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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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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堡主卧房里,此刻正是热闹喧哗,一对粉雕⽟琢的孩童在向漠岩⾝边,你一言我一句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堡主叔叔,大奔怎么恶斗那头大黑狼?你快说嘛!”女娃儿童音软软,⽩嫰小手扯著向漠岩的⾐袖。

  “我也要听!我也要听!”男童年纪较小,稚容可爱。一知道有故事听,⾝子也急急挨近沿。

  向漠岩仅著中⾐,半躺在木雕榻上,失笑地望着这对姊弟。“唉,叔叔怕了你们了。”

  女娃见他不说,却开了口:“我知道。爹爹说,堡主叔叔和大奔自己追黑狼王去了,追了好远好远,追到黑狼肚子都饿了…”

  “那大奔呢?大奔肚子饿不饿?”男童突然发问,这问题对他似乎很重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奔!”被弟弟打断话,女娃有些下⾼兴。“弯弓,你到底听不听故事?”

  “我要听!我要听堡主叔叔说的。”

  “我说的一样好听。”

  “不好听!”弯弓跟他的小姊姊卯上了,就是不妥协。

  ***

  这时,卧房的门被推了开,一名‮妇少‬盈盈步进,登时情况大转,原本怒目相向的戏码改为兄友弟恭,两姊弟规规矩矩地站在沿,齐声喊著:“娘。”

  “羽⾐、弯弓,你们姊弟又斗嘴啦?”‮妇少‬瞧出他俩的表情有异。

  “没的事。”他们现在倒是异口同声。

  羽⾐抢著说:“娘,您瞧,我在照顾堡主叔叔呢。”她对向漠岩慧黠地眨眨眼,撒娇道:“堡主叔叔,羽⾐帮您盖被子,别著凉了。”

  向漠岩很配合,装出一副重病模样,乖乖让她盖上被子。

  “好啦!厨房烤了芝⿇饼,羽⾐,带著弟弟问胡嬷嬷要饼去,不吵堡主叔叔了。”‮妇少‬赶著一双姊弟出门,一面将手里的东西放置桌上。

  “是的。娘。”羽⾐应了声,拖著弯弓朝门外去。

  才跨出门槛,她便对著弟弟咬起耳朵“本来可以引著堡主叔叔讲猎狼记,都是你,一点也不合作,现在好啦!什么都别想听。”

  “你讲的真的不好听嘛。”弯弓委屈地嘟囔。姊弟俩不知还争些什么,小小⾝影已转⼊回廊。

  “三娘,你这双孩童当真古灵精怪,尤其是羽⾐,颇具乃⺟之风。”向漠岩调回视线,嘴角笑意不断。

  碧三娘打开桌上一只木盒…那是她专用的百宝医箱…说道:“提到羽⾐,还真令人头疼。教她读书背诗、辨藥记名,她样样通,却样样不精,她爹爹也不管一管,就由著她。”她由箱中取出一盒膏藥,用洗净的木片挖出些许,示意向漠岩翻下⾐领。

  她是医者、大夫,在她眼前没有男女之间的避讳。她年仅双十有五,与向漠岩同年同辈,但与生俱来的记忆力让她习得神人的医技,江湖间未有人不知“⽟面华佗碧三娘”的名号。

  她将膏藥均匀敷在向漠岩颈后,微凉的藥效缓和了伤口发庠的不适。向漠岩轻吐出一口气,静静说道:“三娘,我今天就要下。”

  三娘手下动作未停,一面回道:“堡主的⾝体一向健壮,平时少有病痛,但一感染,非大病一场不可。听三娘的劝,堡主最好多休养。”

  上回猎狩狼群不慎跌⼊渊⾕,部属利用猎⽝寻著大奔的气味,一路追踪至⾕底,终于将他救出。在返回啸虎堡路上,因接连赶路,未能好好休息,不注意又受了风寒,这一病,让他整整在上待了七⽇。

  “我今⽇就要下。”向漠岩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三娘了解他,未再开口劝说。处理好颈项的伤,她随手写下一张藥单,叫来仆役,要他照著上头写的抓藥去。

  此时,东厢房外的石雕拱门处出现一个硕长⾝形,朝这边走来。三娘看见他,⽟容露出浅甜笑意,不由自主地了过去,男子伸出手揽住她的肩,一同跨⼊寝房门槛。他姓风,单名一个“琉”字,是啸虎堡护卫教头;六年前娶了⽟面华佗为,育成一双子女。进了门,向漠岩已正坐在沿,一对眼炯然地盯著风琉。他表面上很平静,但心思缜密的三娘已看出他眼底有某些东西在闪烁。

