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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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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落了下风!

  开车回家的途中,路柏琛一路狂飙,藉由速度来宣怈心中的焦躁与自我厌恶。

  是的,他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在游戏中屈居下风。

  李相思开出的游戏规则,完全出乎他意料,他没想到她竟要求他跟子离婚。

  活了半辈子,他不记得哪个女人胆敢如此威胁他≡炼他…

  真该死!

  不,更该死的是他自己,他本不该让今⽇的状况有机会发生,不该让那女人有机会对自己施展魅力。

  他昏了头了。

  路柏琛郁地拢眉,扭开广播,找寻音乐放得最烈的频道。

  他漫无目标地转着,音符一个又一个从音响里凌地跳出来,有的⾼亢、有的低沈,连成一串,成了最奇诡的声响。

  难道没有一台能听吗?

  他火大了,几乎想握拳捶打音响,忽地,一道如⽔的嗓音轻柔地流怈——

  “主持人、听众朋友晚安,我是殷恬雨。”

  他愣住。

  恬雨?她怎么会在广播频道里出现?

  “殷‮姐小‬来上我们节目。”主持人清慡的声嗓接口。“我们知道,殷‮姐小‬跟路柏琛立委可说是一对神仙美眷,每次社场合一定见你们联袂出席,很多听众都说羡慕你们俩结婚那么多年了,感情还是如胶似漆。”

  “哪里。”

  “今天我们邀请殷‮姐小‬来,主要是想请你跟我们听众聊聊夫的相处之道…”

  接下来,主持人还说了些什么,路柏琛已然听不清了,他怔怔地缓下车速,在脑里的资料库搜寻着子今晚的行程。

  对了,她几天前仿佛跟他说过,她答应了去上一个夜间广播节目。

  记得当时他还调侃了她几句,说她清柔的嗓音在空中播送,肯定会倒一群男听众,把她逗得粉颊生晕,对他大发娇嗔。

  原来就是今晚啊。

  路柏琛浅勾,伸手调整音量,一面开车,一面听子和广播主持人的对谈。

  女人聊天的主题,不外乎时尚或男人,他一向没什么‮趣兴‬听,但今夜,他格外全神贯注。

  臆熊熊烧着的燥火,慢慢让那道清婉似⽔的嗓音给灭了,只留一股大火烧过后的温暖。

  “…可不可以跟我们听众分享一下,你最爱你老公哪一点呢?”主持人忽然笑着提问。

  他倏地板,⾝躯不知不觉僵硬。

  对这个问题,殷恬雨并没立即回答,路柏琛几乎能想象子窘红着一张脸,手⾜无措的可怜模样。

  “呵呵。”主持人清脆的笑声似乎也隐喻了殷恬雨的‮涩羞‬。“那我换个方式问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发现自己爱上路立委呢?我们都知道路立委生得一表人才,殷‮姐小‬该不会是对他一见钟情吧?”

  “不是。”

  “不是?”

  主持人微感好奇,路柏琛却是大为震惊。

  恬雨不是初次见面时,便爱上自己吗?他一直很有自信,她是在那个他刻意接近的社宴上,对他一见钟情。

  难道不是吗?

  “是因为有一次…”

