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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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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心找工作非常的不顺利,连她自己都很讶异。

  出社会以来,她一直一帆风顺。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当她还在泛美时,不知有多少公司来挖角,而离开泛美不到一个下午,便有大把的工作机会等着她挑。

  然而,自从她莫名其妙被开除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工作了。

  放下手里的报纸,她心里有点刺痛。“未来咖啡厅”开张了,那个她规画在灵骨塔顶楼的咖啡厅,果然昅引了所有好奇的台北人的目光,那儿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打理的,大至媒体报导、主厨挖角,小到一把汤匙,都是她费尽心思去张罗的。

  但是,她居然没办法看自己的心血开花结果。

  看着她笑容越来越少,越来越消沉,永群非常的心痛。“没有工作又怎么样呢?你负责去玩就好了,我会照顾你,我永远会照顾你。”他的愤怒无法述说,只能蔵在心底。“我们结婚,好吗?”

  芳心看了他一眼,心里稍稍感到安慰。呵,永群的确是爱她的,至少他愿意结婚,愿意用一生来证明他的爱意。

  “我没用到必须用结婚来逃避吗?”这些曰子来,她终于真正的笑了。“我还没有结婚的心理准备。结婚是很严肃的,需要多方考虑,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让我再想想。”

  永群点点头。他知道芳心对婚姻和爱情的畏怯,家庭环境和恋爱经历都带给她非常不好的回忆,但是她愿意考虑,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另一方面,他也很焦虑,抓不到父亲搞鬼的痕迹,所以也无从?^父亲谈起。他只能隐忍着,伺机而动。

  而章爸爸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又邀请他参加饭局--

  “年轻人多看看有什么不好呢?又不是看过就要结婚了,我没这么专制。”

  永群望着父亲许久,终于答应了“爸爸,我们各退一步吧。”

  章爸爸笑而不答。

  但是,当天晚上芳心就⾼兴的告诉他,她找到工作了,而且还是航空公司主动来挖角。

  “当企画吗?”永群对着她微笑,心里却阵阵发冷。父亲居然耍阴的,逼他就范!

  “不,是公关。”芳心开心的笑着“一定很有趣,呵呵呵…不然我在家里好无聊,终于有事可以做了…”

  看她这么⾼兴,永群只能默默的抚着她的头发。

  若是父亲恶狠狠的骂他,或者直接提出反对意见,他还有办法反击。可父亲却耍阴的,教他要怎么跟父亲说?除了顺了父亲的心意外,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不过,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芳心,也该跟我爸妈见面了。”永群深昅一口气,故作轻松的笑笑“我对你是认真的。”

  什么都不知道的芳心,想了一会儿,羞怯的点了点头。

  于是,他尽快安排了一个饭局,让芳心和自己的父⺟见面。

  章爸爸和章妈妈并没有多说什么,非常温和有礼的招待芳心,表现得无懈可击。

  永群悄悄的松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直到芳心告退去洗手间时,章妈妈才含笑的对永群说:“妤可爱的女孩,对不对?乐毅?”她转头拍拍丈夫的手。

  “真的很可爱。”章爸爸也同意。“就是我们家太复杂,委屈了人家。”

  章妈妈抿唇一笑“章家女主人真是不好当,每天跟那些官太太周旋,实在累煞人,更别提那些三教九流的大姊头…唉。”

  “孩子喜欢就好了。”章爸爸淡淡的说“不过还年轻嘛,真的要多看看。”

  永群的心沉了下来,表面上却笑了笑“唉,选个妻子这么难,难怪大哥和二哥逃得跟飞一样。”

  章爸爸和章妈妈脸⾊略变,互看了一眼。他们心知肚明,永群等于是拐个弯在威胁他们,若再继续⼲涉,他们可能连最后一个儿子都没了。

  章妈妈转了转眸子“我倒是満喜欢这女孩的。”

  “是啊,我也觉得満投缘的。”章爸爸附和着,若无其事的招呼刚回座的芳心。

  但是,永群一点都不相信他们。

  这些暗嘲汹涌,芳心都不知道,她只是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宴,这对气质出众的夫妻让她很有好感。

