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岳小含背着一个扁书包,百无聊赖地踢着红砖道上的小石子。她一手揷在黑⾊百褶裙袋內,拖曳着两脚四处闲晃,瞄了一眼手表后便努起嘴,脸上倏地挂起不満的表情。
可恶!竟让她一名弱质女子等他们这此臭男生,而且一等就是三十分!
金不换这赖⽪鬼不想活就罢了,竟然连向来唯命是从的庄少维也敢放她鸽子。她的短发气得快要翘起来了,心一横,扭头转⾝跨着大步离去。
“小含!小含!等我一下!”一个理了平头的男生从后赶上,扯破喉地叫着。
岳小含的气依然未消,她旋⾝将手一抬,不客气地赏了对方肚子一个拳头。那个男生只能弓着⾝体,抱着小肮缩在地上。
她拍了拍双掌,冷冷地骂道:“死班固!下回再远么晚来,我的拳头可不会飞得这么⾼。”说着眼睛一溜,见班固庄少维后面没有人影,便追问:“怎么只有你一只?金不换呢?”
缓缓起⾝的庄少维被她那一掌捶得吭不出半句话来,只能一手抱着肚子,另一手指东又比西地跟她沟通。
讲义道气的岳小含什么都好说话,唯独沟通最不擅长,更何况缺乏耐的她从没学过手语,见庄少维苦着脸跟她指天画地的“说话”顿时若置⾝五里雾中。
她嘴一撇,大喝一声:“停!”接着举起双手,在前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庄少维,我捶的是你的肚子,又不是掌了你嘴巴,拜托你开口说句人话好吗?”
“小含,你的拳头好硬耶!你有断掌,最好别出掌打人。”他终于有力气议抗了。
“少罗唆!有断掌是我们岳家的遗传,不用你管。再不回答我的问题的话,小心我再补你一拳。说!金不换人呢?他又跑了?”
“我跟你说,就是因为你太凶了,金不换才不敢来见你。”庄少维叨叨地念着。
“死班固,你讨打是不是?”她说着又抡起拳头。
“好好好…你别打了。”庄少维连退了好几步,直到与她保待全安距离才开口说:“金不换他爸爸终于回国定居了,要接他和金回去团圆,所以他今天没办法和我们去比赛钓虾。喔,对了,他要我给你这个东西,并代我一定要说:祝你二十岁生⽇快乐。”
庄少维说完,马上翻开贴満了NBA明星球员签名照和揷了一排红黑蓝原子笔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得极其典雅的四方礼盒,手伸长,往远远的她那边递了过去。
岳小含一愣,瞄了包装精美的礼物一眼,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浮现就马上退去。她不屑地冷哼一声,扭头讥道:“言而无信就是言而无信,⼲嘛弄个这么娘娘腔的玩意儿来?他爸爸回来这么伟大,我们这票朋友就变得这么不值得了?”
“小含,小换才不是这种人,你不要把他形容成这样好不好?如果你爸爸离家多年好了容易回来,你也会这样的。”
岳小含一听,脸⾊惨⽩,眼眶里的泪仰不住便偷偷溜了出来。她死命地看着庄少维,看得他头⽪发⿇,才咬牙地说:“你的比方打得真不好。我老爸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很不幸我永远也没办法体会金不换的心情。”话甫落,便潇洒地将书包往肩上一甩,旋⾝要离开。
“小含,等等!这生⽇礼物…”
“你留着吧!就算我传送给你的。”
“那我…我陪你去钓虾、打电动,或者我们去看电影。”他大扯着喉咙想留住小含。
但岳小含只是半回头,佯装轻松地耸了一下肩头。“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于是,穿着一⾝制服的岳小含独自落寞地走在街头。她不想回家,一回家就得面对的冷淡和舅公的数落。
平常她为了逃避和长辈碰面与相处的机会,下了课总是和庄少维、金不换窝在图书馆里温书,好不容易考完段考,趁着期末考尚未近,逮到一个可以甩开书本放松心情的周末,却又发生这样扫兴的事。
她垂丧着脸,一头本来飞杨的短发此刻正了无生气地垂在肩头上,与她郁闷不开的八字眉互别苗头。就这样,没精打采的岳小含把书包环抱在前,毫无目的地穿梭于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这个右肩被撞,那个左臂被挤,她吃重的左脚才刚踏下地面,抬起的右脚就老不客气地被紧跟在后的行人踩了一下。
她赶忙脫离人嘲来到候车亭,旁若无人地弯下⾝子拿起黑鞋,抖掉碎石子,再重新套上。结果她尚不及打直⾝子,有个不知死活的人就在她肩上重拍了三下。这下可好,她正愁找不到人可发怈心中的乌烟瘴气,现在就有个倒霉鬼来捶她的肩!
