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子平静得不可思议,没有人去碰触最敏感的引线。
简世豪很忙,但功课再重,他还是每天到福气面店报到,吃碗牛⾁面或杜妈妈的私房特餐,再和杜美満聊个几句,报告彼此的生活动态。
元宵节,灯会场地万头钻动,璀璨亮丽,各式花灯争相竞。
杜福气挤在人群里,拉着老婆的手,奋兴得像个小孩子,美丽啊,灯会办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来,哇!你看那只大⽔牛,头还会动!
曾美丽笑说:辛苦这么几年,也该好好休息,多出来逛逛了。
自从三年前还清所有的欠债后,夫俩就不再那么拚命做乍意,但老客户捧场,新客人前扑后继,还真难得清闲呢。
杜美満走在她⾝边,摇着她的手臂说:妈,我跟姐姐要请你们去⽇本洗温泉,你们就把铁门拉下一个礼拜,好好去玩嘛!
等世豪写完论文再说吧,他在这边吃习惯了,我和你爸爸出去,叫他去哪里吃饭?曾美丽不放心地往后瞧,世豪,人很多,别走丢了。
杜妈妈,我不会跟丢的。简世豪马上说。
杜美満小声地说:妈呀,人家又不是小孩,自己会去找饭吃啦。
今天爸妈真是多事,本来说好他们三个人出来看灯会,世豪忙着写论文,他们却拉他出来,叫他放松一下⾝心。
看他老神在在,听说论文进度顺利,今年毕业没问题。
哎哟!美丽,我晚上那碗汤…杜福气怪叫一声,急得跳脚。
要上厕所?曾美丽会意,踮⾼脚尖找寻。
杜伯伯,那边有流动厕所。还是简世豪长得⾼,视力好,一眼就看到。
紧走啊!冻抹条了。杜福气抓了曾美丽就跑,两夫偷偷挤了眼。
爸,我在这里等你们。杜美満忙叫着。
你们少年人先逛,爸妈再去找你们。两个老人家神速地钻⼊人丛里。
两个少年家站在原地发呆,东瞧瞧,西看看,人嘲在他们⾝边来来去去,过了十分钟,再过去流动厕所找人,老人家早已不知去向。
爸妈哪里去了?杜美満很心急,世豪,要不要去广播?
他们没机手吗?
叫他们办,他们偏不办,说天天在家里不需要。哎呀,会不会路了?
満満,别急。简世豪按住她的肩头,没有人会在大马路上路,这里人这么多,一定是挤散了,说不定他们正在哪里看花灯,早就忘了我们在等他们。
照爸爸的个来看,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她稍微抑下慌的心情,可是妈妈会担心找不到我…
他笑说:満満也是大人了,还会像找不到妈妈的小孩哇哇大哭吗?放心,杜妈妈知道我会照顾你,她不会担心。
喔,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听到他惯有的幽默语气,她的心情好多了。
带小女生出来,就要装模作样充大人,不然你就不敢让我带路了。
谁要你带路啊?她轻笑捶他一拳,我自己会走。
别走那么快。他把她拎回来,走,我们一边看花灯,一边找你爸妈,再找不到,他们总会回家吧,真的不要担心。
他的话一再让她放心,她跟在他⾝后,忽然觉得他好⾼、好壮,像是一座为她挡住风雨的大山。
想哭的时候,⾝边有他,想笑的时候,⾝边也有他;每天下班在店里帮忙的时候,她就盼着他的⾝影。
他仍然会带辣妹、恐龙、贞子来店里吃面,她们仰慕地听他说话,正经八百地谈论功课,吃完各自鸟兽散,从来不见他的目光特别放在谁的⾝上。
他的目光只跟着她走,她在店里忙进忙出,每次经过他⾝边看他一眼,总是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她不是笨蛋,他的一举一动透露出明显的讯息:那位他喜的神秘同学,正是她在下本人自己。
呜呜!怎么办?自从接触过他的男人特徵后,她不能否认,好哥儿们的中情谊似乎已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正在发酵的情愫。
可是、可是…他小她三个月啊!
満満,你要跟着我。简世豪回头,脚步怎么变慢了?
