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被人从地牢提领出来,战不群怎样也没想到竟会在⽔家大厅上见到如此和乐融融的景象,更别提见到眼前的人了。
“⽔叔,抱歉给你添⿇烦了。”
“世侄女客气、⽔叔也有不对的地方。”
“不不不,是家弟愚昧,多有得罪,还清⽔叔见谅。”
“是⽔叔老了眼差,竟没认出你姐弟俩耳上的海龙环。”
“呵,⽔叔还年轻呢,是家弟自个儿在外流浪多年,不修边幅、⽑发过盛遮住了海龙环。”
战不群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什么他⽑发过盛,这男人婆竟把地形容得像野人蛮子,真他—的!
战青眼角瞟到大门有人进来,立时眉一挑,半点不留口德的道:“哟,我知道是谁,原来是我那笨弟来了。”
看到这个笨弟弟她就一肚子火。他竟然一下船就失去了踪影,也不和这儿的四海分行联络,消息传回扬州,害她以为他又失踪落跑,才刚生完孩子的她马上不顾萧靖的反对要搭船过来,萧靖拿她没辙,便和她一同来了。
所幸到了这儿后,便听到小伍回报说这笨小弟人在⽔家,几天前终于和他们联络,要他们查一个王世昌的底。她闻此人名不由得一惊,也不顾是否夜已三更,立时来⽔字世家登门拜访,非要亲见这小弟不可。
也幸好她来了,要不然这蠢蛋还被人关在地牢里!
笨蛋!战青忍不住又瞪了战不群一眼。
萧靖见娘子如此生气,怕她气坏了⾝子,赶紧安抚的拍拍她的小手。
⽔云见手下还抓着战不群,便道:“快把战贤侄放了。”
抓着战不群的人一听,忙松了手。
⽔云上前去,一改早先凶狠的态度,诚恳的将战不群到席上,一脸尴尬的说:“贤侄,⽔叔之前当你早失踪了,才以为你假冒战兄之子欺骗小女,这得罪之处…”
战不群闻言有些汗颜地拱手道;“⽔前辈别这么说,在下来此未先行表明⾝分,确有错处。何况,…在下不得已之下冒犯了大姐小,这才真要请⽔前辈见谅才是。”
⽔云方要回答,却听闻外头传来一阵騒动。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底下徒儿。
“师⽗,不好了!大姐小…大姐小被人胁持了!”
“什么?”
⽔云还没反应,就听战不群大吼一声,一跨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来报小徒的⾐襟,将他提了起来,焦急的问:“人在哪里?”
那人被他一抓,两脚都离了地,吓得回道:“本…本来在东苑,可后来被⽩师傅追赶,往后园去了!”
战不群手一松,马上急而出,直往后园。
⽔云也不慢,抓了金刀就往后园赶去。
萧靖和战青见状也跟了出去,但战青在出了门后却掏出一细长竹签,并以火把子点燃,竹签发出一尖锐声响,迅即被空飞上夜空,并炸了开来,发出刺眼青光。
“你和哥做的这东西真不错。”她笑道。
萧靖闻言露出微笑,大言不惭的说:“当然,你相公我聪明嘛。”
战青笑瞄了他一眼,倒是没反驳,只同他一块儿朝后院而去。
她今年流年不利吗?
当王世昌枯瘦的手指像鸟爪般范住她雪⽩的颈项时,⽔若忍不住这样想着。
方才她才和巧儿从地牢出来,经过五妹的居所时,暗夜中一人竟飞跌出来,差点将她撞倒。
她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人突地又弹起,一掌打飞了她⾝旁的巧儿,跟着便箝住了她。
“把人放下,我留你一命。”⽩师傅冷声说着,缓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在沉暗的黑夜中,⽩⾐⽩脸的他看起来更像是魂勾鬼差。
这一阵騒动引来附近守卫,但众人才聚过来,便见那人抓着了大姐小,投鼠忌器,没人敢来。
“别过来!”那恶徒低沉一喝,抓着她便往后飞退。
⽔若认出这人的声音,后又终于在微光中瞧清了他的样貌,不噤惊呼出声“王叔!你…”“别叫!”他面目扭曲,手爪一用力,指甲几乎箝进她的⽪⾁里。
⽔若颈项渗出⾎丝,痛得无法出声。
王世昌抓着⽔若飞奔,每每惊恐的往后瞧时,都会看见那在屋中一把便伤了他的⽩⾐人。只瞧他⾐袂飘飘;像个鬼魂般如影随形的跟在⾝后不远处,骇得他心惊胆战,只能奋力奔走。
不觉中,他竟被⽩⾐人至后园悬崖处,前头无路可退,他只好抓着⽔若反⾝,恐惧的大喝“站住,不准再过来!”
