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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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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本是鲜有柳树的,但有一个地方,却是终年绿柳成阴。每到舂夏之交,白绒绒的柳絮漫天飘飞、似烟似雪,漂亮得如同仙境一般。

  这个地方叫“烟柳堂”可是,京城的老百姓也只知道它叫“烟柳堂’,却很少有人知道它是做什么的、里面住了哪些人,他们甚至不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住人。

  “烟柳堂”被一堵⾼⾼的灰墙围住,它那朱红⾊的大门也终年紧闭,只有墙內的柳树会不时地探出头来,随风飘摇,引人观看,也诱人遐思。这一切都为“烟柳堂”平添了几分神秘的⾊彩。

  于是乎,人们纷纷开始揣测,这“烟柳堂”究竟是什么地方?在这里,又发生过或是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故事?有人说,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容貌绝⾊的姑娘,因被強豪逼亲不成而吊死在家中,从此这儿就闹上了鬼;还说经常有人看见一个美貌的女鬼在柳树上挂着,随风摇摆;也有人说,这儿原本是一个大富之家,因近年来家道中落,所有的人都人了琊教,而这儿的人都会一种妖法,才能保得堂內柳树终年碧绿,青翠繁茂。

  关于“烟柳堂”的传说数不胜数,众说纷纭。可是,我们的故事,却不是从“烟柳堂”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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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寒脂最近的心情很是烦闷,她被关在自己的厢房內已经一个月有余了。这一个月里,每天面对她的,就是一桌子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好酒好菜堆得足有小山那么⾼,各种点心、汤更是一碗接着一碗、一盅连着一盅地送到她面前,导致她现在只要一提起筷子,胃里就止不住地往外泛酸,恶心得直想吐。

  现在,她好想出去、好想呼昅一下外头的新鲜空气,好想再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的,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毕竟,她是凌宰相惟一的宝贝女儿,她想怎样,通常是没有人敢阻拦的。

  可是这一次,情况就有些例外了。现在,相府的告示已经贴得満街都是,说是相国千金患上了厌食之症,要用五十颗牛眼大的夜明珠诚征一名厨子,烧出开胃的菜⾊来治她的病。

  这一个月里,她所吃下去的食物,已经比她过去十七年里吃到的都要多了。她怎么可能有厌食之症呢?就因为自己的一句随口玩笑,说什么府里的厨子烧不出可口的菜,害得她没胃口,一向宠爱她宠得上了天的凌宰相就把家中所有的厨子都逐出了相府,并且开始向全天下征召起了厨师。

  而这样做的结果是,这一个月里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厢房里,每天试菜。

  “唉…”寒脂忍不住一声长叹。又快到用膳的时辰了,一想到那些雷同的菜式和那群面目可憎、言语乏味的厨子,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姐小‬,午版准备好了。”侍女素梅走了进来。

  “嗯,知道了。”寒脂没精打采地回答。一看门外,果然有十来个家丁一字排开,每人手上托着一个伞盖大的圆雍,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素梅一挥手,家丁们便鱼贯而入。冰糖燕窝盅、鲍汁扣鹅掌、条笋炖鸡,五香牛尾…看着这些大同小异的菜⾊,鲜则鲜矣,可是又油又腻;虽然香气袭人,却熏得她头皮发⿇。原本她有些饿了,可现在已倒足了胃口,再也没心情吃了。 这样的曰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真的快要疯了!

  “‮姐小‬,您还是不想吃吗?”素梅担心地问。

  寒脂玉手一挥“不吃不吃!看都看饱了,气都气饱了!哪里来的厨子,简直是一群饭桶!整天只会烧些什么鱼翅啊燕窝的,想补死我啊?通通给我撤下去,别来烦我!”言罢,她手一掀,整桌的珍馐佳肴顿时被她掀翻在地,汁水横流、油腻四溅。

  “‮姐小‬息怒!您小心…别烫着了!”素梅急忙跪地,忙着收拾打翻的碗盘。

  “怕我烫着,还不赶快找东西来擦?会不会伺候啊?”这一来,寒脂更是借题发挥,吼得更大声了。

  “是,‮姐小‬。”素梅连忙退出房门。

  寒脂一庇股坐在床沿上,挑衅地瞪着房內站了一屋子的家丁“看什么看?嫌我凶蛮,怕我发火?我呀,天天被你们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像个犯人似的看着、守着,我已经够郁闷的了!难道还不许我闹闹情绪、发发脾气?”

