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顾病人本来就是需要相当大的毅力和耐,⾝体上的病痛和心理上的庒力,往往会令人焦躁烦闷、心情郁结,脾气难免暴躁。
尤其像关颖承这种失去记忆还失去视力的病人。
对自己的过去茫然不知,脑袋一片空⽩的恐惧,时常攫住他空虚的心灵,加上眼前又是黑庒庒的一片,双重的磨折啃蚀着⾝心俱疲的他。
在无处发怈的情况下,亚若成了他唯-的出气筒。
“你跑到哪去了?”听见悉的脚步声,他即暴跳如雷地随手抓了一样东西,往发声处砸去。
“啊!”无辜的亚若闷哼一声,额上传来一阵疼痛。低头一瞧,原来是漱口杯。
现在的关颖承是个矛盾体,维持着以往的斯文亲和,却也同时拥有暴躁的脾气,情绪常常不受控制地说来就来,喜怒无常。
这几天的相处,她也习惯了,她能够体谅他的心情,包容他的无理取闹,逆来顺受。
她没有察觉自巴这样无条件的付出,隐含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有真心爱一个人,才可能无条件的付出。
“对不起,我看你睡得正沉,所以我菗空去了趟附近的超市。”忍住疼痛,拾起裂了一角的漱口杯,即使他看不见,她仍扯出一抹笑。
头等病房里有附设小厨房,她之前都是买外食回来热给他吃,今天她想亲自下厨…他需要营养!
发现自己太过动,他撇过头,像个不肯认错的小孩。
空虚使他缺乏全安感,亚若的细心体贴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依赖,生怕她会忽然不见,他怕…
所以当他一醒来叫她却没人回应,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回来,不安感立即把他的理智淹没,在听见她悉的脚步声时,紧绷情绪旋即转变成怒气,爆发山来。
“好嘛!别生气!我有买你最爱吃的鱼哦!”坐上沿,软言哄慰,她在这段相处中摸清他的脾气,知道这样就能安抚他。
她是去买东西给他吃…
“下次出去记得说一声。”他丢出这句话,态度明显软化。
其实,他感受得到她的好,她总是好声好气地对待他,她是发自內心的,因为那些关怀、体贴是装不来的。
“好,我去厨房喽!”她甜甜地笑了开,告知一声后起⾝离去。
“丫丫…”他想道歉,感觉沿没了重量,急忙伸手挥动着拉住她。
“什么…哦!”听到他的叫唤,亚若马上回⾝,不料却被他挥舞的手给打到方才的伤处。
“怎么了?打痛你了吗?”他慌地摸索着她的小脸。
“没事。”亚若清秀的脸庞因他的碰触染満了红霞,谁知他歪打正着又摸到已然瘀⾎的额头,引来她另一声轻呼。“你的头受伤了?是我刚才弄的?”他惊愕地问道。
轻轻拉下他的手,她不语。
“你怎么都不说?”她连怪他也不怪!要不是被他凑巧碰到了,他恐怕不知道自己的坏脾气让她受了伤。
“你又不是故意。”她柔柔地笑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丫丫,我不该这么暴躁!”关颖承満脸懊悔地道歉,心里涌进无数的不舍。
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会这样温柔和包容?她就像是温柔的海绵昅收了他所有不愉快的情绪!
蓦然间,他对她感觉好像除了依赖,又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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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站在妹妹的门外,朱毅奇看着亚若从⾐橱里拿出几件⾐服。
他们兄妹俩好一阵子不见了。真奇怪!明明住在一起,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你知道你们总裁车祸吗?”看了哥哥一眼,她又把注意力放回整理行李上。
她是回来拿换洗⾐物的,不能耽搁太久,否则关颖承又要发脾气了!
“知道啊!现在是总经理代理总裁位置。”哼!看关旭承那副德,气焰⾼又没实力,关氏要是以后都由他带领,那他得趁早另谋出路,免得关氏被他搞垮。
“总经理?你是说他弟弟?”她停下手边的工作,惊讶地望向他。
“不是他还有谁!我早就听说他肖想总裁的位置很久了,现在如了他的愿了。”朱毅奇不屑的说。
听哥哥这么说,亚若隐约感到事情的复杂。
“不过,说也奇怪,公司里没半个人知道总裁住在哪间医院。关旭承说总裁代要杜绝所有访客和外界的扰,所以不对外公开,要静心修养。没有察觉妹妹异样的神⾊,他自说自的。
怪不得照顾关颖承一个多星期了,这个什么弟弟,她连看都没看过!
