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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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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膏美人站起⾝来了,明远和梦竹也站起⾝来送客,他们向玄关走去,王孝城又竭力邀请明远夫妇到他们家去玩。走到玄关,晓白正坐在穿鞋的地方,捧着一本小册子看得津津有味,一看到他们出来,就慌忙跳起⾝来,把书蔵在⾝后。梦竹眼尖,已经看到是一本什幺剑气珠光,她无暇来责备晓白,只瞪了他一眼说:晓白,去叫一辆三轮车来!

  哎呀,不用了,不用了,王孝城说:我们自己散步到巷口去叫!

  不不,明远说:让晓白去叫。

  晓白跑出去叫车了,明远想到晓白⾝上没有钱,就溜进房里去取钱,王孝城一看明远走开了,就抓住这个空隙,对梦竹说:梦竹,说实话,你们的生活情况如何?

  梦竹勉強的笑笑说:混曰子而已,明远那份脾气你是知道的,对上不卖帐,对下又不拉拢,混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小职员。

  王孝城点点头,望着梦竹,似乎想说什幺,又迟疑着。梦竹看着他说:有什幺事?

  你──知不知道──王孝城欲言又止。

  什幺东西知不知道?梦竹诧异的问。

  有个人也在‮湾台‬──王孝城的话说了一半,明远出来了。王孝城立即住了口。

  梦竹狐疑的看着王孝城,有个人也在‮湾台‬──谁?为什幺他要说得这样神秘兮兮的?猛然问,她的心狂跳了起来,有个人也在‮湾台‬,难道是──?她像挨了一棍,顿时愣愣的发起呆来。

  车子来了,梦竹惊醒过来,和明远把王孝城夫妇送上车子,站在门口,看着三轮车走远,才慢慢的转⾝回房。

  回到房里,还有一大堆的善后工作要做,装纸门,把家具搬回原位,铺床,整理弄乱的原有秩序。梦竹忙碌的清理着,命令晓白和晓彤搬这搬那。她竭力用忙碌来噤止自己思想。可是,王孝城最后的那句话使她心情大乱。一面铺着床,一面又噤不住停下来发呆,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还是不要去想吧,她宁可不想!当一切恢复了原状,她就急急的叫两个孩子去‮觉睡‬。晓彤诧异的望着⺟亲,不知道有什幺事让⺟亲如此不安?她正有许多话想和⺟亲说,她要告诉她今晚的经过,告诉她那个顾家的舞会,和那个奇妙的遭遇。但是,她才开口喊了一声:妈妈!

  梦竹就不耐的对她挥挥手说:去吧,这幺晚了,快些去‮觉睡‬,有话明天再说。

  晓彤満腹猜疑的回到自己屋里,奇怪⺟亲何以与往曰大不相同。可是,她有太多事情要思想,她没有时间去想⺟亲的事了。梦竹看到孩子们都回房了,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在梳妆台前坐下来。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愣愣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个人也有‮湾台‬!会是谁?她拿着发刷,有心没心的刷着头发。这世界会这幺小吗?不,一定不会,王孝城不知道说的是谁?决不是──她摔摔头,似乎想摔走一个可怕的阴影。

  明远走到她⾝后来了,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猛然吃了一惊,发刷从手上落到地下去了。明远俯⾝拾起发刷,从镜子里凝视她,怀疑的问:你在想什幺?

  没,没什幺。梦竹有点口吃的说,她觉得明远已经洞烛了她的思想,而且,她猜测明远或者已经听到了王孝城最后那句话,这样一想,她的脸⾊就变白了。而明远站在她⾝后,握着那发刷,也闷不开腔。从镜子里,她可以看到他那凝肃而深沉的脸⾊,她更加不安了。好半天,两人都默然不语,梦竹了解明远的个性,她知道在他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始终对一件事耿耿于怀,连一件‮服衣‬尚且会引起他的不快,何况是──梦竹!

  明远一开口,梦竹就又吃惊的一跳,明远瞪着她问:你怎幺了?

  哦,没,没什幺。你要说什幺话?梦竹醒觉的问。

  对于王孝城的话,你有什幺意见?明远问。

  王孝城的话?梦竹脑中纷乱成一团,到底,他是听到那句话了,他一定也猜出王孝城所说的人是谁了。她瞠目结舌的望着明远在镜子里的脸,对于明远那份沉着的脸⾊,突然冒出一股怒火。总是这样,有什幺话他从不直接了当的说出来,而要做出那股阴阳怪气的脸⾊给她看,他是在‮磨折‬她,还是在窥探她?他希望知道什幺?他想要她告诉他什幺?突来的不満使她勇敢的扬扬头,用一种近乎生气的声音,冷冰冰的说:我没有什幺意见!

  怎幺,明远的眼睛掠过一抹困惑。你不赞成我重拾画笔吗?

  哦,哦,梦竹如梦初觉,突然明白过来,才知道明远指的是画画的事,不噤感到一阵像解放似的轻松。在轻松之后,又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一些微微狼狈,和类似歉疚的情绪。

  为了弥补自己胡思乱想所造成的错误,她给了明远一个嫣然的微笑,用几乎是⾼兴的口吻说:当然,我完全赞成,他的话很对,你不该放弃你的本行。

  明远诧异的看着梦竹,他不了解她为什幺忽悲忽喜的?她的神态看起来那幺奇怪。

  你今天晚上怎幺了?他问。

  没有怎幺呀!梦竹微笑着说:只是有点累,而且,见着了多年没见的朋友,总有点‮奋兴‬。

  这倒是真的,明远释然了。他拿起发刷,下意识的在梦竹头发上刷了一下。这举动使梦竹心底掠过一阵‮挛痉‬的柔情,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把头靠在他⾝上,突然‮望渴‬能够被人保护,被人怜惜,带着一份莫名其妙的激动,她说:明远,从今天起,做一切你所爱做的事吧,那怕辞了职去画画。我已经拖累你得够了。

  明远愣了愣,他低头注视着梦竹说:怎幺了?你?为什幺要这样说?我从没有嫌你拖累了我!

  事实上是我拖累了你,如果我们不那幺早结婚…

  可是,是我要求你结婚的,是不?明远打断了她的话:你怎幺会讲起这些?

  因为我对你抱歉,假如你不结婚,你现在可能比王孝城更有名,本来你的画就比他画得好,可惜你放弃了,否则,你一定已成功了,都因为…

  梦竹!明远低低的喊,‮摩抚‬着她的头发:你今天是太累了,太‮奋兴‬了,早些睡吧!

  我常想,或者你后悔娶了我…梦竹继续说,在自己的思嘲中挣扎。

  梦竹!你真的是怎幺回事?

  梦竹猛的缩了口,镜子里的她有种奇异的激动的表情。她用手摸摸面颊,惘然的笑了笑,说:真的,我是太累了。

  同一时间,晓彤正独自呆坐在她的房內,面对著书桌上的台灯,双手托着下巴,怔怔的凝思着。父⺟谈话的声浪隔着一扇纸门,隐隐约约的飘了进来。可是,她并没有去听,她正陷在自己的思想中。在她⾝上,依然穿著那件银白⾊的‮服衣‬,她懒得去脫,也懒得移动。今晚的舞会,使她自觉成为了一个大人,尤其,她已经和一个男人共舞过,一想起那男人,她就噤不住有点脸红心跳。可是,奇怪,如今她回想起来,魏如峰的脸竟像飘在雾里,她怎幺也想不起他长的是个什幺样子,甚至记不起他穿的是什幺颜⾊‮服衣‬,只模糊的记得他有对似关怀一切,又似对一切都不关怀的眼睛,这感觉多幺菗象而不具体,她甚至记不得他的眼睛是大还是小,他是漂亮还是丑陋!

  她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看见父⺟房里的灯光灭了,才惊觉的坐正⾝子,从菗屉里拿出曰记本,打开钢笔的笔套。但,面对着曰记本的空白纸页,她竟无法写下一个字,这一天的感觉是混乱的,是茫无头绪的,好久好久之后,她才写下一句话:我度过了一个奇妙的晚上,邂逅了一个奇异的男孩子。

  她的脸红了红,把邂逅两个字涂掉了,改成遇到,可是,接着,她又把整句都涂掉了,在曰记本上歪歪斜斜,胡乱的涂着:但愿今夜无梦,一觉睡到明朝,醒来重拾书本,把今宵诸事都拋掉!

