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一二年云南省腾冲县
锡南机伶地招呼着周遭几个奋兴的弟兄们,他们的脸⾊或多或少全都因为太开心,而脸⾊微泛着红及咧开斗大的一张嘴笑着,他头嘴并用地指挥他们将地上那一大堆今儿个抢掠而来的财物抬起来,他边向冷苍昊知会着。
“老大,我们将这些东西扛到库房去罗!”
轻点着头,冷苍昊虽不至于像他们一样笑得奋兴,但平常都轻锁不展的脸上却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小南,吩咐厨房今儿个晚上弄得丰盛些,大伙弟兄都辛苦了。”用下颔比了比地上的那堆财物“教库房将每个弟兄该得的那一份都分给大伙。”他习惯地加了一句:“别忘了留下你自己的那一份。”
“是,老大。”笑嘻嘻地猛点着头,锡南脸上的笑意扩大。
“哟,小南,你这回可别又再忘了留自己一份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小南是一人吃全家嘛!”
“那可不一定,侍会儿秀雯又会拎着他的耳朵到处哭诉!”
“对啊、对啊!秀雯那凶婆娘可真不能小看哪;小南以后的⽇子可苦了。”
几个在一旁听进这一切的弟兄又你推我笑地取笑着锡南,厅里的气氛愉快得就像过年似的。
所有的人不是因为今儿个的收获实在是太丰厚而欣鼓舞着,虽然这也是其中的一项因素,但最主要的是因为这次攻击的对象。
平素听闻太多洪士強这跋扈军阀的太多烂事了,在“腾龙寨”里的每个弟兄的远亲近邻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气、吃过不少亏,虽然腾龙寨的寨意里也没啥什么锄強扶弱的崇⾼理想,但是受了寨中几个头目的影响,马贼窝不像马贼窝,倒有那么几分像个义贼窝。
除了偶尔四处打劫那些彼此勾心斗角,引得混战连年的军阀们外,腾龙寨的小土贼们倒也安分守己地窝在寨里,逢年过节还会准备些重礼敦亲睦邻一番,对寻常小老百姓们和善得让他们实在是提不出什么讨伐的声浪。
所以纵使他们⼲的是类于土匪的勾当,但皆又实在不怎么像土匪的长相,寨里没几个人长得横眉竖目地骇人,全都是清清慡慡的让人瞧了就舒坦,尤其是五个领头的大头目更是其中之最,一排站出去,个个都是英姿焕发地令人眼睛为之一亮,久而久之,人人都唤他们是“腾冲五霸。”
一提及这腾冲五霸,几乎每个人都会忘了他们的⾝分是马贼,差一点皆竖起大拇指,大喝一声“好。”
不像那洪士強,搞得腾冲邻近几个县市飞狗跳的不得安宁,这回攻其不备狠狠地给他一个重击,整得他肯定已经再难翻⾝,反正在这个世中,一个人倒了,还会有另一个人快速地窜起来,没有人会有时间去替他哀悼的。
见他们愈说愈不像话,早就抢了张椅子坐下的⽩维霖朝他们笑喝了声:“好啦,好啦,再扯下去又是个没完没了,你们还不快些将东西给搁好?”
“是啊,是啊,⽩头目都开口了,你们动作就快一点。”锡南趁着话尾催促着。
叽叽哇哇地,一群汉子个个肩上扛満了东西又冲了出去,没三两秒,厅里又回复了原先的宁静。
一直笑吼着跟弟兄们打庇的冷苍岳跟上去轻轻地踢上门,厚实的门板撞上了后墙又弹回了些,他没费事去将它阖上,一旋⾝看见龙毅夫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美脸庞,他脸不红气不地故意朝他露出一个很野蛮的奷笑,得意地将一小包银元抛向空中准确地投跌进厅里的樟木桌上,持续不断的笑声充満了极度猖狂与桀骜。
“真是太容易了,没想到外头将洪士強喧嚷得多了不起,结果呢?”他不聇且不屑的重哼一声“真是大脓包一个,见着了我们像是见了什么鬼似的,连子都来不及穿上就趴进了底。”
厅里留下的几个人,早在弟兄们扰嚷不休时,就各自找了张椅子将魁梧的⾝子给丢进椅子里,听了他的讥讽,三张俊逸脸上的表情是含蓄的微微笑着,但是⽩维霖那张帅气又慡朗的脸上,溢満了同冷苍岳一般的深浓且耝犷的笑意。
“想到就真让人替他觉得丢脸,那个光溜溜、⽩细嫰滑的肥庇股…啧、啧、啧!”猛摇着脑袋,⽩维霖笑声大了起来。
冷笑一声,冷苍岳极度不屑地附上了句:“这些什么督军真是比我们还黑心,专⼲一些狗庇倒灶的烂事,平时尽是搜刮那些民脂民膏什么的,吃得自己一⾝痴肥,连逃命时斗大的一个胖庇股都不愿意跟他一起逃。”
他的话让其他四人顿时想到了当时的景象,不由得均又露齿一笑。
“还有啊,你们有没有瞧见上那女人丰満的?”⽩维霖边说着,一双耝厚的大手还在自己前比画着,口中发出的狂笑声也直冷苍岳“洪士強不知道平时有没有留意一些,这可开不得玩笑哪,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撞得人头晕哪!”
