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帏帽下的红唇

　　⼊夜时分，崇仁坊，平酒楼。

　　萧拾阶而上，到了三楼便见到，那宇文家一家三口都已经等在里面了，而且看样子还是特意选了一处靠窗的座位，当下看见他上来，那宇文老爹自然是赶紧的上前去千恩万谢，目光中也是说不出的感。

　　这种情况萧倒是见惯了，这段时间随着他对辖下六坊一市的严厉管制，使得这些地区的风气为之一靖，老百姓们少了许多烦恼之后，自然对他这位年轻的⽗⺟官感之极，走在街上遇到有认识他的，看过来时便常常是这种目光。

　　当下他自然是淡淡地应答了，既不十分亲近，却又不显的疏远，倒是很有些做官的样子了，也叫那宇文家的老两口对他是更加的既感又敬畏。

　　其实做官便是如此，对待自己的手下，甚或是境內百姓，自然不可以完完全全的摆出官架子，那样子会被人认为是官威太甚，也就不容易与人建立相对亲近的关系，但是如果完全没有一点儿架子，却又容易让人产生轻视之心，毕竟昵近则易狎，这可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因此，便如萧这般不近不远，既不让人感觉在自己面前怕的不敢说话，却又始终保持着一丝淡淡的威严，倒是正好。

　　说起来萧这个官场的新人最近这些⽇子在这方面倒是进步不小。宋旭东与那宇文老爹肃手让座。萧也不客套，便往那主座上坐下，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个叫宇文灵灵地小丫头一个劲儿的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当下他冲那宇文灵灵笑笑，谁知道这丫头竟是丝毫不像平常所见的女子一般怕羞，见萧冲她笑，她居然也反过来冲萧甜甜地笑了笑。倒让萧心里微微的有些讶异。

　　随着他们一家人也都落座，那宋旭东招了招手把店小二叫过来让萧点菜，萧却是摆了摆手“我与你老宋也不是外人，不必跟我如此客气，”说完了吩咐那店小二道：“把你们的拿手菜上来几样，另外再来几个小菜，温两壶酒。”

　　像这种级别的酒楼。自然不是宇文家人所能来的，这一次也是出于一片感之心，想要对萧表示一下感谢。这才算是第一次到了这种酒楼来，因此不管看见什么都是新鲜地紧，即便是看见萧在那里点菜，那老两口也都好奇地不由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萧对此不以为意，毕竟他也是从贫寒的⽇子里过来的，倒是那个叫做宇文灵灵的小丫头转眸看着窗外，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让他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叹。物媚于外而人不妖，这小女孩倒是颇有几分意思。

　　他点完了菜。又对那宇文老爹笑道：“其实我倒乐意到你们家里去叨扰两杯，可我毕竟也是朝廷的‮员官‬，这个…有些⾝不由己呀，这种事情，还是不愿意给别人留什么借口的。”他拍拍宋旭东地肩膀“我与老宋不单是上司与下属，也是朋友，所以，这顿酒没有其他任何意思。仅仅是大家一处坐一坐。闲聊罢了！”

　　那宇文家老两口闻言自是连连点头应是，又‮奋兴‬地看了宋旭东一眼。连带着让宋旭东也不由得脸上微微有些得⾊。

　　能与有这么大本事的萧大人了朋友，对他宋旭东来说自然是一种荣光，而对至今没有儿子，一直把宋旭东这个娘家侄子看做半个儿子的宇文家老两口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所以，即使他们清楚地知道到这平酒楼来喝一顿酒要好几百钱，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就来了。

　　不就是一点钱嘛，没有还能再攒起来，像萧大人这样的好官儿，怎能不表示一下意思？至于萧大人说他来请客之类，甚至都不用这老两口，从宋旭东那里就直接给否了，甚至他都直接拍脯子说了“你们老两口能有几个钱，留着给我灵灵妹子多置办件嫁妆吧，有我呢！”

　　本来就是嘛，人家伸手把咱从火坑里拉出来了，还能让人家掏钱请咱喝酒？那叫个什么事

　　五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团团坐下，等酒菜的功夫不免闲聊几句，最初萧还主动的与那宇文老爹说几句，到了后来，基本上就是萧与宋旭东两人在说最近东突厥王子要⼊长安的事儿了，毕竟这保护突厥王子⼊长安时一路上‮全安‬的任务也是上头分派下来的，是他们两个也都有着重大责任的事情，是以虽然不至于提心吊胆，却也不敢轻忽。

　　当下萧伸手指一指窗外，道：“最怕地就是有这种临道的酒楼，三楼上窗子一开，几乎只需要一把弓箭就能轻易地取人命！”他笑一笑“幸好朱雀大街东西两边都没有这种酒楼。”

　　宋旭东点头应是，没有这种临街地酒楼，他们在做防护的时候，庒力自然轻了许多。

　　说完了这个话，萧却是不由得往外看去。毕竟他心里是知道的，那东突厥王子⼊长安时要走的，正是眼下窗外的这条路。

　　长安城的建筑就是这种风格的，把一座偌大的城池化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坊，坊与坊之间隔着地除了一条大道，还有⾼⾼地⻩土墙。所以，长安城里所有的大道，其实都是被⾼⾼地⻩土墙夹着的，道路两旁除了树木之外，本就没有建筑，而夹在崇仁坊与平康坊之间的这条东西大道自然也是如此。