  “有消息吗?风教头。”向漠岩忍不住开口。

  ****

  “堡主托之事已有眉目。这几⽇,由渊⾕起始分画范围,逐区派人查探,方才刚得回报。原来救堡主那位姑娘便住于华镇上,是流袖织掌管平恒平老爹的掌上明珠,闺名云纱。”风琉一五一十地报告。

  云纱。平云纱。针织在丝帕上的小字,真是她的名,如云轻柔的⽩纱,似同她的人。不知不觉中,向漠岩脑海里浮出那张丽容…

  定了定神,他移步下了,思索地又问:“流袖织?是华镇上那间染织大铺?”

  “正是。啸虎堡每年采购的⾐布,十之八九出于此。而年底将近,华镇一年一度的选丝盛事已喧喧扰扰。平家虽蝉连几届染织状元,但因今年皇帝老爷要选御用丝织,镇上各家染坊为此相互较劲,有的还由外地请来染织师傅。”

  风琉停顿一下,继续说道:“镇上目前看好两家铺子,其一便是老字号流袖织,另一则为冠彩坊。这冠彩坊来头不小,分行铺子遍布北方各省,去年才在华镇设立新店,夹带雄厚势力,并呑了不少染布行,对于此次朝廷选丝之事,冠彩坊更是卯⾜了劲。听闻他们幕后的大掌管裘元霸,将赶至华亲自坐镇。”

  “华只是小镇,怎么朝廷选了这不起眼的地方?”三娘微蹙著秀眉,语气质疑。

  风琉笑了笑,瞧子一眼“镇是小,可是流袖织的名气却大。不知他后宮三⼲佳丽哪位得宠,又正好穿过流袖织的布匹,那佳丽在皇帝老爷耳边赞叹上几句,他老人家闲著没事,也跑来华一探究竟,还搞个御用选丝的无聊名头。”

  “当真!”三娘惊异的睁大美目。

  “我胡猜的。”

  “哎呀!”三娘娇喊了声,一手捶了过去“你又混说,就爱捉弄人家!”

  风琉哈哈大笑,一手接住子的小拳头,将她的柔荑庒在自己的心口。三娘红著脸挣脫不开,又想斥责又想对著他笑。她向丈夫眨了眨眼,随即朝向漠岩望去,要风琉的举止收敛些,却发现房內那名“第三者”本未曾留心他们夫俩的小动作,向漠岩背对他们,面著窗静静伫立。他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条丝帕,洁⽩的帕上残留著清洗不掉的⾎印;他手指慢慢摩上头的红印子,瞧着手中丝帕,心里头想着一个人儿…

  **

  忙碌于手边的帐册,将今⽇往来的易做个整理,云纱手指灵活地推拨算盘珠子;铺子里好安静,珠子相互碰撞的声响就显得更清晰。她低首专注地核对数目,案前一盏油灯将她几丝刘海在额上印了细影,微微晃动。

  “纱儿,晚了,快去睡吧。”平老爹掀开布帘,探进⾝来。

  云纱搁下帐务,了过去。“阿爹,怎么出来了?您歇著吧。”将阿爹扶坐好,她倒来一杯茶。

  “我不放心,所以出来瞧瞧。小笛子呢?今天没留下来帮你打烊吗?”

  小笛子是流袖织的小长工,由于家里穷困,十一、二岁便被卖到了平家当差,逭两年多来,手脚倒也勤奋。

  “他娘生病了,我要他早点回去。反正过了⻩昏,店裹头就冷清了,我一个人应付得过去。”云纱说著,一面轻轻捶著爹爹的肩头。

  平老爹似乎有所感慨,他重重地叹口长气“我就你这一个孩子,你娘走得早,现在我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铺里大小事务全得靠你张罗…唉,你该是男儿⾝,这般抛头露面,只怕耽误青舂。”

  “阿爹,我不嫁,我要陪著您。”云纱蹲在他的膝前,微仰著头。

  “傻话。”平老爹望向女儿,抬起枯瘦的手,爱怜地抚著她的发。“孩子,你这么的好,值得一段美満姻缘。”

  “阿爹…”云纱觉得眼眶发热,紧紧握住平老爹一只手,说不出话。

  由于情绪动,平老爹不由自主又咳了起来;云纱拍著他的口帮他顺气,一面扶持著那瘦偻⾝躯“阿爹,我扶您进去。”

  平老爹了口气,好不容易抑止口的疼痛。拉下女儿的手,他颤巍巍地离开座位“没事的,老⽑病了,我自个儿进去。帐目明⽇再做吧,收拾收拾,你也早点回房。”说完,他缓缓步⼊帘內。

  人,难逃生老病死。云纱十分清楚,但想起人世间的无常,心中依然难过。和爹爹相依为命的⽇子能至何时?

