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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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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芷芽绝对不是能带到街上炫耀、満⾜男人虚荣心的女伴,一开始,周庄便毫无疑问地看清了这点,但他得承认,与他以前那些食量小到跟鸟无异的美丽女友相比,能把两道前餐吃得盘底朝天的她,反而更能令人大增食,尽情享用美食。

  为了用餐时间被她转得太快,周庄招来侍者,叮咛他们慢点上菜,并且刻意为每道主菜搭上合适的酒,希望适量的酒精能暂缓胃口奇佳的芷芽吃饭的速度。

  侍者倒完雪莉酒离去。周庄端起酒杯要跟芷芽致意,才发现她已将酒一口仰尽。她了嘴角边的酒渍,两手捧着酒杯,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酒?好好喝呢!”

  周庄放下自己的酒杯,伸手拿起酒瓶为她斟酒,同时盯着她玫瑰般的红颊鼓励道:“这是雪莉,觉得好喝,就尽情喝。不过,你得慢慢来,这酒的后坐力可不弱。”

  芷芽像等着领点心的幼稚园小‮生学‬,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一味地看着手里剔透的金⾊体,思念着琼浆⽟凉泌美妙的滋味。

  周庄将酒杯⾼举在半空中,风度翩翩地朝她一比“敬你。”

  芷芽只啄了两口,便移开杯缘,问:“为什么要敬我?”

  周庄很自然地答道:“为了你找到新工作、为了你我争论半天好不容易妥协的第一顿晚餐,及你喜的雪莉!说完,他将酒送至嘴缘,目光仍是不离她的脸。

  芷芽会心一笑,点头附和“不只是酒,刚才的烤蟹与炒牡蛎也同样呢!我要谢谢你坚持我们一起用餐,因为自上次和同学逛过美食展后,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吃过一顿了!”

  周庄为她毫不粉饰的道谢莞尔,情不自噤地回了一句:“我也是。”

  “你也是吗?”芷芽楞了一下,将脖子伸了过去,眨着长眼帘低声问:“可是我看侍者好像认识你呢!我以为你?凑饫锍苑埂!?br>

  周庄伸过脖子,将鼻梁凑近她的鼻尖,透视她厚镜片下的眼眸,解释道:“我是?凑饫锍苑梗业耐楹苌儆心阄缚谡饷舂茫档臋业氖秤D阒牢缚诓患延惺笔腔岜淮镜摹!?br>

  “喔!真的吗?我以前都不知道。好险我在车上把便当先解决了,要不然真会害你吃不下饭了。”

  周庄咯咯大笑,这我可不那么确定了,你稍早扒便当的样子,好像它是世界上最可口的食物似的。”

  “才不哩,芷芽略皱了一下鼻子,老实说:“我必须假装它很可口,否则就无法下咽。”

  周庄看着她调⽪的鼻子,随口问:“你为什么一天內要带两个便当?”

  “因为我…酒喝多,⾆头是真的会松,好在芷芽的牙齿突然咬到了⾆,疼痛让她没机会道出真的原因,她警觉地瞄到周庄狐疑的眼神,不自然地转了一下本意,其实我晚上还有份兼职的工作。”

  周庄目光一亮,微笑地揶榆道:“喔?那么你说今晚跟人有约,就不是真的了?”

  不知怎地,此刻的芷芽宁愿他相信她是真的有人追,不,是真的,我今晚真的和人有约。”

  看她紧张地重申,周庄牵动了要笑不笑的嘴角,问:“你在哪里兼职?”

  芷芽咬着,迟疑一下,小声地回道:“在…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公司。”天底下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对他说谎,但她实在是⾝不由己。

  周庄目不转睛地看着芷芽半晌,快手一伸忽地摘下她鼻梁上的眼镜架,不顾一脸错愕的芷芽,顺手拿起餐桌上的纸巾,大方地为她擦拭镜片,一过问:“哪一家公司的事业做得那么大,晚上还需要人兼职?”

  “这…扩散成一片⽩茫茫的影像让芷芽万分不安,但她还是临时想到了合理的借口,是百货公司,我在附近的百货公司兼差。”

  “喔,做內勤吗?”

  “不是內勤。”

  他以行话反问:“那是楼面喽?”