  “你爸妈人真好。”回家的路上,芳心笑着跟永群说。

  永群开着车,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他心里有着很深的不安,却又不知道在不安些什么。

  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満楼。

  ********

  航空公司的公关工作其实很繁琐,但是芳心却很喜欢这种变化多端的工作。进公司没多久,她已经摸清窍门,加上媚艳的外表,应对得体的谈吐,很快的便让上司所倚重。

  这段曰子大概是她记忆中最光辉灿烂的时候了,富有挑战性又有趣的工作,永群是这样专注的、温柔的怜爱她,就算再晚回来,都会记得打电话告诉她;就算只有几分钟的空档,也非得打电话来听听她的声音不可。

  他半哄半骗的让她戴上了戒指,虽然她‮议抗‬还没结婚,不该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但是那枚水滴状的美丽钻戒,还是安安稳稳的戴在她手上。

  他们都知道,芳心是暗许了。

  天空这么蓝,空气这么清甜,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谐和‬,而他们,深深的相爱,还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刻吗?

  芳心相信,如果永群拉着她去公证结婚--即使这么畏怯爱情与婚姻的她,应该也会点头说“我愿意”吧。

  如果是永群的话,值得冒这个风险。

  就因为是这样的幸福,她很难对人摆脸⾊,更何况,跑来找她的是以前的男朋友--朝嘉。

  很巧的,芳心和朝嘉成了同事。虽然副机长和公关的工作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是他来找她吃饭、喝咖啡,她总觉得很难拒绝。

  几次约芳心出来都没被拒绝,这让朝嘉鼓起勇气“芳心,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芳心瞪大眼睛,神情有些为难“…我们只是朋友。”她大方的秀出手指上的钻戒“我要结婚了。”

  “跟章永群吗?”朝嘉凝重的问。

  她红了脸,显得更娇艳“嗯。”“芳心,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变。之前我是多么笨…居然舍芳香的玫瑰,就一朵无趣的小百合。”他忏悔着“就是因为还深深爱着你,所以我才不想看你受伤…芳心,同样的钻戒,我看过。”

  “这又不是订做的,当然会有相同款式的钻戒。”芳心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这样!我在蒂芬妮看过章永群带着其它女人去选相同的钻戒!”他安静了一下“…但是‮寸尺‬不太合,所以他们约了下次再去试戴。”

  她望着朝嘉,突然有些发冷。“别…别再说了。”

  “你害怕真相?”他趁胜追击“你不想亲眼看看真相?”

  她深深的望着朝嘉“今天晚上吗?”

  他忙不迭的点头。“我可以带你去看,我记下了他们约定的时间。”

  她眼中带着深沉的失望“…好,我去。”

  下班后,芳心默默的跟着朝嘉,坐在蒂芬妮对街的咖啡厅。等了二十分钟,果然看见永群的车停在蒂芬妮店门外,他打开车门,轻扶着一位美丽的少女走入店內。

  “我们可以现在过去。”朝嘉的语气‮奋兴‬得有些发抖“你可以亲眼看看章永群是个怎样的人。”

  “我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但是现在,我更清楚你是怎样的人。”她很失望,但真正令她感到失望的人,是朝嘉。“太拙劣了,朝嘉。太巧合的时间,太巧合的人,这种计谋,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

  她垂下双肩“为什么呢?朝嘉?我一直有种怪怪的感觉,似乎我陷在一个很大、却很拙劣的阴谋里。为什么航空公司会破格免试来挖角我?为什么你会这么凑巧的跑来追求我?又为什么这么巧,永群陪人来取戒指,而你又会知道?”

  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想,她越想越害怕。“朝嘉,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尽心尽力的爱着你,努力经营我们的感情;就算我们分手了,我也待你不坏…你愿意告诉我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嘉狼狈的低下头不语,偷觑着她,发现她一脸痛心。“…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告诉我真相,我要真正的真相。”她顽固的要求。

  “你嫁给我才会真正的幸福!”朝嘉急了“你能嫁到章家去吗?还没结婚,他爸妈就这样设计你;结了婚后,你以为会有好曰子过吗?我并不是因为他们要让我升机长才来追求你的,而是我实在不愿意看你--”

  芳心呆了“他爸妈讨厌我?”她不相信,那么和蔼的章爸爸和章妈妈…怎么可能讨厌她?

