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未来(上)
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拜访客人可没有在晚上去的,|说是最讲规矩制度的长安了,就是再怎么偏僻的地方,也是准如此行的,因为这样做显得不够正式,也不够郑重。当然,老朋友老亲戚晚上串个门儿,那可不在此列。
但是萧毕竟来了,而且还是以一个户部特旨员外郎的身份,前来他们一个商贾之家拜访,又能怎么办?拒而不见?人家可是官,而你只是低的商人,就算是已经睡下了,这会子可也得爬起来拜见不是?
在大唐时代,可没有一个商人摆谱儿的资格!
虽说给吓了一跳,但沈老爷子还是赶紧的换了大衣裳到大门口恭去了,沈姑娘则犹豫了片刻之后,便唤了自己的丫头来命打一盆水。
等到水打来,她已经擦干了眼泪,略洗了把脸之后,便命亮亮的点了一屋子的蜡烛,在小丫头吃惊的子下,少见地到梳妆台前坐下了。她先是浅浅的勾了勾眉,又将那宝如意号的极品胭脂挑了一指出来,在手心里匀了薄薄的打上,又狠狠地噙了一口红片子,等到松开了红片子,她慢慢抬头,镜中顿时的便现出一个端庄而又丽的俏佳人来。
只是,那眼睛还有些微微的红肿。
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傻傻地盯着自己瞧个不住的小丫头,她竟是出奇的一笑“傻了?去,把上个月我刚做的那一身泥金衣取了来,别忘了还有那件半臂。”
小丫头心里吃惊不已,心说这一向不爱脂粉不爱打扮的小姐今天这可是怎么了,刚才进来时见她一脸的眼泪哭得什么似的,这才一转脸儿的功夫,怎么就又盛装打扮起来了,居然还要找那件只敢躲在自己房里偷偷穿了起来过过瘾的泥金衣?
当下她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撒腿跑到里间去,不一会儿,这泥金衣还真是给她找了出来,双手捧着便出来了。只看这泥金衣轻薄的布料与华烁目的颜色便知道,这衣裳穿起来定是要惊的紧。
当下沈姑娘也不说话,就在正堂里便接过衣裳穿上了身,等她整理好之后转过身来,饶是小丫头已经见自家小姐穿过几次,却还是看傻了眼。
这才叫倾城之姿呢!
那平康坊地头号花魁杨柳大小姐跟自家小姐是闺中密友。所以她也是见过地。眼下自家小姐穿上这身衣裳。便是比之盛装之下地花魁杨柳。那也是丝毫都不逊呀。而且在仪态端方上。还甚有过之!
这小丫头没读过什么书。自然也想不到什么好听地词儿来夸自家小姐。当下只是看着她。愣了半天之后发出一声梦呓般地赞叹。“小姐。你真美!”
沈姑娘抿着嘴儿笑了笑。又指使她。“你出去找人要绳子来。要地。越长越好!”小丫头傻傻地点头。一边伸手指着西边一边道:“我知道。那边地厢房里有一大绳子。小姐。我给你拿去…”
说着。他恋恋不舍地出了门。不一会儿便把绳子拿了来。全然都没想小姐突然要绳子作甚。等她拿了绳子回来。却发现自家小姐竟是搬了一个小杌子放到了正堂地正中间。她不由得吓了一跳。一瞬间这脑子顿时就开窍了。当下吓得她一下子跑过去抱住自家小姐。混忘得连绳子都丢开了。三魂七魄几乎丢个干净…
“小姐。您可千万别…这可使不得呀!”
沈姑娘一转身捂住了她的嘴,脸上竟是出奇地挂着一点点戏谑的笑“傻丫头,瞎嚷嚷什么!”她一把推开傻乎乎的小丫头,跑过去捡起绳子,往头顶的画梁上扔了几次,把绳子扔了上去,小心地比量着长度打了一个死结,又把凳子方正了,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已经完全傻掉了的小丫头,笑了笑道:“别卖傻啦,待会儿我站到凳子上,你就给我把嗓子放开了,到处嚷嚷去,就说小姐自尽了!明白了没?”