于是她刻意拉长冷冰冰的脸,倏地扭头狠狠地给了对方一个⽩眼,还沉地问:“你要⼲嘛?”
对方没料到她会露出怪气的表情,黑漆剑眉下的双眼一瞠,才结⾆不到一秒,便噗哧一声咯咯笑了出来。
岳小含莫名其妙地盯着这个发厚如蓬草的无聊男子,暗骂他不知是从哪一家医院跑出来的神经病或流浪汉,沿街随便抓一个冤大头玩起木头人的游戏,而且他一脸笑得快菗筋的模样,实在令人倒胃。
陌生男子好不容易抑制了笑意,清清喉咙开口道:“小妹妹…”
岳小含一听他这种看扁人的口气,当下就截断他的话,不客气地纠正:“喂!老阿公,什么小妹妹?请叫我姐小!”
“是,姐小!”对方话甫落,又是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脾气已达和状态的岳小含被他这种行为惹得恼火,才不顾他的年纪到底是二十,还是八十,瞧他留了一嘴山羊胡,便冲着他喊道:“老山羊,你到底有什么事?”
这个山羊的脸上不见愠⾊,反而兴致盎然地对着她笑。教她不得不怀疑,他不仅有病,可能还是个笑痴。
最后他总算收起笑容,开口说话。“姐小,对不起,吓着了你。我只是想找你换个零钱,不知道你有没有十个铜板。”说着两手⾼举起一张百元大钞,在她眼前晃动。
她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心想,十个铜板!现代人又懒又怕重,有谁没事会带那么多铜板。
她心里骂归骂,还是不发一语地从百褶裙口袋里掏出一堆零钱,挑了一个十元和两个一元的硬币,放进他手里,然后不等他道谢,径自掉头离去。
不到三秒,她的右肩又被人拍了三下。
她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回过⾝子,仰头与他对峙,想把话说清楚。“先生!我不用你道谢,只要你别来烦我就好。”
对方无辜地耸了下肩头,解释道:“十二元不够呢!从这里到火车站需要两段票。”
“怎么有你这么得寸进尺的人!”
对方仍是好脾气地点头附和,大手却伸得笔直,打定主意跟她要钱。
“好啦!好啦,给你,二十四块,够了吧!”她说着把钱丢给他。
“喔!又太多了!二十元就好,四块钱还给你慢慢用。”他张大手等她拿回四块钱。
岳小含听他这么一说,有点担心,声调不由得放软下来。
“喂!你还是留着吧!你看起来是老的,但毕竟还没老到可以用优待票。小心被人逮个正着轰一顿。”
对方听她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随之一愣,一秒后,他那双锐如鹰隼的眼睛忽地一病埃只估患把诳诒惚Τ錾纳艋牒裼辛Γ榱烈蝗缰酉欤堑门怨鄣男腥硕家院闷娴难酃饪醋潘恰?br>
脸⽪薄的岳小含只得苦着脸,双脚不安地挪移着,还拚命把一指竖在间,求他赶紧噤声。“喂,老山羊,你笑什么嘛!一堆人都往我这边瞧过来了,你还笑!”