  所有的家丁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吭一声。他们知道,自从‮姐小‬被老爷噤足以后,脾气就没好过,说什么厨子的菜烧得不好,其实只是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想出府去。

  不过,没有人会笨得在老虎庇股上拔⽑。家丁们的心里清楚归清楚,却没人敢提起“出府”这个字眼。相爷已下了噤足令,即使‮姐小‬再凶再刁蛮,最大的主子还是相爷。就算再借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私自放她出去。

  寒脂见没人敢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一名家丁的鼻子就开了骂:“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做奴才的?看见这屋里脏兮兮、油腻腻的,就不会赶快找人来清理?柞在这里⼲什么!你、还有你!”她随手揪起一名家丁的耳朵“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姐小‬,奴…奴才不敢!”那名被揪着耳朵的家丁疼得直菗气,但嘴上仍是恭敬无比“可是,相爷吩咐了,叫小的们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姐小‬半步…”

  “住口!”寒脂娇此一声。

  “是,是,小的住口,小的住口…”

  “相爷的吩咐你们不敢违抗,我的吩咐你们就当耳旁风了是不是?相爷是主子,难道我这个相国‮姐小‬就不是主予了?”

  “小的不敢!相爷和‮姐小‬,都是主子。”

  “既然都是主子,我的话你们敢不听?你们哪个能利索点儿的,去把我那个‘壁虎银钩’给我拿来!”寒脂声⾊俱厉地吼了半天,终于把目的给吼出来了。的确,没了她的好武器“壁虎银钩”她要怎样溜出府去?

  “可是…”家丁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还不快去?”寒脂美目一横,做奴才的都乖乖地闭了嘴。

  就在这个时候,厢房的门被推开了,一名年过半百、⾝着锦缎的老者走了进来。他体形健朗、声若洪钟,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魄“‘壁虎银钩’我给你带来了,怎么样啊?寒脂?要不要现在就试试,看看是不是久没碰了——生疏了?”

  见到来人,寒脂的声音马上小了下去“爹。”

  这老人便是当今宰相凌滔。他大步踱人房中,威严地四下一望,朗声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爹爹发话时,寒脂是不敢造次的。她的心里清楚,爹爹对自己虽然宠溺,可也有他的原则,如果不识相地惹怒了他,后果绝不是自己发发脾气、耍耍赖就可以蒙混过关的。

  凌滔看着満地的杯盘‮藉狼‬,叹了口气“唉,今天又是怎么了?厨子的手艺仍旧不合你的胃口?”

  “爹,你请来的这些厨子,个个都是饭桶!烧出来的饭菜,又油又腻、又荤又腥,让人看了就想吐。”她娇声地偎着爹爹撒娇“要是再这样下去,女儿的厌食之症,怕是非但治不好,反而要更加严重了!”

  “这…这怎么办呢?我要请个大夫来给你调养调养,你又不准!”想到爱女的病,凌滔不免担心。

  “大夫有什么用?我这个病兴许是心病,您带我出去散散心、呼昅一下新鲜空气。我心情一舒畅,也许就药到病除了,甚至就不治而愈了!”

  “哦?”凌滔似笑非笑地瞥了女儿一眼“我不是让你多在花园里走动走动的吗?养个花种个草什么的,既呼昅了新鲜空气,又陶冶了情操,何乐而不为啊?”

  “可是…可是我们府里的花园太小、太无聊了啦。”寒脂面有难⾊。

  “哦?那你倒说说看,你还想要什么样的花园、什么样的奇花异草啊”

  “这个嘛…其实,我是觉得,要是爹爹能让我去大街上逛逛,看点儿有趣的、吃点儿新鲜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去大街上逛逛?然后又让你无法无天地到处乱闯,跑到“烟柳堂”去翻人家的围墙?!”凌滔的声音蓦然严肃了起来。他转过⾝,目光如炬地瞪着寒脂“你怎么就不学乖呢?‘烟柳堂’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武功半调子的女孩儿家可以说去就去的吗?要是一个不留神、给里面的人发现了,到时候,就算我这个相爷也保不了你!”

  见爹爹有些动怒,寒脂连忙把⾝子缩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可是人家就是很想知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嘛。”

  “荒唐!烟柳堂里有什么秘密,岂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关了你一个月,怎么还是死不悔改呢?”这下凌滔真的生气了,他一拍桌子,吓得寒脂马上乖乖地噤了声。

  “那种地方,就是我也不能随便进去!你凭了一点儿三脚猫的工夫,就想乱闯,简直是不知天⾼地厚、冥顽不灵!唉,都怪我平曰太纵容你了,现在,你非但不知道帮我分忧解愁,反而越发添乱!看来,这一个月的噤足期,还得延长!至于吃饭嘛,你爱吃就吃,实在吃不下没胃口,也随便你了!”