  楼面!楼面是什么东西?天美在百货公司卖了一年的內⾐,怎么从没提过!芷芽庒下心头的局促不安,对眼前晃动的黑影僵笑着,也不是,我是在摊位服务。”

  “真的吗?你在站柜!快告诉我哪一摊,我好带亲朋好友去光顾。”

  芷芽若真醉过,也早被他的问题给吓醒了。她收起笑容,难为情地说:“抱歉,我站的柜只卖女內⾐。心想,这下总算可以让他知难而退了。

  没想到传⼊耳的竟是周庄惊异的声音,为什么要抱歉?这更好呢,我带我妈去,包准塞得你荷包満満的。”

  芷芽绝对相信方雪晴阔绰无止境的法力,她支吾应了一句“是吗?太好了!请问…

  我的眼镜好了吗?”

  他把眼镜搁回她桌前,对着好蒙的星眸嘟哝道:“你度数可不浅,有没有想过改配隐形眼镜戴?”

  芷芽戴上了眼镜,头一抬便看到他一脸灿烂的笑容,想他大概接受了她的解释,心便‮定安‬了,于是随口应了他一句,嗯!饼一阵子。她所谓的一阵子可以拖上七年。

  周庄強迫自己将视线拉开她的眼睛,殷勤地问:“还要酒吗?”

  芷芽闻言瞥了那瓶酒一眼,又转回来盯着自己的杯口,考虑了一下,理智地摇了头,不,我怕喝多会醉,一醉,就没法完成会议纪录了。”

  周庄体恤地点了头,既然如此,我就请人上菜了。”

  结果,一顿餐,芷芽还是被他哄得呑下了最后一杯雪莉,她在酒酣微酿之际,再度变得活泼起来。当侍者撤走桌上的杂物后,芷芽便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以俏⽪的口气对周庄命令道:“好,我们可以办事了。”

  周庄以手撑着下颚,横了她一眼,轻斥道:“别扫兴,⾖芽‮姐小‬,刚吃完饭就办事会消化不良。”

  芷芽不知道他在逗她,眼珠顿时睁得跟玻璃弹珠一般大。可是我今天一定得完成这份会议纪录,总经理明天等着看呢。”

  周庄被她可怜兮兮的表情触动了,思索几秒后才问:“你不戴眼眼镜的话还能写字吧?”

  芷芽被他这天外飞来的问题给问傻了,半晌后才说:“如果单单写字的话,距离够近…”

  “那请把眼镜摘下吧!说着,他伸手就要代劳。

  芷芽忙往后退,轻轻打掉他的手,下意识地护住眼镜,问:“为什么要摘我的眼镜?”

  周庄甩了一下被她打疼的大手,脸不红气不地解释,因为看看你那副厚眼镜过久会让我头晕,我头一晕记忆力当然就跟着变低。如果你想在今天之內完成那份纪录的话,最好照着我的请求做。”

  他前半段的话虽没半点关联,但后段半威胁半強制的语调⾜教芷芽紧张,她连怀疑他的动机都没有,便摘下眼镜任他接收,于是,芷芽再次成了不折不扣的睁眼瞎子。

  拿到芷芽的眼镜,周庄条理分明、简洁扼要地将今早的会议事项口述出来,而且目不转睛地打量这个星眸圆睁的小女人。他又一次发现,即使一见钟情的案例不断重演,他却没碰过一个能让他愈瞧愈顺眼的女人,眼前这个抓着头⽪、拼命摇笔杆的土⾖芽似乎是意外中的大意外!

  而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芷芽又是怎样的心情呢?她,其实也是相当意外!她意外周庄竟是那种玩归玩、工作归工作的人;她意外,有着绝佳记忆力的他竟能滔滔不停地动着两片嘴⽪,让芷芽在后面苦追;她意外,若不是他曾停下来啜上几口咖啡、歇口气的话,头重脚轻的她真会哭丧着脸,求他慢下说话的速度。

  芷芽是那么专心地要将他的话记在笔记簿上,以至于无暇抬眼瞧他,其实,就算瞧了,也是雾里看花,所以她始终不知道对面那双炯亮有神的眼眸,泰半时间是用在逡巡她的五官。

  而最、最、最教她意外的是,周在冒出就这些三个字后,宽肩往后一靠,懒懒地问她:“等一下想去哪里?”

  芷芽快笔在结语处画了一个句点后,不解地抬头,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嗯?”

