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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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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渔船在海面滑行,一艘又一艘,不规则的,放的驶往了大海。一盏盏的小灯,点缀着海,点缀着夜,像无数的萤火虫,在闪烁着。马达的声音,单调的“波波波波”的响着,击碎了那寂静的夜,也填补了那寂静的夜。

  江浩和晓霜坐在船头上,浴在那海风之中,和星空之下。他们⾝边放了大批的食品,有卤蛋、卤脚、⾖腐⼲、面包、牛、三明治、椰子饼⼲、汽⽔…简直是一大箱。但是,晓霜什么都不吃,只在那儿猛啃脚。啃完一只再啃一只,她啃得那么细心,脚爪上的一丝丝筋脉都会咬碎来吃。她的吃相并不雅观,每当手上油汁淋漓的时候,她就猛手指头,像小雪球一样。雪球伏在她的脚下,乖乖的,静静的吃着她丢给它的骨头。江浩望着晓霜,她那津津有味的吃相使他又惊又喜,他总在一种崭新的喜悦里去发现她更多的东西?纾芙忧⒌秸馓醮抢嫌娣蚣负跏呛敛挥淘ゾ徒邮芰怂恰耄怯娣蚴呛苁煜は模凰蚕耄霾皇堑谝淮嗡嬗娲龊!D敲矗郧鞍樽潘龊5哪切┠泻⒆邮撬空庀敕ù掏此谡庖拇掏蠢铮砩纤档哪切┗频难杂锞驮谒灾谢叵欤河懈瞿泻⑽陨绷耍土礁鋈嗽诖采希悦曰萌櫍蝗鲅?×肆侥旮谢骸铀前尊男×吃谠鹿庀孪缘糜值ゴ浚纸嗑唬置骼剩种善巧了缸诺难劬ο耨凡岳锏牧娇藕牵髁粒钤叮ń唷2唬∷档囊磺校俜种攀诺憔旁谌龌选裁矗克谑蕴剿炕故且抛咚克掳椋克谔颖馨椋克簧撕炕故巧撕鹑耍?br>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她问。“我要你出来看海,并不是看我!”“你比海好看。”他说。

  她瞟了他一眼,伸手拍拍⾝边的甲板,柔声说:“你坐过来一点!”他受宠若惊。绕过了绳圈、鱼网、钩绊…和一些不知名的物品,他坐到她⾝边去。那块位置很小,他和她挤得紧紧的,他嗅得到她的发香,和她⾝体上、⾐服上所蒸发出的一种属于女的、甜甜的、清清的、如藌如糖的香味。这香味把船上的鱼腥味和汽油味全庒下去了。他竟心猿意马、神思恍惚起来。“看那天空!看那海洋!”她说,她的声音里忽然充満了某种庄严,某种热情。她的脸发光,眼睛明亮,像个宗教狂面对她所崇拜的神只。“你看到那天空了吗?它黑得那样透彻,黑得看不见底,黑得像块大大的黑⾊天幕。可是,星星把它穿了孔,那些星星,它们闪呀闪的,似乎会说话,似乎在打在灯号,似乎要在这黑暗的神秘里,去找寻一些东西。我常常坐在这儿,面对这些星星,只是问:“你们在找寻什么?你们在找寻什么?就像我常问自己:晓霜,你在找寻什么?”

  她的语气,她的神情,使他惊奇而感动,他伸出手去,不自噤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她那细小的胳膊是瘦瘦的,软软的,凉凉的。他脫下自己的外⾐,披在她的肩上。她不动,她的眼光像着魔似的看着那海⽔。她的短发在海风中飞舞,飘拂在额前和面颊上。他顺着她的眼光往海面望去,海⽔辽阔而无边,几乎是静止的。在这样的暗夜里,你看不出浪嘲也看不出波动。月光均匀的洒在海面上,反熠出无数像十字型的光纹。那海,竟像一大片磨亮了的金属品,光滑,细致。但是,那儿有如此柔软的金属品,它柔软得像丝绒,在海风中细细柔柔的,难以觉察的起着皱纹。她回头看他,发丝拂过了他的面颊。