他人还没站稳,就见一巨汉赶到。一见此情况,那巨汉立时站定,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道:“王世昌,把⽔若放了!”
话声未落,前方又多了三人,一是⽔云,另一男一女他却未曾识得。
王世昌再笨,也知道自己这回揷翅难飞。只一个⽔云他便打不过了,何况还有那武功莫测⾼保的⽩⾐人,再加上这名轻功⾼绝的大汉,和那对⾝分不明的男女,他现下就算有十只手,怕也抵不过眼前的这些人。
“不准过来!难动我就杀了她!”他惊恐的看着前方人马,一紧张之下。箝住⽔若的手就更用力了。
“啊…”⽔若痛得眨出了泪来。
战不群见状脸都绿了,急得就要冲上前去…
“站住!你再过来,我带着她一起跳下去!”王世昌脸⽩了一⽩,冷汗淋淋地大叫着,边又向后退了一步。
战不群见状立时紧急煞住脚步,不敢再动。
“世昌兄,有话好说,别为难小女。”⽔云开了口,态度和缓,怕不小心刺到他。
“没什么好说的!”王世昌拉着⽔若又往后退了一步,崖边因他的移动登时往下掉落不少尘沙。“全都给我退开!”
“⽔家一向对你不错,你为何做出这等错事?”⽔云叹了口气,再开口昅引他的注意。
“不错个庇!”王世昌目露凶光,恶狠狠的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在⽔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那些钱本来就该是我的!”
一旁的战青闻言,忍不住火从中来,斥道:“本来就该?哼!就像泉州陈家船厂本来也该是你的吗?”
王世昌闻言一惊,没想到竟有人知道当年那事。
“你…你是谁?”
战青并求答他,只目光炯炯地道:“八年前,陈重耀念你是他师叔,是以放你一马,当时你是怎么答应的?”
“你…”他⾎⾊尽失的看着战青,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她冷着脸看他,又道:“如今你违背誓言,又在此为非作歹、重施故技,难道你以为这会儿还有人能保你不成?”
“你到底是谁!”⽟世昌惊惧的大叫,手下更用力的抓紧⽔若。
她眼一瞪,一字一句的冷声回答“我是战青!”
随着她的话落,王世昌⾝后原本一片漆黑的崖下突然大亮。
王世昌反的往后一瞧,只见崖下竟是洞庭湖,且湖上停了二十多艘大大小小的船舶,艘艘皆**辉煌,船上站満了战家儿郞。
在这短短一瞬,他想起了这位传奇女子,想起人在战家的师兄祁土贞…
战不群怎肯错过这次机会,立时飞⾝上前抢救⽔若,王世昌此时回过头来,及时回⾝和他对了一掌。
砰地一声巨响,两人双双被震退一步。
所有人相继跃起,打算攻他个借手不及。
岂料王世昌脚才往后踏下,那崖上便崩了一块,众人还未落下,王世昌已带着⽔若双双落下屋去。
“⽔若…”战不群心胆俱裂的狂吼一声,冲扑上前!
本来他已及时抓住了她的⾐袖,没想到王世昌那卑鄙小人为求自己活命,竟一扯⽔若,借之提气飞⾝而上,临空还又踏了⽔若肩头一脚,把她当踏脚石般,重新飞回崖上!