  她心中思量,已无心于帐册,转过⾝出了小院,步至大门,打算将挂在店门旁的灯笼卸下。平时个头⾼的小笛子会替她拿下,但今天,她得自己想办法了。

  踮著脚,她试图抓住灯笼的木竿子;她试得那么专心,丝毫没注意有人靠近。

  “让我来吧。”

  “啊!”云纱惊骇地转过⾝,见一个⾼大的黑影杵在⾝后,她受了惊吓,整个人往后退了大步,竟被⾼起的门槛一绊,往后面栽倒。

  “小心!”他喊著,健臂不假思索地伸出,把云纱整个儿揽抱在怀。“你没事吧?”他焦急地询问,微弱的光在他脸上跳动,竟然是向漠岩。

  云纱同样望向他,怔怔地不说话,难抑的息著。

  “是在下太鲁莽,你别害怕。你还记得那⽇在渊⾕受伤的人吗?我并非有意惊扰姑娘。”她苍⽩的脸让他心生怜惜,而他已有很久不曾有这样的情绪了。

  他将娇弱的‮躯娇‬安稳托住,双臂依然护卫著她,不肯放开。

  她几乎几乎就要忘记这个男子的,为何老天还要他们相见?在百花渊那一场初遇仅是一场梦,怎么梦里的人会来到她的面前?云纱心中几多情感集,挣扎了一下,觉得那双手放开了自己。

  好不容易的,她找回了声音。“我…我没事。”夜已深,他来这里⼲什么?云纱不明⽩地想着,又突然忆起自己开的是布店铺,她退⼊门內,一面关上门板“公子,天⾊很晚了,若公子要买布匹,明⽇请早吧,小店已歇息了。”

  “我不是要买布。”向漠岩下容门关上,一手挡住它。“我在对街站了一晚了,想要进店里找你,又觉太过冒昧。”

  其实,他话没说齐;由风教头那裹得知云纱的消息后,每‮夜一‬,他就立在流袖织铺子不远处守候。他的行为困扰著自己的心,却又随心意而行。在他的观念中,他受了这名女子的恩惠,就要做十倍的偿还。

  “你说,你站了整晚?”云纱仰起头,呐呐地问。

  向漠岩点点头“若我直接⼊店寻你,怕会让姑娘受议论。”

  “外头还冻著吧!公子何必如此?”云纱轻问,脸颊因他的话而泛起热度。为顾及她的名节,他真在冷夜之中站立许久?他是特地为她而来的吗?她觉得心跳得好急…

  这时,向漠岩轻易地卸下纸灯笼,朝云纱递去。“这种差事,怎么不叫留守的工人做?”以往不都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帮著她?他心里想着,并未问出口,不愿意对方知道他早在此站了几⽇的岗。

  云纱笑笑,没有多做解释,只问:“公子寻我何事?”

  “我…”向漠岩被云纱这么一问,竟然支吾起来。他清了清喉咙,认为自己必须对她说明些什么。“云…平姑娘。”他差点喊出她的闺名,赶紧改口。“在下姓向,那⽇山渊遇难,幸得姑娘相救;在姑娘出渊⾕代我求援时,与我随行的同伴找到了我。原来我该等姑娘回返后再离去,可惜当⽇我精神昏沉,等再次清醒时,已在安排的马车之中。这几⽇,我遣了人手调查,终于找到姑娘。”

  “只是小事罢了,公子何⾜挂心?”

  “我承诺过,你有恩于我,我必定图报。”向漠岩的语气十分坚定。

  不知怎么的,云纱听著他的口气,一阵‮意失‬的情绪掠过心底。

  原来,人家仅仅为了偿付恩情。

  她摇著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恰当。这个人,定是上天派来扰动她的;一开始,他就有莫名的能力,颠覆了她的思绪,让她胡里胡涂把情感付。这是债,从远古的前世,欠到今生。

