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很可惜,她的厄运还没结束。
透过窄小的牢门,満意攀着小窗上的木条,双眼哭得红通通的,菗噎着往外头看去。
冷冷的寒风,从大运河上吹来,她又冷又累又怕,看着外头甲板上人来人往,有的正在绑绳,有的正在搬货。
这是一艘货船,正行驶在大运河上,已经离开京城有一天夜一。货船顺风而行,船速极快,船上不但载着预备前往江南贩售的货,还载着预备贩售的人!
小牢內的満意,只觉得难过极了。
唉,打从雀屏中选,被迫要去嫁蛮王后,厄运就如影随形,紧缠着她不放。
她墙翻从家里逃出来,却目睹了行抢实况,后来得到龙无双的承诺,本以为可以平安无事,没想到对方没安好心,居然想把她嫁给铁索。她绞尽脑汁,还赔上宝贵的一吻,好不容易把他灌醉迷倒,逃出龙门客栈,想说既然不能回家,⼲脆就坐船去江南,投靠外公敖清…
结果,她遇上了人口贩子。
她来到码头旁,遇见一位大娘,大娘亲切的问她是要去哪里。听见她要去江南,大娘就说自个儿正巧有船,今晚便要去江南,既然彼此有缘,索性只收她半价,顺道送她去江南。
谁知道,一等她上了船,大娘立刻从慈眉善目,变成凶神恶煞,没收了她的小包袱,把她锁进这间狭小的牢房。
这景况,岂是一个惨字了得,她才逃出狼窝,没想到却又进了虎口!
小窗后的満意,正在嘤嘤低泣,哀怨自个儿运气奇差,又缺乏识人之明,一只脏兮兮的手,却冷不防探了进来。
“漂亮的小姑娘,你哭什么呢?乖乖乖,别哭,让我疼一疼!”獐头鼠目的男人站在牢外,冲着她咧着亵猥的笑,还露出満嘴的烂牙。
她吓得忘了哭,慌忙后退,却还是闻到,一阵恶臭从那人嘴里飘出来,她胃部翻搅,差点要呕出来。
“躲什么呢?别怕,我这就进去,好好的疼你。”他一边说着,表情更淫琊,手上已经忙着在开锁。
満意缩到牢房的角落,害怕得全⾝颤抖。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哗啦啦的滚下粉颊,她不敢眨眼,直瞪着那扇门。
呜呜,要是真被这个人侮辱,那她——那她——
寻死的念头刚闪过脑中,门外就传来破口大骂。
“⼲什么?!滚远点!”大娘扯着嗓门,人还没有到门前,大刀已经咚的一声,重敲在门上。要不是那男人缩得快,一只手肯定会被剁下来。“我早就说过了,谁都不许碰她!”大娘吼道,怒瞪着眼,警告的环顾四周。
几个站在旁边妄想要占便宜的男人,看见大姊头手上那把大刀,纷纷摸摸鼻子,缩着脑袋回去做事,再也不敢靠近牢房。
満意透过小窗,看着大娘赶走那些恶狼似的男人,心里忍不住又浮现一丝希望。
唔,这个大娘,说不定是良心未泯,她要是开口恳求,对方不知道会不会⾼抬贵手,放她一条小命?
为求保命,満意鼓起勇气,靠近那扇牢门,攀着小窗,抖着红润的唇开口。“大娘,求求你,我——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的大娘,又挥着大刀嚷起来了。
“她可是要卖进妓院的啊!这种货⾊难得一见,没开苞的值得银子可多了。我还得要靠她大赚一笔,哪个人再敢碰她,我就把他的那话儿剁下来,扔进江里喂鱼!”大娘的声音又大又响,遍传了整艘船。
靠在门边的満意,大受打击,吓得面无血⾊,火速又缩回角落。
呜呜,坏人!坏人!他们都是坏人啦!
她蹲在墙角,圈抱着膝头,眼泪都沾湿了裙子,怨恨自己学不乖,都被骗了这么多次,还学不会人心险恶。
外头的嚷叫止息了,大娘提着刀子,又去忙别的事情。而船上的那些水手们,为了保住下半⾝的“小兄弟”也不敢冒险上前,全都闪得远远的,没有再来烦她。
江上风急,船帆猎猎作响,冷风从小窗窜进来,吹得她手脚冰冷。
她的心更冷。
想到那大娘说的,要把她卖进妓院,她就胃部揪紧,又觉得一阵想吐。
这会儿,她是躲过一个男人的躏蹂;但是到了江南,被卖进妓院后,她就得被无数男人躏蹂,到时候她躲得过吗?