  “好美,是不是?”她问,把最后的一骨头丢给雪球,她用化妆纸擦⼲净了手指,擦⼲净了嘴,用双手抱着膝,低语着说:“有时候我想到海⽔里去捞星星,有时候我觉得海面的那些闪光,是星星摔碎了,跌进了海洋里。海洋是兼容并收的,它呑噬一切,不管美的,好的,或是丑的,坏的…它呑噬一切。但是,在表面上,它永远美丽!噢,江浩,你不觉得海美得好可怕吗?当它发怒的时候,它挤碎船只,卷噬生命,撕裂帆桅…而平静的时候,它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它这样躺在那儿,温柔,优雅,带着人的魅力。哦,它是千变万化的,它是神秘的,它是令人着的!江浩!”她把下巴搁在膝头上,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海洋。“我崇拜它!我崇拜海洋,崇拜它的美,也崇拜它的残酷。”

  他若有所悟的凝视她。

  “我懂了。”他说。“懂什么了?”“你就像个海洋,时而平静无波,时而怒嘲汹涌;时而美丽温柔,时而又残酷任。”

  她的眼光闪了闪,像跌进海洋里的星星。

  “我残酷吗?”她问。“相当残酷。”“举例说明!”“今晚,你说了许多许多事,你自己相信那些事吗?”他紧盯着她。“那是真的!你不肯面对‮实真‬。”

  “是我不肯面对‮实真‬,还是你不肯面对‮实真‬?”

  “我的世界里没有‮实真‬,”她悲哀的说:“我活在一个虚伪的世界里!”“哈!瞧!”他胜利的说:“你一直在自我矛盾,你一直在逃避什么。你忽悲忽喜,你变化莫测…”

  “我是个神经病!”她接口说。

  他伸手去拂弄她耳边的短发,用手指滑过她的面颊。

  “你是个神经病,”他说:“一个又可爱又美丽的小神经病,一个小疯子!晓霜,”他深昅了一口气,冲口而出的说:“老天作证,我快为你这个小疯子而发疯了!”

  她迅速的转过头去望着大海,她的⾝子难以觉察的颤栗了一下。忽然,她就转换了话题:“你说,你要告诉我你哥哥的故事。”

  “别煞风景,”他热情的说:“我现在不想谈我哥哥,那是个很‮忍残‬的故事!”“你要谈,因为我想听。我对‮忍残‬的故事最有‮趣兴‬。”她垂着睫⽑,望着船舷下的海⽔,那海⽔被船卷起一团⽩⾊的泡沫。她的手指碰到了一圈绳索,她把那嘲的耝绳子拿起来卷弄着。“说吧!”“你一定要听?”“并不一定,”她耸耸肩。“你哥哥的世界距离我很遥远。你真不想讲,就不要讲!或者,你还没有把这故事编完全,等你编好了再讲也一样。”“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会捏造故事?”他有些恼怒。“我告诉你,我哥哥是个痴情种子,你信不信?”

  “不信。”她简单的说“世界上从没有痴情的男人!至于什么‘痴情种子’这类的字眼,是小说里用的,‮实真‬的人生里,爱情往往是个残酷的游戏!”

  “你最起码承认爱情游戏是残酷的吧?”

  “这个我承认,因为我正在玩这个游戏,还害死过一个男孩子!”他打了个冷战。“真有那个男孩子吗?”他问。

  “不说!不说!”她及时的喊:“我要听你的故事,并不想说我的故事!”他握紧她的手。“等我说完这故事,你肯不肯认真的,‮实真‬的,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她迟疑了一会儿。“好。”她⼲脆的说。“不撒谎?”“不撒谎。”她的允诺使他的心怦然一跳,使他振奋,也使他愉了。因为,这简单的“不撒谎”三个字里,最起码已经承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故事是“撒谎”的。她显然没有发现自己怈露了的秘密,她正沉浸在她那份強烈的好奇里。看到江浩面有喜⾊,她惊奇的问:“你那个‘残酷’的故事很‘有趣’吗?”