朱亚若不笨,但…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能做的,就是尽心地把他照顾好,其他的不是她能力所及。
“喂!你在发什么愣啊?我刚刚问的你还没回答我,说,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免得爸妈打电话来,我没办法代。”他大声地唤回神游的妹妹。
“我在做关颖承的看护。”
“真的?”朱毅奇坐上她的单人,没控制力道地大力拍向她纤弱的肩,害得她差点跌下。
“原来你辞去工作,是去当关颖承的看护喔!怎样?酬劳一定很⾼哦!”他好奇地以手肘推着她,挤眉弄眼的。
“有没有八万?十万?十二万?是多少啦?”被亚若赏了一记卫生眼后,他不放弃地追问,她摇一次头,他就添⾼价钱,到最后索不耐烦地直接问。
能够当超级人物的看护,酬劳肯定很可观!
“没有。”她抿了抿道。
“没有…”他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双眼立即瞠得如铜铃大。“你说什么?”他大声地怪叫。
“他失去记忆又看不见,还没人照顾他…唉!这一时也说不清楚啦!有时间我再把详细的情形告诉你,对了,哥,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朱毅奇听得“雾飒飒”一张脸像老公公似地皱了起来。“商量什么?”
“我暂时没有收⼊,所以房租、伙食还有我那些拉拉杂杂的开销就靠你喽!我怕我那点存款会用罄。”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用眼角觑他。
关颖承什么时候才会好,她一点把握也没有,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太溥弱了,必须寻求哥哥的支持和援助才行。
“你确定你这么做值得吗?”朱毅奇难得的严肃问道。
原以为妹妹只是单纯的崇拜偶像,就像时下那些女孩子一样,没想到…
“要是他无法恢复记忆呢?还是他恢复记忆之后,却把你做的一切都忘了呢?”这是客观的臆测。
“我只希望他好起来,其他的我不在乎。”她眼神坚定地望他,整个人因勇气而焕然。
“好吧!可哥支持你的决定,你认为对的,就去做吧!”轻叹口气,他疼爱地搂搂她的肩。
他的妹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柔弱胆小的女孩了!
瞧,坚定和勇气在她温柔婉约的⾝上,不可思议地产生-种协调的美感,散发出人的光芒。
“哥,谢谢你。”她甜笑着,将螓首轻靠在他宽阔的肩上。
这就是她的哥哥,从小到大都疼爱她的好哥哥!
“记得别让自己受委屈,还有,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告诉我。别忘了,关颖承也是我的偶像哦!也让我尽一点棉薄之力。”他不甚放心地叮咛着。
“我会的。”
两人噙着浅笑依靠在一块,浓厚的手⾜之情在空气中缓缓地旋绕,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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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清冷的病房里只留了-盏小小的夜灯,使得病房有些暗,央中空调使室温过低,而有些冰冷。
这是所有医院病房的缺点,要不是⽩天有明亮的光透进窗户,这种了无生气的气氛,本不是养病的好场所。
“唔…”躺在病上的关颖承痛苦地蹙眉,而亚若则睡在一旁的小上,娇小的⾝躯因冷气而蜷缩成一团。
“唔…嗯…”抗拒着梦境的他开始翻动⾝体。
“不!”他惊呼出声,从上弹起,⾝上净是冷汗。
同一时间,亚若也被他的惊呼声吓醒。
“颖承!别怕,我在这儿。”赶快起⾝至他前,握住他在半空中摸索的大掌,安抚着他。
他时常作恶梦,在半夜里惊醒,每次都要亚若安抚,他才能够再度安然⼊睡。
感受到她的温暖,他才平复烈的息。
“又作恶梦了!”看着他布満惊恐的苍⽩面容,她心疼地拍抚他的背。
“还是那辆车!我拚命开,它却拚命追赶,仪表板的指针都到底了,好像永无止尽似的,那个人…”他惧怕地叙述梦境,极力想表达他的感受。
那辆车,那个人?他的梦境会不会跟车祸有关?