  “很晚了,公子请回吧。”云纱轻叹了一句,⾝子便要隐⼊门扉之后。

  **

  “平姑娘且慢!”向漠岩见状,急急的喊住她。然后,他由袖口掏出一张纸来,呈在云纱面前。

  “这是一千两银票,请姑娘收下。”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个“报恩”的方法,伤得云纱多重。只是他⾝为一堡之主,独力承担家业,早已习惯将事情合理化。对于云纱,他有著难解的挂念,这种感觉令他不安,自然而然的想寻一个理由来搪塞,而最最无疑,又最最有力的理由就是…

  他必得还恩。

  “收下吧,平姑娘。拿著它,华镇上的钱庄皆认得这标志,到处都可兑现。”他将纸递得更近些,银票上头盖了一个虎头印,是啸虎堡的正字标志。

  有短暂的时间,云纱的脑海是空⽩一片,她就怔怔的、呆呆的看着眼前那张微⻩的纸,⾝子全倚在门板上。她听见有人在笑她,来自心底,是她自己的声音。“这只是小小心意,明朝,我派人另奉厚礼。”他喃喃地说,仍不明⽩自己做了什么。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啸虎堡,财力雄厚。”云纱认得那虎头印,语气带讽。接著,她仰起脸直视向漠岩,小脸苍⽩如纸,一对眼眸冷冻如冰。“在公子眼裏,所有事物皆可以钱财衡量吧?”

  向漠岩一震,盯著云纱,惊愕的发现泪光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在下冒犯了姑娘?唉,我只是想还这恩情,绝没有辱没姑娘之意啊!”老天,他到底做了什么?凝视著她含泪的双眸,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整个心也隐隐作痛。

  “不敢当。这个情,请公子忘了吧。”云纱強忍著哽咽,一字一字的说。

  “我如何能忘?姑娘有恩于我,倘若我不还这份恩情,恐怕这生要耿耿于心,永难忘却了。”他说得极为诚恳,盼能得到云纱的谅解“我明⽩了。”

  突然,云纱接下他手中的银票,一扬手,纸灯笼连同银票跌落于地面,烛火燃烧著周围的纸膜,肆无忌惮地呑噬了银票,一起化为灰烬。

  “一千两我收下了,公子请安心。”忽而,两行清泪溢出了她的眼眶。

  向漠岩看着眼前的她悲愤的神⾊、冷漠的表情,他的內在被撕裂了,有千万个声音指责他。他伤害了她,他该死的伤害了她!怎么事情会演变成这般不可收拾?他恼恨著自己,同时掩饰不住必怀的、紧紧的盯著她,想替她拭去泪珠的冲动驱使他往前靠近。

  就在他的手指快触及云纱脸上的滑时,屋內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纱儿,你还在外头吗?”平老爹的脚步慢慢朝这边过来。

  这句叫唤震醒了他们。云纱倏地往內退回,躲避向漠岩的指尖,眼神带著淡淡轻怨,幽幽地低语“你走吧。你的恩情还清了。”

  “对不起。”在那扇门合上前,向漠岩对著云纱说。

  云纱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她垂下首,动作略略停顿,但仍关闭了门扉,将他的⾝影驱逐。她反过⾝,虚弱地靠在门板上,珠泪不听使唤的溢了満腮。

  不,她不要哭,不要哭呀…

  “纱儿,怎么了?”悉的声音唤著。

  睁开眼,她看见阿爹立在廊檐下,手里的烛火随风一明一灭。

  “没,没事的,爹。”挤出了几个字,她捂著嘴,在怈漏脆弱之前,疾速奔⼊大屋。

  平老爹奇异地看着这一幕。他的女儿向来是恬静安柔的,怎么今夜这般不寻常?未及多想,他伸手推开木门…

  寂寞的夜⾊里,一个伟岸形影,缓缓消失于街角…

  **

  “纱姊!纱姊!”小笛子一面喳呼,火烧庇股似的奔⼊大院,年轻的脸涨得通红,语气又急又‮奋兴‬。

  院子里架著许多木竿,竿子上晾著刚染⼊⾊泽的布块,轻轻飘摇,空气中,散发著染料的花香。云纱正和染织师傅们说话,听到小笛子的叫喊,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飞奔过来。

  “天塌下来啦?小笛子,你喳呼个什么劲儿?”古伯忍不住骂了起来,他方才扫成一堆堆的树叶和灰尘,全被小笛子踩散了。

  小笛子倒是反常,没和古伯抬杠,他瞪著云纱,大口气,就是挤不出话。

  “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云纱被他弄得胡涂,轻皱起眉头。院里的工人也都围拢过来,全等他说明。

  终于,小笛子开了口,手还指向外头“铺子外,铺子外…”

  “铺子外怎么啦?你倒是讲啊!”大伙被他搞急了,几个人己忍不住跑到前面去一探究竟。

  小笛子继续说:“铺子外头,有一批人送礼来给纱姊。礼物有三大车那么多呢!”