他笑得畅快恣意,直到瞥见女孩不安窘迫的神态,才嘎然住口,却仍是打量着她。
屠昶毅发现这个长相格外秀丽的女孩实在少见得有趣,除了不懂斯文、温柔外,她那张逗趣的卡通脸表情堪称一绝﹔最起码他活了三十一个年头,就还没碰上半个这种谜样的女孩,这回无意撞上,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
他好言地赔罪。“对不起,小妹…喔,应该是姐小才是。我是真的只需要二十块,因为我这个老山羊还只是个生学,不过再过几天就毕业了。”
岳小含闻言狐疑地瞧他一眼,还绕着他转了一圈,目光难得没羞没臊地盯着他厚发掩盖的宽大额头、突出的颧骨、直的鼻子,一直到被胡子围了一圈的嘴…
不对啊!这人的五官分明是大人样了。
好吧!也许这人天生长得比较“糙老”看脸不准。她这样告诉自己后,又开始打量他的⾝⾼、体重。
右肩上背了一个看似很重的帆布袋子的他长得很⾼,比起⾝⾼一七○的她又⾼了十几公分。他的上⾝穿着一件皱得吓人的直条⽩衬衫,扣子连敞到际,宽阔的膛似有若无地起伏着﹔而他的下⾝穿了一条暗褐⾊的百慕达,膝盖以下长了黑⽑的小腿肚,和十七岁的庄少维、金不换的竹竿腿一比,简直跟象腿一样魁梧。
包夸张的是,那两只象脚上套了一双⽪制凉鞋,前端露出的两个大拇哥动了动,似乎在跟她低倾的头打招呼。这个仿佛刚从洲非度假回来的人绝对不会是个生学!
她念头至此,嘴上也贸然迸道:“不!你不可能是个生学。”
他眉一挑,问.“何以见得?”
“因为你看起来太老了。如果你真是生学,学校的教官哪会放过你这狮子头,他们一定紧迫盯人的催你‘落发’。”
他不置可否地莞尔一笑“那是你们⾼中生才会这样。”
岳小含⽩了他一眼“我当然不会傻到猜你是⾼中生,即使大生学也没像你这么怪异…喔哦!”她倏地掩口,瞟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说你怪异,你不会生气吧?”
他耸了一下肩,将手一摊,表示被人称怪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都说我老了,骂我怪也没什么差别。总之,在你眼里,我是‘老怪’就对了。哪,四块还你!”说着又伸出右手,等着她行动。
他的表情坚定,眼眸里的诚意让岳小含心不安。为了想趁早摆脫这名陌生男子,她急急地伸出手拿钱。
孰料,他忽地抬起左手箝住她的手腕,硬是塞了一张百元钞票给她。“好心的姐小,我不喜欠人情,你还是收下这小钱吧!”说着还強迫似地合上她的五指,要她紧掐着钱。
被孔武有力的他箝住的岳小含气得直跳脚,手腕挣扎了几下,就是甩不开这人的纠。她昅了一口气,使尽吃的力,忍着不张口去咬他,改口说:“我…我也不喜欠人钱!我给你钱是省得自己⿇烦,可没指望你这么拉拉扯扯的。喂,你的手沾了強力胶是不是?赶紧放开我的手啦!”她刻意弓起背,拚命地把重心往后挪。
听她这么一咆哮,他轻“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当真不小心,便将大手陡然一松。
他的举措来得毫无半点预警,教急着摆脫他的岳小含冷不防地飞出他的手掌心,小手还来不及攀住他眼明手快伸出的长臂,便踉跄地连退三大步,最后砰地一庇股跌坐在红砖道上。突来的一跌痛得她眼角迸出一滴泪。
大街上这么一摔,她觉得丢脸极了,不顾一切的放声咒骂道:“死山羊!都是你啦!要放手也不先通知人家一声!”
他忍住笑,忙趋前蹲在她⾝旁,好意要扶她起来。“真对不起,手突然滑了一下。”
但她可不领受这份好意,忿然甩开他的手,骂道:“不用你多事!我自己站得起来!”心中还一直咒骂他是个扫把星。
他没睬她一时气话,仍是拎起他的书包,另一手轻轻拉她起来。他原以为可就此好言好语,不料老天不作美,硬是在他弯下⾝子要抓她时,让重达七公斤的背袋顺势从他右肩滑了下来,好死不死地朝她可爱的左脸颊砸了过去。
于是,不用一秒,一阵杀猪般的哀号声差点穿透他的耳膜,教他的耳蜗出脓。
“谋…杀…啊!”仿佛一长音不够,接着又加上了三短音“谋、杀、啊!”他红着脸放下背袋,及时扶住又要跌坐地上的她,猛力地摇着她“小妹!你没事吧!”
“叫我姐小!”被重物击中的她,神智有些不清,忘了把他臭骂一顿,反而抚着左顿抱怨道:“没事才怪!你…你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杀人砖吗?很痛耶!”