　　但是凡事往往有反常，便比如萧现在所在的这家酒楼。

　　这座坐落在崇仁坊地最南边的酒楼虽然紧挨着崇仁坊的城墙。但是一旦上到了三楼便会发现，其实站在三楼上便已经可以轻松的俯瞰整条道路了。

　　而这，自然就为刺杀者提供了可趁之机。

　　所以，萧提出来要到这里来吃饭，其实也是存了一些要来探看地形的意思，当下凭窗下望，萧当即便在心里下了决定。等到了那一天，自己一定要亲自带着人到这里来坐镇，不然可是放心不下。

　　他所求不多，只求那突厥王子⼊长安的时候不在自己的辖区內出事，不要让那些时刻在盯着自己地人找到对付自己的借口，便⾜够了，至于那突厥王子的什么生死，他倒是并不关心。

　　当下酒菜上来。那宋旭东频频劝饮，萧也笑着与他喝了几杯，此时大唐的酒还寡淡的紧。与萧在后世里喝的那种⽩酒的劲道相比，可是差得远了，所以像这种酒，他便是多喝上一点也不至于就醉了，于时下来讲，倒还可以勉強称得上是有些酒量。

　　谈笑间萧发现，从一开始到现在，那宇文灵灵几乎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自己，而每当自己看过去时。那丫头便冲自己微微一笑，不亵不惊，温温雅雅，似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邻家女孩，但是从她地目光里，似乎又能窥到一丝悸动的野火。

　　想起那天到她家里去时这女孩惨⽩的脸⾊憔悴地表情，以及那死灰一般沉寂的眼睛，萧此时心里不由得纳闷，心想这个女孩子好像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这时。宋旭东冲自己的表妹使个眼⾊。“灵灵，这回要是没有萧大人⾝而出。说不得你以后可就…你也敬萧大人一杯酒吧！”

　　女子敬酒，历来不多，且往往被当成一种风尘女子才有的做派，但宋旭东这话说出来却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萧可以说是他们一家子人的救命恩人呢，便是没出阁的女孩子，敬恩人一杯酒，又有什么不该？

　　当下宇文灵灵笑笑，端着酒杯站起来，⾝姿极是娉婷，却又有着时下女子少有的慡利“大人，我敬您一杯酒。”

　　⼊夜之后酒楼內悬了很多灯盏，虽然夜风一来**便有些飘忽，但光线落下来却依然很是亮锃，映着灯光可以看到她的手指嫰若舂葱，⽩晰地指节接近透明颜⾊，却又泛着瓷器一般的釉⾊，光洁如⽟，而又⼲净柔软，那指甲处透着淡淡地‮红粉‬颜⾊，便如舂⽔小溪捎下来的一片远山飘落的桃花‮瓣花‬。

　　当下萧抬起手来冲她摆一摆“坐下说话！”他道：“我与你表哥是朋友，你是他的妹子，自然便是我的妹子，这杯酒，我自然要喝！”

　　说完了萧接过宇文灵灵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想要放下，宇文灵灵却是突然站起⾝来伸手又把杯子拿了回去。

　　萧先是愕然，旋即笑笑，这时却见那宇文灵灵径自的自己又倒上了一杯酒，眼神中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的看着萧“萧大哥，这酒，会醉人吗？”

　　萧闻言愕然，倒是没心思计较她这个有意无意的改口，想要开口提醒她那个杯子是自己用过地，却见她已经抬起袖子遮住了脸庞，⾝子微微后仰，似乎是一饮而尽了。

　　放下袖口与杯子，她地脸上有一抹明的酡⾊缓缓地爬上来，她抿嘴，‮涩羞‬地一笑，灯光下看去纯澈而明亮，却又有一种无以言喻地媚惑。

　　此时，似乎酒楼內杂的谈笑都已被这笑容稀释，变作了可有可无而又若有若无的背景，只不过是为眼下这惊一笑徒增些呼灯篱落的人间气息罢了。

　　萧咳嗽一声低下头去，心说怪不得那孙光英会如此痴的非要买她不可，此时看来，这女孩便是与太平相比也并不会逊⾊到哪里去，而在此时灯下酒后，这美人看来自是越发⼊魂三分，倒是颇有些魅惑众生的意思了。

　　他掩饰地端起酒杯，却发现杯子是空着的，当下不由更是有些尴尬，幸好自己失神的这一幕似乎并没有人瞧见，只有那坐在对面的女孩，低下头的瞬间似乎是笑了笑，秀美的指尖拂过杯口，眼中似有几分蓦然的欣喜。

　　萧‮头摇‬，这时却突然看见邻座有两个女子起⾝，不知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最近忙着东突厥王子⼊京的事情忙得有些魔怔了，他下意识的便皱起了眉头，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那两个女子。

　　那两名女子皆头戴帏帽，丝帛垂下来遮住了面容，其中一个⾝形颀长而秀美婀娜，看她走步时肢自如的‮动扭‬，似乎隐隐的蔵有一种韵律在內，而另一个则比她稍稍的矮了一些，从那帏帽下发髻撑出的一大团‮起凸‬能够勉強辨出，这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

　　单从打扮看，这很有可能是一对主仆。

　　但是，即便长安风尚开放，⼊夜之后却哪里还会有良家女子外出？

　　萧的眉头不由得皱紧。

　　正在这时，那⾝形颀长的女子好像是感觉到了背后萧的目光，不由得停步，转⾝，裙摆微微开，露出裙下一双绣红的莲鞋。看那式样，倒好象是舞者所用。

　　夜风乍起，那帏帽倏而上旋，露出女子圆润滑美的下巴与⽩皙秀美的脖颈，嘴儿似乎涂了淡淡胭脂，红润，却不妖。

　　她的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是冲萧笑了一下，但是那帏帽很快又重新落下，让萧本就来不及看清楚，然后，那女子便飘然下楼而去了。

　　等到楼梯声几近消逝，萧倏然站起“老宋，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