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吃软饭才是真本事
就在上官仪唏嘘长叹了一下午,然后写了一封回信,晚上的时候命那大管家上官风交给长安信使祁宏功,自己却是继续愁眉不展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英国公府内,却是张灯结彩的分外热闹。(今儿来的可都不是等闲之辈。
其实用脚底板子想想也知道,李敬业是什么人?出身公府就不说了,这些年间他交往的自然都是些朝中世家子弟,档次但或低上那么一点子的,他自己可以不在乎,但是人家也还没脸主动贴上来呢,毕竟李老公爷在军中朝中的威名那可不是吹的,那是老爷子实打实的一仗一仗的打出来的。
而现如今,李敬业更已经算是正式的接替了乃祖父在朝中的职务,虽然眼下他还只是个小鲍爷,那英国公的爵位还在老爷子颈子上头顶着呢,但是长安内外乃至大唐天下谁不知道,这位小鲍爷将来已然是指定了的英国公啦!而且这还不算,光凭他那个黄门侍郎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之位,便是没了这等爵位,那也是举朝上下一等一的人物,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到处拉拢收买人心的王八蛋小鲍爷啦!
所以,能在眼下这个当儿被他郑重其事隆而重之的邀请到英国公府来赴私家不得要么是朝中的高官同僚,要么就是现如今很是得力,以后的日子里也仍然在朝吐务上颇有些话事权的世家之子弟,至不济,也得是那肚子里颇有些玩意儿的名士高人!
可以说,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平里眼睛飘在云彩里的,哪一个不是自以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是换了平,在这等私宅的小宴上,只怕大家早就纵情于歌舞。推杯换盏呼喝回环起来了,哪里还顾得什么朝廷礼仪兄弟叔伯的,左不过世兄老弟的胡乱叫唤,怀中搂着三二美姬,脑中盘算着怎么生个法子走地时候能把这两个小美人儿讨了去---其实也不用生什么主意,李敬业的大方在长安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基本上可以说,只要你够身份够实力被他当成朋友。而且又张了口,那几乎就是一说一个准儿,再没有驳回的道理!
这么些年,他李敬业的人缘儿可就是这么拉起来的!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彼此惯了的,到了李敬业这里自然也便百无忌,聚在一处且宴饮高乐就是,左不过事情过后,赶明儿仍是被那帮子御史言官们参上一折,说些什么“亵衣与子齐飞,皮囊与球囊一”的话儿之类地,谁又怕他们什么!反正到最后也不过是被家中长辈训斥一番,以殇斥“勤俭保国”之意,上圣君。下赌民议罢了!大家伙儿明还不是一样的换个地方继续乐呵?
但是今天,以为今天又可以高乐一晚而到这英国公府里来的这诸位,却不得不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立在那里站规矩。来地那些朝廷官员们还好说,反正平里也都是这么惯了的,左不过再多遭阵子罪罢了,但是那些世家的公子哥儿却哪里受得了这个!
当下多了太子殿下李弘这么个人杵在堂上,大家顿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的紧,横竖的是不得劲儿,但是。这太子李弘虽然和大家平里都不怎么对付,但人家毕竟是太子啊,那是一国的储君,从道理上讲,将来大家之间便是君君臣臣的关系。所以。在他的当面,纵然大家平里都是些鬼神不敬天王不惧的人物儿。却有谁敢多说什么?至多也不过就是在下面小声的嘀咕甚或只敢腹诽几句罢了。
当下在座地这些大人公子哥儿们参拜了太子殿下之后,李敬业便恭请李弘在上座坐了。然后宴会便履行如仪。身着宫裙的侍女们裙裾飘飘,一道道果碟菜碟被陆续的传了上来,其后更是有燕赵之地妙华女子献舞,彩裙飞扬之间,果然是一派,却正是被邀请来的这些人最喜欢的节目。
只可惜,眼下这个当儿,便是那胆子大的,也已经是早就没有那个心情了。
当这太子李弘的面儿左搂右抱?那不是找倒霉嘛!大家都知道的,这位太子爷一向以效法先帝太宗陛下为目标,为人严于律己之余,便是对下人臣子们,要求也极是严苛,虽然偶有些小惠施下,但总体上来说,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交往的。被他给揪住手脖子,万一他要是真地当回事儿了一般的给戳上去,这说不得又是个事儿,大家没事儿了图的就是一个清静,可没人愿意平白的招他这个。
于是,虽然面前声动人,大家却居然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的,只是喝几杯寡淡无味地孤酒罢了,并没有谁会如往日那般笑指某女子“你,说地就是你,过来!”大家有中意的,顶多也就是在心里暗暗记下罢了,反正事后一样可以找李敬业讨过来。何苦当着李弘地面儿呢,犯不着!
