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京城十里外,别庄的石地上有着⾎迹
⾎泊盈到了暗的一处,若芽站在那里,蓝纱⾐裙上染満了⾎。因为他又持着那把剑杀人,她的魂魄上就沾了死者的⾎迹。她紧咬着,专注地看着他,没有力量上前帮助他。
就如同她对他心中的仇恨,也是无能为力,
嘶吼的同时,世遗⾝躯的每一寸肌理紧绷着,因即将到来的最终一战而贲张着。
他口中一声轻啸,将剑直刺向沈宽。这是一招平凡无奇的剑招,只是往前的迅速一刺,不但没有使出一⾝绝妙的剑招,甚至连后续退路也没有考虑。
世遗只是用尽了全⾝劲力,奋力刺出这一剑
沈宽露出冷笑。连剑招都使不出来吗?不怕我又断了你手上的剑?他转⾝避开,本能地不让手中的火冰与世遗的长剑锋。
今夜,会断折的,该是你的颈子。劲风扬起,世遗以剑锋扫过石墙,趁着势子利落地回⾝,利剑又指向沈宽的心窝。
这是他最后的一柄剑,是若芽投炉铸成的剑,如果这柄剑也敌不过火冰普天之下,大概就真的没有任何武器可以克制火冰了。
若是今夜复仇仍是无望,他不打算再苟且偷生下去,就算赔上命也要拖着沈宽下地狱。
不知死活的小子,果然是荆家的余孽,那臭脾气跟你爹一模一样!沈宽骂道,心中却十分地忌掸。看着耙世遗视死如归的神⾊,尽管沈宽经历了众多阵仗,却也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
火光迸,沈宽选择避开这一剑,一个闪⾝,才堪堪避过,跟着回手一剑砍向了世遗手中长剑最脆弱的剑脊上。
两剑相击,一声响亮的击撞声回在空中。
沈宽的火冰,这次并没有再次砍断世遗的兵刃。相反的,沈宽反被由世遗手中长剑丰沛的真气震了开来。
世遗则因冲势末歇,又往前冲了几丈才停住脚步,手中长剑仍在月光下发出殷蓝光芒,没有因为火冰的攻击而断裂,甚至没有半分的受损。
沈宽大受打击,没有想到世遗真能找寻到能与火冰抗衡的宝剑。任何神兵利器都该有所记载,这把剑名为什么?你又是从哪里取来这把剑的?
惊讶吗?这把剑的锋利怕是超乎你所能想像的,是我死一个女人所换来的。世遗的嘴角扭曲,苦涩地发出狂笑。她投炉前美丽的笑容,始终烙印在他心里。这把剑哪里有什么名字?若真要有名字,也该唤为若芽
那笑声听在沈宽耳中,却恍如丧魂曲般,震得他心惊胆战。趁着世遗片刻的失神,他猛地连连使出几道狠招。登时间,剑光笼罩住世遗全⾝,密密的织成剑网。
不要再挣扎了,你没有半分机会的,今天就让一切做个了结吧!世遗的黑眸转为冷酷,没有因为密集的剑招而慌。他举起剑,指向沈宽。
就要结束了,只要杀了沈宽,完成复仇,他的心应该就能平静吧?
鲜⾎不能使你得到平静的…脑海中有着若芽温柔的声音,夹杂着她的叹息,
一声又一声地回着。鲜⾎不能让他得到平静?那么什么能够让他得到平静?那个答案是他早已心知肚明,却又没有勇气触碰的。已经亲手毁去了最应该珍惜的温柔,他只剩残酷可以依赖。
黑眸猛地一睁,手中长剑轻鸣,蓄积着他最后的劲力。这一剑,将会是两人最后的一剑
铿地一声,两把稀世名剑在半空中击撞,迸出点点火星子,一寸一寸又一寸地迅速没⼊对方剑刃中。两人不断鼓动体內最后的劲力,持续喂⼊剑中。
两人同时厉声大喝,两把剑几乎是同时断折,残刃被灌注了所有的內劲,砍向了对方。
残刃旋飞,划过沈宽的肩头,嵌⼊石墙。鲜⾎转眼间噴出,沈宽⾼声咆哮,更用尽了气力将手中残剑刺向世遗的口。
⽑头小子,你还太生嫰,能笑到最后的人,只该是我一个。他还有着大巨的野心,怎么能够现在就死?