“不是砖头,是书。我跟你讲过了,本人还是个生学,你偏不信,硬要为那四块钱争出个胜败。瞧,老天降祸,罚你那颗多疑的心。”他蹙眉盯着她的左颊看。
岳小含听他口气狂傲又笃定,好象所有的罪孽都是她一手造成似的,二话不吭便抢下自己的书包,大剌刺地推开他的手,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这头老山羊多此一举,硬要塞那张臭钱给我,我也不会摔个四脚朝天。那二十块算我消灾纳福用的。至于这一百块,哪,还你!”
说罢,她嘟着一张红,双掌劲使地把那张纸钞成团后,用力地往他⾝上掷了过去,接着细腿一转,像个胜利女王般阔步远去。
看着她戏剧化的退场姿态,屠昶毅弯⾝拾起小纸团,慢慢地打开它,扯直对折后再收进袋里。终于,他摇了头摇,憋不住气地笑了出来,还赞了一句:“有意思。”
这个小女生实在有意思!
多年来,他始终觉得异烦人,在这里攻读哲学研究所,也不曾遇见气味相投的女人,不料,却在他出硕士论文的这天,碰上了这么一号小辣椒!
不过欣赏归欣赏,她才⾼三而已,就算她留级一年再加重考,顶多二十岁,配他这个“⾼龄”的老山羊是不相称了点。
岳小含抬起手臂,检视一下手肘,看着伤口上溢出的⾎迹慢慢在肘间的纹理处渲开,便从书包里掏出一条⽩手帕包扎起来。
喔!好可恶!一看到这个伤口,就令她想起那个讨厌的人。下次,她绝对不再假好心,给自己惹这么多是非。想着想着,她推开半掩的家门,跨进庭院,头一抬,就撞着从屋內走出来的表姐岳兰,也就是她舅公的孙女。
“啊!小含,你回来了!让表姐先恭喜你。”岳兰的口吻听来奋兴得可以放鞭炮了。
岳小含看着她⽪笑⾁不笑的表情,冷然问道:“恭喜我什么?太岁当头⽇也值得你恭喜?”然后瞅了一眼打扮得冶的表姐,就近掀起她的你裙短,讽刺道:“哟!夕都西斜了,表姐你还穿得这么凉快去约会,小心感冒事小,若引来一些⾊狼可不好玩!”
岳兰一听,打掉她的手,脸红脖子耝地抚平裙摆,讪然道:“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倒是你得收敛收敛那张嘴,以免明儿个嫁了人,自找苦吃。”
岳小含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反而双臂抱,然后抬起一手端着下颔,微微噘起,故作姿态地说:“死相!快点啦!受不了了!”
岳兰暗吃一惊,看着表妹模仿自己的神态,脸⾊刷地惨⽩,想是巧合,但为了不撕破脸,她还是忍怒转⾝,踏着喀喀作响的⾼跟鞋离去。
“哼!假正经!我们岳家不是出寡妇就是出妇,我看你两样都逃不掉!”岳小含在她表姐⾝后做了一个鬼脸,不过倒是为自己这一毒招抚手叫好。
她的表姐岳兰,平常在她及外人面前总是装出气质⾼雅的模样,举手投⾜端庄得无剔可挑,把她这个耝鲁不文的女张飞比下去倒算好,偏偏她要她向表姐看齐,学个淑女样。
要她岳小含学岳兰那个騒样?那可糗大了!
因为在这个兰花世家里,有很多不雅的事是严噤拿到台面上说的,所以一⼲人托了她不欺同宗的道德思想的福,在岳家⽩吃⽩喝,而且还⽩拿薪⽔。
第一号欺世诬民的人就是她舅公,连她这个小女生都看得出舅公是多么的奢侈、不擅理财,而她那自以为是的却完全没察觉到。第二号招摇撞骗的人就是她表姐岳兰,平常她信誓旦旦,说什么长年到尾念兹在兹之志,无不以振兴“岳兰”的金字招牌为首要之务。哇!说得真好听,如果靠晚上去偷汉子也能成就大事的话,为什么还偷偷摸摸地跟别人约会?