啊,这个八仙过海飞来飞去的很好玩。杜美満赶紧指向一座大型电动花灯,八尊仙人模型正在天空布幕背景飞翔,其实是电力让他们旋转。
他们这样转来转去,头不晕吗?我看得都晕了。他笑着头摇。
走,去看前面的,那边好像是唐三蔵他们几个,哎哟…
人嘲挤来挤去,大家只顾着抬头看造型千变万化的花灯,全然不注意碰撞到其他人,一个肩上坐着小孩的爸爸挤呀推呀,毫无知觉地揷⼊他们中间。
世豪!杜美満慌张地喊他,伸长手想要抓住他的外套,旁边又挤进来小孩的妈妈、阿公、阿妈,拉开她和他的距离。
満満,抓住我。简世豪挤了过来,马上寻到她的手,紧紧握住。
好险,差点走丢了!她也不自觉地握住他的手掌。
人真多。哈哈!你看那只猪八戒好可爱,怎么像卡通的猪小弟?
是呀!她想举起右手比划,却发现被他攥紧在手心里。
她试图轻轻挣了挣,文风不动,她再用力挣着,却发现他以更大的力道阻止她的挣脫,握得更紧。
喂,你…掌心相贴,好热喔。
不把你抓牢一点,待会儿可能有广播,要我去认领一个走失的二十六岁女童,名字叫做満満妹妹。
你就爱笑我,放开啦!
别急,我放开你又要走丢,人少一点再说。
结果,他始终握住她的手,人嘲拥挤时紧紧握住,人少时也不愿放手,就这样,他们手拉手绕了灯会整整一大圈,为时一个半钟头。
直到回家了,她的手还是又红、又⿇、又热。
被一只螃蟹的箝子抓住那么久,她的右手没废掉,算是万幸。
不过,这只蟹箝还真温暖,好像武侠小说所描述的传输內力,将他的体热传了过来,在这个犹有寒意的元宵节里,薰得她全⾝暖烘烘的,也薰得她两颊绯红,久久不褪。
她用力脸,想要驱散热燥,一闻到手心上他的气味,又慌忙甩了甩。
简世豪望着她的动作,笑说:练练甩手也不错,有益⾎循环。
都是你啦,下次你乾脆去买拉小孩的绳子,一端拴住你,一端拴住我。
gdida。
她自己出了什么鬼主意!吧嘛没事拴住两个人?杜美満鼓起腮帮子,瞧着铁门,伸向大⾐口袋,看样子,那两个老顽童还在外面游…糟糕!
没带钥匙?简世豪正在牵机车,马上问着。
她又摸摸牛仔的口袋,哭丧着脸说:我回来换⾐服,也没带包包,呜!被锁在外面了。
他放好机车,那只好等你爸妈回来了,我陪你。
你回家啦,我在这边等。她咚地坐了下来,踢开脚上的球鞋。
骑楼下钉着两张长型野餐椅,可以让等候吃面或外带的人稍坐。
他也跟着坐在旁边,很坚持地说:时间晚了,骑楼没开灯,黑漆漆的,我陪你等到他们回来。
你真烦咧,我想打瞌睡,不想和你说话,你会无聊的。
你睡你的,我也很忙,我要想下礼拜prstati的大纲。
好吧,你想你的。呵…杜美満打个大呵欠,被他拉了一个晚上的手,心情怎能下紧绷呢?好不容易松脫魔掌,当然整个人累垮了。
工作很累?
嗯…今天中午赶一件公文,没有休息,赶了老半天,下午处长却跑出去摸鱼,赶出来也没人看…啊…真是做⽩工…她边说边打呵欠,两脚踢呀踢,在他面前,她从来就没有形象可言。
好了,话都讲不清楚了。他她⽑茸茸的头发,眯起眼睛休息,靠在我肩膀上。
才不靠…她低下了头,含糊地说:别吵我…
她轻轻点着头,一下,两下,⾝体往前晃了晃,再左右摇摇摆摆,也不知道是闭目休息还是打瞌睡。
突然一个大摆动,眼看她整侗人就要跌了出去,他赶紧将她捞了回来,左手一揽,让她靠上自己的膛。
満満?満満?他轻声唤她。
呼…噜…回答他的是轻微的鼾声。
女孩子会打鼾?他不可思议地望定她圆圆的脸蛋。
注视良久,他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
今晚就像作梦一样,她愿意让他牵手,是不是已经明⽩他的心意呢?
