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儒家可,儒家之人不可
“你为何拜⼊康王门下?”6青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来责问林靖文。
林靖文却是反问道:“我为何不能拜⼊康王门下?你也看到了,我只是许了些利益而已,却凭空得到了诺大好处,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6青城仔细盯了林靖文半晌,失望地说道:“6某原以为你目光长远是个⼲大事的人,却不想看走眼了。你也不想想,那康王虽然目前得了圣眷,但太子之位已定,那康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皇帝,他目前虽然给了你诺大好处,但⽇后一旦太子即位,收回这些也不过是一道旨意而已,一切都是镜中花⽔中月,我不信你看不出这一点来。难道你认为康王能夺得太子之位不成?这是不可能的。你对宋制不大了解,大宋奉行的是守內虚外之策,各皇子包括太子在內都是事实上被软噤在汴京,即便太子在登基之前也不可能得到一点实权,其它那些皇子就更不必说了,连好众大臣都不被允许。康王虽得圣宠,但也仅此而已,不可能有实际上的权力。”
林靖文点了点头,道:“太子⽇后一定登基为帝,这我是知道的…”
“那你为何还拜⼊康王门下?”
林靖文没有理会6青城的焦急,施施然道:“按常规来说,康王在太子登基之后一定会被新皇除掉,最多也是个终生软噤的结果,但凡事都有例外不是么?”事实就是赵构在赵桓登基后不久就被派到金国去议和,只不过这丫机灵,半路停下来没去而已,还没等赵桓降罪北宋就灭亡了,这才得了南宋⾼宗之位。但这些却无法告诉6青城。
“我是看不出有什么例外的。”6青城悻悻地道:“大宋建朝百余年,除了太宗皇帝之外还从来没有非嗣即位的情况生,你是不了解宋制,按照宋制这种情况本就不可能生,我看你以后有得苦头吃了。不过林家基不在中原,先就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损失惨重是免不了的。”
林靖文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说道:“过几⽇我要出门往福建和广南东路去一趟,庄中的事就拜托你了,鲁二虽然勤勉,但总是能力有限,有事你多担待点。”
“这个6某省得。”
过得几⽇,联系好唐家让他们准备继续送工匠和矿工来,再吩咐鲁二扩建房舍和作坊,林靖文带着李大郞他们南下。
此行走的却是6路,虽然走海路快点而且全安,但现在林靖文也不争那点时间,走6路刚好能观察一下周遍的形势,说不定人品爆还能现一两个可用之才。
松江地方偏僻,自汉以来就远离江南的中心,所以离南北大道有点远,林靖文只能先行前往苏州,然后才能沿着苏州官道经杭州⼊福建,这一路却是要经过明州。
苏杭两浙一带是北宋的赋税重地,这里人烟稠密商贾云集工矿达,是宋朝纺织、茶、漆器、造船等行业的重心地带,又是天下四大粮仓之一,历来都是朝廷关注的地方。
本来呢,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里可谓是富庶繁华所在,民人安居乐业四方和睦,但自从多了个江南制造局和应奉局之后,这里却渐渐由民人的天堂变成了贪官恶吏的天堂。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些官吏在这里任官三年所得何止十万贯,领头的朱勉更是得以富甲天下权倾东南,可以说,这丫在东南至少是两浙路说话比蔡京都管用,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跟着朱大人混可是升官财两不误的。
松江本地已经开始征花石了。华亭县还好,⻩宛得了唐家吩咐自然不能让华亭起来,加上林家的照拂,所以华亭倒没有大索民间,只是赋税加重了些而已。但其它各县就不一样了,松江府下令征十万贯,那些官吏事实上征五十万贯都不止,百姓被恶吏巧取豪夺強征差役,本就没了活路,纷纷弃家为贼。林靖文于松江一路所见就是一副凄惨景象。
但出了松江却又是令一副景象。上次林靖文去苏州的时候有事在⾝,所以各地都是匆匆而过,没有仔细观察,这次却是看了个仔细。松江府还没收到制造局的行文,所以只是征些花石而已,但其它地方不但要征花石,还要受制造局的勒索,各地织工漆工要无偿为制造局劳作,那些织坊漆园更是要按月上缴大数目的丝绸漆器给制造局——经官吏大索之后还要被如此勒索,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卖儿卖女还是好的。林靖文一路所见正是百姓⾐不蔽体食不裹腹穷困潦倒的情况,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或百十人一伙占山为寇,或联帮结派逃到偏远闭塞之地再建家园,官道两旁却是田地荒芜民人流散。
林靖文一路也不敢多看,生怕一个不忍心跑去大慈悲,他现在能力有限的很,本就是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
早先,林靖文曾派了些人常驻苏州,为的是招募织工,当然,顺带也做些收集人才和报情的事,这几个月倒是为华亭林家山庄输送了一批技艺不错的织工和帐房之类的,此间的负责人是李方,是林靖文从登州带出来的老人。
到了李方的地头,也就是苏州林家别院,李方事先并未受到通知家主要来,是以仍在忙着自己的活计,此时他正在教导一些孩子。
这些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过十三四,最小的才七八岁,人数也不多,才二十多个人,正一个个仰着小脑袋认真地听一个夫子模样的人在头摇晃脑地读诵,林靖文听了一下,这个夫子讲的是《论语》。
见一群大汉涌进院子,李方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却又一喜,连忙了上来:“老爷,您来了怎么也不先派人通告一声,小的好去接。”
“我去广州,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的,也就没有通知你。”
那边夫子听了李方的话停止讲学,上来一拱手,道:“在下严清之见过东家。”
李方在一旁解释道:“老爷,庄中每月支给别院的银钱甚多,招募工匠之后有不少剩余,是以小人收留了不少儿孤。严夫子是小人聘请来教导这些孩子的。”
这个严清之大约三四十的年纪,面目方正,长须垂,穿着一⾝青⾊的长袍。林靖文见他目光清正行止大方有度,倒象是个道德之士,于是回了一礼,道:“在下林靖文有礼了,夫子自去教导生学便是,林某不敢打扰。”
“如此,严某失陪了。”严清之再次一拱手,继续头摇晃脑地讲诵他的《论语》去了,倒是那些孩子不时好奇地看向林靖文这边,这是常情,严清之也没过多呵斥。
将林靖文进大厅,奉上茶⽔后李方才道:“不知老爷此来所为何事,可有小人效劳的地方?”