那小丫头闻言皱眉,旋即好像是明白了一点什么,但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明白,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肯定了,小姐并不是真的要寻死。
去了这桩心头的大担心,这小丫头的心思顿时便活络了起来。像她这般十六七岁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有这个做戏捉弄人的好事儿,她自然是兴奋地了不得,一跳一拍掌“好,婢子明白了,那我这就去喊人去了?”
沈姑娘笑着点点头,小丫头就要转身出门,临到门前却又犹豫着停下步子,转过头来怯怯地道:“小姐,您可小心着点儿,别万一…”
“少废话,这还用你说!前几天你不知道的时候我都试了几遍了,没事儿的!要不然,咱们院子的厢房里怎么会有这么一绳子!”
小丫头子闻言有些恍然,却又捂着嘴儿偷笑,然后也不等自家小姐骂她,便一拧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见她那高分贝的尖叫声…
“救人哪!小姐她上吊啦!”
她的声音里居然还微微带着一丝哭腔儿,可真是把戏给做到了十足,大半夜的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她这一嗓子喊出去,顿时便把阖府上下都给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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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爷子虽然身子不大利,却仍是支撑着亲自到大门口恭,至于那位沈四爷…不管府中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正被足的他,都已经是没有权力来掺和啦!
此时,沈府正门甬道那里一排溜儿的挂起了沙亮的大灯笼,映的整个偌大的宅院都纤毫毕现,府中下人规规矩矩的排列两旁,倒是摆足了一副接官家大人的架势。
见沈家这么个招待法儿,萧对这位主事的沈老爷子心里的算盘更是心中有数了,当下他也不说什么,进得门去只是脸上带笑,既不像一个官员一样鼻孔朝天,却也并没有刻意的去表示什么亲近之意,甚至那沈老爷子要磕头,他也只是隔了一丈远虚抬手扶了一下,然后便老实不客气的接了沈老爷子的一拜。
一应的虚应故事都完了之后,萧大喇喇地
家的正堂上,沈老爷子得他再三让座,这才小心翼翼)7在一个绣墩上放了半边股。
沈老爷子自然知道这位声名在外的萧萧大人深夜造访定是有事相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他想听的,该摆的架势也摆完了,已经明白的告诉他萧,咱们沈家已经是拿他当官爷供着啦,那么剩下的…也得给人家个说话的机会,咱不能装傻不是?不然可就是不识抬举,可也就是往死里得罪人了!
于是,下人奉茶上来,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萧与沈家合伙的生意之后,沈老爷子放下茶碗便摆了摆手,当下那些下人们便一个个低着头退了下去,很快,整个正堂里虽然亮如白昼,却是只剩下了三个人。
萧,侍立在萧身后的老黑,和沈老爷子。
萧见状也放下茶碗,笑着道:“漏夜前来饶了贵府的休息,也实在是因为本官白天没有功夫呀,呵呵,最近长安南市那边事情太多太忙,给绊住了…其实今晚我过来,只有一件小事要劳烦贵府这边。本官这边的事情都是由杨柳姑娘代我管着,这要说起来,咱们合下的生意已经有月余没有对账了,这可不合规矩,所以…你瞧,杨柳姑娘这就巴巴的派了我来了不是?就是让我来请贵府小姐的大驾过去一趟,也好一起对对账什么的!”说完了,他又是一声轻笑,顺手摸起了茶碗,眼睛却仍是不客气地落在沈老爷子身上。
听到长安南市这四个字,沈老爷子就觉得眼皮一跳,刚才在那边跨院里问自己闺女是心中那股隐隐约约的担心,似乎越发的严重了。当听到萧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什么要让自己闺女过去跟他那外室小熬对什么账的时候,老爷子不由得倒一口凉气…
这个萧果然是名不虚传哪,一开口立马就抓住了这件事的最关键处!
这一瞬间,沈老爷子甚至感觉,似乎那双眼睛已经把自己从里到外都给看透了!