当下歌舞毕,舞女们见座上衮衮诸公一个个都板着脸,都没有什么动作,当下不由得一个个心里诧异得了不得,心说怎么今天的差事竟是这般轻松?
如此一来,歌舞姬们一个个地顿时便都有些进退失据,犹豫了一下,那在一旁伺候的管家便拍掌示意她们且退下,歌舞姬们虽是心底惊异不已,见状却还是不约而同的纷纷一礼,便要退场,但是这个当儿,却突然听得一声长笑,众歌舞姬们闻声站住,之间堂上首座,太子李弘已经长身而起,道:“怎么?诸位来赴宴,为何竟都是这般拘束?莫不是因为本太子在,所以扰了诸位的雅兴?”
堂上静悄悄一片,没人应声。作为主人的李敬业只好站起来,脸带笑道:“太子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您肯赏光前来鄙宅,参加这等小宴,我等臣子皆感荣幸之至。至于那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倒是无足轻重了!”
萧坐在下边闻言不由心中偷笑,这个李敬业,可真是有他的。他这番话明里是在捧人,其实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就是因为你这位太子来了,所以大家“荣幸之至”所以,自然也就不免要战战兢兢了,这一战战兢兢。还“雅兴”个!
以在座诸位对李弘的了解,按照这位太子殿下地子,听了李敬业这番话,虽未必会当场翻脸。拍桌子砸板凳的,却只怕至少也得撂下一个冷脸子了。所以,大家听了自然觉得分外解气,甚至有那么几位不太老成的公子哥儿,当时就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番话果然是李敬业这有着雅善挖苦人的绝活儿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的。
但出乎众人预料的是,太子李弘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诸位不必拘束,你们往日怎么乐呵地,今就还如何就是了。不必一个个都拿捏着!”言罢,他竟再次出乎众人意料的伸手一指,指着那对歌舞姬中为首一女,道:“你,到本太子身边来!”
众人尽皆瞠目结舌。
当下李敬业吃惊之余不由得猛然回首,与萧看过来的目光对视一眼,两人心底都忍不住暗呼…“这可不像那个传说中的太子李弘啊!”然后,萧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低下头眉头紧蹙起来。
这个当儿。既然连一向不怎么近人情地太子殿下都已经“以身作则”了,这贵族之间宴会的规矩大家又都是知道的,自然也就不好的搪着着,李敬业见状深一口气,笑道:“既然殿下体谅我等。诸位还客气什么?尽管选了也就是了!”
当下众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了一会子,然后见那歌姬走到太子李弘面前。被他一把揽进怀里,竟也是一副放形骸的模样。众人心中诧异之余,却也只好纷纷伸手以指以目的选了自己中意之人。就连萧也入乡随俗,随意的拣了一个身材好些的女子揽进了怀里,只不过言笑晏晏之余,却仍是时不时的蹙眉苦思。
太子这可是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风范来了,所谓事若反常必为妖,太子突然变得这般肯折节下,示人以宽,只怕他所图非小呀!
在座虽然不乏锦衣纨绔,但即便是他们,既然能被李敬业邀请了来,便说明都是肚子里有些道行地,所以,当下虽然大家人手一女拥在怀中,面上也都挂了几许微笑,但是一个个的心里却也都是思量个不住。
于是,这宴会看似花团锦簇,其实气氛却尴尬的了不得。
这时,萧注意到跟着太子李弘进来的那个做着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身边,却仍是空无一人,不由得便对他加了注意,果然便看见他与太子李弘轻轻地换了一个眼神儿,然后,萧见太子李弘轻轻推开怀中歌姬,似乎要站起来开口说话,当下便在那歌姬的股上轻轻拍了一记,对着那文士指了指,道:“过去,伺候那位先生去。”
拌姬闻言微愣,旋即先是飞过来一个幽怨的眼神儿,然后便依命地起身走了过去。她这一动,顿时大家的目光便看了过来,萧笑了笑“看来敬业兄准备的歌姬都是有定数地,我是老客,不必客套,却不可冷落了这位先生…对了,还未敢请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何处高就啊?”