  周庄耐心地重复着话“我问你等一下想去哪里?”说着,把眼镜还给她。

  芷芽恢复后,原本国字満天飞的浑吨大脑也顿时清晰了,不过就怕是太清晰,以至于一刻也不敢妄想对方的邀约,她到现在还没搞清自己吃的是烛光晚餐。没半点的约会经验的她,一听到他那可有可无、慢条斯理的腔调,就认定他想摆脫她,于是低下头,瞄着手表掩饰自己的失望,接口道:“回家。”

  这样的回答让周庄一时语塞,魅眼一眯,怀疑地瞅着眼前的女人。以往,基于礼貌与尊重女士,周庄一向有征求女伴意愿的习惯。如果对方提议看电影、逛画廊、美术馆、上音乐会,他使知道女伴是那种传统又浪漫的女人,得按步就班地来;如果对方提议上PUB聊天,他知道对方是新嘲派的女人,只要不触怒对方的女尊严,他便能来去自如;如果对方提议或暗示上,他知道对方是⼲脆豪慡的女人;如果对方犹豫半天决定不下,对以上的约会都大摇其头的话,那么他就会对扭捏作态的对方说拜拜,让她们认识什么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而且,以上种种经历,除了你家或我家之外,他还没得到缺主格的回家二字。

  她看来似乎是真的没概念,不知他在约她出游,这对一个跟异约会过的女人来说,似乎不可能。她真的有人在追吗?他忍不住揣度了。也或许,她只是在装蒜、故作姿态?

  周庄是可以替她编出成千个为什么的狡猾理由,但他宁可睁只眼、闭只眼地相信,眼前的⾖芽的确嫰得不同于以前所碰过的女人,既然她想回家,从不強人所难的他就一定会放她回家。

  当他把车开进一条小巷,照芷芽的指引,停在一幢五楼的旧式公寓前时,旁边的土⾖芽跟他说明她住在哪一户后,便提着大包包,打算跳下车了,可喜的是,她在开门前,还记得要跟他道声谢,可恼的是,她道谢的方式很死板、吝啬就是了,连个吻都不肯给,一向自负傲人的周庄当然也没立场开口強索。

  “真的很谢谢你,不仅占用你整晚的时间,还让你破费了。”

  周庄对她绽了一个⽪笑⾁不笑的表情,说:“别傻了,几个小时罢了,算不上整晚。

  既然你急着回家,就赶紧下车吧。”

  芷芽小心地瞥了严肃的他,直觉告诉她他不⾼兴,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兴。她的手在门把上停留了片刻,才回头建议,如果你不嫌九点半晚的话,不妨上来坐坐、喝杯茶,不过我家很简陋就是了。”

  周庄缓转过头紧盯着她,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吊他胃口,如果是的话,那他得承认,她擒故纵的手腕是真的很有一套!可惜,他比较欣赏直来直往的女人。他嘴角一掀,‮头摇‬表示他没作此打算,是有点晚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呢。九点半对他这个通宵达旦惯了的黑夜王子算晚!说给了那票狐群狗听,没人会信。

  芷芽听出他的口里的冷淡,也看见他颊上浮现的嘲弄,只不过她还是厚着脸⽪,语带抱歉地说:“喔,我不知道…平常我都忙到十一、二点才睡,我没想到你有早眠的习惯。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便像一道隐形墙,隔在两人之间。周庄双目直视前方,露出不怎么热络的表情。

  芷芽见了只好尴尬地说:“那么…再见。一句冷酷的再见!从他嘴里冒出来后,芷芽便推门跳下车,带着一点点的心酸,快步跑进敞开的公寓大门,心里只抱着一个念头:你太不自量力了,明明知道人家不想跟你有牵扯,偏偏又要自取其辱!但当她爬着阶梯,另一个声音反驳了:张芷芽,话不能这么说,你起码提起勇气了,虽然被拒绝,但这并不是你个人的错,当然也不是人家的错,只是你们实在不适合对方罢了。

  芷芽站在三楼右侧红漆斑驳的铁门前,稍移开鼻上的眼镜去眼角的泪,确定情绪己被控制住后,才低头掏出钥匙,打开两道铁门⼊室。

  “我回来了!她在台处,语带‮奋兴‬地对着屋里的人喊。

  一阵慌的唏嗦从铝门里响起,接着就是一串杂沓的脚步声,等到她开门⼊屋时,只见小弟和芷薇跪坐在茶几前,埋头认真地写着作业。

  芷薇首先抬起头,冲她甜甜地一笑“姐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不是加班吗?”

  “今天提早下班。看着芷薇那么甜的笑,芷芽马上就嗅出不对劲,她说:“怎么不在房里念书呢?”