不过尽管岳小含受不了这一家子人,但她太讲个人守与义气,不是四处打小报告的人。反正只要表姐不来惹她,她这自在逍遥的井⽔是懒得去犯表姐那“来去”的河⽔。
岳小含还没踏进屋內,就悉悉卒卒的谈声,直到跨⼊门,瞥见和舅公正热烈地坐在太师椅上谈。
“大姐!这不好吧!小含还那么小,无法体会你的用心良苦。我看不如牺牲我们家兰,她也够懂事了,平常也最景仰你这个姑婆,现在我们岳家出这种事,她说什么都该义无反顾地帮忙。我看还是让兰代替小含去试凄吧!”年上七旬的岳昭扬状似诚恳地劝说着,希望能改变堂姐的主意。
岳昭仪听着堂弟把屠家形容成人间地狱,觉得他未免紧张过度了,不过看在他这么疼小含的份上,自然欣慰万分地笑了出来,忙安抚他。
“哎,昭扬,谢谢你的好意。你和兰的雪中送炭,我会铭记在心。但是姓屠的已清楚的指名道姓,且态度又坚持得很,除非照他的话行事,否则借贷一事连带作罢。现在对方已把咱们家的债务摆平了,照理就该在新年时说定,而受了人家恩惠的我们却推诿了三年之久,这已经很不应该了。”
“但…”我们兰的条件比小含好太多了,尤其对方是家财万贯的屠家!岳昭扬在心底沮丧的嘟哝着。
俗语说:人不自私,天诛地减。这么好的天赐良缘不留给自家人坐享其成,哪有客气让别人牵成的道理?于是岳昭扬还是不甘放弃,又想说服堂姐,无奈正开口之际,眼角余光扫到刚进门的小含,教他倏地呑下了所有的话,旋即换上讨好的态度。
“啊!小含回来了!试考得怎么样?一定都一百分吧。”
岳小含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爱理不理地瞄了舅公一眼,懒懒地答道:“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国英数三科加起来,勉強凑上百分就该偷笑了。”
“喔!这可不好了,⾼三重要的。不过没关系,可以叫你兰表姐教你,保证你名列前茅。”
“是啊!是啊!名列前茅!”岳小含不想跟舅公闲扯淡,只得勉強挤出一个微笑连连称是,然后望向,点头请安:“,我回来了!下礼拜还有试考,我要进去温书了。”说着又走回椅前拎起书包,往自己的寝室走去。
“小含,等一下,有话跟你说。”岳昭仪发出有力却不失威严的声调说道。
岳小含在原地停了一秒,考虑了一下,才转过⾝走到为她拉开的椅子,慢慢坐了下去。她刚坐定,眼光挪到坐在左恻正要开口说话的⾝上,右侧的舅公突兀地抢口…“小含啊!和舅公说有多舍不得你,就有多舍不得你。要你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谁教我这个做舅公的没本事,欠了⾼利贷公司一庇股债,应该是我这个始作俑者和你表姐担起责任的,现在却得由无辜的你来扛…我真是太惭愧了!”
听着舅公一席话,岳小含一脸莫名其妙,想今天在外面撞上一个疯子已经够衰了,没想到进了家门还得应付另一个“歪哥。”
她以食指在右太⽳上转了两圈,转头想跟打个暗号,不料歪嘴扭眉地横瞪舅公一眼,然后端正容颜打断他的话。
“好了啦!昭扬,怎么跟个婆妈碎嘴子一样没完没了。我说过这一切不关你的事,就没你的事。现在我要和小含谈个正经事,请你避一下,好吗?”
眼看岳昭仪神态肃穆地请他回避,他也没理由再強留下来搅和、静观其变,只怪自己求好心切过了头,不得不照她的话去做。
等确定岳昭扬郁卒着老脸离开客厅后,岳昭仪才松了一口气。屠世民一席洞烛人心的警告言犹在耳,教她不由得揣测起堂弟的动机。
“,你怎么了?不是要跟我谈正事,怎么发起呆来了?”
被孙女摇了一下,岳昭仪赶忙从思绪中跳回现实,望向孙女轻轻搭在她肩上的青葱纤手,便问:“你…知道最近家里发生的事了吗?”
岳小含一向和保持适当距离,若非必要也从不互吐心事,虽然谈不上十秒就会顶一句嘴,却也很了解对方,所以不打算装糊涂。
“知道啊!你和舅公向地下钱庄借了好些钱,积了六年多了,债一直没能还清。”
岳昭仪蹙起了眉头,厉⾊问:“谁跟你说的?”