他情个自噤地俯下脸,将埋蔵多时的柔情化成她颊边的一朵吻亲。
门口停了一部计程车,下来的正是什福气和曾美丽两夫,人手一支棉花糖,笑咪咪地着。
咦?世豪,満満睡着了,怎么不进去?曾美丽问说。
简世豪搂住杜美満肩膀的手臂早就放了下来,缩小肮,收下颚,目光直视正前方、非常正襟危坐地说:満満忘了带钥匙。
杜福气将棉花糖递给老婆,拿小钥匙开铁门,叫道:哎呀,早知道就一起回来,我们跟在你们后面…
曾美丽忙笑说:人太多了,远远的好像看到你们,一下子又不见了。
杜福气拉开铁门,接回棉花糖,一边,一边猛点头。
那么,杜伯伯,杜妈妈,我回去了。简世豪转过头,轻声唤着⾝边的睡宝宝,満満,満満,起了。
她的脸蛋蹭在他前,小嘴睡得微微张开,动也不动。
曾美丽笑说:満満这孩子,睡着了天塌下来也不知道,不到时间不会起。她微蹲下⾝,摇摇女儿的⾝子,満満,要上班了。
妈…人家爱困…杜美満总算有了反应,撒娇似地含糊说着。
七点半喽,再不起就迟到了。
哇!七点半!她跳了起来,慌慌张张转了一圈,似乎有些困惑。
満満,把鞋子穿好,上楼去睡。简世豪拉拉她的大⾐下摆。
她稍微清醒了,还是有些糊,噘起了嘴,妈呀,你骗我,人家要睡…
你再睡,世豪就回不了家了,把人家当枕头靠!
我哪有!杜美満真的清醒了,记得她刚刚好像才从一个暖和的怀抱醒来,好舒服喔,咦?是世豪?
她趿着球鞋,像在侏罗纪公园里逃恐龙,头也不同地往屋里头冲。
満満!简世豪喊他一声。
什么事啦!
拜拜。
喔,拜拜。她转过⾝,也跟他道别。
他走到人行道牵机车,她则站在铁门边看他,四目再度相对,他给她一个微笑。
她吓得缩回铁门里,心脏眺,又用手指顶开铁门的信箱孔,偷看他发动机车离去。
満満有喝酒吗,怎么脸红红的?杜福气赶她到旁边去,准备锁门。
爸呀,你才脸红红的,讨厌!都是被你遗传的啦。杜美満蹬蹬地跑上楼梯。
脸红红的才可爱呀!杜福气不解地端着自己的大圆脸,向挂在墙上的镜子端详老半天,美丽啊,我帅不帅?
老三八!曾美丽坐在椅上,着最后几丝棉花糖,笑得眼眯眯的。
这个元宵节玩得真开心啊!
…
青青校树,萋萋庭草,六月凤凰花开的毕业时节到了。
杜美満和同事在餐厅吃午饭,电视正在报导某大学的毕业典礼,请了总统致词之类的无聊新闻。
她有些食不知味,担心着世豪,别人都毕业了,他下星期才要论文口试。
他的论文没有他预期的顺利。原先已完成初稿,谁知教授住南部的⽗亲突然病危,教授南北奔波照料,无暇指导他的论文,后来老人不幸往生,⾝为长子的教授忙着办后事,好不容易腾折两个月,总算看完他的论文。
包不顺利的是,论文里有一项数据资料错误,他又要花时间改写。
最近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论文的事她无法帮忙,只能为他多切几块卤味。
啊!好有趣,又是八卦。她⾝边的同事瞧着电视新闻,看得津津有味。
什么事?
电视画面出现一张传真函的特写,王翠华的签名一闪而过,杜美満心脏咚地一跳,怎么跟世豪的妈妈同名同姓?
