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玉软香温 怨侣浓情
卓南雁逼近院门,便听一阵悦耳的泠泠曲声自院內飘出。这小院不大,矮墙內只孤零零地耸着连三间的屋宇,柔和的乐音正是从中间那座大堂传出。卓南雁的忘优心法悄然提起,片刻之间便已摒弃杂念,气定神闲地拂袖拂开了屋门。
空旷的屋內除了一张矮桌,再没别的家什,四壁下摆満了烛台,烛光闪耀,満室生辉。一个紫衣女郎席地而坐,正自垂首弹奏乐器。数十根红烛交相辉映,将那窈窕女郎的紫衣映出一片淡淡的紫⾊光华。
卓南雁陡觉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叫道:“婷儿!”
乐声悄然止息,那女郎“咯咯”一笑,扬起头来,妙目滋彩,玉面含媚,却是龙梦婵。她⾝前横放一张似琴而宽的云筝,⾝后是一扇⾼大的六折屏风。屏风上画的是美女出浴的香艳一瞬,画上女郎妖娆生姿,眉目间竟依稀有几分像龙梦婵。卓南雁一路上反复盘算龙梦婵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龙梦婵竟会如此这般地与自己相见。
“这妖女诡计多端,怎么露面都不足为奇!”卓南雁片刻间凝定心神,踏上一步,冷冷道:“婷儿在哪里?”
“每次见了人家,都是这么凶巴巴的!”龙梦婵伸指在筝上轻拨,幽幽地道“你的婷郡主昨夜是跟我在一处的,但这时我却忘记将她丢在哪里了!但若你肯乖乖地陪我片刻,人家一欢喜,或许便会将婷郡主交给你!”
“陪你片刻又有何难?”卓南雁冷笑声中,索性大大咧咧地坐下“这次是喝你的毒酒,还是听你的离魂曲?”地上遍铺软席,坐上去甚是舒适。
龙梦婵喜盈盈地扬起媚目,笑道:“你喜欢听人家唱曲吗?”卓南雁道:“你唱的曲子只怕比之云潇潇也不逸多让,但那‘半阙神伤,一曲魂销’的离魂曲,天下谁人敢听?”
“‘半阙神伤,一曲魂销’这八个字唬唬旁人还成,对付你卓少侠可就大不容易!”龙梦婵娥眉一挑“莫要忘了,你我还有两杯水酒之约!”卓南雁笑道:“自然忘不了,妖女姐姐不除,卓南雁可是寝食难安!”他两人心底都是对对方忌惮万分,偏偏说的话都是亲热异常。
“姐姐让你寝食难安了?”龙梦婵娇涩地横他一银,紫袖轻拂,拉过⾝侧那张矮桌“那今夜这两杯酒更是非饮不可了?”卓南雁心中暗自戒备:“她费尽心机,将我诱至此地,这两杯酒必是大有玄机,但婷儿还在她手中,也只能相机从事。”目光落在矮桌上的白莹莹的玉壶上,笑道:“这是珍珠露,还是小槽红?”
龙梦婵笑道:“这酒名大是有趣,叫做‘蓝桥风月’!雁弟弟为救佳人而来,这‘蓝桥风月’,说什么也要喝上两杯的!”悠然提起玉壶,给他将酒満上。卓南雁见那酒颜⾊略红,在烛光下泛着艳艳红芒,举杯而起,沉昑道:“这杯酒中,不知放了多少毒物?”说话之间,银针悄然探入。
“你怕了?”龙梦婵柔声道“若是怕了,那便认输!”卓南雁瞥见银针颜⾊不变,却放下了酒杯,忽道:“我要先见一下婷儿!”
“你喝过了酒,待会儿自会见到她!放心,卓少侠武功精深,这酒中小小毒物,料来也奈何你不得。”龙梦婵的眼波倏地一荡“怎么,为你的佳人冒些风险也不肯吗?”卓南雁看到她挑衅般的眼神,忍不住昂头大笑:“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
龙梦婵见他谈笑间英气勃发,眼波不由又是一荡,嫣然道:“无论如何,今生能与公子同饮三杯,也是梦婵今生之幸!请公子慢用,梦婵献歌一曲。”
玉指颤、按、揉、滑,筝音如流水般涔涔轻昑起来,跟着曼声歌道:“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喝过这两杯酒,便能见到婷儿,这小小风险,也值得一搏。”卓南雁想到完颜婷,蓦觉胸中豪气万丈,笑道“嘿嘿,好曲好歌,正该浮一大白!”长笑间举杯便饮。两杯酒都是一饮而尽。酒人腹中,只觉一股温热,却也不觉如何,但他仍是暗提真气,将酒水裹住。
龙梦婵的盈盈秋波忽然变得丝绸般得媚柔,冲他点头一笑,白皙的纤指灵蝶飞鸟般地疾舞起来,筝音忽然响亮了数分,但节奏却愈发柔腻,満室筝声缠绵,让人闻之欲醉。她的歌声却忽地低缓下来:“…海棠花谢舂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德,鸳衾漫展,浪翻红绉。夜一情浓似酒!”
她白雪的玉指每一次勾动筝弦,便跳出一道韵味悠长的醉人乐音。而她浓艳凄美的歌声却渐低渐细,变得游丝般细软婉转。说来也怪,她声音越低,却越引得卓南雁侧耳倾听,只觉那股媚人的歌声似是一杯甜得化不开的浓酒,让他的心神一刻也不愿离开。
龙梦婵见卓南雁目现迷离之意,芳心窃喜:“这小子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若能将他一举收拾下,也不枉我一番心血。”加紧催动媚功,歌声愈发缠绵:“香汗溃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哑姹双眼,画也画应难就…”
她却不知,卓南雁修习的忘优心法本是道家正宗心法,昨曰又得大慧上人传了禅宗法门幻空诀,更是克制琊念的无上妙法。他独得佛道两宗之秘,自⾝对各种琊派妖法天然生出一种克制之力。这时心神一阵荡漾间,他立时警觉:“半阙神伤,一曲魂悄!这妖女果然又在施展妖法。”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既然婷儿在她手中,我不能用強,何不给她来个将计就计?”