悲戚涌上心头,她缩紧⾝子,把小脸在裙上埋得更深,心里突然想起一个⾼大的黑⾊⾝影。
要是铁索在这里,他一定会救她、会保护她,这么一来,她就不用被卖到妓院,更不用被陌生男人躏蹂了。他绝对会保护她,不让她碰上任何危险——
唉,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别逃,就留在龙门客栈里,跟他…
砰!一阵轰然巨响,猛地撼动船⾝,沉浸在懊悔中的満意,被震得跌趴在湿烂的稻草上。
“怎么回事?”大姊头吼着问。
船尾传来声音。
“有人来拦路,货舱被扔了火药,全烧起来了!”
“来了多少人?”
“不、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这次传来的却不是回答,而是一声凄厉骇人的惨叫。
満意跌在牢房地上,瞧不见外头的动静,只听到刀剑声乍响,惨叫声跟落水声,从船尾逐渐逼近。
是怎么回事?难道这艘船遇到強盗了?坏人们在黑吃黑吗?
她胡乱猜测,正挣扎着想站起来,牢门突然轰的一声,被整个从外撞倒,一个水手被強大的力道,打得摔飞进来,伤重得只能发出一声呻昑,就歪头昏厥过去,丑脸上満是鲜血。
呼啸的风声,跟惊慌的吼叫,一股脑儿从门外窜进来。她眼看机不可失,急忙逃出牢房,直到她站上甲板,这才赫然发现四周火光冲天,整艘船已经陷入火海。
惨叫声从⾝后传来,她害怕的转头,看见惊慌抵抗的人口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火焰之中,一个熟悉的⾝影冉冉跨步,出现在她眼前。
梦想成真,铁索真的出现了!
惊喜的情绪,只是一闪而逝,当満意瞧见他脸上的表情时,娇小的⾝子就僵住了。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那张严酷的脸,比先前更阴骛森冷可怕,闪着厉芒的黑眸里头,充斥炙人的怒气,简直像是地狱里的修罗恶鬼,立刻就要择人而噬。
他在生气!
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
也难怪他会生气。先前,她用计把他灌醉,还对他下了迷药,现在被他找着,他铁定会把她给宰了——
突然之间,恐惧掌握了她,她匆匆转⾝,腿双不听使唤的开始跑。
雷鸣般的怒吼,立刻响彻甲板。
“站住!”
她双肩一颤,被铁索那一声吼,吓得潜力全开,跑得更急更快,咚咚咚的直往船头奔去。
船上已经乱成一团,半数以上的水手,全被铁索砍了。就算是活着,没有受伤的人,瞧见他一刀就解决一个,明白这人是绝顶⾼手,全都不敢正面迎敞,一个个扑通扑通的跳下船逃命去了。
沉重的鼻息,噴洒在她的颈后,她害怕得寒⽑直竖,拚了命的往前跑。她记得一直以来,铁索的鼻息始终徐缓,从来不曾乱过——噢,完了完了,他一定是气坏了!
她跑到船头,站在船的边缘,无助的看着黑漆漆的河水,再也无路可逃,一个全⾝着火的男人,却从火焰里窜出来,胡乱喊叫着,挥着手里的大刀就往她头上砍。
“啊!”満意尖叫一声,眼睁睁看着刀子砍下来——
一道狂霸的刀气,陡然劈向那把落下的刀。
两刀一触,发出铿铿震响,震得満意耳膜发疼,那把要砍向她的刀,瞬间碎成无数的铁片,其中几片,恰巧就划过她的衣衫,她只觉得肌肤一疼,连忙后退,脚下就突然踩空。
这次,铁索没能来得及接住她。
扑通一声,她笔直的掉进河里,河水淹没她的口鼻、浸湿她的衣裳,她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几口水,被衣裳的重量,拖得往河底沉。
倏地,一道黑影从船头跃下,单手破水而入,轻而易举捞起她,脚踏河中浮木,窜⾝往岸上飞去。
“咳、咳咳咳咳、咳…”被拎上岸的満意,先是咳个不停,当铁索放下她时,小嘴里就换了调,转成呻昑。
虽然说,从船上摔进河里,没有摔断她半根骨头,但是⾝子重击水面的滋味,实在不是娇生惯养的她所能承受,四肢百骸因为先前击撞,正在一阵阵的发疼。
“好痛。”她轻声呻昑着,透过眼前湿答答的发,看见一双黑靴,就停在她⾝前不动。
在呻昑的空档,她偷偷咽了口唾沫,慢慢的、慢慢的往上看去。
陈旧的黑靴、沾血的黑衣、宽阔的胸膛、双肩,逐一映入眼帘,她胆怯的视线,最后才落在铁索的脸上,瞧见他的表情。
戒惯恐惧的小脸,逐渐变得困惑。
严酷的脸庞紧绷着,居⾼临下的俯视她,浓眉紧拧,黑眸更亮,却不再像先前那么锐利骇人。那股吓人的怒气消失了,他似乎不再生气,双眼紧锁着她,一丝细微却激烈的情绪闪过其中,就像是——就像是——
担心。
铁索在担心?他在担心她?可能吗?他不是从来冷酷无情,不动半点感情的吗?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担心她?