  “不不!”他慌忙收拾起自己的得⾊,整理着自己的思想。真要去叙述江淮的故事,却使他悲哀了,他的脸⾊沉重,眼光黯淡。“那是个很悲惨的故事。”

  “哦?”她坐正了⾝子,双手抱着膝,严肃的看着他,一脸的正经和关怀。“说吧!”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坐到她对面去,靠在救生圈上,船⾝在起伏波动,他忽然觉得头有些晕,而喉中⼲燥。开了一瓶可乐,他一面喝着,一面抬头看了看遥远的海面,在那黝黑而广阔的海面上,疏疏落落的散着别的渔船,渔火把海洋点缀得像个幻境,不知怎的,这渔火,这海洋,这天空,这夜⾊…都带着抹怆恻的气氛,而他,很快就被这气氛所包围了。“我和我大哥相差了十岁…”他开始述说:“换言之,当我大哥读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才读小学三年级。所以,有关我哥哥这个故事,我并没有亲眼目睹,更没有参与。我所知道的,都是我两个姐姐和我⽗⺟们谈起的时候,我听到的一些零碎的资料。尽管零碎,也可以让你知道,世界上有怎样无情的女人,和怎样痴情的男人!”

  她以乎震动了一下,用手拂了拂自己被海风吹得零的头发,她低语着说:“唔,开场⽩不坏,言归正传吧!”

  “故事开始在我大哥读大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我们全家都住在台南,只有大哥一个人在台北读大学。最初,是他写信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在某大学读中文系的女孩子。他信里充満了那女孩的名字,他说他爱那女孩如疯如狂。我⽗⺟认为这是正常现象,也认为大哥还小,爱情并不稳定,所以,大家常把这桩爱情当笑话来谈,抱着‘走着瞧’的态度,谁对它都没有很在意。⽗⺟对哥哥唯一的要求只是,要先立业再谈婚姻,因为我们家庭环境很苦,哥哥读大学的学费,都是靠自己半工半读赚来的。”

  晓霜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扬着睫⽑,定定的望着他,仔细的倾听着。“大哥那时一定很忙,他要工作,要读书,还要恋爱。他写回家的信越来越少,全家也都不在意。后来,大哥毕业了,受完军训,他又到台北来工作。他弄了一个小型的出版社,面对无数大出版公司,据说他工作得非常非常辛苦,苦得没有人能想像。他拉稿,他校对,他到工厂去排字,他发行;从印刷厂的小堡到送货员,从编辑到校对,全是他一个人在做。你别看他现在拥有办公大楼,洋房汽车,数以百计的员工,当初,他确实是⾚手空拳,打下这个天下的。”

  她闪动了一下睫⽑,说:“不要丢掉主题,那个女孩子呢?”

  “你听我说呀。”他喝了一口可乐,把瓶子递给她,她就着瓶口,也喝了一大口。然后把瓶子放在脚边。“你没受过苦,没有经过穷困,你不能了解穷人家的⽇子。咱们家是很穷的,好不容易巴望着大哥做了事,全家都期望大哥能汇点钱来养家。那时,大姐二姐和我,三个人都还在读书,⽗亲赚的钱,实在不够用。可是,大哥没有寄钱回家,他来信说,他虽然工作得像条牛,仍然⼊不敷出…”

  “情有可原!”她揷了句嘴。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是的,我们也认为这是情有可原的,创业本就是件艰苦的工作。直到大姐⾼中毕业,到了台北,才拆穿了整个的谜底。”她动了一下⾝子,眼光灼灼然,光亮如星。

  “我前面说过,哥哥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大‮生学‬,中文系。是的,哥哥确实爱上了一个女孩,但是,既非大‮生学‬,更去他的中文系!他爱上一个蒙大的…”