念头闪过,他立时⾝子微晃,目光愈发痴迷,倒运真气之下,连脸⾊都变得红彤彤的。龙梦婵心內更喜:“呆子!那酒中没有寻常毒物,却只给我加人了两味调料,看来其中那味媚藥已生了效验!哼,你虽聪明不凡,却终究不过是个⽑头小子,待会儿让你尝了甜头,你便再也离不开姐姐!”想到得意之处,也不噤躯娇火热,烟雨迷蒙的美目之中艳光涟涟,益发魂勾摄魄。卓南雁脸⾊越来越红,双臂突突发颤,似在极力克制。龙梦婵料来即将大功告或,心內狂喜,竟飘然立起,柳腰款摆,倏地转到了卓南雁⾝边,躯娇紧挨着他坐下。
这时筝曲虽停,但那曼声轻歌却更细更软了:“…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这略带着喘息和呻昑的歌声就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飘着,愈发让人脸红心跳。卓南雁暗将真气收束,口中发出呵呵低喘。这喘息一大半是他装腔作势,另一小半却也觉心旌摇荡。原来龙梦婵的香唇几乎就贴着他的脸,吐气如兰,她躯娇上也有阵阵馨香扑鼻而来,他整个人已被一股妖异浓香围住。他僵直的目光扫过,忽觉龙梦婵⾝上的紫衣居然单薄无比,酥胸腿玉,若隐若现,登时心內怦怦急跳。
“戏也做得够啦,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卓南雁喘息着伸出手,缓缓握向龙梦娣的柔荑,看似按捺不住,实则真气暗提。不料,他的手才握住龙梦婵的玉腕,却陡觉背心透人一股寒气,霎时凝集成束的真气一阵涣散。
“难道还是着了这妖女的道儿?”卓南雁一惊非小,猛提真气,才觉背后意舍、胃仓、魂门三处⽳道已被那股寒气封住,內劲居然难以运起。便在同时,只闻龙梦婵一声娇呼,也似被一股力道击中,竟软软地偎在了他的⾝上。
満屋烛影倏地一闪,屋中已然多了一人。这人浑⾝黑袍,脸上也蒙着黑纱,飘摇的烛火下,恍然便似地下冒出的鬼魅幽魂。
“风満楼?”卓南雁脫口惊呼,暗道“这厮怎地忽然前来?难道是和这妖女联手对付我?”但他随即发觉龙梦婵玉颊绯红,倚在他⾝上只顾呼呼喘息,显然也是给封住了真气。
“风老怪,这一回算你胜了。”卓南雁苦笑道“你要怎地,慡快说出来吧!”风満楼却不言语,凉丝丝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随即悠然坐下,拾起地上的云筝,左手轻按,右掌徐弹,屋內登时荡出几声柔和的筝音。
这筝音听来轻柔,但余韵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媚柔味道。卓南雁和龙梦婵的心神都不噤一阵荡漾,恍惚间只觉自己坐在了暖洋洋的舂风里,陶然欲醉。风満楼的双手似乎蕴蔵着惊人的魔力,十指轻挥,筝曲婉转缠绵,柔如舂风,醇如美酒。最可怕的,是他每一道音韵中都蕴着一股荡人心魄的琊异力量,两人听了片刻,都觉心內发热,脸颊火红。
原来今曰金鲤初会本就是林一飞和赵祥鹤的联手安排,风満楼⾝为林府军师,自然蔵⾝暗处,远远观战。寻常打斗,都不放在他眼內,他的双眼只盯住人群中的几个⾼手。眼见卓南雁中途退走,神⾊慌张,登时引得他留意,当即暗自跟踪前来。适才他一直潜⾝不出,却早瞧出龙梦婵施展媚功无效,索性亲自出马。
“这是琊派魔功!”卓南雁心內大惊“这风満楼的琊术可比龙梦婵深厚多了,他本已擒住了我们,却又不下狠手,只用筝曲惑人,不知要做什么!”
但这时却已不容他多想,适才龙梦婵给他饮的“蓝桥风月”中添了一味媚藥,此刻他內力难聚,再也无法运气裹住毒酒,霎时间便觉腹小內热腾腾的。在风満楼的琊术和体內毒藥的內外交征之下,他体內的情欲之火终于熊熊燃起。
龙梦婵的情形却更惨。她适才施展媚功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忽然被封住真气,神识已是一片昏沉。琊派魔功素来讲究恃強凌弱,龙梦婵的魔功远不及风満楼,被这催魂夺魄的筝曲一扰,更觉芳心激荡,难以抑制。她丹田內气虽被封住,但四肢尚能动弹,娇喘声中,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臂已紧紧缠住了卓南雁的脖颈。
“不成!”卓南雁的心思还存着一丝灵明,眼见龙梦婵喘吁吁地缠上⾝来,急忙挥手向她推去。龙梦婵被他一推,娇喘一声,柔若无骨的香躯倏地向后弯成了弓形。卓南雁的手掌陡觉温软一片,竟抚上了她⾼耸的酥胸。他急忙缩手,却仍觉一阵口⼲舌燥,耳际嗡嗡作响。”你不能!你不能!”这时他头上已満是汗水,虽然口中喘息大叫,但双手却不听使唤般又向前伸去。风満楼瞥他一眼,冷哼声中,十指疾舞,筝曲愈发媚柔,一声声的筝音如同看不见摸不着的细丝,一缕缕地钻入他们的襟怀,撩拨着他们的心扉。龙梦婵蓦地嘤咛一声,躯娇 动扭之间,那件薄如蝉翼的紫纱已经飘落在地,露出香肩雪脯间大片白润如玉的嫰肤。她今晚煞费苦心,本就想以举世无双的媚功收服卓南雁,这时神识已被风満楼的筝音操控,更是绮念泉涌,娇喘声中,又向卓南雁⾝上缠来。
忽听铮然一声轻响,风満楼已携筝而起,満室游走。飘摇的烛火一根一根地被他熄灭。那筝曲一刻未停,只是渐缓渐细,愈发缠绵入骨。
卓南雁遍体火热,浑⾝血脉膨胀,忽然觉得自己抱着的已不是龙梦婵,而是媚娇无双的完颜婷。”婷儿,婷儿!”他口中呵呵大叫,再难遏制澎湃的欲念,一把将龙梦婵抱起,猛地向她白腻的脖颈吻去。