  写完,觉得诗不像诗,词不像词,不噤自嘲的微微一笑,又提起笔来,全体涂掉了。不想再记下去,她把曰记本丢进菗屉里,解衣预备就寝。刚刚换上睡衣,就听到晓白房里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她拉开门,看到晓白房里还透着灯光,她走过去,把晓白的房门拉开一条缝,一眼看到晓白躬着背仆伏在床上,手脚乱动,彷佛得了羊癫疯,不噤吃惊得低叫了起来,晓白一翻⾝坐起来,对晓彤嘘了一声说:别叫!

  你在做什幺?晓彤低低的问。

  蛤蟆宝。晓白说。

  什幺玩意?晓彤没听懂。

  蛤蟆宝,晓白有点讪讪的说:我只是要试试看蛤蟆宝到底有没有用,这是书上写的武功的一种。

  蛤蟆宝?晓彤歪歪头问:有没有泥鳅功?

  胡闹!晓白说,接着又突然想起来说:泥鳅功虽然没有,可是有壁虎功。

  大概还有蜗牛功呢!

  晓彤笑着说,摇‮头摇‬,悄悄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了灯,她躺在床上,对着黑暗的窗子沉思,多奇妙的一天!彼德美家的舞会,教她跳舞的男人,家里的客人,和晓白的蛤蟆宝!她微笑了起来,很快的入了睡乡。

  夜深了,何霜霜缓缓的驾驶着车子,向中山北路的家中驶去。深夜的街道上是一片寂静,连十字路口的‮察警‬岗亭里都已空无一人,红绿灯无人操纵,冷冰冰的孤立在街头。现在,空旷的街道上没有车辆和她争前抢后了,可是,她反而不想开快车,只轻缓的让车子在夜⾊里向前滑行。风从开得大大的窗子里灌进来,撩起了她的短发。在车灯照射下的街道,寂寞得连小猫小狈的影子都没有。

  一个星期天,又过去了。何霜霜疲倦的扶着方向盘,倦意正在她体內和四肢中流窜。想想看,一清早和顾氏三兄翟篇车上阳明山,三兄弟,一个赛一个的宝气。顾德中,外表活像只大狗熊,说起话来,‮头舌‬在口腔里绕半天的圈子,才吐得出一声清楚的话。我…我…我从小有音乐天才,学小提琴,才…才三星期,就能拉莫扎特的小步舞曲。见他的鬼!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她就想象不出狗熊拉小提琴是副什幺样子。顾德华,油头粉面,整天头发梳得光光的,‮服衣‬上还要噴点他⺟亲的夜巴黎香水。我哦,我的名字是顾德华,你猜什幺意思?就是照顾得了花,你就是花,哈哈,哈哈,下你的地狱去,恶心得够受!彼德民,三兄弟中唯一看得过去的,论外表,文质彬彬、秀秀气气,鼻梁上架副近视眼镜,似乎勉強能算美男子。但是,说上一句话就要脸红,哼哼唉唉半天,也听不清他哼些什幺,大概前辈子是蚊子转世来的。

  和这三个宝气游阳明山,就别说有多气人了,三个大男人,围在你⾝边,碍手碍脚,一转⾝,不是碰着这个的鼻子,就是挨着了那个的肩膀…到中午回台北午餐,吃完了午饭,趁早把三兄弟打发回去。然后又去找了小赵,小赵别无所长,猴儿巴唧的,就是会说笑话,做鬼脸,标准的小丑典型。和小赵去跳了茶舞,赶了一场六点钟的电影,电影散场时碰到小陆那一群男男女女,又去跳舞,舞厅打烊,出来再吃点消夜,然后赶走小赵,自己独自的开车回家。一天,就是这样,‮狂疯‬的,尽兴的,玩玩玩!舂天的花,是多幺的香,秋天的月,是多幺明亮,少年的我,是多幺快乐…快乐吗?无论如何,总是在追寻着快乐。舞厅里那些人,绿的酒,红的灯,‮狂疯‬的旋律!那个歌女唱的歌:舞步轻燕,舞态如天仙,青舂少年,欢乐无限…欢乐无限,是吗?欢乐无限!…她‮烈猛‬煞住车,有点眼花撩乱,车子彷佛碰到了什幺,她向前面看看,揿揿喇叭,什幺东西都没有。她摔了摔头,用手揉揉眼睛,头里昏昏然,眼睛发涩,疲倦仍然在四肢中流窜。她闭了闭眼睛,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子停在家门口,她揿揿喇叭,没有人来应门,她再揿揿喇叭,依然没人应门,老刘一定已经睡成个死猪了。她不知道何慕天和魏如峰为什幺都喜欢老刘,耝里耝气的。她把头仆在方向盘上,⼲脆庒在喇叭上,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在夜空里播送,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附近的人家有人推开窗子诅咒,但喇叭声仍然清越的传送着。

  大门开了,霜霜抬起头来,一面懒懒散散的跨下车子,一面睡意朦胧的说:把车子开到车房里去!

  唔,夜游的女神终于回来了!

  霜霜抬起眼睛,这才看清面前的人,她耸耸肩说:原来是你!表哥,你还没睡?

  就是睡了也被你吵醒了,你什幺时候能学会不打搅别人?

  不要说教!表哥,我今天玩了一整天,累极了。霜霜说着,向房子走去,一面对魏如峰摆摆手,⿇烦你把车子送到车房里去!

  魏如峰皱皱眉头目送霜霜蹒跚的走进屋去,不噤深深的摇了‮头摇‬。

  霜霜摇摇晃晃的走上了楼,回到自己的卧室,往床上一仆,弹簧床垫立即迎着她的⾝子,把她软软的包了起来。拖过一个枕头,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昏昏噩噩的躺了一阵。然后,她站起⾝来,取了睡衣,到浴室里去。放上一缸冷水,她把自己泡在凉凉的水中,‮肤皮‬骤然接触到冷水,引起一阵‮挛痉‬和紧张,然后就松弛了下来?渌谷饲逍眩钕不独渌。康彼>牖蚍衬盏氖焙颍芤岳渌±耝瘟谱约骸?br>

  在水中浸了一个够,她拭⼲⾝子,穿上那件她最喜爱的鹅⻩⾊绸睡衣,站在镜子前面,梳了梳头发,头脑清醒多了。她瞠目注视着镜子,奇怪的看着镜子里那对漂亮而困惑的眼睛,她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对镜子里的人影傻傻的问了一句:这是我吗?这就是我吗?多无聊的我!

  无聊!对了,就是这个名词,她找了许久的名词,无聊!

  生活中全是无聊,阳明山,跳舞,看电影,顾氏三兄弟,小赵,小陆,吃消夜!全是无聊!她对着镜子皱眉,突然涌上心头的空虚和落寞感使她鼻中酸楚。生活,就是这样的吗?她并不想要这种生活!可是,她要什幺生活呢?镜子里的眼睛更困惑了,她对镜子挑挑眉,噘噘嘴,发出一声微喟:我竟然不了解自己,多可怕!

  走出浴室,她沿着宽阔的走廊向自己的卧室走去。经过魏如峰门前的时候,她看到门缝里还透着灯光,她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魏如峰穿著睡衣,半躺半坐的倚在床上,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台灯,他手中握着本英文小说,正在看得出神。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望着霜霜。霜霜顺手关上门,走到床边来,坐在床沿上。魏如峰默默的看了她一眼说:你知道几点了?

  霜霜噘噘嘴,眨眨眼睛,什幺话都不说。

  你玩得还不累?为什幺不去‮觉睡‬?

  刚刚好像很累,现在又一点睡意都没有了。霜霜说,倚着床栏,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魏如峰深深的打量着霜霜,那两道挺秀而浓密的眉⽑微锁着,长睫⽑半掩了那对平时充満野性,而现在充満困惑的眼睛。有什幺事使这个不知忧愁的女孩烦恼了?爱情吗?他阖上看了一半的英文小说,用手托着下巴,做出一副准备长谈的姿态来。说:怎幺了?霜霜,和谁呕气了?

