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徐绍熙徘徊在舒家气派的铁门前。
自那天和绍亭发生冲突后,他不曾再回过家。这些天,他就像个游魂似的在外面流 浪,任深沉的无奈和悲哀啃噬着自己。突然,他望渴能找个人听他倾诉一切,而他唯一 想得到的人选,就是舒妤。
绍熙伸手按铃,很快的便有人来应门。在女佣礼貌的带领之下,他走进舒家富丽堂 皇的大厅:但接他的不是舒妤,而是一个美丽、气质优雅的中年妇人。
绍熙礼貌地与邱欣苹问候“想必你是伯⺟,请问舒妤在吗?”邱欣苹忘了原本想 说的话,心弦也因他而震人””眼前的他长得如此像绍亭,
那他是…她绝不会错 认陈家男人出⾊的特征“小強?”她呼唤这个一直存在记忆中的名字。
“你认识我?”他感到意外。
“当然,我是你”””她呑下已到⾆尖的话,改口说道:“你和小豪长得非常像,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小強”这个名字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陌生:他不明⽩舒伯⺟ 为什么会用这个长久被他遗忘的名字来叫唤他?
“大哥会把从前的事情告诉你,可见伯⺟在他心目中已经占有特殊的地位;他一向 是绝口不跟任何人提起那些往事的,”邱欣苹无言以对。她怎有勇气承认,她之所以知 晓这一切,是因为她就是狠心你弃他们兄弟的亲生⺟亲。她再次⾝陷于椎心的痛苦中, 面对着自己的儿子,她却无颜相认,她明显的愁苦突然令绍熙不自在起来,于是他起⾝ 想告辞。“舒妤不在吧?那我还是先走妤了!”“不!”她烈的喊住绍熙,彷佛他的 离去会踩碎她的心一般。面对绍熙充満疑惑的眼神,邱欣苹缓一缓语气,強挤出笑容。 “我正无聊找不到伴打发时间,你能不能留下来暗我多聊一会儿。”在她殷切的邀请下 ,他无法拒绝的留了下来。她似乎并不急着跟他说话,只是不断的招呼他喝饮料、吃精 致的西点;他感觉得到她的眼神从不曾须臾离开过他,她怪异的举止并不寻常;但很奇 怪,他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排斥她,反而对她产生一种乐于亲近的感觉。
“好吃吗?”她绽开真心的笑容,彷佛只要看到他吃东西的模样就能令她感到无比 的満⾜。
他无法自己的回以一笑,似乎连⽇来的霾在瞬间也淡去了不少。“我已经好久没 有过这么好的胃口了: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留我下来,因为,我也没有什么地方
可去了 。”“怎么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初次见面的她如此投缘,丝毫不介意将自己 的隐私告诉她“我和大哥发生了争执,这阵子我一直在外面游。”她的心一阵刺痛 。“为什么?难道你大哥他”””“不!伯⺟别误会,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就是我 大哥。”他俊的脸庞充満感情。“自从我们家发生变故之后。我大哥便一直将我当成 是他的责任;他对我要求很⾼,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本不懂我,但这些却丝毫无损 于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邱欣苹无法自抑的流下泪来。
“伯⺟?”绍熙手⾜无措的看着她,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事。”她轻拭泪⽔,因自己情绪的失控而尴尬不已。“我只是听你说这些话, 太感动于你们兄弟之间深厚的情谊而已!”“舒伯⺟真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绍熙 心里这么想;她的关怀令他感到一片温暖。
“小強,伯⺟希望你能回家,别再让小豪替你担心了。”她柔声劝道。
想起自己的问题,绍熙眼中再度覆上一层影。“我的心还很混,在我还没想出 解决的办法之前,我不愿意就此面对大哥。”邱欣苹担心地紧蹙双眉。“但在这之前, 你要如何生活?如何安顿自己呢?”“我已经是个立独的大人了,我总会想出办法的。 ”“不:我不能任你一个人在外头吃苦!”邱欣苹深昅口气,怒力平复翻腾的情绪。为 自己烈的反应找借口。“我们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一种难得的缘分,我已经将你 和小豪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绍熙感动的握着她的手。“谢谢你!多了伯⺟这 份关怀,我一定会更加振作,相信我。”邱欣苹反握住他的手,深深的凝视着他“小 強,伯⺟尊重你不愿回家的决