那文士闻言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萧会首先看准了自己发问,但他显然是个极擅长应变的人物,当下他只是微微一愣便很快恢复常态,当即冲太子李弘使了一个眼色之后便站起身来,笑着做了一个团团揖,道:“鄙人姓周,名昌,字文卿,号洪钧,只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却是无处可就的。小人出身卑浅,又不似萧大人般有公主殿下饲身调教,今趋逢盛宴,行动不免鄙,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海涵。”
这话说得大家皆是一愣,萧就更是别说了。
过了好一会子他才算是回过味儿来了。却没想到,自己本想借着把那女子送过去的机会,试一试这人是何路数,有什么反应呢,竟是被他给先当头敲了一!
说什么“有公主殿下饲身调教”之类的话,明眼人自然是马上就明白,这简直就是指着鼻子在骂萧这个人是指望吃裙带关系才爬到现如今这个地位地了!说白了,就是骂他萧是个小白脸嘛!
不管是什么人。听了这话只怕都要马上变然大怒了,萧自然也不能例外。
当下他不由得马上便霍然站起,李敬业马上变跟着站起来,紧张地看着萧。自己这个结义兄弟地脾气他可是知道。别看是个诸葛一算无遗策的人物,但脾气却是倔地紧,又素来是个“强项令”是个宁折不弯要面子地人,那个叫周昌地这般挑他的刺儿,他岂有个不当场发作的理儿!
这个当儿,堂内上下包括那些歌姬在内,一个个的都觉察出不对,不由得各个屏息敛声,静静地看着长身站在那里的萧。只有那叫周昌的中年文士仍是一派顾盼自若的神情,这个当儿,甚至还有暇冲那个走到半途却不知道该去还是该回地歌姬招招手,笑道:“来!”
而太子李弘见萧一脸即将发作的神情,面上更是微带三分喜。就因为前些日子被萧几句话打破了自己得到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的希望之后,太子殿下对他可是越发的忌恨起来,不想此时这周昌甫一见面之下,只一句话便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他岂有个不高兴地道理?他非但高兴。而且还在心里暗想,这周昌果然不愧个高人
当下萧长身站在那里,本来是就要发作出来,与那周昌相对逞一逞口才的,但是不知为何。他站起来之后看见那周昌一派潇洒气派。心中怒气更盛的同时,心中却是微微一凛。深了一口气。他居然就在那里站住了。
此时会想刚才,顿时便觉得。人家这可是故意的在怒自己呢,如果自己果真大怒,却是不免要中了他的圈套,让他得了意去了。
再往深里想一想,自己见他紧跟太子,显然是个亲近人物,却对他没有丝毫了解,所以这才刚兴起一点试探的念头,就突然的遭了他这一下,这其中,也未尝就没有此人借机反打的意思。
想到这里,萧心中的怒气顿时被他自己硬生生的下去了七八分。
稍微冷静了一下才明白,这人竟能在瞬息之间察了自己地目的,且迅速反击,只一句话便让自己心绪大,虽说不是什么正道,但此人的诡秘心机却也是非同小可呀!
说起来虽然萧脑子里胡乱的想了这么许多,其实距离他站起身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罢了,当下萧心里想明白了,不由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面上竟是出人意料的微微一笑“周先生说的也是,这要说嘛,当今太平世,不管是什么人,想要谋一口饭吃都不是什么难事儿,只不过,这软饭,却也不是谁都能吃的,想必周先生于此应该颇有体悟吧?不然为何语气竟是如此酸溜溜的?”