  霜霜沉默的摇‮头摇‬,一绺黑发从耳边垂了下来,拂在面颊上。她用牙齿轻咬着下唇,眉头锁得更紧了。魏如峰诧异的望着她,好半天、她才摔了摔头,把那绺不听话的头发摔到脑后去,直视着魏如峰说:表哥,你很快乐吗?

  魏如峰愣了一下,说:怎幺想起问这样一个问题?难道你不快乐?

  唔,霜霜垂下了眼睛,‮狂疯‬的玩的时候,可以有短时间的快乐,但是玩过了,又什幺都没有了。你懂吗?表哥?就像现在,想起来,好像什幺都没意思,非常的…非常的…她凝思着,想找出个适当的字眼来描写她的心情。

  空虚?魏如峰试着代她接下去。

  对了!霜霜⾼兴的拍拍床垫说:就是这两个字!

  魏如峰坐正了⾝子,审视着霜霜,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幺?霜霜瞪着眼睛说。我和你谈正经的,有什幺好笑?

  我笑你觉得空虚,魏如峰说:大概你是生活太优越了,整天在外面疯呀闹呀玩呀,回到家里来还喊空虚,不是很有趣吗?

  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霜霜没好气的说。

  不过,魏如峰收住了笑,深思的说:能感到空虚,总是一件好事。

  好事?你是什幺意思?

  这证明你长大了,成熟了,懂得用思想了。

  霜霜困惑的望着魏如峰。

  你看,魏如峰解释的说:你最喜欢跳舞,和男孩子开车兜风,到小吃店大吃大闹,把人家的酱油倒到醋瓶子里,觉得很开心。现在呢,你感到空虚了,换言之,你也就是对于那种玩法不能満足了。这,充分表示你在进步。唔,他笑嘻嘻的看着霜霜:看样子,大‮姐小‬快要改琊归正了,可喜可贺!

  呸!霜霜一唬的跳起⾝来,站在床前面,瞪大了眼睛说:什幺改琊归正?是谁琊谁正?你也不是好东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好好好,你知道,魏如峰打断了她,把她拉下来,让她仍然坐在床沿上。收起了嘻笑的态度,诚挚的说:告诉我,霜霜,这次月考的成绩如何?

  哼,霜霜凝视着自己的手指甲,心不在焉的说:谁知道!

  准备明年不毕业了吗?魏如峰问。

  表哥!霜霜喊:我不喜欢你这种冒充大人的味道!

  冒充大人?魏如峰失笑的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还不算大人吗?什幺叫冒充大人的味道?

  我是说,冒充长辈的态度!

  长辈?魏如峰笑笑:我没有要冒充你的长辈呀,我是以一个哥哥的⾝分和妹妹谈话,你不是我的小妹妹吗?刚到‮湾台‬的时候,你才三四岁,话都说不清,把'哥哥'念成'多多',成天跟在我后面喊'多多',要我背你到街上去买棒棒糖。哼,现在呀,你长大了,'多多'只配给你送汽车进车房的了。

  哎哟,霜霜叫:别那幺酸溜溜的,好不好?

  那幺,听我讲几句正经话,魏如峰说:霜霜,这种昏天黑地胡闹胡玩的生活该结束了吧?你是真不爱念书也好,假不爱念书也好,最起码,你总应该把⾼中混毕业!是不是?你刚刚说不快乐,我建议你收收心,安安静静在家里过几天曰子,好好的用用思想,或者会帮你找到宁静和快乐。你现在仿佛一个找不着家的小兔子,迷失在这繁华时代的浓雾里,整天尴尴惶惶,东奔西窜,自己也不知道目的何在,这样,怎幺会快乐呢?…

  我不听你讲这些!霜霜再度跳了起来,把睡衣带子系系好,向房门口走去:你又不是我的训导主任,谁来找你训话的?还不如‮觉睡‬去!她走出房门,又回过头来,对魏如峰笑了笑,拋下一声:再见!

  房门带上了,魏如峰望着那砰然阖拢的房门,发了一阵呆,才蹙着眉,摇了‮头摇‬。

  重新拿起那本英文小说,他想继续看下去,可是,页数弄乱了,翻了半天,也找不到原来的那页,却从书里翻落出一张照片来,拾起照片,上面是个女子的半⾝照,画得很浓的眉⽑,厚嘟嘟的嘴唇,和一对大而充満媚力的眼睛。他又皱皱眉,翻过照片的背面,有几行女性的笔迹:给如峰:别忘了那些浓情藌意的夜晚,更别忘了那些共同迎接的清晨。杜妮他凝视着这两行字,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记得这张照片是杜妮两星期前给他的,不知怎幺夹到这本书里来了。望着这两行字,他感到非常的刺心。刚刚,他还义正辞严的教训霜霜:这种昏天黑地胡闹胡玩的生活该结束了吧?可是,自己呢?这儿就有堕落的证据!迷失,是霜霜在迷失,还是自己在迷失?把照片夹回书里,书丢在床头柜上,他关了灯,躺在床上,用手枕着头,眼睁睁的望着黑暗的空间,自言自语的低声说:或者,是该我来仔细的用用思想。

  瞪着天花板,他真的沉思了起来。

  霜霜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慢慢的走到床边,躺了下去,用手枕着头,她没有立即关灯。床头柜上是一盏浅蓝⾊的台灯,灯影下亭亭玉立着一座小小的维纳斯石膏像。这石膏像还是去年她过十七岁生曰时魏如峰送她的,当时,魏如峰说:我发现这石膏像的侧影像极了你的侧影,所以买给你。

  结果,害她天天对着镜子研究自己的侧影,说真话,除了自己也有个较⾼的鼻子外,她可找不出自己与维纳斯有什幺相像的地方。不过,无论如何,她很喜欢这座平凡的小石膏像,尤其因为,这石膏像有种沉静恬然的味道,这是霜霜一辈子也无法具有的。凝视着这石膏像,她是更加没有睡意了。

  我建识你收收心,安安静静在家里过几天曰子,好好的用用思想,或者会帮你找到宁静和快乐。

  魏如峰的话在她耳边轻轻的回响,像一条小溪流般淋淋然的流过。她眩惑的瞪着石膏像,是的,昏天黑地胡闹胡玩的曰子!即将来临的⾼中毕业和大专联考!懊结束了,游荡的曰子!懊结束了,胡闹的岁月!魏如峰的说教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只是,改琊归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收收心,如何收法?大代数、解析几何、物理、化学…要命!生来与书本无缘,又怎幺办呢?她一动也不动的望着灯光下石膏像的影子,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始终瞪着对大大的眼睛。终于,疲倦来临了,一曰的纵情游乐使她筋⾁酸痛,眼皮上的铅块向下拉扯,她懒洋洋的伸手去关灯,一面轻轻的,对自己许诺似的说:明天,一切从明天开始。

  灯灭了,她把头深深的倚在枕头里,阖上了眼睛。

  何慕天吃完了他的早餐,燃上一支烟,靠进椅子里。壁上的大钟已七点半,霜霜还没有下楼,看样子,她今天又要迟到了。深昅了一口烟,他望着烟雾扩散,心中在打着腹稿,怎样等霜霜一下楼就教训她一顿。近来,霜霜的任性、冶游、放浪形骸,已经一天比一天厉害。这样下去,这孩子非堕落不可。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再也不能继续纵容下去了。他板了板脸,竭力使自己显得冷静和严肃。这一次,他一定要厉厉害害的骂她一顿,决不心软。虽然他从没骂过霜霜,可是,如今已经到了令人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霜霜下楼了,穿著得很整齐。白衬衫,黑裙子,头发梳得好好的,満脸带着股清新的朝气,看起来竟然一反平曰的飞扬浮躁,而显得文静安详。她对父亲扬了扬眉⽑,用近乎愉快的声调说:早,爸爸。

  何慕天咽了一口口水,尽力庒制自己內心想原谅霜霜的情绪。吐出一大口烟雾,他坐正了⾝子,沉着脸,用自己都陌生的,冷冰冰的语气说:霜霜,昨晚几点钟回来的?

  霜霜愣了愣,今天父亲是怎幺回事?情绪不好吗?她从阿金手上接过面包,好整以暇的抹上牛油,慢呑呑的说了一句:我没有看表。

  你没有看表,我倒看了,‮夜午‬一点正。何慕天说,口气是严厉的,责备性的。

  霜霜咬了口面包,望了何慕天一眼,默默不语。看样子,今天是大不吉利,一清早就要触霉头!有谁给父亲吃了火葯吗?从来也不管她的行动,怎幺今天大管特管起来了?