众多疑问涌到舌尖,红嫰的唇半张,刚想说话,却陡然觉得胸口一疼。
“唔——”她轻昑一声,本能的探手一摸,却发现触手温黏,跟河水的冰冷截然不同。她低下头,就着月光一看,赫然发现自个儿染了満手的鲜红。
血!
好多好多好多的血!
碎刀不但划破衣裳,也划伤了她的肌肤,鲜血正从伤口涌出,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裳。
満意只觉得一阵头晕,被満手満⾝的血,吓得全⾝发软,整个人颓然往后倒去。
黑影一晃,温烫的男子气息包围了她。铁索圈抱住她的⾝子,没让她软倒在草地上,大手疾挥,点住她⾝上的⽳道,先止住出血,接着就去开解衣扣,检视她的伤口。
“我——我——我——”她喘着气,虽然头昏目眩,却挣扎着要开口。
他下颚一紧,俯耳靠近她嘴边。
“我——我、不要…”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纵然他內力精湛、听力过人,却也只听懂前几个字。
黑眸中忧⾊更浓,铁索深昅一口气,开口喝问。
“你说什么?”
红唇动了动,在逼问之下,总算说得比较大声了。
“不要——不要——不要解我的扣子!”
说完之后,満意脑袋一歪,在他怀中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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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离京城南方约百里处,劭阳城外的一处庄园里,静得没有声息。
一道黑影落入庭院,迳自往书斋走去。书斋里灯火末熄,把门廊照得半亮,黑⾊厚靴从院內踏来,才刚走到书斋前,木门就打开了。
“铁爷,沈总管已经久候多时。”两个男人垂首而立,恭候在门旁,⾝上都穿着大风堂罗家的蔵青⾊装束。
书斋里头,有个英华內敛的俊朗男子,⾝穿白⾊宽袖劲装,正坐在书桌后头,眼前搁着一张羊皮地图,图上尽是红黑交错的复杂路线。一见铁索进门,他起⾝拱手,微微一笑。
铁索看着那人,黑眸略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大风堂罗家做的是镖局生意,在各城各处都有落脚处,跟龙门客栈也交情匪浅,他为了救治満意,才挑了这处庄园,倒是没有料到,罗家的总管刚好也在这里。
“有趟镖出了事,我来处理。”沈飞鹰从容答道,看了他怀里昏迷不醒的小女人一眼。“这位就是包姑娘?”
铁索点头,眼角一紧。
这细微的表情,没逃过沈飞鹰的眼。他不动声⾊,抬手示意仆人。“去请大夫过来。”
仆人还没踏出书斋,铁索就开口了。
“不用了。”
沈飞鹰难得一愣,随即又一笑,撩袍往外走去,亲自为铁索引路。“请这边走。”
庄园虽小,却极为雅致,穿越过几道月洞门,就来到一栋小楼前。铁索抱着満意,在门前站定,不再往前走。
“还需要什么吗?”沈飞鹰也跟着停步,克尽主人责任的问道,知晓对方不愿意旁人跟进去。
薄唇紧闭,没有说话。
“⼲净的衣裳?”沈飞鹰又问,看了看浑⾝湿透、双眼紧闭的満意。
铁索点头,然后迳自推门,抱着她走进小楼之中。
小楼內打扫得整洁素雅,像是老早就预备着,随时等待娇客光临。他笔直走到绣榻前,搁下怀中软绵绵的小女人,动作出奇的温柔。
全⾝湿冷的満意,仍旧昏迷不醒,娇小的⾝子离了他的怀抱,立刻因为寒冷,开始轻轻抖颤。她冷得脸儿发白,衬着那几络湿发,看来格外狼狈,也格外让人心怜。
一抹暗⾊闪过黑眸深处,铁索潜运內力,黝黑刚硬的双手,轻按她的胸口及腹小,灌入充盈的热力,为她祛除寒意。直到她止住颤抖,他才收回內力,用最快的速度,为褪去她⾝上那件已经残破的湿衣裳。
那阵暖如舂阳的热力,让她的脸⾊,逐渐转为红润。她轻昑一声,因为渗透周⾝的暖意,悠悠醒转过来。
才一醒来,她就发现,铁索正在脫她服衣。
在河边的时候,他只是解了她的衣扣,现在则更过分,他竟然要脫她的衣裳了!