说到这里,他故作长叹,又道:“说起来,吃软饭可是要真本事地,周先生,您说呢?”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举座之人皆是大笑不已。
“喝!萧大人可是一张利口,不过这说的却也是道理,他娘的要说老子房里这娇美妾的,也有个十几房了,但哪个不得是要老子每个月大把的通宝给养着?这世上男子,要养几十个漂亮姬妾不是难事儿,这正如只要你有钱,就尽可以去平康坊哪里随便地挑着吃喝玩乐,但是要让那些女人们心甘情愿地倒过来贴着你,那可真是不容易“可不是!要么说我最佩服就是萧大人这一点!别的女子就不说了,这个…咳,咳…至少那花魁大娘子杨柳就是一力要倒贴咱们萧大人,这个可是准了地,长安城里打听去,多少人都是这么说,再没有错!能让花魁大娘子心甘情愿的倒贴。这也就是萧大人这般人物风罢了!换了咱们,别说倒贴,拿着大把地钱财宝贝上门去,人家都不稀罕见你!”
今儿来的这些都是李敬业的知,所以大半也都是跟萧识的,这个当口儿,大家虽说是众口纷纭,但话里话外地意思。却不免都是要顺着萧的话肆意的吹捧一番。
只不过这吹捧的时候他们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可就不好说了,毕竟人心隔肚皮不是?这再好的朋友,可以共产。但是不能共呀!
当下那周昌不意萧能说出这番话来,顿时给他这一番话呛住了,再加上旁边众人都在那里架秧子起哄的跟着瞎吵吵,顿时便让那周昌空自以智计如云自诩,此时却也只能愣在那里,半晌都做声不得。这倒不是说周昌说不过萧,关键萧这个“自甘堕落”与“借坡下驴”的野路子,实在是他闻所未闻的。
试想,哪里会有人公开承认什么“吃软饭”地?但偏偏他看萧那样子,竟是以此为荣似的。这一下子就让他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
其实他却不知道,别说时下的唐人都不怎么计较这个,拿这个当得意的风韵事,是可以拿出去跟朋友显摆地,即便是时人不许,以萧的子却又哪里会管人家说东说西去!
当下那太子李弘的脸上自然也不好看,只是这两人斗嘴,他却又声不得,当下只好轻轻地冷哼了一声。聊表中愤怒之情,当然,这也是委婉的表示一下他对周先生表现的失望。
可不是,眼看已经得萧面红耳赤了,却又突然被他一句话给说的这边失了声。这可真是悲喜两重天了。这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尤其是当下还有那么多人在旁跟着嘲笑!
这个当儿。那萧却是又突然的一笑,然后。竟是迈步冲这边主席走了过去,当下太子李弘不由得心中一动,以为萧要动手!经了当时大明宫门前那回子事儿,这萧不要命的名声可是在长安城里传开了,他岂有个不知道的!眼下这萧虽然一句话反回来就让周先生吃了瘪,但是这个拼命三郎一般子地家伙,可谁都保不住他会不会干什么过份的事儿,毕竟刚才周先生那句话说得可也不轻!
当下他不由得霍然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萧,喝道:“萧,你要做什么?萧面上微微一笑,缓步走到主席前,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却只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模样的东西来,笑着递了过去。
正全神戒备之下的太子李弘和那周昌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太子李弘下意识的接过了奏折,这时只听萧道:“本来这份奏折是臣写好了准备托李敬业大人转呈御前的,但是今高朋座之下,又见周先生语带机锋,小臣不由得颇有些技,所以,倒也不妨现在拿了出来,在下学味浅,不免又思虑不周之处,所以,就借着这个机会,请太子殿下和周先生,还有在座诸公,都帮着参详参详,敬业兄,你不会怪我打搅了你的宴会吧?”
李敬业这会子让萧这一惊一乍地给得有点儿犯傻,闻言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又说“不会”眼睛却是直盯着太子李弘手里的那份奏折。
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个结义兄弟不动则已,一动,那就是必然要震动天下的!
此时,在座诸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也便不约而同地看着太子李弘的手里的奏折。众人地瞩目之下,李弘抖开了帛布奏折,那周昌这会子也不避嫌疑地凑了过来。
但是,只看了不到一半,那周昌已经吃惊地抬起头来,嘴巴微张地看了萧一眼,而等两人看完了,不约而同之下,又都是一脸吃惊地看着面前神情自若的萧。
众人翘首以待,太子李弘指着萧道:“这奏折,这奏折…”
永徽二十八年夏末六月二十三,忠武将军萧上疏言治理长安及天下商事等凡二十八条,朝廷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