岳小含迟迟不答,微微起⾝横过桌面,延手拿起一颗苹果往裙子拭了几下,然后大口啃了下去,鼓着嘴,溜转着活灵灵的黑眸说:“这房子就这么大,你们成天互咬着耳,当然瞒不住人。更何况的生学一个个都跑了,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来家里出了状况。”说话之际还不忘观察,见她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后,才继续低头啃着那颗苹果。
其实是她表姐那张嘴不紧,溜了口风的,但她岳小含有原则,没必要扯出这么多⿇烦。
“你的耳朵倒是尖的。”岳昭仪的话似贬抑,实则充満讶异。
岳小含不以为怪,老实的说:“其实这年头进口花多,洋兰便宜、好栽又不费心力,今舂下土,来年就看得到成果,现代人生活忙碌,事事讲求迅速、便捷,更重要的是只做可有所获的事,更何况人家都以大量人工培养的方式栽种兰花了,才不像你老是十法炼钢!最教人生气的是,你种了好几十年的金香国兰一旦分盆,被某些对兰花一知半解的知名人士买去后,就统统没再开过花。运气好一点的还有人留,较惨的就落得被人当野草丢弃的命运。”她话说到这儿,语气一顿,沉愠着脸说:“要是我,早改别的种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兰花是的趣兴所在,我还打算传给你呢。”
“我才不要接这个烂摊子!”岳小含马上回绝了。
岳昭仪面⾊愀然。“以为你也喜。”
因为岳小含在未懂事前,总是对这些花草好奇得不得了,还替每一盆兰花取了拟人化的名字,诸如翩翩佳人、秋之香、淡馨等。每当有贵客临门要带走盆花时,绑着小辫子的她还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劲地威胁客人若不好好照顾花儿,她会要他们好看。
此刻的岳小含也是想着同一件往事,不过大概是她年岁大了,懂得如何隐蔵过于丰沛的感情,所以态度变得格外豁达,于是耸了耸肩“我是喜看它们成长,但不见得就表示我得跟一样,非走这行不可。更何况把自己的趣兴卖了,那才是悲哀。”
岳昭仪一听,脸⾊大变,心中想着该如何对孙女启齿。
彼此缄默良久后,空的室內只有岳小含啃着苹果的清脆声,应和着岳昭仪內心深处的苦。
“小含…”她言又止。
岳小含瞥了平时⾊厉的一眼,有点儿不耐烦。“什么事嘛?,你有话请赶紧说,这样子讲话会把我肚子里的虫憋死的。”
不行!她还是讲不出来。岳昭仪双手合拱,脸⾊一敛后,改口说:“你…书念得怎样了?”
岳小含一听,原来又要挑她⽑病了,于是避重就轻的说:“还好啊,不是好,也不是坏的。”
“那你刚才说三科加起来不过一百分,是怎么回事?”
“喔!那个啊!今天英文和国文老师都考默写,我没背,当然是零分卷了﹔后来数学考证明题,我闲着无聊,拿笔掰了一下,便拿了一个満分。”
“你数学拿満分?这倒破天荒了!作弊来的?”
“当然没有!”岳小含不満的质疑,气愤地喊道:“早知道你会这样看不起人,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岳昭仪和孙女面面相觑良久,意识到自己的确伤害了她,却又拉不下老脸道歉,只能改变话题。“这个暑假本来是跟你妈商议好,让你到国美去看你妹妹的。但是你也知道最近家里出了一点事,我恐怕你去不成了。”
岳小含脸⾊一沉,按捺下失望。“去不成就算了。”
“可是…有个老友想邀你上他们家作客,这份好意我们自然不能推却,到时你顺便帮把家里的古书和兰花送过去。”
岳小含冷冷的点头,手里紧掐着那只剩核心的苹果站起来。“怎么说,我就怎度办,反正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现在讲得早,我这浆糊脑记不住,到时再请提醒我好了。”说罢,便掉头朝寝室走去。
岳昭仪无法抑制心里的愧疚,她告诉自己,明天,明天她一走向小含解释清楚。
夜末央,半轮月斜挂在东边天际,天上的星宿模糊得看不见几颗。
岳小含失眠了,她靠在枕上,翻来覆去,但仍是小心冀冀的不弄疼自己淤肿的左顿。
一会儿她捻亮了头灯,从枕下菗出一帧放大照片,照片上有她、庄少维和金不换,他们笑开怀地扑在地上,可怜的庄少维被庒在最底层,金不换则是被庒在她和庄少维之间成了夹心饼⼲。他没皱眉,反倒慡朗地笑开了嘴。天啊!他真的长得好漂亮!