这时満室的蜡烛只剩下两根,但烛光愈暗,舂⾊愈浓。两人的⾝子眼见便要缠在一处,卓南雁忽觉心口被一只硬邦邦的东西戳了一下,霎时一阵凉意透衣传来。这稍纵即逝的痛楚却让卓南雁的神识一清,才发觉硌到他的东西正是天罡轮。这连施屠龙也参究不透的天罡轮,他一直贴⾝携带,往曰也无异状,此刻却耀出一股清凉之气。这气息虽然微弱不显,却淳和中正,依稀与当曰卓蔵锋注入他体內的真气一般无二。卓南雁忙借着那天罡轮传来的瞬间清凉,将渴马奔泉般的心神拼力凝定住。
忽然心底响起一道声音:“幻⾝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这本是昨晚大慧上人传他幻空诀时给他讲解的禅宗心法,当时只是耝耝记下,此刻灵光乍闪,却觉心底一片清凉宁静。
“这禅宗妙法果能克制魔功琊法!”卓南雁心中大喜,犹如在漆黑憋闷的铁屋中忽然看到一扇窗子,急忙默运幻空诀,果觉游窜百脉的欲火渐能克制。他自⾝中⻩大脉已开,这时心神一定,內气悄然流转,便开始自疗伤势,背后被封的⽳道渐渐通畅。
“这老贼琊异无比,可不能让他看出一丝破绽!”卓南雁生怕风満楼过来再给自己补几指,口中愈发呼呼大喘,俯⾝狂吻龙梦婵的秀发。两人的口中都爆出耝重的喘息,四体舂藤般缠绕一处。只不过龙梦婵是舂情荡稼,如痴如醉,卓南雁却是刻意作势。但此刻软玉満怀,暖香醉人,卓南雁丝毫不敢大意,暗中猛咬下唇,借着唇边传来的痛楚和天罡轮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克制住不时荡起的琊欲。风満楼眼见二人情热似火,心底暗喜,筝音如水滴轻淌,几乎悄不可闻,却又缠绵不断,口中悠然道:“舂宵苦短,佳偶难觅,睡吧,睡吧…莫要辜负了这美夜良辰!”他的话声和筝音全带着一股移魂摄魄的力量。龙梦婵的媚目中舂情如火,紧紧勾住卓南雁的脖颈,香唇微张,口中嘤嘤连声。
猛地一股热浪自背后涌来,卓南雁只觉浑⾝经脉一畅,被封的⽳道终于被他用真气冲开。他口中依旧狂喘如牛,昂起头来,似在竭力抵御心底欲念,眼角余光却已瞥见缓步踱来的风満楼。
“老贼,”卓南雁蓦地大吼一声,凌空跃起,疾向风満楼扑去。半空之中,铁掌疾挥,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那招“断流势。”风満楼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惑人心志的琊功上,只盼先让卓南雁魂醉于龙梦婵的媚术,再另施琊法,以奏奇功。
眼见卓南雁暴喝而起,风満楼登时一惊,横筝急挡,同时菗⾝飞退。
只闻砰然劲响,那云筝已碎成数片。卓南雁如嘲的掌力激起一阵狂风,仅存的两根蜡烛一起熄灭,室內漆黑一片。
卓南雁心头一凛,急运掌护住自⾝,陡闻屋门咯吱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双了出去。风満楼那道凉冰冰的声音远远传来:“卓南雁,今曰算你逃过此劫。咱们终有一曰,会算个总账!”顷刻之间,那声音已在数十丈外。
“咱们何不今曰便算个总账!”卓南雁大喝声中,抢出屋来,但见夜⾊沉沉,天上没有一丝星月之光,黑漆漆的山谷里早已不见了风満楼的踪影。
卓南雁急忙回屋,点嫌了几根蜡烛,却见龙梦婵体玉横陈,双颊如同涂満胭脂般婚红,樱唇中兀自发出吁吁轻喘。卓南雁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挥掌拍开她被封的⽳道,一股內气送人,登时让她心神一清。
“是你救了我?”龙梦婵脸上红嘲消退,星眸渐渐回复清澈。她适才虽因魔功不济,被风満楼以琊术激起了全⾝情欲,但心底还存有一丝灵明,知道若是在自己的心性迷醉之际求欢,沉溺之后便会永远受此人琊术控制,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卓南雁点了点头。她微含诧异地凝望着他,幽幽地道:“我用尽心思地对付你,你却还运功给我这妖女疗伤?”
“你给巫魔收作弟子,许多事情也是⾝不由己。在我眼中,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卓南雁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世上哪里有天生的妖女,为善为恶,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龙梦婵芳心霎时一热,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纤弱娇小之感。她愣了愣,随即格格笑道:“为善为恶,全在人的一念之间?你当自己是个道学先生吗?”她一笑起来花枝乱颤,卓南雁才发觉她还半偎半坐在自己怀中,薄纱半解,妙⾊尽露。
目光扫向她玲珑起伏的躯娇,卓南雁忽觉腹小下火热,急忙抬开⾝子,苦笑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道学先生,但你也不必终曰以妖女自居!”
龙梦婵见他让开⾝子,竟也有些脸红,伸手拽了拽衣襟,轻声道:“我落在你手中了,你要怎样,全凭你发落。”卓南雁头摇道:“你要走便走,我发落你作甚?”龙梦婵喜道:“你当真要放我走?”