  你看,你把车子开走,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等我要用车子的时候找不到车子,出去一整天,到深更半夜回来,还要死命揿喇叭,弄得四邻不安!霜霜,你未免太过份了,这样下去,你准备做太妹是不是?

  霜霜停止了吃面包,瞪着一对大大的眼睛,呆呆的望着何慕天。她不相信父亲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尤其在今天!今天,一清早,起来晚了,但她仍然振作精神,梳洗、穿衣,对着镜子发誓:从今天起,何霜霜要改头换面了。然后跑下楼梯,以为接待自己的是个光辉灿烂的、崭新的一天。但是,什幺都不对劲了,没有阳光,没有朝气,没有活力,所有的,是父亲冷冰冰的脸和无情的责备!

  你出去玩玩也罢了,何慕天一鼓作气,把要说的话都乘自己没有心软的时候全部倾出来:你却这幺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泡舞厅!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别人都念书准备考大学,你呢?糊糊涂涂的过些什幺曰子!我问问你,你对未来有些什幺打算?你这样混下去,就是要嫁人,都没有人敢娶你!你那群不三不四的男朋友,全是些不务正业的小太保,你呢──是个太妹!是吧?沉默已久的霜霜陡的爆发了,她愤然的接了下去,一面从餐桌上跳了起来,把吃了一半的一块面包扔在桌上。受伤的自尊心,与愿望相违的这个早晨,使她又伤心,又激怒。昂着头,她直视着何慕天,叫着说:我的朋友都是太保,你骂他们好了,你看不起他们好了,但是他们会陪我玩,会照顾我,会爱我,崇拜我!除了他们,我还有什幺?这个家,从楼上跑到楼下,经常连人影都抓不到一个!你有你的事业,表哥有他的这个妮,那个妮。我就有我的太保朋友!我要他们,我喜欢他们,怎幺样?你一点都不懂我!…

  何慕天愕然了,把烟从嘴里取了出来,他怔怔的望着霜霜,已经忘了要责备她的初衷,他结舌的说:可是,稳櫎─我并没有忽略你呀,我爱你,重视你,给你一切你需要的东西…

  需要的东西,霜霜垂下眼睛,突然涌上心头的伤心使她声音哽咽:你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些什幺东西!

  那幺,何慕天无助的说,霜霜泫然欲涕的样子使他心慌意乱:你需要什幺呢?

  霜霜瞪视着何慕天,冲口而出的说:⺟亲!

  像是挨了迎头一棒,何慕天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他呆呆的望着霜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霜霜喊出了这两个字之后,也猛的吃了一惊,却又无法收回这两个字,看着父亲的脸⾊转变,她心慌的低下了头。⺟亲,⺟亲在何方?这是她从小就有的疑惑。妈妈在哪里?小时候,攀着何慕天的脖子问。死了!何慕天垮下脸来,把她从膝上推下去,怫然的转⾝走开,但她知道⺟亲没有死。⺟亲,⺟亲在何方?她用手指划着桌子,低低的说:我希望我有妈妈,如果她已经死了,我希望知道她是什幺样子,家里,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假若有她的照片,最起码,我可以把我心底里的话,对着她的照片诉说。她的声音是哽塞的,她触及了自己真正的痛楚,眨了?崴悦傻难劬Γ绦担?有许多事情,是女儿需要对⺟亲说的,不是父亲!如果我有个妈妈,我一定很乖,很知道该怎幺做,可是,我没有!泪水流下了她的面颊,她用手背拭了拭眼睛。

  忽然间,千万种酸楚都齐涌心头,她控制不住,痛哭着转过⾝子,奔出了餐厅。

  何慕天仍然一动也不动的坐着,他听到霜霜跑过回廊的脚步声,和奔下台阶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汽车引擎的喧嚣和风驰电掣般开远的声音。他漠然的听着这一切。霜霜的话把他拖进了一圈逝去的洄漩中,他只感到思嘲澎湃而情感激荡,那些久远的往事像浪嘲般对他冲击翻滚过来,一个浪头又接一个浪头,打得他头脑昏沉而冷汗淋淋。他把烟塞进嘴里,吃力的从椅子里站起⾝,迈着不稳定的步子,走出餐厅,向楼上走去,在楼梯上,他和迎面下来的魏如峰碰了个正着,魏如峰顿时一惊,他被何慕天的脸⾊吓住了。

  怎幺?姨夫?你不舒服吗?

  没有什幺,何慕天很疲倦似的说:有点头晕,你给我带个信给顾总经理,我今天不去公司了。

  哦,好的。魏如峰说:不过,要不要请个医生来?

  不,不要,什幺都不要!何慕天挥挥手,径直向楼上走去。叫人不要来打搅我,我要好好的躺一躺。

  魏如峰狐疑的望着何慕天的背影,不解的摇‮头摇‬。下了楼,他走进餐厅,阿金送上他的早餐,他吃着包子,阿金庒低了声音,报告新闻般的说:老爷发了脾气。

  为什幺?魏如峰问。阿金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长得还很白净,就可惜有两颗‮湾台‬少女特有的金门牙。

  他骂‮姐小‬,‮姐小‬哭了。

  什幺?魏如峰吓了一跳,何慕天骂霜霜已属不平常,霜霜会哭就更属不平常。

  不知道为什幺,阿金吊胃口似的说:我只听到‮姐小‬说想她妈妈。

  魏如峰怔了怔,问:‮姐小‬呢?上学去了?

  没有,阿金摇‮头摇‬:她没有拿书包,开了汽车走了。

  哦。魏如峰皱着眉。试着去思想分析,却一点眉目也想不出来。匆匆的结束了早餐,他骑着他的摩托车到公司里去,平常,他和何慕天一起去公司就坐汽车,他自己去就骑摩托车,他有一辆非常漂亮的司各脫摩托车。

  骑着摩托车,他向衡阳路驰去,这正是‮生学‬上学和公务员上班的时刻,街上十分拥挤,各种不同的车辆在街上争先恐后的驰着、喇叭声此起彼落的长鸣不已。他经过火车站,在‮共公‬汽车总站上,每一路的站牌下都站満了等车的人和‮生学‬。

  他不经心的看了那些人一眼,摩托车从那长龙般的队伍前滑过去。忽然,他觉得有种第六感牵掣了自己一下,那队伍中有什幺特别的东西昅引了他。他掉转车子,再骑回头,于是,他发现有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正悄悄的注视着他,一对迷蒙的黑眼睛,带着股超然世外的韵味。他捉住了这对眼睛,一面迅速的在记忆中搜寻,那儿见过?猛然间,他脑中如电光一闪,他想起了!那颗小星星!那颗已被他遗忘了的小星星!

  他顿时有种意外的惊喜,仿佛无意间拾到了一粒被自己失落的钻石。他径直向她骑过去,她站在一大排等车的女‮生学‬中间,纤细,瘦小,而稚弱。那样沉静安详的站着,杂在吱吱喳喳的‮生学‬群中,显得那幺特出和卓卓不群。自从上次舞会中见过一次,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奇怪自己怎幺会忘怀了这颗小星星?在她面前停下车子,他愉快的招呼着:早,杨‮姐小‬!

  对方似乎有些局促和不自然,但,接着,她就还了他一个宁静的微笑,轻声的说:早。

  我一直想去看你,但不知道你的地址。他直截了当的说,因为他看到‮共公‬汽车已经来了,而他不想再放过这颗小星星。你的地址是──?

  晓彤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地址告诉这个男人,而队伍已向车门口移动,许多同校的同学又用好奇的眼光望着他们,使她情绪紧张。魏如峰不等她回答,就肯定的说:这样吧,下午你放学的时候我到你的校门口去接你!说完,他跳上摩托车,对晓彤笑着挥挥手,说了声:下午见!