画面在某大学校园里转来转去,记者旁⽩说:据该许学院教授透露,目前届临理学院院长改选时机,该名简姓系主任亦是候选人之一,因此可能有人恶意中伤,校方已针对此事展开调查。该名系主任的子是国內知名音乐家,乐界人士表示,简姓夫相当恩爱,时常共同出席音乐会,绝不可能发生婚变…
同事补充说明:你前面没听到吧,那个系主任以升任助理教授为条件,要求跟系上女讲师上,女讲师的老公气得到处告状,系主任的老婆跳出来,说他们夫感情很好,她信任丈夫之类的事情。哎!我看哪,她是帮偷吃腥的老公收拾烂摊子。
杜美満再也吃不下饭,回到办公室,开始打电话。
世豪的机手转到语音信箱;打去学校,研究室的同学说他今天没来;再打到家里,也无人接听。
她好着急,世豪为论文口试忙得焦头烂额,发生这种事,他还能平心静气念书吗?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无聊八卦,他笑笑地看过就算了…
她一直找不到他,偏偏下午被抓去出公差,回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她特地先绕到学校的研究室找他,仍然找不到人。
妈,世豪没来吗?一回家,她就急着问。
他没来。満満,你看到新闻了?报纸电视都有,是他爸爸吗?
讲得这么明显,学校和系馆都照出来了。
好像是真的。曾美丽也是面有忧⾊,大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世豪应该没事吧?
可是,他对他爸爸妈妈的事情很在意,多多少少会影响他的心情,他还要准备论文口试,哎哎…我到处找不到他,也不知他怎么了!杜美満愈说愈急,眼眶不知不觉红了,所有的焦虑和不安化作了行动。
妈,我去他家找他!
…
简世豪坐在钢琴前,拿着绒布轻轻擦拭沾満灰尘的琴盖。
他最近忙,好一阵子没碰触这个悉的玩伴;妈妈是个大忙人,很久没看到她怡然自得地弹琴;爸爸也很忙,他早就收起那把名贵的小提琴,不再和钢琴合奏出动人的乐章。
在这个空间里,曾经回响过许多笑语和乐曲,那时的妈妈那么漂亮,爸爸那么帅气,他则是一个打啾啾的小绅士,以童稚的嗓音唱出甜藌的家庭。
他掀开琴盖,手指敲下,弹出那首一家人最拿手的表演曲。
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満又安康,姐妹兄弟很和气,⽗⺟都慈祥。虽然没有好花园,舂兰秋桂常飘香,虽然没行大厅堂,冬天温暖夏天凉。可爱的家庭啊…我不能离开你,你的恩惠比天长。
可爱的家庭啊…他不愿离开,可是爸爸要离开,妈妈要离开,二人唱和的热闹变成一人独奏的凄凉,偌大的厅堂也变得四季清冷。
他一遍又一遍地弹着,泪⽔不断滑落脸颊,滴落手背,滴落琴键,手指被琴键上的⽔渍濡,滑了开去,再也不成曲调。
有人在按门铃,他不想应门,只是呆呆坐着。
门铃响了又响,不死心地一按再按,难道又是那些狗庇扒粪的记者吗?
做什么?他拿起听筒,大声吼道。
世豪!
満満!他马上按下大门开关,冲了出去。
跑过小院子,见到悉的圆圆脸蛋,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愿再失去她。
他没有停住脚步,直接抱住了她,将她紧紧地按⼊他的怀里。
世豪!杜美満吓了一跳。
我爸妈要离婚了。他的声音闷在她的头发里。
他们要离婚?她感觉他一起一伏不平稳的呼昅,抬起头来看他。
她的心瞬间被拧痛了,一个大男孩,竟然哭得満脸泪痕!
她急着伸手帮他抹泪,她好慌,就算他失恋的时候,也不曾流泪,怎么现在哭成这样?
世豪,不要难过,我在这里…
感觉她温软的抚触,他轻叹一声,握住她忙碌的手,嘴角轻轻牵起笑容。
満満,我没事,你别哭。
我没哭。她慌忙菗手,转过⾝子,用手背抹了抹脸,觉得脸上热热的,也不知是他的泪,还是自己忧心过度的泪。
満満,带什么东西给我吃?他扯了她手上的塑胶袋。
喔!她将袋子递了过去,我不知道你吃饭了没,切两盒卤味,还有一碗牛⾁汤,拿去。
你吃了吗?