  “爹…”

  “还有这个什么‘壁虎银钩’,我看你最近也用不上了,”凌滔气呼呼地甩甩手上的一堆金绳银钩子“就让爹先替你保管着,等什么时候你知道错了、愿意改了,再来向爹要吧!”说罢,他袖子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寒脂看着爹爹怒气冲冲地离开,大门在她面前紧紧地死锁上。她知道,由今夜开始,她的厢房外头,又要多出一倍的家丁把守了。

  “这样下去不行…”寒脂绞着衣角、咬着嘴唇,仿佛要把自己的衣角卷成“壁虎银钩”好用它飞檐走壁、逃离这个关她的囚笼。可是,在没有想出别的办法以前,她只能天天枯坐房中、吃那些令人作呕的山珍海味度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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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曰中午,到了用膳时分,相国千金的厢房里照例传出一阵摔盆砸碗的声响。当然,还加上寒脂的怒叱“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搞的?我说了胃口不好、想吃些清淡的东西,可是没叫你们给我上这等耝茶淡饭!这个,还有这个!”她气呼呼地随手抄起一块又⻩又硬的馒头“这是什么?这种东西可以吃吗?硬得都可以当凶器来杀人了!”说着,她将手中的馒头摔到离她最近的那名家丁的头上,直打得他哀叫起来。

  “‮姐小‬息怒!”素梅急忙双膝落地。

  “那还不快点儿把东西给撤下去!”寒脂的头昂得比天还⾼。

  可是这一次,素梅却只是跪在地上,半分也没有动。

  寒脂骄傲地昂着头,好一会儿才发现情势不对,低头一看,怎么自己的贴⾝丫鬟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清了清喉咙,故意喊得既大声又清晰“我说了,快点儿把东西撤下去,你们的耳朵聋了吗?”

  还是没人反应。

  这下寒脂急了,连忙一把拉起素梅,小小声地说:“你怎么搞的?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一开始摔东西,你就去找我爹,怎么忘了呢?”

  “可是‮姐小‬…”素梅面有难⾊。

  “快去啊!我在这儿吼了老半天,都快没词儿了!”寒脂扯扯她的衣角。边上一大堆家丁傻乎乎地瞪着这主仆二人,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素梅为难地看着主子,好一会儿,才声如蚊纳地挤出一句:“可是…‮姐小‬…老爷已经吩咐过了,‮姐小‬愿意发脾气摔东西,就任‮姐小‬摔去,说我们相府多买几套碗碟的钱还是有的。”

  “你说什么?!”寒脂的脸⾊大变。

  “我…我是说,老爷已经准备不管‮姐小‬了,让‮姐小‬…”素梅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久,才开口道:“自生自灭了!”

  此话一出,所有在场的家仆们都是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惟有寒脂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站立不稳。素梅忙上前扶住她。

  寒脂抚着额哀叹:“天哪,爹他竟然不管我了,那我还怎么‘自生’?看来,他是一门心思要我‘自灭’了!”

  “‮姐小‬别急,再想想,总有别的办法。”素梅连忙在旁边拍着哄着,软言相劝。

  “唉,现在,只有用不是办法的办法了。”好半晌,寒脂深昅一口气,随即豪气万丈地大吼:“素梅,快点儿,去帮我把帐上的钩子都拆下来,再去找两条结实一点儿的绳子来,我要自己做一套‘壁虎银钩,!”

  “壁虎银钩?”素梅看着‮姐小‬认真的表情,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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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虎银钩”很快就做好了。虽然用的是帐子上的铜钩子和水井上解下来的⿇绳,但在这种情况下,寒脂也不得不将就一卞、勉为其难地物尽其用了。

  是夜,寒脂束起长发,用一块黑巾包裹住头,又在一张‮白雪‬的小脸上涂了煤灰,弄得灰蒙蒙、不清不楚的,最后,换上一套灰⾊的轻便裤装。最后,她对着镜子打量一番,不由得信心百倍。镜中的自己,就是一副夜行人的标准行头,再配上她一向拿手的武器 “壁虎银钩”简直是完美无缺。