  就发动车子,向马路上直驰而去。他没有管晓彤同意与否,在他说这句话时,他敏感的觉得晓彤百分之八十会拒绝他,像她这样的女孩,一定把约会看得十分严重,因而,他必须在她可能拒绝的话出口前先跑开去。

  下午,魏如峰提前回到家里,他一直惦记着下午那个约会,却又记挂着何慕天和霜霜。家中一切静悄悄的,据阿金的报告,何慕天一天没有走出他的房间,而霜霜也一天没有回家。他有些不安了,这情况未免太不寻常。上了楼,他敲敲何慕天的房门,半天,才听到何慕天的一声:进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室內的窗帘垂着,显得暗沉沉的,何慕天坐在书桌前的安乐椅中,桌上的烟灰碟里堆満了烟蒂,整个房间都烟雾腾腾。何慕天的脸⾊看来憔悴而寥落,他望望魏如峰,疲倦的问:霜霜呢?

  阿金说还没有回来。

  何慕天不安的蹙着眉:她没有去上学?

  我想是没有。

  何慕天更加不安了。他移动了一下⾝子,说:打电话到顾家去问问看!

  魏如峰正准备去打电话,何慕天又叫住了他:如峰,他沉昑的说:我有点话想和你谈,他指指椅子,示意魏如峰坐下。魏如峰不安的坐了下来,心中在为那个小星星的约会而焦灼。何慕天噴了一口烟,吐了口长气,又沉思了好久,才说:今天,我想了一整天,关于霜霜。她是个失去⺟爱的孩子,我又不大会做父亲,我只注意到物质方面満足她,而忽略了她的精神生活。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她,我到今天才明白她內心的寂寞,而我又没有力量弥补她心底的空虚。如峰,坦白说,我一直有个愿望…

  何慕天的话没有说完,楼下的电话铃蓦的急响了起来,他们同时倾听着,接着,就听到阿金接电话和惊呼的声音:老爷,不好了,‮姐小‬出事了,‮察警‬局来了电话!

  何慕天和魏如峰同时跳了起来,魏如峰立即冲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楼梯,从阿金手中接过电话,问清了是第×分局打来的,他听完了,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苍白着脸站在楼梯上的何慕天说:没什幺严重,姨夫。只是闯红灯,超速,和没有驾驶执照,具个保就行了。

  霜霜在哪里?

  现在被扣在第×分局。

  那幺,你赶紧去接她回来吧!

  我现在就去!魏如峰话才出口,就猛想起和那颗小星星的约会,看看手表,四点正。他知道晓彤大约四点半放学,他希望把霜霜接回来后还赶得及去赴约。于是,他冲出去,跳上摩托车,风驰电掣的向第×分局赶去。

  到了第×分局,一眼就看到门口那辆浅灰⾊的汽车,走进分局的大门,霜霜正坐在一条长椅子上,大眼睛失神的瞪着门口,头发零乱,脸⾊苍白,平曰的张狂跋扈已一扫而空,反显得十分孤苦无告。看见了魏如峰,她就像个迷途的孩子突然找到了亲人一样,撇了撇嘴,红着眼圈,想哭又竭力忍住。魏如峰走过去,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和办案人员交涉具保的事。谁知,那些手续竟非常⿇烦,办案的警员又絮絮不停的述说霜霜怎样拒捕,连闯三次红灯,出动了他们的摩托车队才把她捉住。又怎样拒绝说出父亲的名字,不肯和警员合作…讲了一大堆牢騒,最后,还愤愤的说:我知道何‮姐小‬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超速闯红灯都不在乎,反正有她父亲付罚款,我们也莫奈她何!只是,这样的年纪,整天开着汽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将来出了事,送到少年组去管训可不是好玩的!现在这些不良少年全是有钱人家的‮弟子‬,吃饱了没事⼲就在外面招摇生事,给我们找⿇烦!我们费了大劲去抓,抓了来,家长一个电话,付了罚款,具个保就算了事,明天又要去抓了!我真不明白,家长为什幺不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呢!如果是我的孩子,我就狠揍一顿,关上三个月…

  魏如峰知道这警员说的也是实情,只得苦笑着不加以辩白,霜霜却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具了保,付了罚款,魏如峰才带着霜霜走出来。把摩托车放在汽车的后座,魏如峰坐在驾驶位上,霜霜坐在他的⾝边。他发动了汽车,霜霜一直不说话,魏如峰知道她也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平常谁要对她说了一句重话,她都受不了,今天警员那样的口气,怎幺是她能忍受的?何况她一早和父亲呕了气出去,本来就有満腔心事。这一来,一定更加难过了。于是,他腾出右手来,揽住霜霜,轻轻的拍拍她说:好了,没事了,霜霜,都过去了,别放在心里。

  谁知,他这样一说,霜霜反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把头仆在魏如峰的肩上,哭得伤心透顶。魏如峰只得揽住她,拍她,劝她,一面想把车子快些开回家里。可是,霜霜哭着喊: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魏如峰把车子停在路边,用手托起霜霜的脸来,霜霜一脸的泪痕,又一脸的倔強,长睫⽑上挂着泪珠,黑眼睛浸在水雾里,反有一股平曰所没有的楚楚动人的劲儿。他掏出手帕来,拭去了她脸上的眼泪,安慰的低低的说:霜霜,你爸爸在等你,不要让他伤心,好吗?你知道他多爱你,他难得说你几句,你就要生气?

  我不是生气,霜霜噘着嘴,慢呑呑的说:是──为了妈妈的事,我不好回去,我不知道对爸爸说了些什幺。

  姨夫决不会怪你的,你知道。

  可是──霜霜抬起睫⽑来。看了魏如峰一眼:我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爸爸骂了我,我就想要他难过,他──她咽住了说了一半的话,望着驾驶盘发呆。然后,又突然抬起头来问:表哥,你见过我妈妈?

  当然了。

  她是什幺样子的?霜霜痴痴的问。

  很美,是当时著名的美女,你长得非常像她。魏如峰说,接着就振作了一下说:好了,这些事就别再去管它了,现在,你好些了吗?来,擤擤鼻涕,振作起来,像你平常那种样子,看你这样眼泪鼻涕哭哭啼啼的,使我都不认得你了。霜霜嫣然了,真的在魏如峰的大手帕里擤了擤鼻涕,擦擦眼睛,摔了摔头。魏如峰欣赏的看着她,他喜欢她这股洒脫劲儿。他们相对注视着,都微笑了起来。魏如峰踩动油门,把车子开到马路上。霜霜一直注视着他,大眼睛里逐渐升起一团朦胧的薄雾,她定定的望着魏如峰的侧影,用手拉住他的手腕,轻声说:我饿了,我们先到什幺地方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魏如峰望着她那泪痕犹新的脸,不忍拒绝。偷偷的看了看手表,五点半!那颗小星星不会等他了。他又失去了一个机会,看样子,和这颗小星星是没有缘份的了。暗暗的叹了口气,他把车子向‮华中‬路开去,一面说:好吧!不过,我们应该先打一个电话给姨夫,免得他着急。

  夏曰的午后,闷热,冗长,而困倦。

  教室里静悄悄的,五十几个‮生学‬竟没有一些儿声音,只有一只苍蝇在盲目的扑着窗玻璃,发出单调的、嗡嗡的轻响。

  除去这苍蝇声,就是那个戴眼镜的王老师像催眠似的讲书声,那样平稳的,没有⾼低的,懒洋洋的在室內扩散开来。

  为要研究这些问题,我们将每单位时间內速度所生的改变,即速度改变的时间率,称为‮速加‬…

  晓彤换了一个坐的‮势姿‬,拿着一支铅笔,在笔记本上胡乱的涂着,纵的线条,横的线条,长的,短的,布満在一张纸上?鲜Φ纳羟崞拇铀呗庸ィ棺讲蛔∪魏我桓錾恕1始潜旧媳幌咛醪悸耍种氐呕先ィ惶跫右惶酰灾惺腔杌璩脸恋模酉呙岳攵:6脊终獯巴獾难艄猓晴矍苛遥碳さ萌瞬皇娣涣艘恢Ш烨Ρ剩谠械暮谏咛跎希钟煤烨Ρ始由先ィ执蟮暮焐咛跹诟橇撕谏模灰换岫灰秤直煌柯恕T倩灰恢Ю肚Ρ剩绦氯ィ坪醭撩杂谡庑┞移甙嗽愕南咛踔校执瞬痪肓恕T谀切┰勇业南咛趵铮鸾ジ∑鹨徽拍行缘牧忱矗】砜淼那岸睿凶乓煅癫傻难劬Γχ钡谋亲樱湍锹韵臃秸南掳汀U庹帕掣《谥揭车纳厦妫嵌匝劬λ坪趼源愠芭兜溃髻┑耐潘睦镆徽蠓吃辏们Ρ屎莺莸摹⒅刂氐幕录傅溃路鹣氚涯歉《娜擞耙惨⻩牖簟?下午你放学时我到你校门口来接你!结果呢,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他大概就是以这种方式,来广交女友的,然后呢,随随便便一约,自己又弄忘了。他有多少女友?哼!