我?她按一下肚子,很不争气地咕了一声,踢踢脚,低头说:我回家再吃,你用微波炉热热,我…嗯,只是来看看你…
満満,我爸妈不在,陪我坐一下,好吗?
她一万个愿意陪他,只要能抚去他的难过,她愿意一直陪他坐下去。
走进这间独门独院的豪华别墅,依然之昔⽇悉的摆饰,杜美満构记得上次和同学来玩,还是大二上学期的事情,一晃好几年过去了,沙发陈旧些了,窗廉灰败些了,连漂亮的美术吊灯也似乎黯淡多了。
没有用心经营的家,萧索,荒凉,失去了人味。
简世豪忙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客厅的玻璃茶几放下微波加热好的卤味,半条吐司,一个鲔鱼罐头,一个花瓜罐头,一盒饼乾,两双筷子,两罐揷了昅管的果汁,还有分成两碗的热牛⾁汤。
你很会招待客人喔。杜美満笑着先喝了一口果汁。
我本来还想煮⽩饭,太费时了。简世豪洗过了脸,神情显得清慡,他面带微笑,也坐下来吃起卤味。
你晚上打算吃⽩饭配花瓜?
不想出门,随便弄弄,还好你来了,我中午只吃一碗泡面。
我一直找你,你机手都关了。她不噤又心疼又埋怨。
亲戚朋友同学记者无聊人士拚命打电话来问,说是关心,其实是想探消息,说没两句,就问我相不相信这件事?爸爸是不是有外遇?烦死了!
别理他们。
后来我关机,连语音信箱都不想听,家里电话揷头也拔掉了,对不起,我应该先跟你讲一声,害你担心。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她拿了吐司夹卤牛⾁片,转头看他,有事情千万不要闷在心里,别忘了我这个満満夫人喔。
不会忘记你的。他她⽑茸茸的头发,笑得很温柔,看到你来,什么烦恼都忘了。
你当我是开心果啊?
至少你不挖我八卦,不会搞得我神经错。
我如果挖你八卦,我跟那些人有什么两样!她咬着吐司议抗。
你是不一样,你是真心关心我。他深深地看她。
吃东西啦,看我做什么?她赶忙去夹一口花瓜。
他端起牛⾁汤,靠在沙发上慢慢吃着,一边说:其实,也没什么八卦,昨天晚上,就在这个客厅,我爸妈吵得很厉害,我妈说,这是最后一次尽夫情份了,她会帮我爸度过这次危机,等过几天,他们就要办离婚。
我爸告诉我,整个事件就是中伤抹黑,他本来就不想选什么院长,是别人拚命拱他上去,另一派人就要扯他下来;不过,他也告诉我,他这辈子的最爱,是那位姓石的女讲师。満満,你见过她的,以前我们在音乐会遇过。
喔,是她?
他们师生恋很久了,两个也想分开,所以女生很快挑个男人嫁了,谁知道嫁得不好,我爸那个人,唉,浪漫过头了,以为他是中古时代的英雄骑士,私下找那个男的出来'协谈'、'晓以大义',教那个男的不怀疑他们也难…正好两件事纠在一起,就变得很八卦了。
可是…整件事对你妈妈伤害很大。
我妈不爱我爸。他看见预期中的惊讶眼光,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昨晚,我妈也告诉我,当年她和论及婚嫁的男朋友吵架,一气之下,就答应我爸的求婚,刚结婚那几年,她也觉得很幸福,可是经过生活的擦摩,一切慢慢变质了,她发现爸爸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梦幻偶像,希望她为他弹钢琴、陪他听音乐解闷。唉,我妈说:她在外面教一天的琴,已经不想再弹了,但是爸爸不了解。就这样,妈妈对爸爸的感情更淡了。
也许,他们离婚是好的。
他们早该离了,为了面子硬撑那么多年,我夹在他们中间也痛苦…唉,一个家裂分成三处,想到就很感伤。
世豪?杜美満紧张地按住他的膝头。
我没事,我爸妈难得当我是大人,跟我像朋友一样聊內心的话。他用力抹抹脸,笑说:我纯粹是发怈情绪,把这几年的郁卒哭一哭,你不会笑我男生哭得这么难看吧?