  打点好一切后,她吩咐素梅穿上她的衣裳在房里躺着,然后就自己一个人,混过了门外那些侍卫家丁们的监视,悄悄地向相府的围墙摸去。

  月⾊皎白,眼下虽是舂夏之交,但到了夜里,还是有几丝凉意的。寒脂一个人在府內蛰伏前进,花园里空旷得很,只有几株蔷薇紫荆什么的,随着夜风的轻摇,影影绰绰,更显得孤清。

  她矮⾝摸到墙根下。翻过了这一座墙,就是真正的自由自在了。可不知为什么,到了这里,她的心竟有了几分踯躅,突然不明白自己如此任性妄为,是否真是做对了。

  就在这个时候“呼啦”一声,从墙外竟然跃进来一个人影。这个人落到地上,却是悄无声丨息、可见此人有极好的轻功。

  寒脂一下子愣在了当场,怎么她这个夜行人还没‮墙翻‬出去,倒有另一个夜行人已经‮墙翻‬而人了?月⾊下,她看到来人⾝形健硕,应该是名男子。他一袭黑⾊夜行衣,头上还戴着斗笠、太幅黑巾披面而下,竟是将自己的一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半丝缝隙都不露,他是谁?

  寒脂来不及细想,出于本能地扯开喉咙大喊:“来人啊!有贼!”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一副入室小贼的扮相。

  黑衣人头一偏,紧接着⾝形疾闪。寒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他轻巧地揪人怀中。他的一只大手,紧紧地扼住她的咽喉,沉声道:“你是谁?”

  这一下突变猝不及防,寒脂吓得脸⾊惨白。但是,虽然被敌人捏在手里,她还是不忘拿出相国‮姐小‬的脾气来吼他:“你、你又是谁啊?竟敢夜闯相府,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她给这个人牢牢地困在怀中、闻着他⾝上浓重的男子气息,不噤有些呼昅不畅、心慌意乱了起来。

  闻言,黑衣人居然轻笑了两声“好笨的小贼,自己来闯相府不抒紧,居然还大声喊叫、出卖同党。遇上你,也算是我倒霉。”说罢,他手一松,寒脂“咚”的一下摔到地上,好不愧狈。

  “哎哟!”她挣扎了两下撑起⾝子,也顾不得疼了.就冲黑衣人大骂:“谁、谁跟你是同党啊?我可是堂堂的…”话没说完,前院就起了骚动,灯笼火把全都点了起来,看来是府內的侍卫们发现了异动,正往这儿赶来呢。

  黑衣人见状道:“小贼,你自求多福吧,我不陪你玩了!”他⾝子一纵,就跃上了⾼⾼的墙头。

  寒脂又惊又怒,这是哪里来的悍匪,竟然在相府里来去自如,还把她这个相国‮姐小‬往地上扔?!她从府里师傅那儿学来的武功在他面前,居然连发挥的余地都没有她就被摔到泥地上了!她挣扎着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把手上的壁虎银钩一甩,用吃奶的劲儿砸向黑衣人!

  黑衣人没料到她有这一下,居然未及闪避,钩子竟然钩住了他的黑巾!他头一甩,整个斗笠连着面巾给钩落了下来。寒脂也被这一下的強势后劲带倒在了地上,还来不及去看黑衣人长得什么样,他便一提气消失在了墙的那一边。

  寒脂抓在手里的,只有用壁虎银钩钩来的斗笠和面巾。她还在呆愣着,突然觉得颈间一凉,一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灯笼火把统统围了过来。

  她的⾝后,是侍卫在大吼:“哪里来的小贼!好大的胆子,竟然连相爷府邸也敢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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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夜行装束、形容狼狈的寒脂被带到凌滔面前时,他气得简直要发昏。当他知道夜闯相府、闹得惊天动地的小贼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的时候,他更是气得连地板也要跺穿了。

  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之后,寒脂又被关回了自己的厢房里,和出去之前不同的是,⾝上多了些伤、手上多了一顶斗笠和一条黑巾。

  素梅因为协助她出逃,已经被关进柴房里去了,她的“壁虎银钩”也再一次被没收。至于这斗笠和黑巾,爹说了“把你唬弄人的那一套都收起来吧!”

  这次出逃之后,她的诚信度就降到最低了,任凭她如何说破了嘴皮,凌滔也不相信当晚闯人相府的是另有其人,反而拿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认定了是她在撒谎编故事,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黑衣人来骗他。

  此刻,寒脂趴在桌前,双眼死死地瞪住面前的斗笠和黑巾。

  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呢?他夜闯相府,究竟有什么目的?他自己逃走不打紧,却连累她被爹爹责骂、被大家怀疑,直至现在百口莫辩,不管他闯进来有什么原因,都是不可原谅的!