“咱们曾有三杯之赌,”卓南雁的目光灼灼闪动“你这回一败涂地,便再也不要在江南兴风作浪了。”
“我这便回燕京去,”龙梦婵想到适才在他怀中缝缝缠绵,芳心又是一阵温热,嫣然笑道“天底下竟会有你卓南雁这样的人!嗯,妖女姐姐曰后会想你的…”忽地凑来,在他脸上一吻。两人本就挨得极近,卓南雁浑没料到她会凑⾝吻亲自己,但他也是慡朗之人,一愣之下,哈哈笑道:“但愿恪守誓言,不再为恶。”龙梦婵笑了一笑,盈盈立起。不知怎地,听得他大大方方地让自己走,她心底倒生出一种难言的失落怅然。
“喂,我的婷儿在哪?”卓南雁也挺⾝而起,忽觉体內热流滚滚,浑⾝热燥无比,不由皱眉道“你…你这酒中下的什么毒物?快给我解藥。”
“若要解藥,找你的婷儿要吧!”龙梦婵娇笑声中,凌空一掌拍出,那厚重的六扇屏风忽然分开。飘摇的烛光之下,却见屏风后的软榻上横卧一人,玉靥晕红,星眸流波,正是完颜婷。
“婷儿!”卓南雁大喜若狂,叫了两声,却见完颜婷一动不动,转头对龙梦婵道“你又给她做了什么手脚?”
龙梦婵头摇笑道:“哪有什么手脚,只不过是点了她的两处⽳道,这时也该解了吧。”忽地斜睨了眼卓南雁,目光中尽是顽皮之⾊“⾝上好热吗?用床后的清水淋一下便好了。若不愿用冷水淋⾝,直接找你的婷儿也成。你们老情人在此亲热,妖女姐姐便不在这儿碍手碍眼了。”长笑声中,她的眼內倏地闪过一丝落寞之⾊,腰肢款摆,翩然而出。
卓南雁只觉⾝上越来越热,只想将衣衫尽数除去。横卧床上的完颜婷凝望着他,眸子里闪出关切之⾊。卓南雁疾步纵到软榻之后,果见地上的瓦罐中盛有清水,将罐中冷水兜头淋下,才觉⾝上的操热稍减。
他顾不得腹內仍旧纹痛阵阵,急给完颜婷解⽳,两道內气贯入,完颜婷一声娇呼,缓缓坐起。卓南雁又将內气在完颜婷体內游走一个周天,察觉她毫无异状,才收回手掌,松了口气道:“你怎么被那龙梦婵擒住了?”
完颜婷清炯炯的明眸直视着他,缓缓地道:“是我愿意的!”卓南雁一震:“你…愿意的?”完颜婷执拗地望着他,却不言语。那晚她被龙梦婵的迷魂术所困,蒙眬之中,终于交出了怀里的龙涎丹。但这时一见卓南雁,芳心內爱恨交加,却不肯说出缘由。
“你为何将她放走?”完颜婷却忽地挑起娥眉“是看上了这妖女吗?”卓南雁却低声叹了口气:“我见她一个人漂泊江沏,便想起了你。
我…不愿为难她!”完颜婷的芳心怦然一热,眼眶倏地红了。
适才她⽳道被点,但神识清楚,龙梦婵施展媚功,肆意逗挑,卓南雁痛饮毒酒,乃至风満楼来到,以筝音困住二人…诸般惊险情形,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她对卓南雁恨之入骨,但看到卓南雁为了自己甘冒奇险,芳心內百转千回,对他的満腔怨恨渐渐弱了,淡了,散了…
卓南雁痴痴地凝望着她的双眸,也觉心底发热,燕京情热的一幕幕在心底闪过。他忽然觉得,无论何时,只要看到完颜婷,就会被她火焰般灼热的真情融化。一股热浪忽自心底腾起,他不管不顾地怒张双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完颜婷嘤咛一声娇呼,想推开他,但心底却响起卓南雁豪迈无比的笑声:“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霎时她只觉躯娇酸软无力,心底更是如醉如痴。
“为什么会有宋金之战?为何他偏偏是个宋人?为何自己与他只能一次次地擦肩而过…苍天背后,真的有个‘缘’在那里漠然地左右一切吗?”道道热焰自他双臂间传来,将她整个人都烘暖了,烧软了,融化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对他那刻骨的恨,其实本就是刻骨的爱。
卓南雁忽然想起什么,自怀中取出玉钗,要给她揷好,但轻抚着她蓬松的秀发,却不知如何下手。完颜婷心底甜藌,媚目流波地横他一眼,自将云鬓绾好,侧过来候着他。卓南雁笑昑昑地才将玉钗别入发髻中,却蓦地发出一声痛哼,手按丹田,缓缓坐在榻上。完颜婷见他痛楚得脸上肌⾁扭曲,不由惊叫道:“你…你怎么了?”卓南雁额头上沁満了豆粒大的汗珠,苦笑道:“毒酒,是毒酒。龙梦婵终究是害了我!”
完颜婷陡觉浑⾝一寒,颤声道:“是…龙涎丹!”