想哭就哭,不要逞強。他刚才把甜藌的家庭弹得那么感伤,害她在外面听得也哭了。
我哭,你会安慰我吗?
我会让你哭个够,再帮你擦鼻涕,哄你乖乖去睡,明天起,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
他笑得更加开朗,可惜,刚刚忘记给你表现的机会。
见他恢复慡朗的神情,她也放心了,她知道,他已是个懂得处理情绪的成男人,再也不会轻易被不如意的事情击倒。
可是她还是担心着一件事。那你的论文口试?
我这几天还有空复习,你别担心,教授说我重写得更好,理论完整,没有瑕疵,他还打算帮我申请优等论文奖。
有前途喔!她很开心地拍拍他的肩,之前itrvi结果怎样?
过两天会知道结果。哎,想不到我也准备当上班族了,不过等口试完,第一件事要先去市区找房子。
不住在家里?
以后我爸妈都不住了。简世豪环视偌大的客厅,表情变得有些感慨,爸爸本来就想离开X大,下学期打算去南部一间新的科技大学,如果石姐小离婚顺利的话,我爸会带她去;我妈妈要去国美,她以前的男朋友一直未婚,对我妈很痴心,也许我妈就住下来了…到了五十几岁,我爸爸妈妈才找到真正最爱的人,结局还算好吧。
总比勉強在一起好。杜美満也跟着感叹,那这间房子怎么办?
我爸妈说房子登记在我的名下,要我自己处理,他们不缺钱。
哎,你真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处理房子这么大的财产,要卖掉?
还不一定,可能租给人家做幼稚园。
钢琴呢?她走到钢琴前面坐下来,咚咚敲了几个音。
给我妈的生学吧,这么大的演奏型钢琴,太占空间了。
喂,我还等着你教我弹钢琴呢,说了这么多年,你都赖帐!
你呀!他笑着坐在她⾝边,一张琴椅顿时显得局促,以后我去买架直立式钢琴,天天拿鞭子在后面催你练琴。
谁跟你天天练琴了?她低下头,圆圆脸蛋莫名其妙红了起来,开始用一指神功敲她的成名曲小藌蜂。
好热!他⼲嘛坐得这么近?咦?跟她四手联弹吗?不!她用右手,他用双手伴奏,这叫三手联弹?呵,有三只手弹钢琴的吗?
稀奇的是,她每弹一个单音,他都可以找到最适合的伴奏合弦,将她生涩的琴音修饰得圆滑好听,甚至在她弹错音时,还可以巧妙地掩饰过去。
世豪,真是太神奇了,跟你一起弹小藌蜂,好像弹成世界名曲了。
她奋兴地转头看他,却发现他异常沉静地注视她。
两人的目光相距不到三十公分,她可以数清楚他一浓密的眉⽑,感觉到他呼昅的频率,也能闻到悉的男气味。
太近了吧?自从元宵节过后,她和他不再有近距离接触,两人好不容易相安无事几个月,她、她、她今天只是来安慰他,不是为他制造机会啊!
可是…她之所以这么担心他,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呜,她弄不懂自己了,只知道再待下去,两人的火山随时会爆发,她要在被烧死之前赶紧逃难。
呃…世豪,我要回家…
我唱一首歌给你听。
啊?人家要献唱,她总得捧个场吧?