冷苍昊不觉轻摇了头摇,这两个家伙就是不肯放过每一个可以让人出糗的机会。
“哎,谁教那洪士強尽彼着自己逃到底下,连被单都来不及扯给那女人遮一下那么有特⾊的⾝材。”
“还好咱们冲进去的速度那么快,没让那副傲人的⾝材接触空气太久,要不然那女人铁定会受寒了。”嘻一声,⽩维霖又跟冷苍岳蛇鼠一窝地笑出声来。
像唱双簧似的,冷苍岳又故意遗憾地猛叹着气数落着“对呀,洪士強也真没良心,事到临头了,就尽彼着自己夹着庇股逃命,也忘了⾝下正跟他相好的女人。”
“我们太没礼貌了。”
此时一个倏然加⼊的低沉嗓音响起,使得大厅里正大肆喧闹的两个人忽地停下了笑声,彼此会意地互望了一眼,然后有志一同地将视线移向那个发言的人。
睁着一双炯亮的灰眼眸,龙毅夫有些不赞同地瞪着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狂妄。
互视一眼,冷苍岳首先发难“礼貌?这我倒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转向一脸心有戚戚焉的⽩维霖“⽩,你听过哪帮马贼办事时有先通报对方一声?”
“阿岳,人家夫子说得也是有理。”先摇了头摇,但却又马上煞有其事地拢起浓眉,⽩维霖一双炯亮的眸中却闪着揶揄“若真论起来,还真是咱们缺了礼数呢,这样吧!下回咱们寨里的弟兄们要下手之前,还是先派夫子前去下帖子,告诉他们咱们拜访的⽇子,免得…嘿、嘿、嘿。”
对他们毫不客气的嘲笑不以为意地回了个笑,龙毅夫还是一本初衷的将原意继续摊出来。
“起码我们可以痹篇人家在…嗯…办私事的重要时刻。”冷面冷语地说着,眼见几个人全都愣了半秒,然后眼尾都挑了起来,他还是一脸的一本正经,脸部细胞没一个移位的。
“哈…哈…哈…”哄堂大笑中,连一向话最少的⾼暮嘴角都微扬了起来。
⽩维霖还脑子飞快地联想起前不久时,他们劫获的那一票。
“记不记得上回在永平截获的那一票?”亮荧荧的眼神望着冷苍岳,未见他的回应,⽩维霖就已经笑出声来了“那家伙当时不是比今天的洪士強更狼狈?连子都来不及拎在手上,就这么光着庇股地被咱们给逮个正着!”
“对呀!还亏他真是不识相,⾚裸裸地被捆得像只猪一样,脸都已经气⽩了还聒不知聇的直嚷着他是刘湘手下的军长,要咱们的招子放亮点,还威胁着咱们马上松开他。”重重地哼了句,冷苍岳的笑意顿失“不提到他是刘湘的人,我或许还会饶过他,偏他不知死活地供出自己是刘湘的人!”
见自己无心中又扯出了冷苍岳心中的旧恨,⽩维霖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
“算啦,别一提起刘湘就満肚子火的,那次也算是修理他手底下那可怜的家伙,够他脸上无光了。”忍不住地,⽩维霖笑了出来。
想到那天的情景,连冷苍岳自己也不噤怒意消逸大半。
那个什么⾝居狗庇军长职务的屈平绝对没料到,大刺刺地供出自己⾝分的后果反而下场包惨,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被人剥得精光连件⾐裳也没有,就这么⾚裸裸地被冷苍昊跟⽩维霖给到大街上去裸奔,真多亏了龙毅夫提供的计谋!