定,但至少让我帮你。”他头摇。“我不能⿇烦你!” “不⿇烦,一点都不⿇烦!”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求能稍稍弥补对他的亏欠。“我 在外双溪附近有一幢别墅,你先在那里安顿下来,让我照顾你。”不给他反对的机会, 她接着又说:“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我无法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居无定所的在外头流浪 ,好吗?”在她的百般坚持之下,绍熙终于満怀感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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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菱!”绍熙在幽暗的巷子口拦住她。
乍然面对绍熙,芷菱的忿怒多过惊吓。“这些⽇子你究竟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绍 亭找你找得几乎要发狂!走,跟我上楼去!”他头摇。“不,我想先跟你单独谈谈!” 芷菱本能的退离他。“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心的了,我的想法?我的决定永远不 会改变。”“该死的!”他忍不住咬牙低咒。“你至少欠我那么一次人情,就算是你给 付从我⾝上寻求慰藉的报酬吧!”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绍熙強拉着芷菱,朝巷口外僻静 的公园走去。
芷菱没有挣扎,虽然他加诸于她手臂上的力道并不⾜以捏痛她,但她知道,他的坚 持却是坚定如铁。
幽暗的公园里几乎没有人迹,他们需要的正是这种不受打扰的宁静。
昏暗的灯光下,绍熙仔细的端详她那张僵硬却依旧美丽的脸蛋。“你好吗?孩子” ”好吗?”芷菱不肯回答。
突然一个骇人的念头袭上他的脑际;绍熙动的抓住她纤弱的双肩,失控的拔⾼音 量。“告诉我,你没有伤害他””没有!”“我没有!”她深昅口气,无法忍残的欺骗 他。“我曾经多次想这么做,但最后,我知道自已本做不到:!”他的神经陡地松懈 下来,却因此而微微颤抖。“谢谢你肯给他一个生存的机会。”“绍熙,我并不想一再 的伤害你但我不得不说;我绝不会让这个孩子和你之间缔结任何关系。”在这一刻,他 好恨你奈耷椤!你怎能如此残酷?他是我的孩子!”“绍亭会给予孩子所需要的⽗爱 ,希望你能彻底放弃他。”她本能的保护意识抬头,用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躯,彷 佛也因自己冷酷无情的话语而觉得寒冷。
一股悲愤庒在他的臆间,几乎使他窒息。“芷菱,你太自私,大哥明明深爱着舒 妤,你怎么忍心利用他的慈悲和对你的关怀,而破坏他和舒妤的感情?”她混茫得 只想保护自己。“我不在乎你怎么说我,我只是坚持自己所想要的一切,而这一切无非 是想给腹中孩子一个定安的家,给他一个最好的⽗亲。”“我才是孩子的爸爸,而且我 会是一个最好的爸爸,只要你肯给我机会证明。”深沉的无奈几乎就要击垮他。“芷菱 ,我要如何做,你才肯相信我的真心?
为了证明自己,即使你叫我去死,我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如往常般,他的出现 总会撼动她的心,这使得芷菱更狂疯的想伤害他。“就算你因此而寻死,我也不会相信 你!”地无情的言语终于彻底的打败了他,悲痛过度的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芷菱強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她不懂,她为什么非得一再的伤害他不可。
就在此时,原本宁静的公园却突然变得不再宁静:越野机车像怒吼般的引擎声破坏 了一切;伴随着车上数名男女狂疯的呼啸声,由远而近地朝绍熙和芷菱冲过来,其中一 部越野机车的车头灯刺眼的照在绍熙的脸上:他微?着双眼适应这道強光,并试着看清 陆续跨下机车的数条人影。
“原来真是我们的大情圣!刚刚在路上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所以找特地尾随来 看个究竟。”女孩的嗓音有着虚伪的友善。