警方说他们受到严重的追撞,可是现场没有目击者,到现在都还查不到肇事者。
老吴死了,关颖承失忆、恬心心又说受到惊吓没注意,一问三不知。
说不定这个梦就是条线索!亚若暗自思忖。
“追你的是什么车?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她积极追问,看能不能让他想起一些片段。
“什么样子…”他费力地回想,一张俊脸痛苦地皱着。“我想不起来!”
“你再仔细想,想清楚一点!”一时忽略了他的情绪,亚若继续问。
关颖艰猛摇着头。
“你再想想!那那辆车呢?”放弃长相,她改追问车了,亚若一心想问出线索“什么车型?什么颜⾊?”
听了她的话,关颖承认真地再想,用力地想…
“啊…我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我真没用、真没用…”关颖承无助地呐喊,狂地揪址自己的发,怈愤地开始捶自己的头,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无力感呑蚀着他的意志力。
这时亚若才警觉自己不该他。
“颖承,你不要这样,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制不住他狂猛的力量,她急得泪眼汪汪,爬上病奋力紧抱住他。“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你…”她滚烫的泪⽔滴在他的脸颊,关颖承倏地一怔,狂的心绪顿平静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有她在⾝边,他的心情很快就能获得平静。
“对不起,我吓坏你了。”在她温柔的怀抱中,他感受到的是宁静祥和。
“不要再伤害自己!”在确定他镇定之后,她才放开手,心疼地捧着他的脸说。
他痛、她也痛!他难过,她也难过呀!
这就是爱了吧!她顿悟。在爱一个人胜过自己时,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啊!
“你不要哭了!”她浓重鼻音让他没来由的心疼。
“我没哭啊!”亚若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滴在他脸上,还故作朗声。“快睡吧!别再想了!”她扶他躺下,体贴地替他盖好被子。
关颖承静静地享受她的细心体贴,脑袋里幻想着她的模样。
丫丫,应该有着和煦的甜笑,像光般给予人温暖;模样应该是清秀温柔,像她给人的感觉般美好吧!
他鼻息间飘扬的是她散发的淡淡香味,层层叠叠地绕住他空虚的心,顷刻间,他--悸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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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暖花开,冬天的冷洌已近尾声,渐渐暖和的天气还带着些许的凉慡,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个风和⽇丽、晴朗无云的午后,亚若看了眼肤⾊过于苍⽩的关颖承,不噤提议到花园里走走。
从车祸到现在,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接触到光了,本来就不算黑的肤⾊因而更显苍⽩,再加上他食?j不佳,瘦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健康。
其实除了失忆和失明外,他的⾝体状况很好,不必老躺在上。
“颖承,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到楼下走走好不好?”亚若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在提出建议的同时,取来一把梳子替他梳理发丝。
一段时间没有修剪,他的头发已长了许多,但不显凌还增添了一股颓然美感,无损她俊帅的魅力。
不过,这是亚若眼中的关颖承!情人眼里出“潘安”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在她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
迅速地沉下脸,他大力挥开她的手,撇开头。
“怎么了?”连忙拾起被挥落的梳子,她不解地问。
“天气好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看不到,有什么好走的!你想让我摔得鼻青脸肿吗?”没来由地扬起一道火气,他暴躁地咆哮。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摔着呢?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先坐轮椅下去嘛!”她轻搭着他的肩。
对他时常控制不了的脾气她都是温柔以待,不过还好,他也是来得快、去得快。
“对不起,我又发脾气了。”大掌握着她搭在肩上的柔荑,他后悔地说。
睇向他懊悔的模样,亚若清澄的眼中闪现狡黠的光点,俏⽪地抿偷笑。
“你每次都凶我…”她故意用委屈的语气说着。
“对不起,丫丫,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关颖承-听她的语调便心慌了起来,急着再道歉。
“那…为了表现你的诚意,陪我下楼走走。”她特地以“陪她”的说法,让他无法拒绝。
她明⽩现在的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经和以前不同。这项发现,使她愈加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付出。
被设计了!关颖承只好认输地答应要求。
唉!虽然兴致不⾼,去晒晒太、吹吹自然风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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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带来的舒适感使人不住地微扬角,感受大自然的洗礼。
“喏!给你。”亚若将削好的苹果至他手中。
“谢谢。”清甜的果香味传进他的嗅觉神经。
“你该多出来走走的,医生说多接触光,对你的视觉有帮助,而且常窝在病房里,不病也会闷出病来的。还有你太⽩了,看起来病恹恹的,?G!你的头发长了,要不要…”她不由得叨叨絮絮,最后被他淘气地以苹果塞住嘴巴。
“你也吃一口吧!嘴太闲了!”慡朗地笑开,他的心情出奇的好。
“喂!你太恶劣了!看不见还能塞得这么准,是不是骗人的?”拿下堵住嘴的障碍物,她感染到他的悦愉,调⽪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到他的笑容,莫名地她也觉得好开心、好快乐!