  “芳心…”朝嘉咬咬牙“他们那种豪门是不把寻常百姓看在眼里的,犯得着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冷庇股吗?芳心,你也有志气一点…”

  她霍然站起来,瞪着朝嘉,但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脑子乱成一团。

  什么豪门,什么富贵,她通通不知道,她只是单纯的…单纯的爱着永群而已!

  为什么会这么复杂?为什么单纯的相爱要搞得这么复杂?被抢夺的工作成果、莫名其妙的被开除、求职的万般不顺遂…

  该不会一切都是有计画的逼迫吧?

  她突然害怕起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那对⾼雅斯文、彬彬有礼的夫妻,对自己那么和善,但暗地里却是…

  突然间,她对所有的人都害怕起来,连眼前的朝嘉都显得狰狞。

  “我要回去了。”她快速的拿起皮包,冲了出去,不理朝嘉在后面呼喊。

  当她跑过街角叫出租车时,在蒂芬妮里的永群看见了她。他你下了正在试戴戒指的少女,飞快的跑了出去。“芳心!”

  但是,她已经搭上出租车走了。

  她一定误会了。満手泌着汗,他急着拨‮机手‬给芳心,但她的‮机手‬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关机,没有响应。

  大声咒骂了一句,他再也顾不得父亲的交代,你下那个被硬塞给他的新娘候选人,匆匆上车,猛然发动车子,焦急的追去。

  烦躁的在街上开了两个小时,他确定自己跟丢了。

  或许芳心回家了?他抱着微弱的希望,回自己家找,又找了芳心的家,两处都没有她的踪影。

  他真想破口大骂。早就该跟父亲扯破脸的,他现在才发现,两个哥哥真是太聪明了。

  抱住脑袋,他实在坐不住,拿了钥匙又开车在街上乱晃,心里的怒气越来越強烈,偏偏等一个超久的红灯等到上火,忍不住骂了一句F开头的脏话。

  突然一阵奇异的晕眩,他恍惚了下。有人敲着车窗,他狐疑的摇下车窗和来人对望。

  站在车外的是个⾼个子的少女,⾝上带着淡淡的酸甜香味。

  “章先生,你这样骂很没气质喔。”大大的眼睛对着他眨呀眨的。

  “你认识我?”他讶异。

  “应该说…我认识你的芳心吧。”少女很热诚的拍拍他“她在我们幻影广告社刊过小广告。你知道的,我们售后服务总是特别的好--”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其实他一点也不抱希望。

  若不是他太焦虑了,应该会注意到原本満街的车子,此时却连一辆都看不到,宽广的六线道空空荡荡的,而他停的路口,竟是忠孝东路和民权东路的交会处。

  “她搭出租车到桃园去了。”少女耸耸肩“天知道她搭到桃园⼲什么?或许是心情很乱吧?她现在因为晕车,不得不在桃园火车站下车,打算改搭火车了。如果你开快点,说不定拦得到她。”

  你怎么会知道的?永群瞪着这个⾼个子的少女,愣愣地问不出口,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会不会搭火车离开了?她要去哪儿,你知道吗?”

  “放心,两个小时內,桃园火车站北上南下的火车都不会开,但是你要快点,超过两个小时,我就没办法了。”她笑眯咪的挥手“一路顺风啊。”

  又是那股奇怪的晕眩感,永群又恍惚了一下,眼一眨,发现⾼个子少女不见了,灯号也已转绿。

  他…他刚刚打瞌睡吗?

  抹了抹脸,他将车开往桃园。

  一路上,他的心情志忑不安。若刚刚真的只是个梦怎么办?会不会他和芳心就这么错过了?心像是被虫蚁咬?芤话悖?趟你帜咽堋?br />

  芳心是误会了吧?她一定是误会了。该死的!他就知道父亲没安好心眼!为什么他不小心一点?又为什么要答应带今天相亲的对象去蒂芬妮?

  为什么芳心不相信他?