绍熙很快的就认出了小妮,她是他曾经往并你弃过的众多女孩中的一个。
“芷菱,走!”他一把拉过她,试图带她离开这一场混;他不会傻得以为小妮尾 随来此的目的,只是友善的跟他打个招呼。“急什么呢?”在小妮的示意下,她的伙伴挡住他们的去路。“好久不见了,大家 聚聚嘛!想当初,我们两个还曾浓情藌意的紧抱在一起呢!就算现在已经散了,也没必 要翻脸不认人吧?”小妮仰首灌着啤酒,看起来略带醉意,但她眼里所流露出来的恨意 却使他相信,小妮并没有醉到忘了怨恨他的地步。
她的同伴个个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瞧,绍熙的心恐惧得紧揪成一团,不为自己,而 是为了躲在自己⾝后、明显因害怕而颤抖的芷菱。
“小妮,我们之间的纠葛不关第三者的事;先让芷菱走,然后我会陪你闹到你満意 为止。”芷菱的全安是他唯一在乎的。
“何必那么小气呢?我记得你一向最大方了,最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小妮的笑 声尖锐刺耳。“就让我这些兄弟们同乐同乐一番嘛!让他们见识见识你⾝后那个楚楚可 怜的可人儿,究竟有什么法宝能驯服你这个喜拈花惹草的浪子。我的兄弟都非常好 奇,望渴能尝尝你的女人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滋味。”他们鼓课的狂笑呼,像终于猎到 猎物的猎人般紧紧包围着他和芷菱。芷菱紧张骇怕得捏痛了他的手,瘦弱的⾝躯不断地 打颤着;绍熙強迫自己镇定,以便蓄势待发,他发誓,就算必须牺牲生命,他也要保护 芷菱。
他出其不意的率先发动攻势,绍熙俐落的撂倒一名距离他最近的家伙,但却引来其 他同伴的拳打脚踢。
为了芷菱,他忍受剧痛不准自己被打倒;但即使他再勇猛,也敌不过这么多人残暴 的殴打””终于,他像只怈了气的⽪球一蹶不振瘫倒在地上。
“放开我!绍熙,救我”””
芷菱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伴随那些阿飞琊的笑声 ,声声皆传至他的耳中。绍熙奋力的拉回他几近要丧失的意识,吃力的想爬起来帮她小 妮狠狠的一脚,再度将遍体鳞伤的他踹倒在地上,她居⾼临下的斜睨着他,眼里充満了 恶毒的怨恨“我的大情圣,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吧!”“求求你,放过她””” “你求我?你竟然也肯低声下气的求我?你忘了吗?你曾经是多么不可一世,把我像丢 破鞋似的不屑一顾的丢弃;你的威风、傲气到哪去了,就为了那个瘦得像竹竿的女人, 值得吗?”小妮像发了疯似的,无法停止那刺耳难听的尖笑声。
“我爱她”””这是绍熙唯一的解释。
小妮终于止住了笑:她漂亮的脸孔因強烈的恨意而扭曲。“你懂什么叫爱?当你任 意践踏别人的心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两名彪形大汉轻松的箝制住芷菱 ,故意用充満的眼神盯着她,不规矩的手不时在她⾝上移动着,另一个甚至企图要 凑过脸来強吻她””芷菱彷佛⾝受着酷刑的煎熬,泪⽔泛満双颊,強烈的恐惧使她忍不 住失声尖叫。
绍熙犹如万箭穿心,他困难地爬起,以充満恳求的眼神看着小妮。“亏欠你的,由 我一个人偿还,只要你肯放过她,我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小妮本不相信。 一脸的嘲笑。“即使我叫你去死?”他没有浪费⾆回答这个问题,而直接以行动证明 。他从地上纶起一个空了的酒瓶,猛然朝地一敲,手一转,毫不犹豫地将锋利无比的玻 璃,揷进自己的部腹温热的鲜⾎有如香槟般自绍熙部腹噴洒而出””四周突然完全安静 了下来,没有小妮的嘲笑声,没有琊的叫闹声,也没有芷菱的哭喊声,他们全都呆若 木的瞪着他…绍熙渐渐不再感到疼痛,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开始笼罩着他。他茫然 的看着⾝躯被自己的⾎所浸,鼻前尚且还可闻到一股呛鼻的⾎腥味。这是⾎吗?自 己受伤了吗?为什么感觉不到半丝的痛楚?
他的脑子和眼前渐渐变得一片空⽩,一股寒意自他体內窜起,继而弥漫至他整个 ⾝躯…他觉得自己似乎正飘浮在半空中,飘飘然的触不到任何实真的感受。
“不””不”””芷菱发出扯心剖肺般哀凄的尖叫声。
芷菱伤心绝的哭泣和呼唤,终于再度唤回绍熙逐渐模糊的意识;他依稀看到芷菱 正跌跌撞撞的向他飞奔而来,苍⽩的双颊挂満了为他担忧的泪⽔。他绽开一抹満⾜的笑 靥,喜悦充斥整颗心。值得了!有芷菱的泪,值得了!绍熙虽死无憾!