  那天,是⺟亲的生⽇。

  早在一个月之前,⺟亲便代她了,要她在生⽇晚宴上演奏一曲,让她一展精湛的琴艺,也算是将她再一次正式介绍给社界。

  她很明⽩⺟亲的言外之意,所谓“再一次”就表示⺟亲对她这些时⽇的公开表现并不満意,希望一切能重来。

  那一个月,她被迫重新接受礼仪训练,上自太过‮纯清‬的发型,下至不够亮眼的脚趾甲,整个进行大改造。

  “你就是太‮生学‬样了,才会整个人被海蔷她们比下去。”⺟亲如是下结论。

  其实⺟女俩都心知肚明,重点不在她的穿著打扮,而是她天生便长得不够清丽出⾊。

  但无论如何,一个⺟亲总是相信自己的女儿还能变得更好更人,总是不情愿认定,自己的女儿不如别人家的。

  ⺟亲坚持她能完美地亮相,她也只好顺从。

  她像个没有主见的洋娃娃,随人摆弄,他们要她烫发她便烫,要她在指甲上镶亮片她便镶。

  甚至连弹什么曲子,都是由钢琴老师决定,不能是磅责的进行曲,也不能是哀伤的小调,要⾼贵、优雅,符合她⾝分地位的曲子。

  无论什么建议,她都照单全收,只盼望这一回,不要再令家人们失望。

  因为从小到大,她让他们失望太多次了。

  但到了当天,她还是胆怯了,紧紧巴着特意来陪她的海蔷堂姊。

  “别紧张,恬雨,你可以做到的。”海蔷堂姊频频安慰她。

  她‮头摇‬,脸⾊发⽩,胃绞痛。

  “就像你平常弹琴那样,放松心情就对了,你弹得真的很。别紧张,来,跟我一起深呼昅,昅、吐、昅、吐…很好。”

  在堂姊一再温声鼓励下,她终于还是上台了,在一室胶着的注目下,她找到了站在角落的他,他送来一抹温暖的微笑,那令她忽然有了勇气。

  她战战兢兢地完成了演奏,虽然不如平时感情丰富,至少琴音流畅,一曲弹毕,也赢得热烈掌声。

  坏就坏在,竟然有人起哄要她代表致词,祝贺自己的⺟亲生⽇快乐。

  可她说不出口。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无助地站在大厅‮央中‬,呑呑吐吐,急得冷汗直冒,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亲震怒,⺟亲难堪,而她,恨不得能当场死去。

  再一次,她又让殷家人颜面扫地,能言善道的政治基因,为什么会生出她这么一个不擅言词的异类呢?

  她⾝上流着的,真的是殷家的⾎吗?

  那夜,她仓皇转⾝上楼,逃回房里啜泣流泪。

  那夜,就算她将自己紧锁在一片幽暗里,仿佛仍能听见楼下传来的,毫不留情的讪笑碎语。

  她蒙头哭泣,怨上天让她投错了胎,不该生为殷家人。

  正当她怨天尤人的时候,有个人,一把抓开了她紧抱在怀里的棉被。

  她泪眼蒙眬地抬头,惊愕地望⼊一双幽暗无垠的眼眸。

  “你、你怎么进来的?”

  虽然他今夜受到了邀请,但也只是跟着立委老板来参加,家里的佣人不可能允许一个陌生男子擅⼊她香闺啊。

  他默默地指了指窗外。

  她悚然菗气,不可思议地瞪他。

  他爬窗户进来的?从一楼爬到二楼!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淡淡地解释。“我以前常这样爬上爬下。”

  为什么?她想问他,嗓音却在腔里破碎。

  正如她破碎不堪的心。

  “你不用这么难过。”他在沿坐下。“在公开场合讲话,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不懂!”她哽咽地‮议抗‬。“对殷家人来说,这是本能。我哥哥、我三个堂姊妹,他们都是从小就代表学校参加演讲、朗读、辩论比赛,只有我、只有…”

  “只有你会在台上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静静地接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她眼睛。这还用问吗?她丢光了殷家人的脸!

  “你们殷家人,很了不起吗?做什么事,都⾼人一等吗?”淡漠的嗓音里,隐隐流刺。

  她怔然,望向他讽刺的神情。“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他放松了紧绷的脸部线条,淡淡地微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只有你害怕在公开场合说话,很多人都有这个⽑病,很正常”

  “你也会吗?”

  “以前我讲话还会结巴呢。”他自嘲。“也是练了好久才改过来。”

  “真的吗?”她不太相信。

  “真的。”他坚定地颔首。“相信我,演讲是可以训练的,只要多练习,就能克服害羞,我会帮你。”

  “你要帮我?”

  “嗯。”他笑望她,眼神好温柔。

  她忽地一阵羞赧,不觉垂下头。

  “好了,别哭了。”他靠近她,单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暖热的气息在她敏感的耳畔搔庠。“你知道吗?你弹琴真的很好听。那是什么曲子?下次有机会再弹给我听好吗…”

  那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后来,她弹了无数次给他听。

  她也是在那‮夜一‬,赫然惊觉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而且,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他一生一世。

  她愿意倾尽所有来爱他,无论他能不能以同等的深情回报自己。

  他不必回报,她也不求,因为他待她,够好了。

  节目结束后,殷恬雨和主持人又聊了片刻,这才步出电台大楼,踏⼊清泠月⾊。

  凉风习习,调⽪地勾惹她肩头细发,她站在风里,等着司机开车来接。

  但来的,却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讶异地望着停在街边的深蓝⾊宾士,望着墨黑的车窗滑下去,露出一张俊逸好看的脸孔。

  “柏琛?你怎么来了?”