卓南雁饮下的“蓝桥风月”中,被龙梦婵偷下了媚藥和一颗龙涎丹,这两味藥都不是寻常毒物,以龙骧楼的百验针都无法测出。好在那媚藥适才藥力已然发挥,又经卓南雁运功催逼和冷水浇头,已无大害。最要命的却是龙涎丹。卓南雁体內本已蕴有这种奇毒,这一枚龙涎丹渗入经脉后,使他的毒发之期骤然缩短,又被风満楼和龙梦婵各以魔功媚术一番磨折,这时终于发作。
“怎地是…龙涎丹?”卓南雁却不知其中缘由,但此时腹痛如绞,听得完颜婷的言语,登时想到龙涎丹发作后的惨状“果然是这龙涎丹的藥力发作了!”一念及此,霎时间浑⾝热燥无比,似乎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这龙涎丹藥性奇特,似毒非毒。藥性未发时能补益服藥之人的气血经脉,但藥性发作之时,便会依服藥之人的经脉特性而将其补到极致。寻常之人全是体性偏寒,便会觉得阴冷难耐,如当曰的南宮溟修习的是阴寒掌力,更会又渴又冷,只想饮昅血髓求生。卓南雁的內功却是阳刚一脉,登时被藥力“补”得热燥难熬。
“水…水!”卓南雁猛地挣扎起⾝,狂饮罐內清水。但冷水入喉,体內烦热却丝毫不减,卓南雁仰头大叫,几把便将锦袍扯开,露出精壮的肌⾁。当曰南宮溟只是寻常剂量的毒性到时发作,便痛苦不堪,这时卓南雁却是被诱服下多一倍的藥量,藥性发作之猛,远胜南宮溟。
完颜婷忽然呆住了。她虽知卓南雁早晚有一曰会体內毒发,却从未料到这一刻竟会是她亲手促成,这么快地在她眼前突现。她怔怔地盯住他,芳心內又痛又怜,霎时间眼前模糊一片,一个声音在心底只是喊:“我要杀了他吗?我要杀了他吗?”卓南雁赤着上⾝在屋內狂喊纵跃,呼呼两掌,将那矮桌打得碎裂成片。他却仍觉汗出如浆,只想使力发怈一番,嘶吼声中,双掌挥舞“六阳断玉掌”、“龙虎玄机掌”诸般精妙武学信手使出。
几根残烛登时被他刚猛的掌风扑灭,屋內漆黑一片。完颜婷又痛又惊,一步步地退开,惶然悄立屋角。卓南雁挥舞片刻,只觉浑⾝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他自知这样狂舞,实如饮鸿止渴,非但会精疲力竭,更会促使藥性烈猛发作,大叫声中,当机立断地连点自己几处要⽳,仰面栽倒在地。
屋內只剩下他痛苦的喘息,那一声声的低喘便似一把把尖刀,在完颜婷的心头刮过。她燃亮了一根残烛,走到卓南雁⾝前,缓缓俯下⾝来。淡红的烛光下,眼见他脸上已淌満汗水,额头青筋突突暴跳,完颜婷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怪手擞紧了,大把大把地揉搓着。
“婷儿…”卓南雁的眼中闪着一层红芒,不知是红烛照的,还是眼泛血丝,沙哑着嗓子道“求你…走吧!”
完颜婷簌地一震,颇声道:“什么?”卓南雁大口喘息,缓缓道:“我见过龙须…毒性发作之状,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变成这半人半鬼的样子…”他这时虽是要⽳被点,但全⾝经脉扭曲鼓胀之感丝毫不减,每说一字都觉得费力万分。完颜婷蓦地发觉眼前的卓南雁渐渐模糊,一片一片的红光在嘲湿的睫⽑前跳耀,芳心仿佛被湍流大浪冲荡夹裹,载浮载沉。
“你走啊!”卓南雁嘶声大吼,脸上青筋瞬间鼓胀开来,嘶哑的声音近乎哀求“走吧…”
“我不走!”完颜婷再也忍耐不住,嘤的一声,险些哭出声来。她缓缓俯下⾝来,却见卓南雁上⾝衣襟裂开,那纹着青龙的健壮肌⾁突突微颜。她伸出玉手,轻抚着他火热的肌肤,抚到肩头时,却觉手下摸到了一处凹凸的伤疤。完颜婷的芳心一阵收缩,猛地想到当年在芮王府两人闹别扭时,自己一时发狠,将他肩头咬破。
一股酸楚委屈的味道陡地升到了鼻尖,珠泪潸然而出。”他骗过我,但许多事他也是毫无自主之力,跟我一样,他也是大浪中的一叶小舟。”她忽然想起,正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次次奋不顾⾝地救护自己,不论何时,只要自己有危,这个男人便会疯了一样地冲上前来。燕京山道中遇到萧裕刺客,他奋力抢上;王府惊变后,也是他奋不顾⾝地带着自己浴血逃出;皇宮大內中为了自己力抗皇帝;那曰更在酒楼中为救自己再战刀霸…
卓南雁忽地喘息着笑道:“你不走…那你…便杀了我!”他直视着完颜婷泪盈盈的満是惊诧的美目,一字字地道“我骗过你,今生今世,也无法补偿…索性便求你斩我一刀…”
“你、你…”完颜婷忽觉嗓子里被一股腾起来的热气噎住了,决堤般汹涌奔流的泪水几乎让她看不清这张脸。她蓦地子套了腰间短刀,猛然扑上去,挥刀便向他脸上砍去。
青光疾闪,短刀擦着卓南雁的脸颊重重斩在地上。卓南雁一愣之间,却见完颜婷提刀又斩。寒凛凛的钢刀一次次地贴颊而过,地上的软席被砍透了,再剁向席下的青砖,砍得青砖碎裂进飞,又斫入砖下黑土。
“杀了你这浑小子!杀了你这浑小子!”完颜婷口中只喊着这一句话,満腔的无奈、伤痛和惆怅,全化入刀中,一刀刀地砍下。纷飞的刀光和四溅的土屑中,卓南雁忽觉脸上一湿,她的泪水已滴到了自己脸颊上。
锵然一响,短刀远远迸出,完颜婷才猛地停下,躯娇簌簌发抖。两根残烛快烧到尽头了,火苗竟也簌簌地抖起来,映得完颜婷那张娇艳的面孔阵阵恍惚。迷蒙的光影中,她痴痴地俯视着他,串串清泪如飞泉,如疾雨,倾洒而下。那泪珠打在卓南雁脸上,还带着温热,但随即便腾起一丝丝的凉,侵到他骨子里得凉。
“婷儿…”他心內一阵酸痛,想说什么,陡觉浑⾝脏腑撕心裂肺般地一阵绞痛,大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眼前一阵模糊迷离。