  明朝,我派人另奉厚礼。云纱忆起那人所说的话。

  不理众人的惊羡,她脸⾊一变,脚步匆促地往外头去,里边的人全跟出来了。

  店铺內,満満的箱盒堆积一地。云纱听见送礼来的人和阿爹说著话,态度十分恭敬。

  “平老爷,这些珍珠古玩,是主子遣小的送来给平姑娘的。另外尚有十盛佳肴点心,是吩咐⽟珍楼当场做的,给流袖织的各位品尝,请平老爷千万收下。”

  “这怎么敢当!”平老爹抚著胡须,一时也被这等阵仗弄糊了。“敢问你们家主人尊姓⾼名?”

  “小的是向家啸虎堡的护卫。⽇前平姑娘仁慈,救了我家主子一命,堡主感念,特派小人送礼过来。”

  “原来如此。但这些东西…”

  “请你拿回去。”

  平老爹正踌躇著,云纱已然开口。她环顾成堆的礼品,而后目光又聚集在那护卫⾝上,小脸端严。“请你代我转告贵堡主,这恩情他早就还清,已不相欠。至于这些东西,我们收受不起。”

  “平姑娘。”护卫猜出她的⾝分,更是礼敬。他恳求著“姑娘若是不收,小人回去不了差。姑娘心好,请别让小的为难。”

  “我不要。”云纱急了,想不透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纠,又气愤他昨夜所谓的“报恩”行为。她不要那一千两,更不要这些东西。

  “壮士,依老夫之见,这十盛佳肴和百坛美酒,老夫代小女收下了。至于其他的礼品,实在太过贵重,还请壮士带回吧。”这是平老爹想得到的折衷办法了;对方是实力雄厚的啸虎堡,又是流袖织的大主顾,他们得罪不起呀。

  “阿爹!”云纱不肯依,气急地跺了跺脚。

  “嘿!这下子有口福了。好像办喜事似的,又下聘、又有酒席,真是热闹!”围看的人群议论纷纷,不知谁戏谵道出这句无心的话,云纱一听,眼眶跟著红了。

  那名护卫还想请求,却被平老爹挥手制止。“万事拜托了,壮士。”

  那护卫顿了顿,倒也豪慡,接著说:“既然如此,小的也不再強人所难。不过堡主委托小人带来一只锦盒,说无论如何,一定要亲自给平姑娘。若姑娘肯收了锦盒,小人也算完成一半差事。”他由怀中宝贝地捧出一个河谛锦盒,呈给云纱。

  云纱心绪纷,只想要他们快快离开,二话不说,接过护卫递来的盒子。

  “此次多方打搅,还请见谅。小的告辞。”护卫朝平老爹抱了抱拳,一行人扛起那些珍宝,浩浩的离开流袖织。

  “纱儿,你什么时候和啸虎堡有了牵扯?”平老爹望着云纱,面带忧⾊。昨夜那陌生⾝影,和今⽇送礼之事或有关联,再打量女儿的神⾊,他隐隐约约地总觉得不妥。他语重心长地说:“咱们是市井小民,跟人家攀不上情啊!”“爹…”云纱轻嚅了一声,不知如何解释。

  低垂著头,她怅然若失地转⼊铺內,那只河谛锦盒紧握在手中,却感觉到无比沉重,一颗心,竞也跟著沉甸起来。

  ***

  这两⽇,云纱过得恍恍惚惚,常常不自觉的,便发起怔来。

  平老爹瞧出女儿的消瘦,只能看在眼里,叹在心底。只怪云纱的娘死得早,这种儿女心事,他这老头问不得啊!

  此时又近⻩昏时分,夕余晖,归鸟群群,街道两旁的店户也准备歇息。

  流袖织內,小笛子收拾著陈列在桌面的布匹,边说著:“纱姊,我把门前灯笼拿下来可好?纱姊…纱姊!”

  “啊!什么事?”云纱的魂儿不知又神游何方去了。

  小笛子奇怪地瞧着她“纱姊,你不舒服吗?”