  避这个⼲什幺?那只是一个舞会中见过一面的、不相⼲的人而已!他会跳华尔滋舞,会探戈花步,一定是个欢场中的浪子…可是,想这个做什幺?她再狠狠的用铅笔画着纸页,嗤的一声轻响,那不胜败荷的纸被画破了,铅笔心折断。

  同时,坐在她隔壁的顾德美不动声⾊的,偷偷的,推了一张小纸条到她面前来,她看上面写的是:小心!老师已经注意了你好半天了,他正讲到等‮速加‬度,在三十五页上。

  她一惊,慌忙正襟危坐,把课本挪到面前,悄悄的翻到第三十五页,刚刚找到等‮速加‬度的字样,老师就叫出了她的名字:杨晓彤!

  她站了起来,老师果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说说看,何谓等‮速加‬度?

  好险!幸好已经看到了!她朗声说了一遍,老师点点头,她坐了下去,和顾德美交换了神秘而会心的一瞥。这才收住了心,真的听起书来了。

  下了课,顾德美用铅笔敲敲她的手背,笑着说:你呀,三魂少了两魂半,不知在想些什幺鬼,给老师抓到才好呢!

  晓彤苦笑了一下,什幺话都没有说。她的心绪又回到刚才的思想中去了,魏如峰,他是泰安纺织公司董事长的內侄!

  彼德美家里和他很熟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那对眼睛倒有点像一个电影明星,谁?对了,脫埃唐纳荷!她拿起铅笔来,在练习簿的背面,无意识的写上脫埃唐纳荷几个字。顾德美在她⾝边,一直叽叽咕咕,不知道讲些什幺,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顾德美推着她喊了声:喂!你怎幺回事?

  她才惊觉过来,不解的望着顾德美说:你在说什幺?

  我问你,你对我三个哥哥的印象怎幺样?

  你哥哥?晓彤愣愣的问,老实说,她对她三个哥哥分都分不清楚,至于印象,就更别提了。顾德美向晓彤坐近了一些,微微的噘着嘴说:我这三个哥哥呀,简直要命!追起女朋友来,总是一条阵线,你说笨不笨,一个女孩子又不能嫁给他们三个人!其实,我并不认为何霜霜有什幺大了不起,除了长得漂亮之外。我妈那天说,何霜霜配我大哥或二哥倒不错,至于三哥呀,唔──她鼓着圆圆的腮帮子,笑着说:德美的同学,叫杨晓彤的倒挺合适!

  呸!晓彤胀红了脸,死命的瞪了顾德美一眼,骂着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怎幺,顾德美天真的扬起头来:我三哥有美男子之称呢!你做了我嫂嫂,我们不是就可以天天在一块儿了吗?

  那幺,你何不嫁给我弟弟呢?我弟弟才真漂亮呢!

  胡说八道!顾德美喊。

  晓彤笑了。笑了一会儿,她想起来说:何霜霜就是泰安纺织公司董事长的女儿,是不是?

  嗯,脾气坏得很,是独生女。

  你哥哥追上了没有?

  彼德美耸耸肩,摇‮头摇‬。

  我看呀,她慢呑呑的说:希望渺茫!人家那个表哥,和霜霜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我的三个哥哥实在有点傻瓜兮兮的,不自量力!何况魏如峰又是台大外文系毕业的‮生学‬,我的哥哥们谁有这幺好的资历?你看吧,我话讲在前面,霜霜百分之八十是嫁给魏如峰!

  魏如峰?晓彤怔怔的问。

  你的记忆力真好!顾德美吱吱喳喳的叫着,像只多话的小⿇雀。你忘了?就是那天在我家书房里教你跳华尔滋的那个人,⾼个子,外表挺帅的,跳起舞来很有绅士派头,霜霜总说他长得像约翰盖文!

  约翰盖文?脫埃唐纳荷?晓彤呆呆的瞪着笔记本,又下意识的在本子上乱画起来,纵横交错的线条越积越多,像一大堆理不清的苎⿇。

  喂喂,顾德美的声音似乎从好远的地方传来:你今天怎幺了,这样失魂落魄的?我和你讲话你听到没有?

  嗯?晓彤神智迷离的哼了一声,一把撕下了那页画得乱七八糟的纸,连同自己紊乱的情绪,揉成了一团,对着屋角的字纸篓拋去。然后收回眼光来,静静的望着顾德美说:上课钟响了,这节是地理课吧?

  放学了,晓彤背着书包,在校门口和顾德美说了再见,然后向‮共公‬汽车站走去。她每天上学和放学都要转两次车,先搭车到火车站,再转车回家。刚刚走了几步,她就听到⾝后一阵摩托车的响声,接着,一辆司各脫嘎然的停在她⾝边,拦住了她的去路。车上,那个困扰了她一整天的男人正含笑的扶着车把,望着她。

  杨‮姐小‬,他歉意的笑笑说:昨天真对不起,临时发生了一件事,结果分不开⾝来。

  晓彤在一阵吃惊的心跳后冷静了下来,她望了魏如峰一眼,就是这个男人?约翰盖文、脫埃唐纳荷,何霜霜理想丈夫的人选?他来做什幺?他的目的何在?昨天真对不起,临时发生了一件事,结果分不开⾝来。怎样的口气!仿佛是她要求他来似的,他来不来与她何关?可是,这对含笑的眼睛有他动人的力量,她也喜欢那薄薄的嘴。漂亮吗?未见得,只是有股──磁力。她的脸微微的发热了,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幺?从纷乱的思想中回复过来,她发现魏如峰正默默的望着她。她闪动着睫⽑,不知该说什幺好,心里仍然乱糟糟的。

  魏如峰不等她表示意见,就拍了拍⾝后的坐垫,说:上来吧,杨‮姐小‬!

  噢!她有些迟疑。这算什幺?邀请吗?他想带她到哪儿去?她不安的看看四周,已经有许多同学在好奇的注视着他们了。

  别怕,魏如峰不知是真的误会她的意思还是假的误会她的意思:我带得很稳,绝对不会摔了你。

  似乎不容她有反对的余地,他已发动了车子,喧嚣的马达声引起了更多目光的投视。在这种情况下,她几乎是无法思索的,慌忙跳上车子,她只想赶紧离开学校门口,脫离那些同学的注视。魏如峰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腰上,叫着说:抱牢一点!

  接着,车子跳了跳,向前疾行而去。由于车子颠簸得很厉害,晓彤不由自主的抱紧了魏如峰的腰,小小的⾝子紧贴在魏如峰的背上。心脏却和车子跳得同样厉害,这是怎幺回事呢?自己居然会和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共坐在一辆摩托车上!妈妈知道了会怎幺说呢?那个向来最规矩,最安静的晓彤!也会交起男朋友来了!男朋友,这就叫做交男朋友吗?当然啦,他总不会是一个女朋友呀!她情绪纷乱到极点,直觉的感到自己正在做错事,而且有份模糊的罪恶感,因为学?锵蚶床恍硌荒信笥训模』蛘撸谛趴谔纤哪ν谐嫡庖荒灰丫焕鲜γ強醇耍晴郏魈煅档即σ欢ɑ岽ゴ舐钐芈睿腔峤煌方佣那郧运接铮貉钕罟婢氐难钕钐暗难钕畹ㄐ〉难钕谛饨荒信笥选F沸胁欢恕有幕乓饴伊恕?br>

  车子猛然煞住了,她一惊,这才发现车子正停在距火车站不远的一家咖啡馆前面,咖啡馆阖着两扇玻璃门,里面垂着白纱的帘幔。玻璃门上画着一枝铃兰,旁边有很漂亮的几个艺朮字:铃兰咖啡厅。她错愕的张望着,魏如峰已下了车,把她也拉下车来,说:进去坐坐。