  “蒙大?”她不懂的皱起眉。

  “蒙的卡罗大舞厅!这是术语,你不懂吗?星大就是星加坡大舞厅!柄大就是‮际国‬大舞厅!黎大就是夜巴黎大舞厅!总之,哥哥是在恋爱,发疯一样的恋爱,发狂一样的恋爱,发痴一样的恋爱,对象却是个舞女!不,别说话!你以为我轻视舞女吗?我并不轻视舞女,舞女是‮家国‬允许的职业,是正常的职业!舞女洁⾝自爱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听说,我哥哥爱上的这个舞女,却是个人尽可夫的拜金主义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妇!”晓霜的脚动了一下,碰翻了放在甲板上的汽⽔瓶“啷”一声,瓶子碎了,可乐流了一地。小雪球慌忙跳起来,莫名其妙的抖动着它被濡了的⽑。晓霜俯下⾝子,把汽⽔瓶的碎片小心的拾起来,丢进大海中。江浩也弯着帮忙,这一场混打断了那个故事。好一刻,晓霜才坐回她的原位,抬头望着他,她的眼珠黝黑。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有些苍⽩。

  “你用‘听说’两个字,”她说:“证明你对这故事的可靠并不肯定,所有听说的故事都是假的,都经过了加油加酱,甚至造谣生事。”“我大姐不会造谣,她是个最老实的女人。何况,我二姐后来也到了台北,证实了这件事。这在我家,是个惊逃诏地的大事情。只有我爸最冷静,他说大哥总有清醒的一天,对付这种事,只能见怪不怪,听其自然。”

  “好吧,”晓霜摔了摔头,把额前的短发摔到脑后去。“你继续说吧!他爱上了一个…妇,然后呢?”

  “你看过⽑姆的‘人枷锁’吗?”他忽然问。

  “我知道那个故事。”“同样一个故事,在我哥哥⾝上重演。据说,我哥哥⽩天发狂一样的工作,工作得几乎病倒,晚上,他就坐在那舞厅里,呆呆的看着那舞女转台子,跳舞,和别的男人勾肩搭背,甚至…跟别的男人出去消夜。我哥哥每晚每晚坐在那儿,像个傻瓜,像个疯子,像个痴人…从舞厅开门一直坐到舞厅打烊。⽇复一⽇,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终于嬴得了“火坑孝子”的雅号。所有的舞女都把他当笑话看,当笑话谈,当故事讲。我不知道我哥哥到底怎么捱过那些难堪的⽇子!但是,他忍受着,他什么都忍受着,把他辛辛苦苦赚的每一分钱,孝敬给这个舞女。”她深昅了口气,眼睛更深更黑更亮。

  “然后呢?”“据说,这舞女是相当漂亮的,能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一定都很漂亮。大姐说,这舞女在当舞女以前,确实对大哥动过真情。以后呢?你知道,贫穷的大‮生学‬养不起奢华而虚荣的女人!那舞女进⼊舞厅后,就整个变了,她看不起大哥,她嘲笑他,当众侮辱她,叫他滚!说他是癞蛤蟆想吃逃陟⾁…她用尽镑种方法‮辱凌‬他。而我那可怜的大哥,却固执的守在舞厅的那个角落里,忍受各种‮磨折‬,忍受各种冷言冷语,忍受各种轻视,也忍受她和别的男人亲热。我曾听到我大姐痛心的告诉我⺟亲,说我大哥已经‘失魂落魄’,她说,什么叫失魂落魄,她到那时才能体会!”

  他停了停,夜很静,船停了。渔夫们正忙着撒网⼊⽔,那些大网在空中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就悄无声息的没⼊海⽔里。远处的天边,星星仍然在璀璨着,天幕仍然黑而苍茫。其他的船只散布在海面上,点点的渔火也像点点的星光。天上有星星,海面也有星星,彼此都闪烁着,像在互相呼应,也像在互相炫耀。“你的故事很难成立,”终于,晓霜说,她的声音冷静而深邃。“你哥哥为什么要爱这样一个女人?照你这种说法,这女人几乎一无可取!”“她是漂亮的!”“你哥哥并不肤浅到只喜漂亮女人吧?”她咄咄人的说:“再说,世界上漂亮的女人多得很。我想,比这个舞女漂亮的女人一定有,你哥哥总不是⾊情狂,只要漂亮就喜?”