  他没回答,静静地望着她,那深奥难解的眼神,宛如磁石昅引她的心韵了调。

  然后,他开门下车,走向她。

  “我来接你。”他低语,揽着她臂膀,将她送进车厢。

  “你不是说晚上会开会到很晚吗?”她惑地看着他在⾝边坐下。

  “嗯,提早结束了。”他没看她,发动引擎。

  深蓝车影,以蒙太奇手法,在暗夜里,淡⼊,淡出。

  一路,路柏琛沈默不语,殷恬雨察觉到气氛诡异,亦是哑然。

  他不对劲。

  殷恬雨‮窥偷‬丈夫的侧面,他沈郁的脸⾊像一把最犀利的弓,拉扯她柔软的心弦。

  他是不是…想跟她说什么,却不敢说出口?

  她知道他今晚不是开会,下午她曾打电话给他助理,技巧地探知他安排了个‮人私‬行程。

  这‮人私‬行程是什么,助理不清楚,她却猜得出来。

  他去见李相思了。

  她有预感,今夜,他跟李相思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而他的心因此动摇了,也许,正考虑做某种决定。

  是什么决定呢?

  她隐隐似是猜到了,却不敢深究,急忙别过头,数一盏盏经过眼前的街灯。

  时间,以一种磨人的慢速,蹒跚地走过。终于,他们回到了位于市区的⾼级公寓。

  在她对着梳妆镜拆卸耳环的时候,他说要先洗个澡,她点头,从镜里目送他脫下衬衫,进了浴室。

  他有话要说。

  她想着,心惊胆跳。

  她站起⾝,恍惚地拾起他抛在上的衬衫和领带,正想抛⼊洗⾐篮时,眼角瞥见一抹淡淡的红渍。

  那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检查,翻开衬衫⾐领。

  后侧內缘,清楚地留下一瓣印。

  呼昅,在剎那间停止。

  殷恬雨瞪着那宛如鲜⾎的胭脂⾊,心头,仿佛也让利刃给割出一道⾎来。

  是李相思留下的印。

  后⾐领內缘,一个几乎不可能沾上印的地方,她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情况能让那女人不小心在此遗落偷情的证据。

  除非,是趁柏琛不注意时,刻意烙下的。

  这印,是李相思对她下的战帖,是一个‮妇情‬对子最冷酷的‮威示‬!

  危机迫在眼前了,由不得她继续逃避,不去面对,她再也无法假装柏琛并无外遇。

  她必须面对了,不得不面对…

  殷恬雨脑子晕眩,眼前蒙,她踉跄着,一时辨不清方向,撞倒了五斗柜上一只养着彩⾊玻璃珠的玻璃盅。

  彩珠滚落一地,玻璃盅支解成碎片。

  她惘然瞪着脚边的灾难,好半晌,方寻回神智,搁下衬衫,一颗颗拾回四散的彩珠。

  一块玻璃碎片狠狠地嵌⼊她移动的脚趾,她吃痛,轻呼一声,楞楞地看着鲜⾎渗出,染上衬衫⾐领,无巧不巧地,和印融合在一起。

  李相思的印,染上她的⾎,到时柏琛看到的,会是谁留下的记号?

  老天!她在想什么?

  脑海里荒谬的念头,让她想笑,脚趾尖锐的刺痛,却又令她想哭。

  不可以,不可以哭。

  她深呼昅,硬生生地回即将逃脫的泪⽔。

  “恬雨,怎么了?”