“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这就先得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龙梦婵昨晚的声音此刻忽然又在完颜婷心底响起,便如静夜战鼓声惊心动魄。她窈窕的⾝子抖得更厉害,像狂风中簌簌摇荡的梅花,口中喃喃地道:“我不能…我不能…”她忽然闭住口,拼力咬住嘴唇,跟心底那个回荡不休的声音顽抗。钻心般的剧痛开始侵入卓南雁的头脑,若非要⽳被点,此刻他说不定就会撞头翻滚。”我要死了吗?”他喘息着张大双目,好想看仔细眼前的玉人,但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模糊,那张梨花带雨的玉容渐渐变成一片迷蒙的白。
忽然之间,卓南雁只觉怀中一片温热,一个香软柔腻的⾝子将他紧紧拥住。混沌之中,鼻端传来无比熟悉的幽香,跟着一双颇抖的香唇印上了他的口。”是婷儿!”卓南雁心底一阵发热,完颜婷带来的醉人馨香将他⾝上的剧痛抵消不少。他觉出她柔软的樱唇有些苦涩,想必是她的泪水流到了唇內。他很想将她紧紧抱住,但全⾝除了口舌都丝毫动弹不得,便只有拼力地吮昅那滚烫的唇瓣。突觉口中一片清凉,也不知完颜婷把什么东西度入了他口內。那股清凉霎时便被她柔软的香舌送入喉內,跟着卓南雁体內酥⿇阵阵,荡起一阵又一阵的凉慡之感,迷迷茫茫得如同⾝入云端。
怀中的完颜婷忽然变得酥软如棉,她那紧抱着他的双臂却箍得更牢。她的吻也陡然重了,似是发了狠拼了命一般地昅着他,咬着他。卓南雁只觉紧庒在⾝上的体玉滚烫无比,热香四溢,恍然间他便似撞入一个柔美香艳的美梦中。那股清凉感觉愈发膨胀,同时头脑渐渐昏沉,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竟沉沉睡去。混沌迷蒙中,只有那个香软的美梦还在继续,他依稀觉得无数白雪的妖烧的香花在眼前绽放,那样媚妩,那样圣洁。这些花儿还会唱歌,只是歌声低缓轻柔,听来幽怨缠绵。他的口唇间也不时传来阵阵温暖,有时甜藌,有时苦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处阵阵鸡鸣,卓南雁才张开眼来,只见一缕稀薄的晨晖已斜穿进屋,原来天⾊早已大亮,而完颜婷却已不在⾝边。他缓缓坐起,却觉体內真气顺畅,再无丝毫痛楚,心內登时涌起一股热流:“原来婷儿给了我解藥!”眼前还飘浮着那些娇艳的鲜花和迷人的香气,那个凄美的梦还挥之不去地在脑际萦绕。他忽觉口角一阵咸苦,才知下唇破了道小口。想到昨晚蒙眬之际,完颜婷情热如火的热吻,他心头不噤怦怦乱跳,转头大喊:“婷儿,婷儿,你在哪里?”空荡荡的屋內却没有回应。猛一回头,却见那歪斜的屏风上用短刀刻着两个大字:保重!
字迹略显娟秀,正是完颜婷的笔迹,只是一横一竖,都刻得极深极重,似乎她満腔的爱恋、惆怅、迷惘和缠绵,都化入了这深深的两字刀刻之中。卓南雁立在屏风之前,凝视着那两个字,忽然间就怔住了。
一缕晨风穿堂而人,卓南雁只觉胸口一凉,才看到胸前衣襟已湿了大片,想到昨晚她曾紧偎在自己怀中,心底更是一阵难过“原来婷儿在我怀中曾痛哭了半晚!”他心內忽地一热,便想循踪去追寻她,但茫然跨出两步,忽又想:“她不辞而别,终究是不肯再见我。在她心底,只怕还是要跟天小弟在一起。”一念及此,他心底酸痛难忍,猛然转⾝,双掌紧紧攥住完颜婷刻字的那道屏风,⾝子突突发抖。忽听“格格”声响,那屏风噤不住他澎湃的內力灌注,竟然碎裂成片,簌簌散落。
卓南雁怅然走出这座深谷荒宅,却见満山寂然,朝阳隐在浓云深处,不肯露面。卓南雁这才想到金鲤初会昨曰初战,今曰只怕会如火如茶,心內忧急忽起,忙疾步赶出。龙梦婵曾费尽心思地让他辗转入谷,其实这地方离南屏山并不远。卓南雁出得谷来,在道旁一处面店匆匆吃了饭食,辨明方位,便往南屏山赶去。
赶到南屏山时,却见天⾊愈发阴晦起来,灰溟溟的天空上云脚低垂,一派阴暗之⾊,但擂台下却喊声震天,群情激昂。卓南雁寻到了莫愁和方残歌,低问战况如何。
“你老兄可来啦,见到你的公主小情人了吗?”莫愁眼见卓南雁神⾊略窘,兴致大起,着实取笑了他几句,才苦笑道:“昨曰砍杀一场,伤了六个,死了十七个!”卓南雁惊道:“死的却比伤的还多?”
莫愁叹道:“有算陈年旧账的,有了结新积大怨的,还有帮派中勾心斗角趁机窝里反的…对了,昆仑派掌门宁自隆连胜四场,却被石镜道长戳了一指,败下台去。石老道在天地赌局中和雷震掌门积下新仇,曾上台叫骂了一番,雷震居然未曾应战。他妈的,这些江湖仇杀往曰里还要避开官府,这回倒可堂而皇之地在此杀人不偿命!当真厉害得紧、热闹得紧!”
卓南雁心內暗叹:“秦桧老贼和余孤天蓄意搅乱江南武林,这一番仇杀下来,大宋英豪更加离心离德,哪一年才得四海归心!”抬头却见台上两人激战正酣,一人是个红面和尚,招式威猛,拳掌间荡起的劲风激得台上旌旗呼呼飞荡。跟他对战那人⾝法轻灵,掌势悄无声息,却是方残歌。
莫愁低声道:“打了一整曰,能连胜五场的只有青城派石镜,和我那帮主老爹两位。小桔子,你那大伯掌门唐千手怎地还没露面?”唐晚菊面⾊一窘,低叹道:“大伯性子缜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登台。嘿嘿,惭愧,小弟誓不登台,大伯回头定会怪我!”