  “没的事。”云纱倏地离开柜台。她望了望天⾊,似乎在期盼什么,淡淡地说:“又过去一天了。”

  这时,小笛子已将灯笼拆下,熄灭灯心,把门板一块块关上,只留了个门

  “纱姊,大院晾著的布匹是要参加御用选丝的。那些料子,老爹和师傅们还没挑出最好的,只叫大家仔细看顾,今晚轮到阿宝守著。若没事的话,我回去了。”他将灯笼放置在屋角。

  “我知道。大娘好些了吧?”云纱问。

  “我娘好多了,不过⾝子还是虚弱些。”

  “你等等。”云纱进⼊帘內,一会儿又步出来,手中多了一个包裹。她把东西塞⼊小笛子怀里“这只烧鹅你带回去吧。还有一些红枣参片,给大娘补补⾝。”

  “这怎么可以!”小笛子叫著,推辞著不肯要。

  “拿去吧,小笛子。”云纱软软说著,态度却十分坚持。

  小笛子没法子拒绝,还是乖乖收下。云纱陪著他走到大门,他由门出去,站在外头,帮著云纱合上最后一块门板,却还是隐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纱姊,你为了啸虎堡送礼的事愁著吗?”

  云纱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咬著不说话。

  瞧着她神⾊黯然,小笛子手⾜无措地抓了抓头,怕自己多话,急急道歉“对不起,纱姊,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件事的。可是,你也别闷闷不乐了,不会有事的,只是送送东西嘛,何必紧张?何况,啸虎堡的名声不错,就是神秘了点。”

  小笛子会错意了,让云纱愁闷的不是啸虎堡,而是那名男子。他的行为刺伤了她,但对于他下一个举动,却又隐约地盼著。而她始终不肯承认,在心底深处,她还等待著再次相见…

  “快回家,天要暗了。”云纱不愿多谈,催促著小笛子早些回去。

  合上门板,放下木闩,铺子里只剩了她一个。无心无绪的,她慢慢地踱回房,燃起一盏小灯。

  磨亮的铜镜里,清楚地映出她的面容。缓缓地,她伸手拉开妆台的小瘪,那只河谛锦盒静静的躺著,盖子被拆开了,里头摆著一⽟发簪,翠⽟晶莹。

  诚诚恳谢,乞盼谅解,⽟簪为礼,唯表心意。

  **

  发簪下,庒著纸笺一张,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这四句,字字精⼲有力。云纱已不知读过几回,这十六个字早在她脑中滚瓜烂。理智的话,她该当将⽟簪奉还,可是心里,她是喜爱这支簪子的。

  幽幽叹了一口气,她拿起⽟簪,随手别在发髻上。镜裏映出她的脸庞,⽟容秀丽、⽟簪翠碧。她静默地看着镜里的人…美丽吗?她模糊地想着。毫无预警的,一个名字闪过她脑海里…

  朝颜。朝颜是谁?朝颜美丽吗?她该是一位温婉聪颖的女子吧!不然如何让他在⾝受重伤时,依然牵念挂心…

  上天!请原谅她,她竟然心生妒忌,对一位自己从未谋面的姑娘。她好难过,她不要这样的罪恶啊!幽深的两道目光停留在镜中的⽟簪上,这是他送给她的,却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一件报恩的镇赠。

  她才伸出手想将簪儿摘下,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瞬时间,整个流袖织騒动了起来。

  “不好了!失火了!外头烧起来了!来人啊,快帮忙救火啊!”轮值看守的阿宝叫声宏亮,边敲打著脸盆,不一会儿,房里‮觉睡‬的师傅仆役全跑了出来。

  云纱冲出了房,这时,大院里晾著的布匹十之八九全著了火,火光烈焰,照得暗夜如同⽩昼一般。可惜那些布匹,是流袖织的染织师傅和平老爹的心⾎,这几⽇的忙忙碌碌,皆为了御用选丝的大事,突来一把火,全付之一炬。

  “阿爹!阿爹!”云纱踮⾼脚张望,却四处寻不到老爹的⾝影,一个不祥的预感紧紧抓住她。

  “老爹和郑师傅抢救布匹去了,现在火这么大,看不见他们呀!”古伯防著呛人的浓烟,掩住口鼻。

  这时,郑师傅手抱著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奔了出来,云纱马上拦住他“郑师傅,你瞧见我阿爹没?”

  “老爹没出来吗?我叫他先走的。”

  云纱一听,登时花容惨⽩。她想也未想,⾝子已往火场里冲了去,旁边的人见她如此,全出手将她拦阻下来。

  “放开我!我要找我阿爹!让我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四周的喧嚣把她的叫声掩去大半,好多人在打火,好多人在劝她。

  喊至最后,云纱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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