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黯然做论且抽丝
众人此时方注意到林剑澜的异样,这副表情是无论哪个人都从未见过的,顿时止了说笑,见他半晌方平复过来,从牙齿间挤出了几句话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倒是陆蔓先回过神来,轻声道:“弟弟可是想到了什么?莫要如此,怪骇人的,说出来我们一起听听。”
林剑澜转了⾝,呆呆坐在椅子上,却不做声,原来路上那种离白云观愈近就愈为不安的感觉竟是一种十分准的预感么?几载的懵懂一心只盼获知真相,当这真相呼之欲出时却如此让人害怕和退缩,退缩的只想将这答案一个人永远的埋在心中,谁也不告诉。
叹了口气,林剑澜只一一将眼前人扫了一遍,方甚为歉疚道:“蔓姐姐,对不起,我…我想与端木道长单独说会儿话。”
陆蔓变了脸⾊,白宗平却是极为不屑道:“谁希罕听么?我们出去。”率先开了门大步走了出去,陆蔓看了一眼林剑澜,仍是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先在外面等候吧。”
莫耽见他们虽都有些疑虑,却还是走了出去,道:“看林兄弟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知要说多久呢!小侠,和我出去,先准备准备晚饭去!”
林剑澜却走到门口将门关好,回⾝道:“莫大哥,小侠,你们不用回避,这原本也和白云观有些关系。”说罢倒了一杯茶,拢在手中,却如同要借助这小小茶盏的温暖一般,道:“小侠,你过来。”
年小侠自来了这白云观中,端木耳和莫耽都是极为活泼的人,因此倒把他也惯的没大没小,此刻见气氛凝重,再不敢嘻笑,默默走到林剑澜⾝边,见他将茶杯放下,蹲了下来,将自己的手拉在他手中道:“小侠,我问你一句话,你不必担心端木道长和莫大哥怪你,只根据自己实真的想法说出来就好。”
年小侠不知他要问什么,觉得他的手异常温暖,便点了点头,林剑澜方道:“你一心想为爷爷报仇,若是有人答应了你,替你报仇,条件只是让你做一点点小事,你可会答应他么?”
年小侠冰雪聪明的孩子,之前听他问话已经提及端木耳和莫耽,顿时回头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警觉道:“让我害端木爷爷和莫大哥么?我不⼲!”
林剑澜摇头摇道:“并不是害他们,比如只是你想办法把他们哄下山去,或者给茶水饭菜里面撒些能觉睡的药,并不伤及他们性命,醒了和没事一样。”此话一出,果然有些效果,年小侠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端木耳,回头道:“真的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损害么?”
林剑澜点点头道:“自然,哪怕只要你平曰看看端木爷爷有没有什么最宝贝的东西,只要做到任意一点,便可以帮你报仇。”
端木耳听得越来越不对劲,不由一步上前,将年小侠拖了回去,道:“喂!林小哥,可不带这么引诱人的!”
林剑澜方站了起来,苦笑道:“端木道长,那么你以为,花王府为什么会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孩童发一张千金难求的花王帖?”
端木耳道:“这…”林剑澜接着道:“若是白云观门下人丁兴旺倒也罢了,这样可收买的人倒也多些,早晚都能寻到机会。偏生年小侠被我带上山之前只有你和莫大哥两个人,除了莫大哥偶尔下山,大多数时间你们俱是雷打不动的守着这荒山破观。蔓姐姐曾道这花王盛会几乎没有邀人几次三番参加的时候,你们却每次都能拿到,不觉有异么?”
莫聃道:“或许是之前我们一直未去,这主办之人心有不甘…”
端木耳摇手道:“徒儿莫再说了,我明白了。小侠这孩子也算是凭空多出来的一个机会,即使我与莫聃不会赴会,保不准小侠却会前去,如此说不定就有什么可乘之机,一个孩子又能有多大的意志力抵抗?”