几十年来纵横天下,他老爷子这还是第一次品味这种一碰手就马上被人揪住了要害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怎么两边同时的都把心气儿放到自己这个宝贝闺女身上了?
沈家得罪谁了,陷进这个大泥潭里无法自拔,囡囡她的运命又是为何如此不幸,竟然眼看就要沦为沈家第一个陷入这个大泥潭的牺牲品!
当下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狠了狠心,站起身来欠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答道:“这个…有劳大人跑这一趟,寒家实在是当不起哇!大人请放心,小人明天一早就亲自过去与杨柳姑娘对账,务必不让大人百忙之中再因关切此事而分心!”
萧闻言眉头一皱,这意思是还要继续软那沈姑娘,不肯放人了。当下他放下茶碗,笑道:“倒也不必劳动你啦,再说了,杨柳是个姑娘家的,你去好像也有些不太合适吧?沈姑娘做什么去了?莫非生病了出不了门不成?”
作为剑南道第一商家,甚至放眼当今大唐也是最杰出的商人之一的沈老爷子自然是个颇有手眼的人物,当下眼见自己沈家已经被深深的牵入这件事了,便很快的调整了心态,痛下决心之下,既然是早晚免不了要说的话,那就不妨此时说了倒是干净痛快!又何况眼下这位萧萧大人已经是揪准了这瓜藤乎?
当下微微顿了一下,老爷子缓缓地道:“回禀大人,小女已是不便出门了。就在今,小女已经许了人家,所以,眼下却是要闭门待嫁了。不过大人放心,虽然如此,小人便是不便去与杨柳姑娘对账,也定会派家中合适的人选明天一早就去…”
“要嫁人了?”萧闻言几乎是拍案而起,当下不等老爷子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听到老爷子沉着地应了一声“是”之后,他深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坐下,问:“如此说来,本官倒要先恭喜沈姑娘得托良人了,只是不知…沈姑娘要嫁的,是哪家的公子啊?”
沈老爷子既要弓着站在那里,又得耗尽了力气的压制住了咳嗽,身上仅存的那点力气已经是十停去了八停,此时身上虚弱的直冒虚汗,但是当着萧,他却愣是硬撑着连一声都没有咳嗽出来,而且那语气听起来也是分外的沉稳。天知道这个时候的老爷子,已经是拿一指头轻轻一推就要倒了!
“回禀大人,寒家要结亲的,是武三思武大人府上!”
萧闻言微微蜃,心说果然。
“做妾?还是寻个小辈儿的…做正室?”
这个问题可是有点戳脊梁骨的意思,直直的是要将老爷子脸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给撕掳了下来。
老爷子闻言缓缓地了一口大气,这才更深地把头低了下去,道:“回禀大人,是…侧室!”
果然!萧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就猜着武三思会玩这一手,没想到他还真是不负己望的玩了这一手!
被狠哪!
白得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不说,还能一顺手的劲儿就把沈家从自己身边给拽走了,坏了自己的事的同时,自己也得了一个取之不尽的钱库,这一招不可谓不老辣哇!
从老爷子嘴里知道了这些消息,可以说,武三思的所有阴谋都已经是摆在了萧面前了,但同时摆在他面前的,还有沈老爷子那颗老辣而狡诈的百炼江湖心!
你们两边要斗就斗好了,与我们沈家无关。我是不隐瞒不配合不得罪,静听你们两家的发落就是了,你们打出狗脑子来也与我们沈家无干!眼下武大人那边已经发下了话定下了事项,您看,我也已经是照实的告诉给您了,武大人的话,我们不敢不听不敢不照办哪!您也总不能因此就吃了我们吧?横竖您要是有办法,我老头子就也听您的就是了!
这招数很无赖很不要脸,但是…很高明!
他自己躺倒了,反正就这一百来斤,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就好了,反正就是不反抗了,你还能把他怎么样?
萧久久地盯着沈老爷子低下的脑瓜儿看,心里唏嘘不已,心说这也是个老狐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