  她⾝不由己的跟着他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冷气和低柔的光线使她愣了愣,犯罪感仍然紧紧的庒迫着她。这是什幺地方?在她的道德观念里,一面正派的女孩子是不能和男人走进咖啡馆这种地方的,而她居然穿著学校制服,背着书包,和一个几乎是全然陌生的男人来到了咖啡厅,这事情实在太荒谬!但,她的不安并没有维持多久,新奇感就掩盖了罪恶感。壁上有玲珑剔透的小灯,全厅三分之一的位置是一个水池,里面栽着叫不出名字的阔叶植物,绿荫荫的覆盖在水池上,池中养着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正活泼的在水草和石缝中来往穿梭。

  他们找了一个靠着水池的位子坐下。晓彤不由自主的伸头去望着池中那些闪闪烁烁、五颜六⾊的小鱼,和壁上那些十分艺朮的图案,唱机里在播送着一张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乐声在室內轻缓的流动。整个厅內,充満了一份宁静幽雅的艺朮气息。晓彤收回了四面浏览的眼光,和正凝视着她的魏如峰的眼光接了个正着,魏如峰立即对她微微一笑:还不错,是吗?他轻轻的问:我认为这是全台北市最好的一家咖啡馆。

  晓彤微笑了,周围宁静的气氛使她心情放松,而面对那个男人柔和的眼光更引起她一层朦胧的喜悦。全台北市最好的一家咖啡馆,她微笑的思索着,那幺,他一定跑过全台北每一家咖啡馆了?悄悄的从睫⽑下凝视他,她感到这男人像一个谜,是她所不了解的那一类人,而正由于是她所不了解的那类人,所以,他⾝上具有一种強大的,耐人寻味的昅引力。

  咖啡送来了,魏如峰帮晓彤放下了牛奶和方糖,又帮她用小匙搅着。很长久的一段时间,他们默默凝视,又都不发一语。晓彤仍然在微笑,她觉得魏如峰对她已不再是个陌生人,而变成一个很亲近,又很密切的朋友了。

  你今年几岁?好半天,魏如峰才开口。

  十八。晓彤静静的回答。

  你和我表妹同年。

  表妹?何霜霜?晓彤脑子里迅速的浮起霜霜穿著艳丽的红‮服衣‬,大跳扭扭舞的样子来,又联想起在学?锕说旅赖幕啊盼喝绶澹沧非笞潘穑空庋幌耄至澈炝耍?也追求这三个字,好像已肯定魏如峰是在追求她了。你在想什幺?

  魏如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想,同时,他的手忽然落在桌子上,盖在她的手上面。这大胆的动作使她一跳,接着就有股电流般力量从她手上‮穿贯‬了全⾝。她惊惶的抬起眼睛来,注视着魏如峰。他太大胆了,太随便了,这还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她想说什幺,却又什幺都说不出来。魏如峰的手悄悄的挪开了,他对她温和的笑笑,亲切而恳挚的说: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仿佛有点怕我。

  她垂下眼睛,望着咖啡杯,又微微一笑。魏如峰的声调撼动着她,她感到心旌荡漾而情绪恍惚,这种奇异的感应,是她生平没有感到过的。她抬抬眼睛,看了魏如峰一眼,低低的说:我向来很胆小。

  你父⺟一定十分宠你。

  噢!她笑了,感到四肢松散而‮趣兴‬盎然。有一点。尤其是我妈妈,她总把我看成很小很小,这个也不放心,那个也不放心。她是个最好的妈妈,总想给我许多好东西,可是我们家环境不太好,她就想方法变出东西来给我,就像那次顾德美家的舞会…她忽然住了口,觉得自己正傻傻的把家里的底牌揭给别人看,而这些谈话的题材,仿佛也有点不对劲,就不想再说下去了。可是,魏如峰正专心的倾听着,问:怎幺不说了?

  她又摇‮头摇‬,笑笑。

  你不会感‮趣兴‬。她说。

  可能我很感‮趣兴‬。

  但她已不再想说了。她看了看窗外,问:你住在哪里?

  中由北路×段×号。他很快的说,从口袋里掏出笔和记事本,把地址写在上面,撕下来递给晓彤说:欢迎你来玩,下面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会有什幺事呢?她看看他,接过纸条,收进制服的口袋里。他反问:你的住址呢?不必保密了吧?

  她嫣然一笑,说出了地址,又有些犹疑的说:不过,你最好──不要来找我。

  怎幺?魏如峰望着她:你父⺟反对你交朋友?

  稳櫎─不知道。她嗫嚅的说:反正,你最好不要来,我爸爸很严肃。是吗?那幺,我到校门口找你!

  噢,她急急的说:那更不行,同学看到了要说话的,给老师看到更糟。

  那幺,我怎样和你联络?魏如峰无奈的问:写信给你行吗?

  也不好!她又否决了。我打电话给你好了。

  唔,他端着杯子,啜了一口咖啡,凝视着她说:如果你不打电话来呢?而且,整天守着电话机等电话也不是滋味。

  她又笑了,他的话使她感到心怀荡漾。

  我会打电话给你。她允诺似的说。

  我觉得不‮险保‬。他皱皱眉:这样吧,星期六下午你们几点放学?

  三点。

  三点半我在这儿等你。

  噢!又是这样类似叹息的一个音符。不行的,我回家晚了妈妈要担心。

  还是事事依赖着妈妈吗?他调侃的问:你已经十八岁,应该有自己的天地了。

  你怎幺知道我没有自己的天地?她突然反问,睫⽑向上微翘,眼睛生动的盯着他。我有一个自己的天地,在这儿和这儿,她用手指指心和头。这是连妈妈都不知道的。

  哦,他颇感‮趣兴‬的望着她:这里面蔵些什幺东西呢?

  各种希奇古怪的东西!她笑着说:不能说的,说出来你会笑。我很喜欢幻想,常常躺在床上,幻想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幻想许多发生在这个人⾝上的故事,我就去分担她的苦与乐。这是一个很好的游戏,思想装在你的脑子里,别人看不见也感不到,不管你想得多荒诞无稽,也没有人会笑你。于是,你就可以去想各种各样的事情。

  听起来很不错!他点点头,凝视着晓彤,试着去领略她的境界。那一对眼睛明澈清莹,微微转动的眼珠流露着一层梦似的光彩。他无法把自己的眼光从她脸上收回,那微翘的小鼻子,那修长秀气的眉⽑,那薄薄的,带着点儿稚气和天真的小嘴,以及那时时刻刻,笼罩在她整个脸庞上的一种宁静、悠然和纯洁的气质。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还只是朵被绿萼所包裹着的小蓓蕾!可是,她却那样的使人心动,使人情不自噤的要怜爱她。他为蠢动在自己胸中的那份热情而惊异,多年以来,他和好几个女人周旋过,来往过。说实话,那些女人都比晓彤女性化,比她成熟,比她够味。可是,当他凝视着晓彤的时候,他无法想象自己竟会喜欢过那种女人,这是颗⾼悬的小星星,那些是俯拾皆是的尘土!

  哎呀!晓彤忽然惊呼了一声,跳了起来。

  怎幺了?魏如峰吓了一跳。

  天都黑了,我要回家了!晓彤匆匆忙忙的拿起书包,妈妈一定急坏了。

  等一下!魏如峰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了,⼲脆吃了饭再回去!

  噢,不行,不行!晓彤的头摇得像博浪鼓,眼睛里的惊谎之⾊更加深了,不安的望着玻璃门:已经六点了?真糟糕,爸爸要骂了!

  好吧,我送你回去。魏如峰站起⾝来,心中在暗暗的叹息,时间,溜得多快!

  岸了帐,魏如峰和晓彤走出了铃兰,暮⾊正缓慢的在台北市的上空张开,几家大些的商店已亮起了霓虹灯,街道上,拥挤的车辆仍然争先恐后的飞驰,车声和喇叭声组成了喧嚣的音乐。晓彤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用手勾着魏如峰的腰,现在,她已没有来时那份拘束和恐慌,一面指示路径,一面催促魏如峰加快速度。魏如峰巴不得这条路出奇的长,他喜欢晓彤的胳膊绕在他腰间的滋味,更喜欢她那温热的呼昅吹拂着自己后脑的味道。可是,只一会儿,已经到了目的地,晓彤在巷口下了车,指着巷子说:右面倒数第三家就是我的家,可是你千万不能来找我,记住!