林剑澜苦笑了一声道:“端木道长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位素心客连续若⼲年一次不落的发帖而来,到了今曰,白云观中到底蔵了什么物事,道长仍是不愿意透露么?”
端木耳一惊,摇头摇道:“不能说,不能说。”
林剑澜轻笑了一下,仔细抬眼看了看正对着屋门的三幅挂像,轻声道:“道长,这画中秘密我已经猜着了七八分,以我心智,尚能看破,若是那素心客某曰亲自来此,焉有看不透之理?”
端木耳道:“林小哥某非疑心老道信不过你么?并非如此,我师父曾说过,‘只待有缘人,至死不轻传’,若我有了看对眼的人,要怎么找,怎么腾折都随他,但若是让我从嘴里说出来万万不能。”
林剑澜轻轻走上前去,足下一点已经飘然跃起,一道剑光从腰间闪过又消失,那遮掩肖像的黑纱顿时飘落地上,黑纱一去,瞬时那丽人的艳⾊似乎充溢明堂,即便年代久远,却仍不减画中人的魅力。端木耳等人俱是在旁静看,也不阻拦,林剑澜心知端木耳已然默许了自己是有缘之人,寻这观中秘密,这已是最大程度的帮助了,对端木耳躬⾝一笑,便静静打量起这三幅挂像来。
端木耳等人也不作声,只看他用手来回的比划,口中也是念念有词,摇了头摇,走到端木耳⾝前道:“借道长拂尘一用。”拿到手中方踱到那美人图前面,似乎用拂尘柄丈量着什么,抬头看了看李靖的那幅图,向后退了几步,却是一个趔趄,差点绊倒,低头一看,脸上顿时笑逐颜开,走到那挂像前面,仔细看着下面的地面,慢慢向后退了几步,方停了下来,道:“道长,这画中的秘密可是在这里吗?”
端木耳一看,却甚是吃惊,从椅子上急忙站起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莫聃本以为什么画中的秘密只是端木耳这老道随便说着玩玩,却没想到林剑澜似有所得,见端木耳脸⾊剧变,便也看向林剑澜,听他如何解释。却见林剑澜走到端木耳面前将拂尘还了过去,道:“我初看这美人图时,便觉有个地方很是别扭,后来看了道长,才明白过来。”
端木耳低头看看自己,却并无什么不妥,眼中透出纳罕之⾊,林剑澜接着道:“道长,你看看你如何拿着拂尘?若是不用拂尘之时,都是手握末端,将拂尘柄放在臂弯中,拂尘则垂在臂外是也不是?你再看那美人图中,却将手臂转向外面,手执拂尘向外,似在指着什么,可是么?”
端木耳闻言,急忙抬头看去,却见的确如此,但由于画技甚⾼,美人艳丽,反而觉得这⾝姿曼妙之至,并不觉得势姿古怪。莫聃和年小侠俱都转过⾝来,对着这图像细细琢磨,林剑澜又道:“民间传说他们三人结义,红拂夫人是李卫公之妻,又被虬髯客称为三妹,我第一次来这里时总觉得除了这拂尘,还有些什么地方透着古怪,心中一直有些疑惑,却不巧让我在另一处地方又遇到风尘三侠的画像,方明白过来,无论如何,她的画像不应挂在正中才是。”
端木耳道:“有点道理,只是祖师爷和祖师婆婆,还有这位虬髯客,一不是仙,二不是神,竟然还有人家挂着他们的像,倒也奇怪,巧巧的被你遇到。”
林剑澜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道:“我何尝不是觉得天意弄人,在花王府那小院中,不过是因错觉屋中有什么动静,才拨开窗纸偷看,却不料一看之下,才激起了我对这观中三幅画像的回忆,才有这次一游,却…”想起想见却不能见的人,心中不由一阵痛楚。
年小侠见他突然停住不说,忍不住拽了拽他道:“因此这样挂别有一番用意所在,对么?”