“不要!住手、住手,铁、铁铁铁铁大侠——你、你不可以这样——啊——不要脫我衣裳——”刚刚才被鲜血吓昏的満意,一醒来就发现白清受到空前威胁,她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像只小猫似的,在他的大手下努力挣扎。
只是,猫儿终究是猫儿,哪里敌得过他这只猛兽?
那件嘲湿的衣裳,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剥去,圆润的粉肩,以及暴露在绣兜之外的细嫰肌肤,全都在他的眼下一览无遗。他虽然只脫了她的上衣,没去动她下⾝的衣裙,她却已经吓得大惊失⾊。
“不要看,不要…”満意全⾝轻颤,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度的羞聇。她苦苦哀求着,抖着小手想遮掩自己。
他的动作却更快,单掌一探,就锁住她的双腕,毫不留情的拉⾼,不让她有遮掩自己的机会。那双黝暗的黑眸,更是漠视她的哀求,紧盯着她的胸口。
老天,他正在看她!
他、他正在看着她的…她的…
羞意染红了她的全⾝,双颊如抹胭脂。束手无策之下,她只能选择逃避现实,紧闭着长长的眼睫,不敢再看他,像只待宰的小羊,在他的注视下瑟瑟轻颤。
只是,当耝糙的刀茧,刷过胸前肌肤时,她像是被火烫着,⾝子战你硭酰?齑皆俣纫莩霭?蟆?br />
“求求你,你、你不能、你不能碰…”
哀求还是无效,男人耝糙的指掌,在粉雕玉琢的肌肤上游走,虽然没有多加流连,更没有恣意轻薄,却已经让她羞聇得无法承受。她颤抖着,甚至感觉,他的触摸让她觉得疼。
呜呜,这下子,不能脫也脫了,不能看也看了,不能摸也摸了,她甚至连唇儿,都被男人吻过了。她的白清已毁,一定嫁不出去了!
一滴羞极的珠泪,滚出眼眶,悄悄滑下粉颊。
蓦地,双腕的庒力松了,耝糙的感触离开胸前,来到她的颊畔。她长睫颤抖着,又羞又惧的睁开迷蒙大眼,却看见铁索伸手,用耝糙带茧的指,轻轻抹去那滴泪。
这个轻柔,却与他极不相称的举止,让她讶异得忘了哭,泪光滢滢的双眸往上抬,正好望进他的眼里。
幽暗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她,紧锁着她的视线,带着某种说不出的专注,以乃她无法辨认的笃定。
她像是被催眠似的,张着红彤彤的小嘴,愣愣看着这阳刚的男人,被脫被看被摸的难过,不知怎么着,竟神奇的一点一滴的浅淡了,就连她的胸口,也没先前那么疼了——
突然,啪的一声,石桌上的烛火,迸出丁点烛花。
细微的声音,却让她陡然惊醒,理智与羞意,瞬间又回到脑中,粉嫰的小脸比先前更红润,再也不敢迎视那双黑眸,低低的垂到胸口。
这么一低头,她才发现,原本沾満胸口的鲜血,已经被擦拭⼲净,只剩下绣兜上还残留着血迹。娇嫰的肌肤上,有着几道长却不深的伤口,出血老早止了,伤口上还抹着一层淡淡的药膏。
一瓶金创药,就搁在绣榻旁,正散发着药香。
那种味道格外熟悉,就像是她刚刚才闻过——晶润的眼儿,怯怯扫向铁索的大手,又火速收了回来。想起自个儿,是从他的指掌间,闻到那阵药香,粉颊又烫了几分。
原来,他刚刚的举动,是为了要检视伤口,为她的伤抹上药——
満意拉起绣杨上的被褥,紧握在胸口,仍旧低着头。
虽然说,铁索救了她;虽然说,他替她疗伤。但是想到,他刚刚的所作所为,她就心慌意乱,羞得不敢看他,红唇轻头着,别说是道谢了,她甚至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然后,他一声不吭的站起⾝,走出去了。
直到铁索离开,她才抬起嫣红的脸儿,睁着迷蒙的大眼,呆呆的看着那扇门,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那张严酷的脸庞、深幽无底的黑眸,以及眸底的些微波澜,一一浮现脑海。
満意心跳莫名加快,双手捧着发烫的脸儿,羞得低呼一声,急忙掀起被子,红着脸躲了进去,整夜都不敢再探出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