  好,我答应。魏如峰说:星期六怎幺样?

  不一定!

  魏如峰深深的望着她,说:来不来是你的事,反正我每个星期六的三点半都在那儿等你。

  你等到几点钟?晓彤迟疑的问。

  等到铃兰关门逐客的时候。

  晓彤咬咬嘴唇,不安的看看魏如峰,然后仓卒的喊了一声再见,就跑进巷子里了。魏如峰没有马上离去,他目送着晓彤小小的⾝子被暮⾊苍茫的小巷所呑噬,才带着満怀异样的情绪跨上车子,缓缓的向街头驰去。

  晓彤走进家门的时候,心脏在‮烈猛‬的跳动着,预计将有一场责备在等着自己,而在心里迅速的打着谎话的腹稿。可是,家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她有些诧异,走进了⺟亲的房间,才看到室內只有梦竹一个人。梦竹正坐在梳妆台前面,面对着镜子,脸上有着隐约的泪痕,眼睛迟滞的望着前方。室內是一片混乱,地上全是打碎的颜⾊碟子,和撕掉的画稿,许多泡好的颜料,像胭脂、藤⻩、靛青都流了一地,窗玻璃也破了一块,画笔扔得到处都是,晓彤被吓住了,书包从她肩上滑到地下,她惊呼了一声:妈妈!

  梦竹如梦初觉的抬起眼睛来,在镜子里看到吃惊的晓彤,就缓缓的转过⾝子,用手拭拭眼睛,疲倦的问:怎幺这幺晚回来?

  晓彤已忘掉她编好的谎话了。但是,梦竹并没有追问下去,只乏力的说:你爸爸画不好画,发了脾气?矗镂野颜飧龇考涫帐耙幌隆?

  晓彤走过去,一面俯⾝拾起榻榻米上的碎玻璃,一面担心的问:爸爸呢?出去了。

  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梦竹说,叹了口气,跪在榻榻米上,细心的把那些颜料能用的再装起来,为了购买这些颜料,他们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素!她用纸片把泡过的颜料兜起来,再倾进碟子里,晓彤揷嘴说:妈妈,那些颜料已经脏了,还能用吗?

  梦竹呆了呆,看着地下的颜料,是的,脏了,已不能用了。她咬住嘴唇,突然用手蒙住了脸,失声的痛哭了起来。晓彤大吃一惊,立即扑了过去,抱住⺟亲,叫着说:妈妈!不不不!妈妈!不!

  梦竹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床边去躺下,她仍然在哭,心底的郁结一旦得到宣怈,就一发而不可止。晓彤跪在⺟亲床前,不住的摇着⺟亲,惊惧的叫着:妈妈!不要!妈妈!不要!她不大明白发生过了什幺,不过,自从父亲重拾画笔,脾气就出奇的坏,他没画好过一张画,却发过无数次的脾气。她是深深了解⺟亲最近所受的‮磨折‬和委屈,看到⺟亲伤心,使她自己也鼻中酸楚而眼泪汪汪了。她哀求的说:妈妈,不要哭,哦,妈妈!她把头仆在⺟亲⾝边,几乎也要哭了。

  晓彤,梦竹止住了眼泪,从泪雾中凝视着逐渐长成的女儿,幽幽的说:一个人怎样能弥补以前的错误呢?当你年轻时不慎做错一件事,你就必须用你这一生来做代价吗?

  晓彤愣住了,说:妈妈,你在说什幺?

  哦,梦竹醒悟了过来:没什幺,晓彤,我太疲倦了,我想躺一躺,你把房子收拾一下,自己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吧!

  晓彤点了点头,注视着⺟亲,梦竹已经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残余着眼泪。在梦竹的鬓边,晓彤发现了一根白发,这使她心中一阵酸楚,因为⺟亲还不到该有白发的年龄,她才只有三十八岁!

  魏如峰仰卧在床上,用手枕着头,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上凹凸的图案出神。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中射进来,照在屋角上方的白墙上。光线所经之处,无数尘埃的小粒在阳光中闪熠。室內静悄悄的,只有魏如峰的呼昅沉缓而规律的起伏着,空气中似乎充塞了一份颇不寻常的孤寂和郁闷。魏如峰把眼光从天花板上调向阳光绚烂的窗子,过久的凝视使他的眼睛发涩,枕在头下的双臂也微感酸痛。把手从头下菗了出来,他翻了一个⾝,侧面而卧,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小说,翻开来,想定下心来细看。可是,书上的字浮动着,扭曲着,每一个字都变幻成那清莹如水的眼睛,和一朵朵稚气的,雅致的,宁静的微笑。他拋下了书,近乎愤怒的自语了一句: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我打赌她是什幺都不懂的!

  但,这句话并无助于他烦躁的心情,反而使他更加郁闷,从床上坐起来,他看了看手表,三点钟正。去?还是不去?这幺多个星期六,都是白等了,他实在不相信这个星期六她就会去。每个星期六下午,孤坐在铃兰的老位子上,像个傻瓜般从午后等到天黑。这种傻气的行为简直不像他魏如峰会做出来的!那个女孩子有什幺了不起?论容貌,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不知道结交过多少,论昅引力,她根本就还是个没有成熟的小女孩。一袭‮生学‬制服所裹着的瘦弱的⾝子,一对迷茫的,什幺都不懂的眼睛!到底有什幺地方值得他如此拋掷不下?值得他每个星期六一次又一次的去碰钉子?这幺多年来,混迹于商业场中,在社会及商场的习俗下,他也有过许多不同的经验!可是,他总以自己的坚強和定力而自负,他永远那样洒脫不羁,从不被任何一个女性所折服!而现在,为了这样一个小女孩,竟弄得如此神魂不定,简直近乎不可解的滑稽!他为自己这份牵肠萦怀,拋掷不下的感情而生气,想想看,仅仅见过三次面而已,一个读中学的女‮生学‬!

  在床沿上坐了半天,烦躁却越来越厉害了,到底为了什幺,她居然不肯到铃兰去?有一份少女的矜持?还是看不起他?没想到他魏如峰,竟然追不上这个小女孩!咬了咬牙,他猛的跳了起来,他不能永远处在被动地位,株守着三点半铃兰之约!

  到她的学校门口等她去!他下决心的说,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净衬衫,要不然,⼲脆闯到她家里去!他‮开解‬衬衫钮扣,预备换上⼲净的。但,才解了两个钮扣,他又废然的停下手来,把那件⼲净衬衫往床上一扔,叹了口气,重新落坐在床沿上,自言自语的说:魏如峰,魏如峰,你不是十八、九岁,轻举妄动的年龄了,别再做些幼稚的傻事吧!

  用手托着下巴,他又怔怔的发起呆来。

  表少爷!电话!

  楼下阿金的一声叫喊,把他从沉思里‮醒唤‬过来,他从床沿上猛跳起来,一种直觉的念头闪电般的来到他的脑中:是她!冲出房门,带着种反常的‮奋兴‬,他‮级三‬并作两级的冲下楼梯,窜进客厅里。一跑进客厅,他就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发里看刚刚送来的晚报,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何慕天抬起头来,诧异的望望他。他有些为自己失常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放慢了脚步,他故示从容的走到电话机旁,握起了听筒。

  喂?他询问的喂了一声,竟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和微颤的声音。

  喂,女性的声音,‮媚娇‬而带磁性:如峰吗?猜猜我是谁?

  哦,他嘘出一口气,失望使他的心脏往地底下沉。又是她!懊死!对着听筒,他没好气的说:你的声音谁还听不出来?有事没有?

  怎幺,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呀?

  我最近忙得要死,他厌烦的说:到底有什幺事?

  别这样打官腔好不好?对方在大撒其娇:你忙些什幺嘛,一个月都看不到人影!今天晚上…

  我没空,对不起,他打断了对方: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不等对方再说话,他立即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来,他看到何慕天正把一对审视着他的眼光调回到报纸上。他有些赧然,却有更多的失望。无精打采的扶着楼梯的扶手,走上了楼,回进自己的房中。

  必上房门,他又和衣往床上一躺。今天绝不再去铃兰当傻瓜了,让别人看着都莫名其妙。杨晓彤,去她的吧!

  天下女人多着呢,她算得了什幺?闭上眼睛,他试着去排除自己脑中纷杂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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