  而寒脂的一腔怒气,也惟有发在这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的黑衣人⾝上,才能舒服些。

  门开了,进来的是代替素梅的侍女素心。

  “‮姐小‬,午饭时间到了。”

  “哦,放着吧。”

  素心应着,把一个浅盘随随便便地往桌上一搁,掉头就走。

  “等一下!”这…这是什么?寒脂惊奇地瞪着盘子里的东西。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条苦瓜才对!虽然它看上去青翠欲滴、新鲜得像是刚从田里摘下来一样,可为什么,她的午餐会是一条苦瓜呢?

  “这是怎么回事?”她奇怪地瞪着苦瓜,问道。

  素心面无表情地应道:“这是厨子为‮姐小‬准备的午膳。”

  “我是问你,我的午饭怎么会是一条苦瓜?是老爷吩咐的吗?还是哪个下人活得不耐烦了想捉弄我?”

  “回‮姐小‬的话,是新来的厨子准备的。”

  嗯?难道她落难了,连新来的厨子都想欺负她?给她一条苦瓜当午饭,什么意思嘛?这根本就是挑衅!这下子,昨夜出逃被抓的挫败、被摔的愤懑、被冤枉的委屈,统统一齐涌上了寒脂的心头,她瞪着那条苦瓜,简直要怒不可遏了。

  “素心!”她有力地喊着“把新来的那个厨子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料侍女却回道:“‮姐小‬,那个新来的厨子知道‮姐小‬要见他,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说这话的时候,素心居然眼波流转、脸泛桃花,一副思舂小女儿的模样,更叫寒脂诧异万分。

  “让他进来。”寒脂故意板起脸,正襟危坐,把个相国‮姐小‬的架子端了个十足。

  门开了,进来的人影很⾼大,一下子挡住了屋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寒脂只看到好大一块阴影投射在自己⾝上。然而,当她气势十足地、⾼傲地仰起头时,她愣住了。

  这个男人⾝着平常的灰⾊布衫,并不是什么好料子,看起来应该是个市井之徒。然而,他很⾼大、很壮硕,他⾝上所带出的那种气势,令寒脂感到莫名的心慌。

  这男人很白皙,看样子并不像终曰在厨房里与油烟为伍的人,而他的白哲却不显丝毫脂粉气,反而流露出一种⾼贵之相。他有一双极细、极狭长的眼睛,眼皮很薄,目光却是深邃的,配上挺拔如剑的眉和⾼耸的鼻线,这样的男子可以算得上是十分英俊的了。他的唇很薄、略略下撇,勾出一抹嘲讽。

  寒脂傻愣愣举瞪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他的确俊朗,而且有气势。他的周⾝上下好像笼罩着一股力量,让他丝毫没有下人的卑微,反而有脾睨众人的傲气。虽然她极力掩饰自⾝的锋芒,但寒脂仍可以感觉得到,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厨子。

  这时,这个人开口了:“小人见过‮姐小‬。”

  “你…叫什么名字?”寒脂望着他,心情竟有丝迷惑。这男人…不简单,他是谁?

  “小人姓尉。”他虽自称小人,但眉宇间并没有卑微。

  “我问你的名字。”

  “可口。”

  “什么?”寒脂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人名叫可口。”

  “什么可口?哪两个字?”这是人名吗?太奇怪了吧。

  “回‮姐小‬的话,是‘食物可口’的可口二字。”

  可口?尉可口?有人叫这种名字的吗?寒脂突然很想笑,她难以想象,面前这个⾼大而冷峻的男人,竟有个这么滑稽的名字,实在太不搭调,也太过可爱了。不过,倒是很配他厨子的⾝份。

  “你这名字…是爹娘给取的吗?”她尽量装得严肃。

  “回‮姐小‬的话,是的。我家世代为厨,我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继承他的一手好厨艺。”

  他的回答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到底给她抓住语病了。“放肆!”寒脂凶悍地一拍桌子,叱道“你爹传你一手好厨艺,就是让你拿一条生苦瓜来唬弄本‮姐小‬的吗?!”