“瞧那老家伙都不知道还行不行竟还那么好⾊,怀里搂了个風騒女人且搭个二五八万的,这回被咱们这么一整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四川那儿顶着刘湘的烂名嚣张?”冷苍岳忿忿地添了句:“刘湘算什么鬼?”
轻咳一声,龙毅夫微耸起眉“老大,你上哪儿?”他问着突然起⾝走向门外的冷苍昊。
“去外头巡巡。”淡淡的应了声,冷苍昊没有回过⾝,但是僵直的肩头、脚下沉重的举步,却将心中的沉重与散不去的凝然,显露在诧然望着他离去的四个人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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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吁一声,冷苍岳脸上的狂傲倏然无踪。
“老大又想起了小缇。”他抬脚踢了下⾝旁的⽩维霖“都是你这大嘴巴的家伙,没事⼲嘛提起四川那个鸟地方?”
“我又不是故意的。”⽩维霖一脸的冤枉。
“还不是故意的?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一提起四川这地方,老大就会郁闷起来,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你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闷了一秒,⽩维霖不怎么甘心地拖冷苍岳下⽔“你还怪我?你自己刚刚不是也应得流利的?”
“连死都还要拖个伴?你他妈的心也真不是普通的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苍岳抬起脚又想再往⽩维霖⾝上踢过去。
⽩维霖避了一下“喂,你想找死呀,我是欠你踢的不成?”他回视给冷苍岳的瞪视完全是旗鼓相当的气势。
“是呀,你…”“你们闭嘴。”低喃说着,⾼暮像是在阻喝他们,但是语气中有着更多的不甚厌烦,皱着眉峰,那张棱线分明的酷脸望向龙毅夫“夫子,有对策?”
整个腾龙寨里,若说有谁能出个像话又⾼明的点子,除了寨里的龙头老大冷苍昊外,就属龙毅夫了。
“唔!”凝重着一张秀气又斯文的俊逸脸蛋,龙毅夫仍迳自陷⼊自己的思绪没有怎么理会他的话。
但⾼暮的话引起了争斗中的冷苍岳他们注意,两双热腾腾的眼光直向龙毅夫那张红齿⽩、肌肤细致、五官出⾊地会让女人们尖叫嫉妒的脸。
“夫子?”不约而同地,冷苍岳跟⽩维霖两人都喝出了声。
微点了下头,龙毅夫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让他们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心病要找心葯医。”
觑视对望一眼,⽩维霖有些急躁地轻嗤了声:“这是什么庇话?我们也知道要找心葯,问题是,这可得对症下葯啊!”他瞪大了眼瞧着龙毅夫満脸的有成竹“你琢磨到老大需要的心葯了?”
一脸笃定的点了点头,龙毅夫面有得意的笑意里却有着凝重“这心葯是啥葯方,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只是要怎么不惹太多事端地将它取来…”
脑中灵光一闪,⾼暮率先意会到龙毅夫心中打的主意。
“夫子,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面对着龙毅夫眼中的坚决,他黝黑的脸上有着掩不住地讶异。
“这种事还有闹着玩的吗?”淡然的说了句,龙毅夫挑起了一眉,回望着自己眼前的三个同生共死的拜把兄弟“这件事搁在老大心头那么多年了,也该是将它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若有所悟地望着龙毅夫眼神中传递给⾼暮的说服,冷苍岳跟⽩维霖异口同声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什么事闹着玩?”
“了断?”
龙毅夫没有马上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等候着⾼暮的反应。
他知道,若⾼暮这木头般的死硬派不点头,就少了绝大的助力与后援,因为到时引发对方的武力回抗,情形可能会搞得很不堪,终于,长长地叹了声,⾼暮几不可感的对他点了点头。
“夫子!”两个脑⼲神经直来直往的大汉不耐地催促着。
“咱们马贼平⽇是⼲什么的?”龙毅夫耸着肩。
“打家劫舍呀!”只这么一句话,他们已经有些了解龙毅夫的主意了。
“对啊,打家劫舍,只不过咱们这个打劫的不是项东西。”眼光怂恿着他们,龙毅夫秀朗的脸上有着决绝不挠的意志与坚定“咱们这回直⼊四川将一直梗在老大心头的关缇给‘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