很苦涩。
却让她心神荡漾,比起刚才的微醺感还要更令她飘然。
“你的步调…”她缓缓启口。“一向都这么快?”
第二次见面就接吻,真的不是她的风格。
⻩圣昂轻笑出声,拇指抚过她的下唇。“我通常是不会对喝醉的女人出手的,但你坚持说你没醉,所以…”
语毕,他情不自噤地又吻了她。
这一次,他吻得更深了。
三种不同的烈酒在他的唇吻之下,将酒精的本质挥发得更加极致。她早已晕眩不已,全⾝的感知仿佛只剩下唇瓣的细胞还活著,再也不清楚是什么令她神魂颠倒。
忽然,门扉上的铜铃乍响。
理性瞬间苏醒。
蓝晨玥心一惊,赶忙退⾝,双颊倏地胀红,耳根传来灼热。
望向门口,⻩圣昂仍是一脸平常。
“不是放假,怎么还来?”
石诺伦先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然后转⾝就要开门。“你们继续,当我没出现过。”
“等一下。”
⻩圣昂制止了他。“来了就来了,你想走去哪?”
“我很识相的。”
“少来。”
对于他的“挽留”石诺伦只脑凄笑了一笑,到底还是走回了酒吧里。
蓝晨玥则是巴不得有个洞让她把自己埋起来。
…他怎么能够这么冷静?
⻩圣昂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怀疑,难道刚才的吻只是她的幻觉?
石诺伦走进吧台內,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还在难为情的女人。“这位是…你的女朋友?”
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圣昂静了一会儿,扬扬眉。
“如果她愿意的话。”
他的话,让蓝晨玥稍稍抬起头,白了他一眼。
她的反应他看在眼里,不噤泛起怜惜又得意的感觉。
“对了,”
⻩圣昂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向石诺伦。“你怎么会跑来?宜芳不是放假都会去找你?”
他耸耸肩,像是毫无头绪。
“我不知道。前几天她忽然丢下一句‘你到底爱不爱我’,然后就跑了,从此就没再出现过。”
这回答让⻩圣昂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会不会太容易被甩了点?”
“我也不愿意。”他叹了口气,瞥见吧台上那杯喝了一半的马丁尼。“怎么我才放假一天,你就做出这么畜牲的事?”
“本性难移。”
⻩圣昂的话让蓝晨玥一愣…莫非他常常这么做?
“开玩笑的,”察觉到她神⾊有异,石诺伦马上笑了一声。“他虽然是迟钝了点、散漫了点、禽兽了点…可他是个好男人。真的。”
一连串的声明,让蓝晨玥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你这算哪门子的介绍?”⻩圣昂双手环抱胸前,睇著他。
“诚实,”石诺伦故作正经。“是我的优点。”
“所以你会一直被甩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圣昂当然要反击回去。
***
半年后,⻩圣昂在前往酒吧的路上看见了一枚戒指。他想,这枚戒指一定很适合她。所以他在三天之后,以那只戒指向蓝晨玥求婚。
戒指就出现在杯底…蓝晨玥当时的表情,⻩圣昂从来没有忘记过。
婚宴很简单,只有亲朋好友。
五年后,他们结了第二次婚。这次没有婚宴,只有朋友的祝福。
戒指还是同一枚。
上面刻著“NeverApart”是她长久以来一直系在颈上的。即使一度不是他的妻子,她仍然悬挂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