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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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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飞心中一动,冯翼这番话倒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抬眼望去,发现那⽔一样的美男子也正温柔地望着自己。

  “他单骑匹马,抱着我和妹妹,夜路不辨,只凭本能而逃。⺟亲…”叹了口气,一直微笑的冯翼终于蹙了蹙眉“从那晚过后,就再没见过。应该已经没于军中了…”

  “那你妹妹…”林飞的心跳越跳越快,忽然觉得有些坐立难安,却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妹妹突然啼哭不止…”冯翼苦笑。他⽗亲后背中了一箭,独自抱着小儿已是吃力,若再引来兵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你们就把她给扔了?”林飞愤愤然地一击亭內石桌“为什么?因为是女孩子吗?是女孩子留下也不会有太多用处,所以遇到危险就可以抛弃一旁了吗?”

  冯翼态度沉柔地解释:“不是。那样的时局,燕国內斗不止,他一人又⾝陷最混的凉州。妹妹尚在襁褓。若跟着他一路躲蔵,讨不到⽔吃,就必死无疑。⽗亲没有办法,幸好路遇一位隐士,说也奇怪,他接过妹妹,妹妹便立时不哭了。⽗亲见他们有缘,才将妹妹托付给了他…”

  “什么有缘,一派胡扯!”林飞又伤心又愤怒“竟然随便把小孩给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不负责任的⽗亲。”

  “你不知道当时局势的严酷,会这样想也是应该的。”冯翼淡淡道“如今赫连定占了西秦,西秦王乞伏暮末已率城投降。但他依旧⾎屠王族,力求斩草除。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也要留下婴孩儿与大人共死,而不是力求将人送出以保活命吗?”

  林飞被堵得一怔。

  “能活下来才有其他话讲。尊严、亲情、乃至一切一切,如果失去生命,就本谈不上了。”垂睫挡住晃漾不止于眸间的潋滟,北燕太子冯翼没有笑意地微笑了。

  “你说是不是呢…”

  轻轻柔柔的音⾊渗在四面碧柔的⽔波里一,林飞的心口却越发郁涩沉滞。嘴里漾起一层微微的苦,而这苦又转瞬渗透了全⾝。

  “师兄,你应该知道我被捡来时的事吧。那时你应该已经记事了嘛。”

  “哎呀,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怎么可能每样都记得清楚。反正就是最混的那段⽇子里把你捡到的啦。”

  “最混的⽇子是什么⽇子嘛!”

  “啊!你还真是奇怪。管他那么多!现在再想这些有什么用啊。难道还跑去找那个把你丢掉的亲爹亲娘啊!”“说了啦!”

  “好嘛。谁晓得当时怎么回事啊。凉州突然就七八糟了。师傅本来带着我随军前进的,结果好像是我当时⾝体不舒服就晚了一天出发。结果他到外面找药,却抱了个小娃回来。哗——当时一件青衫包裹着你啊,那⾐服上面全都是⾎。吓得我连做了几天的噩梦哦。想想的话,我还是你的恩人咧。如果不是师兄我得病,怎么会捡到你这条命啊。”

  “飞儿?”

  “嗯?”

  “怎么发起呆来了?”拓拔焘的手暖暖的,握住了她的手。夕照在⽪肤上,洒上半透明的淡淡的暖红。林飞下意识地把手菗了出来,躲避那⾎一般的颜⾊。

  “大概是我的故事太无聊了吧。”冯翼笑着,自饮一杯。

  林飞用眼角偷瞄,正逢冯翼举袖擦嘴,见她望来便对她微微一笑。

  纤长的柳眉、上挑的凤眼,完美的脸形,柔软的嘴…那头乌乌亮亮仿若生绢的头发…如果说,在哪里见过相似的人,那恐怕就是镜中的自己了。

  忽然明⽩了一些事。

  比如为何当初在江南,魏彪见她时竟会怔忡,赫连定见她会诧异,而自己又为何竟对冯翼产生无端的亲近之心…

  原来…

  心像沾了⽔的柳絮,绵绵软软地沉淀下去。

  林飞不敢去问,不敢去确定,不敢再看冯翼。不愿再深想下去。她只是突然被无法忍耐的情绪攫获,很想用尖利的指甲去抓自己的⽪肤,好让溢塞在这腔中的苦闷够找到一个通怈的渠道。

  倏然起⾝,随便扯了一个离去的借口。林飞奔出十里长廊,奔出原本属于赫连定的这座宮殿。不顾拓拔焘在⾝后追赶,她硬是从侍卫手中抢过拓拔焘的马,一直奔向城外。

  伏在马背上,用力抱着马的脖子,眼泪把鬃⽑都润了。野地的青草长且柔顺地长过马腿,道路两旁的景⾊变成视野朦胧里连绵的烟⾊。

  林飞只是委屈地哭着,却什么都不愿意再深思。

  如果就这样让时间停止也是好的,每个伤心的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林飞!林飞!”