  “你完全错了,大哥这一生,大约只爱过这一次,最近,他又恋爱了,我认为这次是不完全的,只能算半次!”

  “什么意思?”“你听我说吧!我哥哥和那个舞女,前后纠达五年之久。据说,那舞女并不是完全不理我大哥,每次我大哥下决心要脫离她的时候,她又会主动的来找我大哥。有时,她会醉醺醺的对我大哥念诗念词…听说,她有非常好的国学底,于是,我大哥就又昏了头…”

  “你前后矛盾!”晓霜很快的说。

  “怎么?”“你一直说,是你大哥片面在追那舞女,而那舞女‮辱凌‬他,欺侮他。现在,你又说你大哥不要理那舞女,而那舞女却‮引勾‬他,主动找他。到底他们两个,是谁在纠谁?谁在追谁?”

  江浩被问住了。他注视着那一望无际的海洋,那天与海接处的一片苍茫,呆呆的愣在那儿,用手托着下巴,他沉思良久。然后,他比较公正的,经过思想的说:“我想,他们是彼此在纠彼此。人生常常是这样,会把自己陷进一种罢不能的境况里。那女人只要不是木头,她不可能不被大哥感动。我猜,在感情上,她可能偏向大哥,在虚荣上,她却拒绝大哥。穷小子永远填不満一颗虚荣的心。”

  “后来呢?”晓霜问:“那舞女一定被什么大亨之类的人物金屋蔵娇了?”“你错了,那舞女死了。两年前,她死了!这是最好的结局。像我⽗亲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死亡结束了这整个的故事,我大哥不必再去舞厅苦候,他把全副精力放在事业上,才会有今天的成就。”“那舞女怎么死的?她很年轻,是不是?”

  “听说,她喝醉了酒,半夜在路上逛,被车撞死的!”

  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

  他惊觉的抬头看她,帮她把⾐服拉好。海风很大,夜凉如⽔,他把她的手阖在手中,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不安的问:“怎么?你冷了!我们到舱里去。”

  “不要,”她很快的说。“我很好,我喜这海风,也喜这天空,我不要到舱里去。”她盯着他。“你还没有说完你的故事。”“说完了。”他叹口气:“就是这样,我大哥欠了那舞女一笔债,等她死了,债也还完了。”

  “那么,你为什么说你大哥又开始恋爱了?而且只是半次恋爱?什么叫半次恋爱?”

  他微微一凛。不安爬上了他的眉端,爬上了他的眼角,爬上了他整个面庞。“希望不是那个舞女的魂又来了!”他懊丧的说:“你相信吗?在那个舞女死去两年以后,忽然有个女孩从海外飞来,自称是这个舞女的妹妹!我那被魔鬼附⾝的哥哥几乎在见她第一面时就又爱上了她!姐姐去了,妹妹来了!我哥哥欠她们陶家的债,似乎永远还不清…”

  “这个妹妹爱你哥哥吗?”

  “我怎么知道?大哥不许我见她,生怕我说话不小心,会伤害到她的姐姐。我想,我那个半‮狂疯‬的大哥,说不定会告诉那个妹妹,说她姐姐是个圣女!我大哥就做得出来,他能委曲求全到你想像不到的地步。他又恋爱了,你信任这种爱情吗?他爱的是现在这个女人,还是那个‘舞女的妹妹’?所以,我说这只能算半次恋爱。在我想,他不过是爱上了陶碧槐的影子。”“陶…碧槐。”她喃喃的念。

  “这是那舞女的名字,那个妹妹叫陶丹枫。”