林剑澜微微颔首,暗道:“他小小年纪,怎么知道有的时候越是知道真相越让人失望伤心,甚至愤怒?”便只微笑道:“后来我在看李靖的画像,才有了点想法,跟道长借了拂尘来量,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剑鞘末端所指之向,与那柄拂尘的指向俱都指向地面一点所在。若是画像是按别的排列所挂,岂不是无法汇于一点了?”
端木耳点了点头,莫聃却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又向外退了几步,方明白过来,林剑澜又道:“当年红拂是杨素⾝边的侍姬,慧眼识才,在李靖向杨素进言之时曾经暗暗摆手意指杨素并不可信,最后寅夜投奔出逃,成就一段千古佳话。不过若是摆手,却也没有见过如画上这般五指俱都张开的,虽说纤纤如葱,可是也太过招摇,若是当年便是这样做手势,恐怕早就被杨素发现了。”
端木耳道:“哎呀,你可别卖关子了,看把我这傻徒弟和小侠急的,快说吧。”
林剑澜叹口气道:“其实你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只是不像我还少年心性,喜欢到处看看走走,你们看看地面便知道了,从那点交汇之处,到我站的这里,恰好是五块方砖,正应了五指之数。”
端木耳恍然大悟道:“的确如此,我师父当年告诫我这超然阁中一物一事都不能乱摆乱动,恐怕便是这个缘故,他当着我的面放在这方砖之下,却未曾告诉过我为何如此,今曰听了小哥的解释才明白过来。只是,你怎么知道是向外面走五步,却不是向里面走呢?”
林剑澜摇头摇道:“我并不确定,只能赌一下运气,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端木耳哈哈大笑道:“说你是个有缘之人,果然是!”说罢蹲下⾝来,将那方砖移开,里面却还是一层方砖,如此拿掉了五块,底下才现出一个方洞,其间放着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盒,林剑澜心道:“看来这件物事十分重要,上面连铺了五块方砖,只是怕有人从落脚声音中觉出下面是搪空的。”
端木耳将那小盒取出,放在林剑澜手上道:“小哥,敢不敢跟贫道赌一次?”
林剑澜面露诧异之⾊,端木耳又道:“这盒子你敢不敢试试能否打开?若是打开了,这里面的东西老道便做主送予了你;若是弄错了,这盒子上的机关便会发动,到时候你的小命可都难保!”
莫聃却十分紧张望向林剑澜道:“林兄弟,你可有把握吗?”见他思忖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道:“道长,莫大哥,我想试试,若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便不开这个盒子便是,绝不会胡乱猜测贸然犯险,这里的东西,我不要,我只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罢了。”
想通谜团本应开心,端木耳并不知道为何他自猜透了那请柬的目的开始,便一直情绪低落,即便又接连将这画像之谜破开,也是毫无喜⾊,反而越发显得沉闷忧郁,只得道:“既然如此,小哥便试试,若是开不开便再埋起来,老道刚才说的打赌什么的都是玩笑话,你千万莫要意气用事。”
林剑澜轻轻一笑道:“道长放心,你治好了我,我可舍不得这么快便去找你师父。”说罢拿起了那盒子,仔细研究起来。却见盒子上面有一个极为精细的镂金转盘,上面刻着从零到玖的十个数字,那转盘下方是一个小小的蛮夷装扮的骑马小人,细腰胡服,竟是个女子,头边别着一根翎⽑作为饰物,手执长弓仰天向上,那弓上还搭着一根小箭。做功极为细致,箭上的尾羽和头边的翎⽑纹路都清晰可辨,林剑澜心知这便是开启此盒的关键所在,需要将转盘拨转到正确的数字方才可行,可是既不知需拨转多少次转盘,也不知需要哪个数字,当真是一点线索也无,向那盒子的四面看去,也是滑光如镜,并无什么破绽,他却并不灰心,小心将盒子捧起,手不碰到那转盘,慢慢向盒底看去,却是心中一喜,见那盒底纹着细细的两行字:
“拾级半山弃争斗,闲卧云顶倍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