力气几乎在上一刻用罄,世遗没有时间避开,眼前剑芒闪动,他的脚步没有移动,黑眸冷静地看着残剑接近膛。那一瞬间,他的心甚至是平静的。
如果就这样死去,他也会化成鬼魂,能够跟若芽在一起…
蓝纱飘动,拂在脸上竟有几分的温度,他诧异地睁开眼睛,看见若芽的魂魄来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躯,他空虚太久的膛,终于感受到她柔软的⾝子。
若芽。他嘶喊着她的名字,欣喜在心中爆开,丝毫没有察觉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他竟又能触碰到她了!她的魂魄在他的怀中凝为实体,他的心不再抗拒着她。
她抬起头来,紧紧地抱住他,柔软的躯娇完全适合他的怀抱。让我带走你的仇恨,好吗?在月光之下,她对着他粲然一笑。这已是最后,她无法再做得更多了。
沈宽的残剑砍至,深深地砍⼊若芽的⾝躯,她只来得及再看他最后一眼,在替世遗承受那一剑的时候,她化为千万沙尘逸去,⾝影瞬间消失,终于魂灭魄散
事情的发生只在转眼之间,从若芽出现,到残剑砍来,荆世遗心中浮现的深深恐惧,那些不安在此刻全部化为具体。
不!他惊声大吼,想要牢牢抱住她,不让她的魂魄消失,却再也握不住任何实体。甚至,就连她的魂魄都消失了,他再也看不见她的模样。
若芽!不,你不可以走!别离开!世遗吼叫着,狂疯地搜寻,却都只是徒劳无功。为了复仇,悔恨再一次爆发,他原来愚昧了一次又一次。
沈宽也被眼前的景况吓着,四周的气氛太过诡异,风呼呼地吹着,像是鬼哭神号。他⾝受重伤,无法再战,而眼前的世遗没有受伤,狂疯的模样已经让旁人不敢接近。
屋檐处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又有⾼手施展轻功接近,沈宽心中暗叫一声不妙,迅速地衡量情况,马上当机立断。就连独子的尸首也来不及收拾,他忍着肩上的剧痛,飞⾝往另一个方向窜出别庄,逃命去了。
顾炎与皇甫觉赶到时,只见到抱着断剑、眼神痛绝的世遗。
他抚着断折的剑,全⾝不断战栗,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再次失去她,他的心疼痛得简直要碎去。原以为复仇该是今生最重要的事,而她的无怨无悔一再地提醒着他,他错得有多么离谱。
沈宽逃了,他却毫不在乎,因为知道他永远失去的,远比复仇更重要。
他没有勇气承认,就连她化为鬼魂,为他舍了命,他也还不肯诚坦。
世上有比他更愚昧的人吗?明明有了最珍贵的温柔,有了她无怨无悔的爱,他却还要去追寻⾎腥,以为鲜⾎能让他的心不再空虚。非要得她到如今连魂魄都飞散了,他才在极度的痛苦中省悟。
在之前那短暂的一瞬间,他拥抱到她的狂喜,彻底地掩盖了复仇的急切。人该是有隐蔵最爱的本能,而他被仇恨蒙蔽得太久,竟看不清他爱她有多深。直到她魂飞魄散,他完全落⼊失望的深渊,他才发现绝望竟比仇恨更加地可怕!