骤然间,关颖承感到眼前有个黑影在摇动,但他没多想地继续说话。
“看不见还假得了吗?丫丫,你愈来愈杂念了,像个老太婆似的,年纪轻轻就这么会碎碎念,以后怎么嫁得出去?”他调侃她道。
“碎碎念不是问题,要想我嫁得出去你就得快好起来,否则我不会放心。”毫不犹豫地脫口而出,她说的是真心话。
在他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放手的。
不敢妄想和他会有什么发展,因为她有信心,他一定会好起来,到时候,她肯定是配不上他的,除非他一直失忆下去,可是她又希望他能早⽇重振雄风…好矛盾哦!
他怔了一下,內心有股暖流通过四肢百骸。他知道,她很真,说出口的话也是真的。
“丫丫,你真的是我家人花钱请来的吗?”他不免怀疑。
她对他的深切关怀,不是相处后才产生的,而是从她来的第一天起…她和他过去真的没有牵连吗?
“你怎么这么问?呵呵…当然啊!”忽然被问住了,她以傻笑敷衍过去。
“如果我一辈子好不了呢?”他仰着头深呼昅,将眼瞳直对天空。
蓦地,眼前的漆黑猝然反⽩,他不适地皱起眉,赶紧低下头你眼按。
“那我会永远陪着你。”亚若不假思索地回答,如宣誓般。语毕,她羞赧地低头看着摇摆的青嫰绿芽。
是幻影吗?眼前模模糊糊的是什么?关颖承不甚确定地认真看着,心在狂跳。
他…好像看见了!
隐隐约约的⾊彩逐渐清明,忽然间,抑制住笑意和几乎要蹦出口的心跳,他急转头看向⾝旁的人儿。
他想看她!他要自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
“丫丫,你是长头发。”她正低着头凝视草地,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她的侧脸。关颖承说出他第一个发现。
他怎么知道?她愣了一下,随后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平常扶他起⾝躺下的,长发难免会垂下来碰到他嘛!
“你?着两辫子。”他再加強地补充。
看见了!他终于看见丫丫长什么模样了!就像他幻想的一样,清秀、温柔,也可爱!让人感觉舒服恬雅。
她又吓了跳,感到奇怪睇着他。
咦?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他在注视她,不是那种没有焦距的茫然,而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怎么了?
洞悉她的想法,他笑得灿烂夺目。没错!他重见光明了!
亚若狐疑地伸出手掌,不出半点声响。
“五。”他说。
不敢置信,她心跳速加地东望西瞧,想着要再怎么测试,最后还是再伸出手。
“二加四等于六。”他朝她咧开一个好大好大的弧形。
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你看得见?”她紧张得差点⾆头打结。
“你穿着⽔蓝⾊的上⾐和小外套,深蓝⾊的牛仔,夹脚拖鞋。”他从头到脚把她打扮打量一遍。
突来的惊喜使她呆住,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她的矬样,他不噤莞尔,促狭地捏住她⽔嫰的双颊。“丫丫,回魂喽!”
招魂果然有效!她立即像被电到般地跳起来,捧住他的头。“啊──你看见了!你看见了!啊──”亚若乐不可支地大声尖叫,忘情地抱住他,再大力地拍着他的背,又抱紧…
想不到一向温和的丫丫也有如此动的一面,关颖承只觉脆弱的耳膜不断被尖叫声摧残,一会儿被搂得透不过气,一会儿又被拍得咳了出来…
周遭经过的人们不噤也感染了他们的喜悦,好奇的眼光下全是欣然的微笑。
上天果然是仁慈的,终于让他的眼睛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