无边的黑暗终于完全掳获了他。而他的边仍挂着満⾜的微笑。
***
舒妤轻揽着芷菱坐在医院的长廊。
芷菱因为惊吓过度而显得神志茫然,她不哭、不说话,苍⽩如纸的脸有着怪异的平 静。
舒妤将视线转向始终僵立在手术室门前的绍亭:她的鼻头不噤一酸,泪珠儿立刻盈 満眼眶。他僵硬的站姿明⽩显示出心中的动,刚毅的脸庞因无边的恐惧而紧绷着;他 始终紧盯着手术房门上的红灯,似乎它的明灭攸关着绍熙和他的生死。
自绍熙被推进手术房后,绍亭始终站在那里,一步也不曾移动过。他拒绝舒妤的温 柔和关怀,不愿将心中半点的愁苦让她分担,只是固执的将自己囚噤在无底的恐惧中。
“小強!”闻讯赶来的邱欣苹急奔至手术室门前,狂疯的想推开手术室紧闭的木门 。
“妈?”⺟亲烈的反应令舒妤惊讶;但她暂时按捺下満心的疑惑,立即向前去 扶住动异常的⺟亲“手术正在进行;我相信,绍熙会熬过这一关的!”“小強不能 死!我不能再让他离开我…”舒妤的慰抚丝毫无法减轻邱欣苹心头的惶恐,她感到一 股冰冷的恐惧,使她忍不住浑⾝打颤。
“不会的!绍熙知道我们都在等他,他一定会坚強的熬过来的。”舒妤柔声轻抚, 她真的这么相信,绍熙的倔強绝对⾜以打败死神的纠。
邱欣苹已经狂得静不下来,她不断的哭泣,不断的语无伦次的述说着。“我
好 不容易才见到他,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照顾他””我不能忍受再度失去他!为什么会这 样?我照顾他,強留他住在别墅里,就是怕他一个人在外头发生事故,我想保护他,为 什么还是发生了不幸呢?”这场混终于震醒了绍亭;绍亭将心中所有的恐惧化成怒火 ,一古脑地发怈在邱欣苹的⾝上。“你走!我弟弟的生死与你毫不相于,你凭什么接近 他、照顾他?
你本不够格!”舒妤被绍亭这段犀利的言语和怒气所震慑,她的喉咙紧绷得说不 出任何话来。
“不!我不走!无论如何我都要守在他⾝边。”面对儿子充満怨怼的双眸。邱欣苹 的心彷如被利刃刺得鲜⾎淋漓;但她却不准自己在这紧要关头退缩。
“我弟弟的生死与你这个“外人”毫不相⼲,我不希望你留在这里打扰他。”绍亭 的眼神冷得有如冰冻千年的寒霜。
邱欣苹再也不想继续隐瞒这个秘密,她不顾一切后果的说出事实。“我不是外人, 我是他妈!即使你再恨我,也不能剥夺我这个做⺟亲的权利。”舒妤一脸震惊,脑中一 片空⽩,一时间她无法言语。
“你本不配在我面前用那么神圣的字眼称呼你自己!”绍亭的心充斥着被遗弃的 痛苦,但他长久以来的恨意更凌驾了一切。“当年你狠心的丢下我们,从那时候起,在 我的心目中,你就已经死了,永远的消失了!”邱欣苹痛苦的呜咽着;小豪強烈的恨意 几乎彻底击溃了她。
舒妤终于明⽩,完完全全的明⽩了,连⽇来积庒在心中已久的疑惑终于全部都找到 了答案。沉甸甸的哀伤情绪迅速取代了那一团雾,她很想为自己、为绍亭、为上天无 情的捉弄而哭泣,但她的泪⽔却又悲伤得流不出来。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在这时候灭了,大家斯期待的木门终于被推开。舒妤看着⽗ 亲疲累的走了出来,但⺟亲已先她一步了上去。
“博文,小強——他——”邱欣苹紧紧抓着丈夫⾝上的绿⾊长袍,唯恐他的答案会 令她生不如死。
“伤口很深,⾎也流了很多,但那小伙子过人的意志力战胜了一切,”舒博文
释 然的露出笑容。
邱欣苹喜极而泣的将自己深埋在丈夫的怀里。而绍亭也在強烈的释然下。无力的颓 坐在长椅里,他觉得好比在地狱的炼火磨折中走过一遭,终于获得无罪的宣判回到了天 堂;他将头埋在双掌中,不让别人看见他泪的双眼。
⾝后的些微声响引起了舒妤的注意,她转⾝走向芷菱,芷菱已经站了起来。她的脸 上不再有怪异的平静,串串的泪珠滑了下来:她顿时发出了痛苦而凄厉的哭声。但她的 泪眼却流露出一种重生的喜悦。
舒妤紧紧握着她的手,也与她泪眼相对,她们眼中有着同样喜悦的光芒。“你听到 了,绍熙没事,他会完完全全的好起来!”芷菱不住的点头,任泪⽔尽情奔洒,最后却 出其不意的晕倒在舒妤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