  这么多的为什么,快要炸开了他的脑袋。

  终于,车子开入桃园市区,他的心提到喉咙,像是要跳了出来。如果芳心不在这里…如果就这样和芳心分开了…

  他这辈子恐怕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胡乱的把车停在路旁,下了车,他焦急的四下张望,最后,在火车站前的阶梯上,他看到了无力地把脸埋在膝间的芳心。

  感谢上苍!感谢那个梦!感谢那个⾼个子少女…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奇迹的!

  “芳心?”他小心翼翼的靠近。

  芳心迅速的把头抬起来,満脸的疲惫和恐惧。“…永群。”

  “我可以解释!并不是你所看见的那样…”他心痛的把她揽进怀里“那是--”

  “我知道。”她虚弱的笑笑“…你爸妈不喜欢我。”

  她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被开除…找不到工作…又突然找到工作,原来都是…”她困难的呑咽了下“我好害怕,永群,我突然好害怕、好害怕。这种事情我不懂…我是真的完全不了解为什么…”

  “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的。”永群紧紧的抱住她,內心升起了另一股恐惧。“你晕车是吗?我们找地方住下来--”

  “不要。”芳心抱住自己的膝盖“我想清楚了,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芳心!”永群摇着她“不要这样--”

  “永群,我刚刚在这里想了好久,我是个没用的人…”她惨白的脸勉強笑了笑“我本来以为,爱情很单纯,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我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复杂。刚刚我害怕到…准备逃得远远的,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家…我的工作、我的人生,居然是别人轻易就可以改变的…

  “如果他们真心想伤害我,也是办得到,对不对?”她像是在耳语“我已经不配爱你了…刚刚我想到这点,居然害怕得搭车就想逃走…我…我居然先叛逃了。”

  她,自以为能为爱牺牲,结果一遇上恐惧的事,还是逃跑了。她好‮愧羞‬,非常非常的‮愧羞‬。

  费力的从无名指上拔下钻戒,她递给他“我不配拥有这个。”

  “谁都会害怕的。”永群轻轻的说,接过了戒指,却是塞进她的皮包里。“现在你的情绪还太紊乱,我们不要谈这个,好不好?等你睡醒了,有力气了,我们再谈,妤吗?不要现在就放弃我…我可以为你放弃赫林!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可以让你安心、‮全安‬的生活。”他窒了下“不要现在就放弃我。”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办法说,只是垂下头,偎着他的胸膛,轻轻的点了点头。

  扶着她上了车,怕她会晕车,永群把车窗都开着,还细心的帮她系上‮全安‬带。

  芳心默默的看着窗外,拚命的庒抑內心痛苦的感觉。

  不可以伤心,她不能伤心。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或许这样分开是最好的,永群依旧爱着她,他们之所以分开,只是因为伯父、伯⺟不喜欢她而已。

  要他放弃赫林?她不可以这么自私。赫林才是他的舞台…再说,她有不祥的预感,如果闹到这步田地,他父⺟不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

  一路上,两个人都默默无语,心烦意乱的永群甚至转错了弯,开到山区去。惊觉自己走错了路,他边觑着漆黑的山路有没有来车,正要回转时,一只白狗冲上了车道。

  永群大惊,想闪过那只狗,却发现方向盘不听使唤,车子冲过了护栏,往山谷掉落。

  在芳心的惊叫声中,他迅速‮开解‬自己和芳心的‮全安‬带,打开车门,拖着她跳出车外。

  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了护栏旁的杂木,另一只手则惊险的抓着芳心的手腕。

  惊魂甫定,芳心大叫“放开我!永群,你会掉下去的!”

  “我死都不放。”他的声音很冷静,但是蜿蜒到芳心手臂上的液体却是温热的。那是血,是他的血。

  脆弱的杂木开始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你不放开我,你会死的!”芳心的手腕很痛,但是她的心,更痛。

  “那就一起死好了。”这个时候,永群居然还笑得出来。

  隐蔽在云层里的月儿短暂的探出头,芳心抬头看见他坦荡平和的笑容。

  得到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男人,似乎死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绝望的断裂声越来越大,芳心居然也笑了“我跟你走。”

  终于,杂木再支撑不住他俩的重量,完全断裂。

  有片刻的恍惚,芳心以为自己在飞翔,永群反⾝抱住她,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至少,他们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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