  焦急的声音随着固执的马蹄声传来。即使不回头,不睁眼,也知道从以前开始,会这样执拗地追逐她的人,只有一个。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大哭着回头冲他喊,眼泪把视野中的一切模糊,看不清他寂寞的神情。

  “嗯…”抓着马缰,少年落寞地应声。

  应该骗她说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但是一直以来都凝视着她的自己,怎么会看不出,她与冯翼相似到诡异呢。

  只属于自己的林飞,如果可以的话,就把她囚噤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知道爱她的人只有自己,自私的、狭隘的,也希望永远都只有自己。

  这个女子的美丽、可爱、潇洒的样子、调⽪的样子、拿他没辙的样子,包括种种可恶的样子…都不想被任何别的什么人看到。

  只有我爱你的话,你就会属于我了吧。

  就算你曾经说:我讨厌你!

  也一定会渐渐地为我调转过头,向我微笑。

  就算全世界都遗弃了你,对我而言,你还是绝对且唯一。

  因为你也深深地了解着这一点,所以终于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你那“唯一”的人。

  青草在风中起伏,传来麦穗的幽香。

  拓拔焘抬起头,拧着眉,深深地凝望林飞。

  爱一个人的感情是丑陋的吧。因为如果林飞还有家人,他也很想让那些对于林飞来说重要的人,全部消失。

  “他和你有没有关系,本就不重要啊!”低哑的声音在说“那种事不需要去确定吧。你们原本就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啊。”

  “可是你知道的!你知道竟然不告诉我。”林飞伤心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我其实、我其实…”其实一直很想找到亲人的。

  “有我就够了啊!”马背上的少年褪去一惯淡微的假面,浮现起凶狠的神情,倔強用力地咬住嘴“就算能当燕国的公主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可以给你一个比燕更大的‮家国‬!我也可以比任何人都更重视你!”

  “那是不一样的。我也想要拥有家人啊。”

  “家人是什么啊。”他冷冷地说“你本不知道北燕的內斗有多混。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一国太子会用那种不⼊流的手法接近赫连定。如果你是生在北燕的公主,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幸福。”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她扬起马鞭,向拓拔焘挥去“不许说!不许说!”

  他引马后退,闪避,神⾊越加愤懑“还没有确定他是你兄长,就这样维护他了。难道⾎缘就这么重要吗?比起一直以来都待在你⾝边的我,比起把你看成最重要的我,一个陌生人一样的家伙,就可以抢去你的心了吗?!”

  “反正你本是个没有心的人!”林飞怒极,一时间口不择言“一个连自己的⽗亲都不放过的人,怎么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啊。”

  “对!”拓拔焘突然嘶吼“我是杀了⽗皇!”

  林飞从没见过拓拔焘大喊大叫的样子,被他吓得连连后退。但是他却更快地驱马上前,抓起林飞的手。

  “因为那个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的⽗皇,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顶着⽗亲名号的陌生人啊!只有你才是我重要的人!”少年眼中透出一抹凄厉,近乎执拗地瞪着林飞。

  “对啊,因为我可以帮你作证说,你是大王属意的继承人啊。”林飞慌地想要挣脫他的钳制“你只是想要利用我崔浩的这个⾝份。”

  “我才不在乎你是谁!你这笨蛋!我才不要什么崔浩,你以为现在的我,手握重兵的我,还会在乎那些风言风语吗!”拓拔焘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我一定要你留下,哪有别的理由,我说你是必要的,不是对北魏必要的崔浩,只因为你早就是对佛狸必要的林飞!”

  一旦说出这些话,他就再也没有底牌了,他就再也不是风轻云淡可以一直淡淡微笑的王者了。他掩饰得那么深,只是因为他很害怕他唯一的感情会被她随便地视作等闲。

  他不是无情,只是将此生所有的感情都给了林飞。若是这唯一的人,拒绝、推却、无视他的心,也就等于否定了他的全部。

  为什么对我而言,唯一必要的人,却不会同样把我当作那唯一必要的人呢。少年痴痴地望着少女,呼啸的风里,时间仿若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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