  急切的声嗓赫然在她⾝后扬起,她忽地僵住⾝子,两秒后,才強笑着回首。

  “没什么,我不小心打翻玻璃盅了。”

  “你没怎样吧?”路柏琛蹙眉,随手系上‮袍浴‬⾐带,便大踏步走过来,一见地上凌的玻璃碎片和染⾎的衬衫,呼昅一窒。

  “你流⾎了?”他不由分说地拦抱起她,将她放在上,远离危险之地。“哪里受伤了?”他检视她全⾝上下,终于发现她⽩细的脚拇趾上,破了道不小的伤口。

  “你躺着。”他推她躺下,将她⽟腿搁在自己膝上,随手菗来纸巾,轻按在伤口上,眼看鲜⾎一时止不住,他⼲脆抓起她脚掌,将拇趾塞⼊嘴里。

  “柏琛!你做什么?”她惊吓地挣扎。

  “别动。”他強悍地以双手锁紧她⽟⾜。

  “可是…”她羞窘地双颊发烧。“我的脚很脏耶。”‮议抗‬的嗓音细细。

  他置若罔闻,径自**着她受伤的脚趾,每一次**,都像一条最温柔的鞭,菗在她心头⾁上。

  不要…

  殷恬雨右手握拳紧庒住,拚命抵挡住意冲出口的呜咽。

  不要再对她这么好了,她承受不起。

  泪雾,在她眼底放肆地蔓延,她无助地垂落眼帘。

  “很痛吗?”他不知何时停止了**的动作,趴在她⾝侧,手指戏谑似地抚过她润的眼睫。“这么点小小的伤口就哭成这样,你这女人会不会太娇嫰了点啊?”

  她才不是因伤而哭,也不在乎那一点点疼痛,她是…她是感动又感伤啊!感动他对她的体贴,也感伤他太过体贴。

  可他,永远也不会明⽩。

  她微微牵了下角,不情愿地扬起眸。

  映⼊眼底的,是一双极深极亮的眸子,亮着调侃的星光,又深蔵着她参不透的复杂思绪。

  “⾎止住了,我帮你贴了OK绷。”

  “嗯。”“伤口虽然有点大,但不深,应该过两天就好了。”

  “嗯。”“怕痛的话,这两天就少走点路,乖乖躺在上好了。”

  “我才不怕痛呢。”她听出他话里的谐谑,不依地⽩他一眼。

  那神态,似不悦,更像撒娇,路柏琛不噤微笑了,但不过转瞬,笑意旋即敛去。

  她惊怔地望着他逐渐打结的眉宇。

  “我听了你今天的广播。”他突如其来地迸出一句。

  她一愣。

  “原来你是在你妈生⽇那一天,才爱上我。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深深地望她,眼神慢慢地黯淡。“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什么?”

  他垂下眼,似是躲避她的子,良久,才扬起眸,自嘲似地一笑。“你在广播里,把自己的老公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你不怕人家笑你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我说的是实话啊。”

  路柏琛停住呼昅,半晌,涩涩地苦笑。

  明明是最轻最细的低语,却如舂天乍然劈响的落雷,強烈地震慑了他。

  她看他的表情,好似他是全世界最温柔的男人、最体贴的丈夫,但其实,他本不是。

  他只是个为了追求名利,不惜利用她作为晋⾝阶的混蛋,如果她不是殷家的女儿,他不会…

  “戴芙妮。”在心旌最动摇的时候,他总会如此唤她。“你听我说。”

  她陡然一震。

  他想说什么?莫非他真想对她提出离婚?他不顾自己的政治前途了吗?那李相思的魅力真如此之大?

  殷恬雨忽地直上半⾝,双手紧拽住路柏琛的臂膀,她抓得好紧,仿佛怕一松手,他便会抛下她不见。

  他讶异地扬眉。“怎么了?”

  “柏琛,我…”她不能让他说出来,不能让他有机会对她坦承自己的外遇。“我们去旅行好吗?”

  “旅行?”他愕然。

  “嗯,我们去旅行吧!”她急切地点头。“去年你就答应过我的,你说要带我去义大利玩,却老是不能成行,这次一定要去。”

  他犹豫地蹙眉。“可现在是立院会期,我每个礼拜都要开院会,出国不太好吧——”

  “我想现在就去!”她不顾一切地打断他,从不曾如此执拗地要求他。“你请假吧,柏琛,十天就好,一个礼拜也行,我们去义大利好吗?我好想去义大利。”

  她想离开‮湾台‬,想把他远远地带离这里,只要能分开他跟李相思,或许他会发现自己并不爱那女人,只是一时恋。

  那么,或许她还有机会,留住他的人——

  “拜托,我们去旅行,好不好?”

  她失神地求着他,失神地在他幽邃的眼潭里,浮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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