  “小人不敢。”尉可口极为恭敬地躬下⾝去,话语依然不卑不亢“这道菜是小人精心烹制的。用来安抚‮姐小‬此刻的心情,小人认为再合适不过了。”

  “你什么意思?”她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

  “小人听闻‮姐小‬被相国大人关在房中已有一个月之久,我想‮姐小‬此刻一定是心浮气躁、虚火旺得很,所以这道‘清风送慡’,正是拿来解‮姐小‬肝脾虚火的。”

  “清风送慡”啊。名字倒很光鲜,可惜,她可不是被唬大的。

  “可是,我最讨厌吃苦味的东西了。”寒脂故意皱起一张脸,娇声说。

  “小人做的苦瓜,恰巧是不苦的。”

  没想到尉可口接话接得飞快,寒脂一愣,苦瓜不苦,还叫什么苦瓜?她眼珠一转,轻笑着道:“尉可口,这话可是你说的,既然这苦瓜不苦,我就尝尝看。只是我这个人有个脾气,如果吃到嘴里的东西不顺我的意,我就会心情不好。这心情一不好,我就很想打人。而且我自小手下没个轻重,这相府里被我打伤致残的家仆侍女,好像也有那么几个,我都不记得了。”她口气虽是温柔无比,但眼光已凌厉起来。他既然敢拿一条苦瓜来耍她,那就别怪她刁蛮得不懂礼遇了。

  再则,她也想探探他的虚实。她虽然自小任性又骄横,但并不幼稚无知,她看得出他并非池中之物,也绝不会只是一个厨子那么简单。刚才他陪着她绕了那么久的圈子,现在总该现出原形来了吧?

  “‮姐小‬尽管一尝。”

  这男人看起来倒很自信嘛!于是,寒脂拈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苦瓜。奇怪得很,这苦瓜表面上看起来生脆得像没烧过一样,但她筷子一伸上去,居然一碰就夹下一块来,当真是烧得很酥了。

  她轻轻放进嘴里,下一秒钟,表情立刻变得不可置信,不是吧,真的…真的很好吃!不仅没有苦涩之味,反而甜中带酥,又有奇妙铂鲜味,柔柔的、糯糯的,好像她吃在嘴里的不是苦瓜,而是什么虾⾁鸡蓉之类的东西。这个叫“可口”的男人,厨艺果然不是盖的。

  然而,凌寒脂毕竟是凌寒脂,一她既然打定主意要跟他过不去,自然是不会轻易卸甲投降的。她把筷子一摔,娇叱:“尉可口!你有几个胆子,居然敢戏弄我?!我吃这苦瓜,明明就苦得很,你却说不苦,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她蓦然直起⾝来,顺手拔下头上的一支珠簪,就攻向他的面门。

  他若是会武功,必定躲得开,而且还会还手,只要他一还手,她就可以证明,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厨子,而是个来历不明、混人府中作乱的家伙!

  寒脂这样想着,手下当然不留情,直直地向他攻去。尉可口一个闪⾝,避过她一招,寒脂大叫:“你究竟是谁?!”

  下一秒钟,簪子划过他英俊的面庞,血涌了出来。阳光下,她看到这个男人别过脸去,正用袖管拭去血迹。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天啊!尉可口,你没事吧?”素心听见声响冲了进来。她看到帅哥脸上染了血迹,忍不住尖叫起来。

  “当”的一声,寒脂手里的簪子落了地。她瞪着这个男人,心中充満了惊异和不可置信。刚才的那一下已经证明了他会武,可是为什么,第二次他却没有避开,还任由她伤了他?

  “‮姐小‬,他的伤,得快点儿上药才行!”素心顾不得了,看至哒么帅幽夔薪受了伤,简直比伤在自己⾝上还心疼。

  寒脂呆愣了半晌,木然地点点头“你带他下去吧。”她又望了一眼尉可口,他的脸上血迹鲜红,但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她更迷惑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心里的一个角落竟有了一丝后悔。她刚才下手不留情,现在,心里不好受的,却是她自己。

  “你…”她踟躇了片刻,终于开口:“你以后就留在府里做事,记得要勤快一点儿。”

  “小人谢过‮姐小‬。”尉可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略一躬⾝,仿佛刚才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素心将他扶了出去。寒脂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的迷惑又添深了一层,这个名字古怪、行为更古怪的男人,已经把她的心彻底地弄乱了。他临走之前的那一眼,更有一种力量,使她想要推拒却不由自主地迷惑了。

  她望望掉在地上沾了血的珠簪,又看看桌上那盘美味无双的“清风送慡”心里紊乱的千丝万缕,都缠绕成一个最大的疑团:尉可口,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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