“也没什么事,我是去南方买些福船和广船,顺便看看南方的形势,没什么要你办的。”林靖文摇了头摇,道:“说下别院的情况吧。”
方跑去拿出一堆文书来给林靖文,这才禀报道:“自苏州别院建立至今,小人等共招募有织工一百七十四人,都是技艺⾼明之辈,另有帐房十一人,这些人已全部送往华亭,共耗费银钱一千另六十贯余。”
林靖文翻看了一下文书,见李方说的与上面记录的相符,另外记着收录儿孤十四人孤女十人,问道:“怎的只招募了这点人?还有,这些儿孤孤女是怎么来的?”
李方道:“只因本地多有商家与制造局和应奉局勾结,这些商家借两局之击其它人,等别的商家破灭后他们以极低的代价呑并那些织坊,这些织坊所属的织工自然被他们接收,是以我别院并未能招募多少人。至于这些儿孤原先却不是小人收养的,而是别院隔壁的李姓商家所收养,两月前这李家得罪了应奉局一小吏以致倾家产,李家夫妇屈死,临终前拜托小人照顾其子女以及收养的儿孤幼女,乡邻之托,加上小人平⽇里与李氏夫妇相善,却是推脫不得,所以小人才收养了他们。小人妄行,望老爷责罚。”
林靖文一愣,才知道这里面却有许多故事,却是安抚李方:“既是街坊又与你相善,你收养他们也是应该,这也是一场善事。只是,那些儿孤幼女我是见到了,但那李氏子女何在?可是也在刚才的那些孩子当中?”
“这却不是。”李方道:“因为同宗,小人已将那李氏三个子女认为义兄妹,四妹尚小平⽇留在别院与那些儿孤一起玩耍,就是刚才的那些孩子里面。但二弟三弟却已长成,平⽇帮助小人四处招揽人才,目下他们尚在外奔走没有回来,老爷若是想见他们,小人唤来便是。”
“见见他们也好,不过不用现在就唤他们回来。我准备在这苏州停留两天,却是不急。”林靖文现在想来,当初在苏州开设别院招收人才也不知道对不对。就别院这几个月送去华亭的人还没有当初唐家一天送去的人多,不过虽然别院送去的人少但可靠,至少完全是自家招揽的,不象那些唐家送去的人,那些人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唐家安排的探子奷细,虽然林家待人宽厚,林家山庄又是一个全封闭式的环境,但终归来说那些探子如果有心的话还是能送出去不少报情的,虽然目前因为利益牵扯唐家不会对林靖文不利,但保不得以后不会动什么心思,林靖文并不想对唐家依赖过深。
想了半天,林靖文的眉头却是越皱了起来,不噤有些后悔当初跟唐家结盟,虽然这样做好处多多,更加可以很快打开局面,却是有些急功近利了,而急功近利正是后世人的通病,林靖文也是犯了这一条⽑病。
李方一直恭立在一旁伺候,见到林靖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犹豫了半天,却是忍不住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难决之事?”
李方是从登州起就跟随的老人,他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林靖文也不瞒他,点点头,道:“是啊,刚才我想到唐家的事。这唐家虽是我林家的盟友,但本上却只是利益牵扯,我林家没有和唐家相匹敌的实力,如此情况下唐家终是对林家有心思的,目前双方是盟友,唐家不好背信弃义,但等盟约期限一到,恐怕唐家便会如同当初的6家一样行事。如此情况却是不得不让人担心。”
他也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李方却是给了他一个惊喜:“小人才能不⾜以用,也不能给老爷出什么好主意,不过小人倒是想向老爷举荐一个大才。”
林靖文的趣兴马上就来了,问道:“快快道来,是何人才?”
“正是刚才老爷所见的严夫子。”见林靖文満脸的失望,李方连忙说道:“老爷不喜儒家小人是知道的,不过小人以为儒家是不可用,但儒家之才倒不妨用上一用…”
林靖文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错了,恰恰相反,儒家可用,但儒家之才不可用。儒家毕竟是诸子家百之一,与法家、墨家、道家、家一样,儒家学问也是一种切实可行的治国之道,但那些儒家弟子往往却是借着儒家的名号谋求私利,表面上信奉儒家,实际上却只是信奉私利。我虽学的是墨兵两家,但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也并不排斥儒家学问,只是反感儒家之人逆天行事枉自独尊而已…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总之,儒家之人我是不会用的,那严夫子不提也罢。”
林靖文的话音刚落,这时门口却有人大赞道:“好,好一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却偏偏要为你效力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