逃得还真快,连儿子的尸体都扔下了。皇甫觉冷笑一声,低头看着沈皓的尸首。早知道沈宽老奷巨猾,却又武艺精纯,荆世遗能够杀了沈皓,兼而伤了沈宽,已经算是十分难得。
顾炎倒是察觉出情况不对,皱起眉头。那位姑娘呢?石墙上有一截残刃,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世遗缓慢地头摇,说不出半句话来。他握紧了断折的剑,一寸寸仔细抚着,掌心用力,不在乎锐利的剑刃划破肌肤。要是用这剑剔颈自尽,天地茫茫,九泉深深,他的魂魄可以找得到她吗?
喂,别只是发愣,快把那美人儿喊出来,我可是来找她的,不是来看你的。皇甫觉说道,心里只担心那美人儿的情况。
世遗仍是不言不语,在最绝望的一刻里,脑海中有灵光闪过,想起许久之前,曾经在铸剑⾕的小屋中,隔着木门听见海禹说过的一番话语…
你此后若是遇上了难解之题,就请千万再回到铸剑⾕来,老朽或许有办法帮忙。
那语气里,像是另有玄机。海禹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吗?
无论如何,这已是世遗最后的一线希望,荆世遗抱紧了手中残剑,连带的取下了石墙上的残刃,仔细地以⾐衫拢好。而后仍是不言不语,没有解释半句,⾜尖一点,就已往睽违已久的旧地奔去。
你瞧瞧,这家伙多讨人厌,来来去去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皇甫觉还在抱怨,很不⾼兴世遗不让他再瞧瞧若芽。他地位尊贵,哪里受得了世遗孤傲的态度,加上瞧见世遗对美人儿也不假颜⾊,他心里更是不舒服。
顾炎瞥了一眼好友。有时间抱怨,不如去追人。
还追什么?他拿着断剑还会去哪里?当然是回铸那把剑的地方。皇甫觉冷笑一声,连⽇的调查工作可不是⽩做的,世遗的⾝世与来处,他可是一清二楚。我可以拿我家里那张硬得要死,却又人人想抢的龙椅跟你打赌,那家伙肯定回铸剑⾕去了。
地方若是知道了,事情就好办,我们回家里去,把芷娘一块儿接去。她担心着那个蓝⾐女人,一定等得很心急了。
还要追去?饶了我吧!我已经走得很累了啊…
两道⾝影利落的在夜空中窜过,月光之下,只听到皇甫觉一声又一声的抱怨声,悠然不绝。
铸剑⾕仍是旧时模样,只是比往昔多了几分萧条,连从前一年到头响个不停的捶打声也听不见了。
眉清目秀的描奴站在人⾕处,皱着眉头等着,瞧见了急奔而来的荆世遗,他上前去。荆大侠,我家海爷等你很久了。他说道,语气有点怪。
从海爷那里听了大概,他知道若芽姐小是为了荆世遗投炉而死的。海爷叹息地说,那都是早有的定数,是命中注定,但是想到若芽姐小的死,他心中就是难过。
世遗略一点头,奔⼊了铸剑⾕。⾕內已经没有人在铸造兵器,那些铸剑的匠师不知被遣散到哪里去了,这里变得有些荒凉,连当初若芽跳人的通天炉,炉中都已没有火焰,阶梯上有着灰尘。
他穿过竹林,来到海禹的小屋。小屋的门虚掩着,他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看见坐在软榻上敛眉沉思的海禹。
你把剑带来了吗?海禹的声音听来十分疲倦,短短半年的时间,模样却更加老态龙钟。
世遗将仔细拢在怀中的断剑放置在软榻上,双眼急切地看着海禹。他什么都尚未说出口,海禹却就像是早已明了一切。若芽投炉的事情没有什么人知道,那么海禹该是早就预料到的吗?
海禹既然可以猜出今⽇的结果,那么也该是有办法能救若芽吧?否则,当初怎么还会把若芽给他?
剑在这里,我全带回来了。你可以救回若芽吗?他心中浮现希望,开门见山地质问着。
海禹叹了一口气。荆大侠,如何才算是救回若芽?是救回她的形体,或是唤回她的魂魄?她的形体已经铸成了剑,魂魄也已经飞散,你要老朽信口雌⻩,实在太⾼估我了。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黑眸里,已经不再有浓烈的仇恨,若芽付出命与魂魄,总算也还有些代价。
短短的一番话,几乎就要将世遗打⼊地狱,他抱紧了残剑,咬紧牙,不思意相信这样的结果。不,不可能,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否则你何必要我再回铸剑⾕?