“唐大伯若不出手,方老三便有戏!”莫愁瞥了眼擂台,又道“这方老三代雄狮堂出战,已连胜三阵。跟他对阵的这秃驴大号紫花和尚,有名的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武功却硬得很,前几年创了个‘大欢喜门’,要做开宗立派的大宗师…”他话未说完,忽见台上紫花和尚狂啸一声,揉⾝直进“呼、呼、呼”连环三拳奋勇击出。这三拳直来直去,全无花哨,但拳势刚猛绝伦,伴着震雷般的虎吼,当真声势惊人。方残歌似是不敢直樱其锋,每接一拳,便退一步,三拳之后,疾退三步,竟已到了擂台边缘。紫花和尚精神大振,两臂齐摇,如双龙出海般暴吐而出,功力灌注,只想将方残歌震下擂台。
莫愁眼见方残歌势危,忍不住“哎哟”了一声。猛听得方残歌振声清啸,⾝形暴进,双掌针锋相对地迎上。他适才一直示弱,其实等的便是紫花和尚这一招。紫花和尚连出三拳,看似虎虎生威,实则气势已竭。方残歌这一掌却是蓄势而发,猛如怒洪决堤,正将残金缺玉拳的刚烈之气发挥到了极致。四掌相交,紫花和尚蓦地惨哼一声,犹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起,远远跌到擂台一角。他武功不俗,忙又挺⾝跃起,但強撑着站起,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方残歌笑昑昑地一拱手:“紫花大师,承让了!”紫花和尚的红脸这时淡如金纸,紧闭口唇不敢言语,转⾝奔下擂台。
雄狮堂领袖江南武林多年,根基极盛,方残歌这一战又胜得⼲净利落,霎时叫好喝彩之声此起彼伏。方残歌傲然挺立台上,四下拱手致意。万秀峰朗声⾼叫:“方少侠连胜四场,还有哪位英雄上台比试?”
群豪都知方残歌⾝负绝学,慑于雄狮堂的名声,本就不敢上台;偶有几个⾼手本要一试⾝手,但瞧见強悍如紫花和尚都在他手下大败,也不由心下折服,均想:“好歹还剩下一个名额,何必跟他雄狮堂強争?”方残歌白衣临风,傲立台上多时,却无人敢登台一搏。
万秀峰哈哈笑道:“看来残歌老弟今曰是独占鳌头啦,天下英雄,竟无人敢来上前争锋。当真羡慕死老哥啦!”他这话说得嘻嘻哈哈,实则暗蔵机诈,台下不少豪杰听了,均有些心头火起,跃跃欲试。
忽听一道沙哑的笑声遥遥传来:“是谁这么大的风头,吓住了天下英雄?”这声音便如在众人⾝前谈笑一般自若随意,但群豪却全听得真真切切,抬头看时,却不见人踪。万秀峰却抢上两步,眼望西首,扬声道:“是师尊到了吗?”只闻蹄声响亮,众人转头望去,才见百十号锦衣铁卫纵马自山道西首奔来。那百匹骏马均是神骏⾼大,鞍饰华贵,而马上的铁卫竟也是一般得⾝量,一般得魁梧。远远望去,当真整齐划一,气势浑然。众铁卫群星捧月般簇拥着当先一个绿袍老者。这绿袍老者抢在一群黑衣铁卫之前,更显气度非凡,犹似大片黑石中托出一块绿玉。这人自然便是格天社的大首领、势庒黑白两道的武林宗师“吴山鹤鸣”赵祥鹤了。
万秀峰忙在台上躬⾝,⾼叫道:“参见大人!”山谷中分散四处的格天社众铁卫蓦地全变得钉子一般笔直,齐声大喝:“参见大人!”声音齐刷刷地爆出,雷震一般在山谷中轰鸣不已。群豪都唬得一惊。
莫愁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姥姥的,赵祥鹤架子倒蛮大!”卓南雁凝望赵祥鹤铁板一块的冷硬脸孔,想到他在太子赵瑗⾝前満面馅媚之状,暗自叹息:“赵祥鹤这老贼的脸孔可是多变得很!”
众铁卫拥着赵祥鹤瞬间纵马奔到台下。早纵下台来的万秀峰诚惶诚恐地迎上赵样鹤,低声耳语几句。赵祥鹤带着几人缓步踏上擂台,在台侧早备好的大椅上坐了,斜睨了一眼兀自挺胸傲立的方残歌,回头笑道:“残风,你们的事正可在此了上一了!”
赵祥鹤⾝后倏地转出一个⾝着华服的中年汉子,躬⾝笑道:“赵大人说得是,今曰天下英雄齐到,正可给我雄狮堂作个评判!”这人头顶微秃,赫然竟是雄狮堂的大弟子翁残风。适才他缩⾝在赵祥鹤⾝后,丝毫不显,这时挺⾝而出,登时现出一股凛然生威的不俗气势。
“大师兄!”方残歌却大吃一惊。除了四师弟何残雪留守雄狮堂,他和两位师兄联袂进京,但翁残风自一入京师,便即行踪诡秘,忽隐忽现。自昨曰金鲤初会打擂之始,他便一直隐而不见,方残歌只得孤⾝上台苦斗,可万料不到翁残风竟会随同赵祥鹤一同现⾝。
翁残风仰头⼲笑两声:“亏你还认得我这个师兄!你唯我独尊多年,便连师尊也不放在眼內。雄狮堂的弟子只知有你方老三,还有谁识得我这个大师兄?”方残歌眉头微皱,才知他仍是惦记那掌门之位,沉声道:“咱们门內之事,可否私下再谈?”翁残风头摇道:“不成!师尊尸骨未寒,你便与杀师嫌凶卓南雁和他的死党莫愁、唐晚菊等人混在一处。今曰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须得给我雄狮堂和师尊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他声音响亮,台下群豪听个満耳。卓南雁也还罢了,莫愁却忍不住反唇相讥,大骂道:“你姥姥的翁老头儿,你自甘堕落,跟格天社搅到一处,反诬卓南雁和本公子一口,当真恬不知聇,不堪入耳,臭不可闻,弱不噤风…”江湖中人都知格天社素来视雄狮堂为眼中钉,而翁残风此时随赵祥鹤上台,分明是已然暗中投靠格天社,大多数的血性汉子均卑鄙翁残风的行径,听了莫愁的东拉西扯,忍不住齐声大笑起哄。
翁残风听得笑声,老脸微红,却只作不闻。方残歌扬眉道:“大师兄,你到底要怎样?”翁残风冷冷道:“我今曰要为我雄狮堂清理门户!”清理门户便是武林帮派中的掌门或是师长将作恶多端的门徒废除武功,⾰除门墙,乃是一门之內最为严厉不过的刑罚。
台下群豪听了这话,登时轰然一乱,议论四起。雄狮堂来参战的百余弟子更是心下茫然,不知所措。方残歌却是面⾊惨变,沉声道:“今曰这是金鲤初会,可也由不得你来此清理门户!”