她站起⾝倚在钢琴边,他拿起放在钢琴上的琴谱,顺手就翻开他要的那页,看来是他常常弹奏的曲子。
乐谱的标题是PrhapsLv。他弹过前奏,歌声也随音符唱出…
或许爱就像一个休息的地方,像暴风雨里的避难听,它让你舒适,使你感觉温暖,在苦恼愁烦,而且最孤单无依的时候,爱的记忆将使你心情平静,或许爱就像一扇窗,或是一扇敞开的门,你会想要靠近些,也会了解得更多,即使你失了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爱的记忆将帮你渡过一切困难,如果我能长生不老,而且所有的梦想成真,在我爱的记忆里,必定会有你同在。
他自弹自唱,不时抬头凝视她,她不敢看他,只管跟着歌词帮他翻谱。
那抑扬顿挫的旋律像一阵暖风,轻柔地吹进她的耳朵深处,再缓慢推进,融⼊了⾎管,流遍了全⾝,如同以歌声为她做了一场最温柔的摩按。
杜美満听得痴了。
満満。简世豪站起来,轻轻搂住她的。
什么事?她全⾝一僵。
我想吻你。
不待她的回答,他已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再轻轻缓缓地游移到她的瓣,以柔和的节奏吻亲细啄。
世豪吻了她!世豪以男人吻女人的方式吻了她,她不知是吓呆了还是下意识抵抗,右手舞,敲上了钢琴琴键,发出咚咚声响。
他拉过她的右手,直接放在他的背后,让她呈现环抱他的亲密势姿。
喂…她想议抗,才一张口,他的⾆顺势而⼊,寻着了她的。
她再也动不了了,是吓傻了也好,是昏了也好,在他的引勾里,她僵直的⾝体渐渐不听使唤,像是天上的绵绵云朵,也像是地上的一摊烂泥,她软趴趴地瘫痪在他的怀抱中,全⾝唯一还能动的,只有与他紧紧绵的⾆。
原来…这就是爱上他的感觉。
所有心防工事瞬间崩毁,她知道:她完了。在这个时刻,她只想与他更亲密接触,什么也不去想,一心一意感受着他的温柔缱绻,任由他在她⾝上摩抚捏,一次又一次热烈回应他的吻亲。
満満,満満啊!他満⾜地呼唤她,双手在她背后挲摩,瓣很快地再度相叠,又是难分难舍的情热吻,似乎没有歇止的时候。
吱…啾,吱…啾…不知从哪里冒出了鸟叫声。
两人沉醉在彼此的声息里,丝毫没有留意外面的声音,过一会儿,乌叫声又响起,杜美満总算听到了。
唔…手、机手。她费了老半天,才从他的瓣挣脫,我的机手。
満満…简世豪还想拉住她,她溜得更快。
她跑到沙发翻大背包,拿出机手,脸河邡⾚地听电话:喂?
満満,我是妈妈,你在世豪那边吗?他还好吗?
喔,我在这里,他没事,我…呜,我有事啊!
没事就好,叫他明天过来吃饭,妈妈帮他准备猪肚粥。
妈,我这就回去。
讲完电话,杜美満火速背起背包,转⾝就走。
満満。简世豪从后面抱住了她,吻亲她⽑茸茸的头发,我送你。
那温热的气息差点又让她瘫痪,但残存的理战胜了感,理谈恋爱的主张突然像是吹的气球,完完全全地占満了她的脑袋。
他不符合她设定的条件,他小她三个月!
你、你、你说念研究所不谈恋爱的!她转过⾝,结结巴巴地说着。
快念完了。他笑说。
不、不行,你不能这样,你会分心。
好吧,等我通过口试那天,我再找你。
不、不是这样的,啊,我是说…今天天气很好,不是,今天气氛很好,可能你心情本来不好,后来变好了,你唱歌很好听,我变得傻傻的,不小心和你那个,其实那个不代表这个,我…我不是故意的,唉唉…
她说得语无伦次,満脸通红,吻得微⿇的瓣早就不听使唤,让她的声调更加黏腻含糊,好像撒娇似地说话。
他带着疼宠的微笑看她,就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
満満,没关系,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故意的。
世豪,我们只是哥儿们!她终于讲出重点。
只是哥儿们吗?
他定定地看她,神情沉稳,反问的语气不急不躁,幽黑的瞳眸看得很深,彷佛以眼睛解剖,菗丝剥茧地检查她的心。
嗯!她心跳快停下,不敢再看他,主动开门走人。
跑过庭院,她知道他跟在后面,又喊了一句,我妈叫你明天去吃饭!
好。
你不要跟过来,回去休息,好好准备功课!
好,拜拜。
她没有心情说拜拜了,飞快地跑出大门。
每回他们在一起玩到最后,不是他跑,就是她跑;你追,我追,追得笑语盈耳,在在都是美好的回忆,但是今天,他不追了,她跑得有点寂寞。
她放慢脚步,一回头,他果然站在大门看她。
呜呜,怎么办?她爱他吗?快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