⽔若因此往下猛地一沉,战不群抓到的⾐袖登时因而撕裂;眼看她直直落下崖去,战不群再顾不得其他,大脚一踏崖石,跟着跳了下去,并吐气沉⾝,在半空中赶上落下的⽔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再反手将她往上一送,将她送回崖上。
“不要呀!不群…”⽔若惊恐的看着他送自己回去,他却继续往下跌落,不噤伸出双手失声大叫。
战不群看着她被⽔云安然接住,咧嘴一笑。
下一瞬,他便哗啦跃⼊黑沉沉的⽔里,溅起老大⽔花…
⽔若最后看到的,便是他那嘴⽩牙。
已经三天了,战家、⽔家的人搜遍了洞庭⽔域,却什么都没找到。
她望着浩瀚湖⽔,告诉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虽然…所有的人,大都已不抱希望。
那一晚,⽩师傅杀了王叔,爹则从头到尾紧抓着她,因为当她听闻战姑娘说他不会游⽔之后,立时陷⼊歇斯底里的状态,直哭喊着要下⽔寻他。
战姑娘之后立即跳了下去,萧公子也下了⽔,所有战家儿郞都下了⽔,然后⽔家的人也跟着加⼊,洞庭湖这一方喧嚣了一整夜,却因为夜深⽔黑,没人找到他。
除了第夜一之外,她没再掉泪,只是跪坐在这崖上,紧紧握着他的红⽟,动也不动地望着湖面。
任何人劝,她都不肯离开,坚持要在这儿等他回来。
他会回来的,她相信。
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不会死的,他答应过要娶她为的!
她相信他…
⽔若紧紧握着那块⾎红的龙⽟,一再一再的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姐小,你别这样…”巧儿红着眼眶,声音沙哑的再度劝说“姐小,你这样不吃不喝,战爷若知道了也不会⾼兴的…”
⽔者仍是不动,只是木然的看着前方。
“姐小…”巧儿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能带着哭音唤她,希望能得到一点反应。
她依然没有反应,只有湖上微风拂过,扬起她几缕秀发。
巧儿双膝一弯,突地端着食盘跪下,哽咽的说:“姐小,我求求你…”⽔若不曾动弹,久久才发出虚弱的声音“你回去吧,我不吃。”
巧儿闻言火从心起,气哭地起⾝骂道:“姐小,你不要那么任!战爷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在⽔底闭气三天的!他已经死了!你听到没有?”
⽔若未曾回头看她,听闻此言只是更加握紧了手中的红⽟,轻轻地、柔柔地,低喃重复着相同的字句“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不会死的,他答应过要娶我为的…”
当巧儿听清楚她所说的话时,只觉一阵凄楚心痛,所有的词句都梗在喉中,再骂不下去了。
一人拍上了她的肩头,巧儿回首,只见战家大姐小站在她⾝后。
战青眼中闪着泪光,轻声对巧儿道:“我来吧。”
巧儿看着虚弱的战家大姐小,泪珠差点又掉下来。
战家大姐小才刚生完孩子,连月子都还没做完,那天却马上跳下⽔去寻战爷,若不是后来萧公子阻止她再下⽔,怕是连她都会赔上一条命。
她没看到战家大姐小的眼泪,却知道她哭了。当天大⽩时,大伙儿仍未寻到战爷,她看见战家大姐小将脸埋在她相公的怀中,痛哭失声…
今早,她才听说战家大姐小在船上昏了过去,没想到她才刚好些,就来这儿看姐小…
巧儿手里端着食盘,紧咬着下,双眉直颤着,泪珠终于一颗颗滚落。
“别哭…”战青温柔地拭去巧儿脸上的泪,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上的食盘。“你那天的伤还没好吧?去歇会儿吧,我会让她吃点东西的。”
巧儿看着她走到姐小⾝边坐下,这才満脸泪的回⽔家宅院去。
湖上浮着一层薄雾,放眼望去,什么都朦朦胧胧的。
战青望着前方,突然深昅了口气,开口道:“我也相信他还没死。”
⽔若一怔,转头看她。
“你想想,龙女的弟弟便是龙子,天底下有龙会俺死的吗?我看他是跑去找洞庭龙王的公主,乐不思蜀,忘了上岸。”她侧着头看⽔若,強扯出一记笑“他曾无消无息的失综了十几年,但在那些年之中,我从来不认为他死了,后来,我相公真的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