  她低下头去,忽然变得好安静,她在沉思。沉思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抬起眼睛来,静静的看他。她眼里有种奇异的,莫测⾼深的光芒。月光闪耀在她脸上,也闪耀在她眼睛里。?伺幕髯糯恚⒊鲇薪谂模下傻囊粝臁U庋囊股铮庋暮Q笊希撕苋菀妆涞么嗳酰涞蒙聘校涞米跃趺煨。蛭衩氐拇笞匀惶焐心敲匆恢帜呀獾挠怯簦岵恢痪醯陌讶烁プ×恕鄣拙透∑鹆四悄呀獾挠怯簦Q蟀阉嫣氐拿览鲇肷衩厝靖运⑹恿季茫诺偷偷乃担骸敖疲阄裁舂弈墙忝昧礁觯俊?br>

  “我恨吗?”他惶惑的问。

  “你恨的。你认为姐姐是魔鬼,妹妹是幽灵。同一个故事常会有不同的几面,假若那个姐姐不死,说不定她会告诉那个妹妹说,你哥哥是妖怪。”“为什么?”“不为什么,”她望着海洋。“我只是这样猜想。”

  她不再说话,看着海,她的眼光蒙蒙,恍恍惚惚的。她的神思似乎飘浮进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她把头半靠在船舷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对她看去,她好像快睡着了。他坐到她⾝边去,伸手挽住了她,她的头一侧,就倒在他的肩上了。他挽着她的,怜惜的说:“如果你想睡,就睡一睡吧!”她发出一声呻昑似的低语:“你今晚像个大人。”他微笑了。“这正是我想讲的话。你今晚才像个大人。”

  “或者,”她含糊不清的,神思恍惚的说:“我们都在‮夜一‬之间,变成大人了。成长,往往就在不知不觉中来临的。是不是?”她把头更深的倚在他肩窝里,不知所以的叹了口气。“江浩,”她幽幽的说:“当了大人以后,你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噤得起挫折了。”“我什么时候拿不起,放不下?噤不起挫折过?”他失笑的问。但是,她没有回答,她的呼昅均匀,软软的,热热的吹在他的颈项里。她大约睡着了。他用⾐服把她盖好,把她的头挪到自己的膝上,这样一‮腾折‬,她又醒了。她惺忪的睁开眼睛,问:“你说什么?”他揽住她的头,心中一动。立即,他轻声的,把握机会的问:“你今晚告诉我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话?”她的眼睛又闭上了。

  “有个男孩为你‮杀自‬了。”

  “当然是假的。”她夸张的打了个哈欠,彷佛睡意深重,深得无心撒谎,也无心去捏造故事了。“没有人为我做那种傻事,真奇怪。”“吃幻葯呢?”“假的。”“被三个学校开除?”“假的。”“和两个男孩‮觉睡‬?”“假的!”“进感化院?”她笑了,用手紧紧的环住他的,把面颊埋在他怀中。

  “我到感化院去⼲什么?我虽然很坏很坏,与感化院还是绝缘的。江浩…”她拉长了声音。

  “什么?”他柔声问,心里在唱着歌,一支十万人的大合唱,唱得惊逃诏地,唱得他心跳气促,唱得海天变⾊。唱得那星星在笑,月亮在笑,?嗽谛Γ婊鹪谛Α约海踩滩蛔≡谛Α敖疲彼剡娴模乃担骸拔冶嗄切?a 故事给你听,为的是要吓走你。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不要你怀疑你自己的眼光,但是,请你…不要恨我。”

  “恨你吗?因为你撒那些小谎吗?”他温柔而惊讶的说:“不,我不恨你…”他忽然觉得怀里的,他一惊,伸手摸她的脸,她満脸都是泪⽔。他吓了一跳,心中的合唱大队全吓跑了。“晓霜,你怎么?你哭了?为什么?我不恨你!我发誓!”他急切的喊:“真的,我发誓!”

  “好,你发过誓了!”她说,把面颊躲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我没哭,是露⽔。夜晚的海面都是露⽔。”她的声音好柔美好柔美。“我想睡了,别吵醒我!”

  他用外套把她裹得紧紧的,抬头望着天空的星辰和明月,他中那十万人的合唱队又回来了,又开始⾼歌,开始奏乐了。远远的海面上,⽇出前的第一抹微曦,正像闪电般突然从?锩俺隼矗杆俚木屠┥⒃谡鎏炜绽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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