她轻轻地以手点了一下中间那个人的鼻子,露出羞赧的表情,然后恻眼往窗外的月亮瞧去。
“月娘,虽然我大金不换三岁、⾼他三公分、对他又凶又耝鲁,但你知道打是情、骂是爱,所以我是喜他的,对不对?但是他呆呆笨笨的,简直比庄少维还要不解风情,一点也不把我当女生看,反而冲着我喊女张飞!你说,我该不该直接跑去找他坦⽩一切呢?不过他很早就说过,以后要娶个温柔、听话的女生,最好还要跟他一样懂得琴艺。”说到这儿,她幽幽叹了一声“我看还是别自寻死路好了。”
她颓丧地把照片往地上一扔,自暴自弃地将头埋进厚枕里,灼热的脸才碰上布料,受了伤的左颊马上隐隐作痛,这伤似乎比中午时更严重了些,她一想到那个大老耝拿书砖砸她的脸就气愤不已,即使那⽩痴是不小心的,她也决计不轻易饶恕。
因为外伤事小,倒是让岳小含的面子与尊严受损的人,那她是一辈子都会记在心头上的。想到这,一股无名火又涌上,尤其想起那山羊胡得意洋洋地问她是否没事时,脸部又气得抖颤个不停。最后,挨不过痛,她还是决定下摸黑走进厨房,从冷冻库里取出冰盒,敲出几个冰块后,随手抓了⽑巾包起来,往肿红的颊上敷去,这一敷,清凉透心,痛也缓和了一些。
岳小含病罢庖凰殊斓难郏约旱奈苑孔呋厝ィ谄崞岬某だ仁保畔碌慕旱淄闲古牡玫匕迮九咀飨臁U硪惶醭だ仁保偷驼娑吹娜擞跋嘧玻饺送狈⒊隽税Ш派?br>
“哪个冒失鬼啊?”对方首先气急败坏地骂道。
岳小含先把克难冰袋转放在右脸颊上,三秒后才冷言道:“是我啦!”
“小含!你这个时候不觉睡,跑出来装神弄鬼⼲什么?”穿着⾼跟鞋的岳兰着下巴,责难地瞪着眼前的黑影子问。
“我哪里有装神弄鬼?倒是表姐夜归不开灯,像个小偷一样的行径才奇怪哩!”岳小含说着便将手往墙边一搭,开关扭一按后,走廊上顿时灯火通明。
岳兰忙举臂遮了一下眼。“唉!我只是不想吵到其它人。”
“今天的约会还好玩吗?”岳小含借着⽇光灯扫了一下表姐,见她脸上涂着浓妆,头发⾼⾼盘起,使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头。“奇怪,下午你出去时妆还没那么厚,怎么现在好象不一样了?”
“小表,我不是去约会,而是去拍广告。”岳兰口里有着骄傲。
“拍广告,什么广告?通啂丸啊!”“喂!小含,你客气点,我没惹你,你⼲嘛讲话老带刺?”
“我讲话哪行带刺?我是夸奖你的⾝材婀娜多姿啊!拍广告多可惜,⼲嘛不去选中姐呢?”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岳兰可不是那种大无脑的女人,岂会听不出你话里的讽刺。”
“是吗?那聪明的表姐可要小心,最好远离火苗,以免才刚隆饼的啂变形、走位。”
“你…”岳兰气得说不出半句话。她实在好讨厌这个孤僻的表妹,不仅因为冷若冰霜的表妹难以接近,最教人咬牙切齿的是,表妹老是摆出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而且事事皆知的自大模样,让她除了气馁以外,很想当场掐住表妹的脖子﹔要她把话呑进肚里。
但是岳兰没有轻举妄动,反倒狡猾地笑了起来,困为她这个酸嘴小表妹一旦嫁人后,岳家就是她岳兰的天下,她要彻底除姑婆死板的经营方式,以便扩建花圃,广播其它香料,好为自己的香⽔事业铺路。只要她努力,假以时⽇一定会成功。
想到这里,岳兰不噤面有得⾊的看向岳小含“表妹,你该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说着她伸出纤手往表妹的上拍了拍,见她嫌恶地打掉自己的手后,才缩手改掩嘴轻笑。
“你别担心,到我这个年纪时自会长大的。”
岳小含好笑的说:“我可没有那种累赘的雄心大志!”说着就要绕过表姐进房间。
岳兰不甘居下风,又是假意笑道:“表妹,大话千万别说得这么早,等一嫁人你会急得跳脚。”
表姐话里明显地暗蔵玄机,提醒岳小含想起舅公那一脸假态的模样,她停下脚步慢慢转过⾝,不客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喔!你还不知道啊!”岳兰露出一副不小心说溜嘴的模样,紧接着说:“没事!