我是有办法,但若芽是否能复生,取决在你。
不要废话!我要你救回若芽,听到没有?他吼叫着,无法再忍耐。
海禹还是不慌不忙,缓慢地说着。若芽的死,是早就注定的。我以⻳壳卜算,无论怎么算都只能算出她命中有死劫,当你来到铸剑⾕,我就已经猜出几分。他拄着竹杖站起⾝来,以哀伤伶惜的眼神看着断剑。若芽的命数本就奇特,寿只有十八年,要遇得机缘巧合,又需有贵人相助,才能续命。
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皇甫觉率先走了进来,跟在⾝后的是顾炎与芷娘,还有随待在侧的石墨。他们是担心着若芽,才急忙跟了来,描奴在人⾕处替他们指了路。
海禹看了几人一眼,没有开口,以为这几人是世遗的朋友。
若芽能续命?意思是你能让她死而复生?世遗吼叫着问,全⾝紧绷颤抖。他没有奢望过她能死而复生,只是绝望地想唤回她的魂魄,而海禹传达的讯息,让他的心狂跳着。
我说了,她要复生,必须有种种要件。她是为你而死,也只有你能将她从地府里换回来,只是代价很惊人,需要你一半的⾎、一半的魂魄、一半的寿,从此之后与她同⽇生同⽇死,你愿意吗?这样的要求,已经接近严苛,这个原本眼中只有自己、未达目的不惜伤害旁人的年轻男人,会愿意吗?
世遗的双眼闪烁光芒,没有任何迟疑。我愿意,只要能救回若芽,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简直想要放声大叫,纾解心中的动与狂喜。
若芽有救了,不但是魂魄能够现⾝,甚至还能够再回返人间。她曾经为了爱恋他这个残酷自私的男人,付出了命与魂魄,如今就算是他必须用半条命去换回她,他也心甘情愿。
终于,他明⽩了,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付出所有,从命到魂魄,不计较任何的回报。这一切只因为他深深地爱着她,没有她无法独活。她教导了他这些,也让他不必沉溺在仇恨中。
海禹点了点头,眉头却仍尚未舒展开。你愿意,那最好不过,不枉费那丫头对你的一片痴心。但是,她要复生必须有形体,我半年前离开铸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必须找到一块具有灵的⽟石,雕凿成若芽的模样,她的魂魄才能有依附之处,你的⾎由八卦缸存着,辅以茅山之术,才能助她重生。只是我找遍了百岳,却仍寻不到合适的⽟石。他叹了一口气。
那就由我去找,就算天涯海角也罢,我一定能找出适合的⽟石。不论要花费多少代价,就算是找到他⽩发苍苍,他也要找到⽟石,让若芽复生。
角落传来几声轻笑,跟眼前凝重的气氛十分不称,众人的视线一致看向角落,瞪着不识好歹的皇甫觉。
不用说得那么信誓旦旦,那种⽟石我家里就有一块。皇甫觉习惯地想挥挥扇子,又想起惯用的桐骨扇已经毁坏,右手只能有些尴尬地摇了摇。不是说那美人儿复生需要有贵人相助吗?放眼天下,怕是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
你有那样的⽟石?海禹不敢置信,动地靠近皇甫觉。原来一切机缘巧合是早就安排好的,踏破铁鞋无觅处,拥有⽟石的人却自个儿送上门来。
西北有一名⾼人,能以精诚致魂魄,三年前以天山灵⽟凿成一尊⽟雕美人,送进我家里。都搁了好些时⽇,也不知能拿来做啥?皇甫觉一脸无聊,却是横眉瞪了一眼世遗。这个不知爱惜女人的家伙,他是怎么看怎么讨厌!只是我家里有,却不想给你,如何?他故意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