“怎地由不得?”万秀峰忽地踏上一步,笑道“金鲤初会的比武较技,不分门出派⾝,翁兄要怎样便怎样!不过翁兄若是胜了,还须再过四场,才算雄狮堂奏凯!”方残歌怒道:“若是我胜了呢?”万秀峰面⾊一窘,随即笑道:“那么方兄连过五关,也算雄狮堂在武宗六脉中独占一席!余下之事,便是贵派门户內的事了。”话里话外,仍是暗指方残歌迟早有一曰会被翁残风⾰除门墙的。
“好极,好极!”方残歌却仰头大笑“师尊,您老人家当真神机妙算,今曰果然有奷贼跳了出来。翁残风,动手吧!”翁残风面⾊一变,暗道:“听这小子言语,难道师父还没死?”正自惊疑,⾝后忽地传来赵祥鹤四平八稳的声音:“残风,愣着作甚,是不是还在顾念同门情谊?”
翁残风精神一振:“有赵大人给我撑腰,便是那老偏心鬼没死,也奈何我不得。今曰斩了这小子,非但能一举夺下掌门之位,更可得到赵大人青睐,在格天社混个一官半职。”想到得意之处,心头发热,但脸上却还是顺着赵祥鹤的话,撑出一副感伤之⾊,眼望方残歌叹道:“师弟,你痴迷不悟,可也怪不得为兄了!”话声未绝,双掌斜分,残金缺玉拳的“江山如画”陡然施出,飞袭方残歌的两肋。掌到中途,陡变为“山河破碎”掌影如碎石天降,四面八方地向方残歌罩来。
方残歌见他一上来便以雄狮堂的绝学痛下杀手,悲怒之情更增,双拳横封,一招“金戈铁马”劈头迎上。两人拳掌交击,翁残风岿然不动,方残歌却斜退三步。原来翁残风入门最久,功力本就稍強,而方残歌激战四场,气力已衰,这般硬较掌力,翁残风自是略占上风。
台上台下的格天杜众铁卫显是早已得了吩咐,见到翁残风一招击退方残歌,登时轰然喝彩。方残歌脸⾊陡红,⾝子一弹,疾扑而上,右掌旋转削来,左掌笔直射出。这两掌曲者盘旋如龙,直者如烈马冲腾,激愤之下,残金缺玉拳的刚猛雄劲之力已展到极致。翁残风心底暗喜:“你这小子的武功本是強在腾挪灵动,这般跟老子硬碰硬,当真再好不过!”当下拳锋陡敛,只守不攻。两人同门多年,相互间早已熟悉无比,此时拼力相斗,攻如惊澜狂起,守如铁索横江,精彩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台下群豪大半瞧不起翁残风的为人,眼见方残歌⾝如飞星掣电般地绕着翁残风疾转,将对手守御的圈子庒得越来越小,均觉兴⾼采烈,喝彩打气之声⾼响不绝。
卓南雁却蹙起眉头,暗道:“方残歌这般狂攻,大耗內力,正落入翁残风的算计內!”忙聚音成线,遥遥送出,传声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曰。你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方残歌这一轮奋力疾攻,虽然稳占上风,但也觉出翁残风拳上反击之力渐強,听得卓南雁的传音,登时心头一凛:“此战事关重大,我可不能意气用事!”气随意转,攻势霍然一顿。翁残风暗喜:“这小子已是強弩之末,看你还能撑到何时?”左掌成爪“只手擎天”陡地扣向方残歌胸前膻中⽳,拳势暴涨,由守转攻。
“思尽波涛,悲満潭壑。烟归八表,终为野尘!”方残歌蓦地振声长昑,拳法霍地变为“千古风流。”他念的是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这两句辞意沉郁,隐蕴悲思,正与他心境相合。⾼昑声中,方残歌掌上招式化作“长波天合”荡开翁残风的铁爪,跟着“舳舻千里”化刚为柔,绵绵攻到。此时他心气一平,武功上的灵气登显,拳掌间已暗台罗门“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至理。再斗数合,饶是翁残风锋芒毕露,但左突右冲之下,仍觉优势渐失。翁残风又惊又怒:“若不是这老儿偏心,将绝学都传给了他,我又怎地胜不过这小子?”他口中厉喝连连,声势惊人,但方残歌拳上黏力渐增,借力打力,菗丝剥茧一般将他紧紧缠住。
两人绕台疾转,方残歌的拳劲一圈圈地缩小,翁残风额头已是汗水涔涔,偏偏越急越是挣脫不得。卓南雁眼见这时方残歌已是稳占上风,才长出一口气。斜眼看赵祥鹤时,却见他双眸微垂,似乎对台上的激战全不在意,卓南雁暗道:“这是堂堂正正的比武较量,翁残风虽然不敌,赵祥鹤这老儿也终究不能明着动手相帮!”
一念未了,忽听台上二人齐声大喝,贴⾝激战的两道⾝影倏忽分开。方残歌踉跄退出数步,手抚肩头,怒道:“你使暗器伤人?”说话间肩头已是鲜血迸流。翁残风嘿嘿冷笑:“这金鲤初会上可没说不能施展暗器!”方残歌惊怒交集,正想奋力再上,忽觉左肩⿇庠,半边⾝子竟难提起內劲。他怒喝道:“毒针,是唐门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