没事!我要进房卸妆了,明儿个见。”
“等等!”岳小含张臂堵住了路“你何不把话一次说清楚?你跟舅公到底在出什么馊主意?这回你们又在面前说我什么坏话了?”
虽然岳兰的确不喜骄气十⾜的小含,但这回她真是得大喊冤枉了。
“小含,你这是什么话,我和爷爷可从没出过馊主意把你卖给人家,是姑婆执意要把你嫁掉的。”
岳小含听到表姐的话,手指一松,⽑巾和冰块掉落地面,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愿相信会对她做得这么绝,只能拚命头摇,歇斯底里地喃念:“才不!你说谎!不会瞒着我做这种事!她不会瞒着我做这种事!”
“瞒着你做这种事有什么不对!”岳兰收敛起玩笑之意,疾言厉⾊道:“你这个小表,只知道躲着我们和朋友讲道义,但对家里所发生的种种却漠不关心。你知不知道我们家早已债台⾼筑,欠黑道一庇股债不说,连房子和土地都抵押给行银了?这几年来,债主上门讨债时,你在哪里?你人在国美陪你妹妹逍遥、花钱逛街!”
岳小含抖着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把我送出去?”
“不送你出去,难道等着看抓票讨债的狼狗来抓你去卖吗?”此刻的岳兰严肃异常,不像是在吓唬人,她看着小含睁大眼无助的样子,于心不忍,但是不给小含重击一次,她是无法体会到人生的残酷面。“你以为我老是这么晚才回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出去兼差贴补家计!你所吃的、用的、住的,都是靠我陪舞客扭碰臋辛苦挣来的,而你大姐小还对我摆出一副自命清⾼的样子。我和爷爷虽然寄人篱下,但起码还对岳家尽了一份心力。而你呢?你只会先想到自己!”
“你胡说!要不是舅公不擅理财,我们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没有错!所以我很认命地出去赚那种钱,因为这是我欠姑婆的。”岳兰不慌不的承认。
岳小含看着忍泪不下的表姐,不忍心地回过头去,她不知这家里的财务状况已到了这么吃紧的地步了。“那…家里现在的情况呢?”
“人家先帮我们还情了⾼利贷,至于房子和土地也赎了回来,但是积欠行银的利息还是得由我们清偿。”
“那要把我嫁掉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方只开出一个条件,就是一定要你当他的儿媳妇。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
岳小含的⾝子不噤晃了一下“所以我终究还是被卖了!不管卖到哪里,结果都是一样的。”说到这里,眼泪不住的滑下脸庞。她的眉心愀在一起,口亦盘踞若⼲莫名的情绪,其中掺杂了对这个家的爱和恨、对的怨和愤、对这一切突发事件的排斥感,还有一种无力扭转的疲惫。
“小含,你不会再惹⿇烦吧?”岳兰轻触一下她的肩,想安慰她。
“别…”岳小含惊慌失措的靠向墙壁,⾝体簌簌抖动。良久,她低沉地说:“我不会替你们惹是生非的。至于你,我希望你不要再到那种地方工作了。”
岳兰一听,默默点头应道:“好!”勉力撑起⾝子,岳小含蹒跚的走回房间。岳兰轻叹口气,也转⾝回房。
这夜一,对缩在房里哭泣的岳昭仪而言,是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由于这幢老屋是木板隔间,她的寝室离客厅又近,因此她把小含和兰的话听得一清一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