  罢上国一的少鸿抬头抱怨说:“房间好冷!他一张嘴,露出一片乌漆漆的⾆,吓得芷芽将包包一摔,上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抓着他的下巴追问:“你嘴巴怎么搞的?”

  少鸿猛然以手捂住嘴,没什么!没什么!他嘟哝地叫着。

  芷芽捧着他的下巴不放,紧张地要扯开他掩在嘴上的手。

  少鸿求救地看了芷薇的眼,喊着:“姐,救我!”

  芷芽担心得要命,着急地说:“姐会想办法救你,但你要先张开嘴巴!”

  这时芷薇才冲到芷芽⾝边,将她拉开。姐,你别穷紧张好不好,小弟只是呑了几粒。克力而已,又不是呑了毒葯!”

  “巧克力!”芷芽一脸惊讶地跪在那里来回看着弟、妹,不可置信地说:“你们哪来的钱实巧克力?挖猪公里的钱去买的,是不是?”

  少鸿不一服气,冲口道:“才不是,是人家请的。”

  “人家是谁?芷芽脸一板,追问弟弟。

  “二姐的男朋友。少鸿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忙捂住嘴巴要躲到芷薇⾝后。

  芷薇没想到小弟会背叛她,气得抓起课本往他头上敲下去,还揪住他的短发骂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答应我不怈漏,我才给你吃的,你这个叛徒!希望你月考考鸭蛋,出去被车撞!”

  芷芽惊讶万分,连想都没想,举手就打在芷薇的颊上,对她斥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用这种恶毒的方式诅咒弟弟!”

  芷薇抚着颊,嘴一撇地申辩。是小弟自己发誓不怈密,我才告诉他的。说完,还狠瞪了他一眼。

  “跟弟弟道歉,把那些恶毒的话收回去!芷芽跪在地上命令道。

  芷薇泪聚在眼角,仍是倔強的喊道:“凭什么?是他自己不守信!”

  芷芽火一冒,也大声起来了,害他不守信的人是你,他才多大年纪?如果你有秘密不想让人知道,那么连提都不该提。”

  芷薇満险委屈地看着姐姐,沙哑地‮议抗‬,不公平!他明明不对,姐却护着他,只因为他是男生吗?爸妈若在的话,绝对不会同意你。”

  芷芽紧掐着手,強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没有偏袒任何人,我只是要你把咒弟弟的话收回去。”

  “你还要我道歉!”

  “没错,为你口不择言而道歉。”

  芷薇下巴一扬,仍是不肯屈服“我没错,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芷芽紧咬着牙站了起来,走到沙发,打开芷薇的书包,从中找到了盒精巧的玛丽巧克力和一封信,转头质问:“这就是你的情人送的礼物?”

  芷薇转头看到芷芽手上的信和巧克力,大吃一惊,起⾝要去抢“你没权力搜我的东西,还我!”

  芷芽任妹妹把东西抢过去,但她冰冷的口气却结结实实地刺伤了芷薇,你真是好姐姐,为了一盒巧克力,可以不顾弟弟死活。”

  芷薇被姐姐的话一,猛地‮头摇‬,大喊出来,本不是这样,姐栽赃。”

  坐在一旁的少鸿目睹两个姐姐吵架的局面,哭着说:“大姐,你别怪二姐,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们不要吵了?但两个姐姐吵得不可开本没人理他。

  “你才⾼一,最好不要那么早男朋友。芷芽冷静地告诉妹妹。

  “我要,你本没权力管我,芷薇挑衅地补了一句,你自己长得抱歉没人追,却见不得人家男朋友。”

  全⾝无力的芷芽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盯着怒放的芷薇看,看得她脸上的骄傲尽褪,不得不躲避自己的目光时,才收回眼,跌坐直藤椅,以手盖住红热的眼。客厅里静悄悄,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彬在地上的少鸿仓皇地在两个姐姐之间流转,不知该先安慰谁,最后,是一串尖锐刺耳的长铃在僵硬的空气中乍响,才教芷薇和少鸿动了一下,只有芷芽充耳不闻地蜷坐在椅上。

  少鸿瞄了一下二姐,见她微微点头示意后,才抹去眼泪和鼻起⾝去应门,不到五秒,他整着眉头从台跨进客厅,口气尴尬地说:“大姐,你有朋友找,要让他进来吗?”

  芷芽没吭气。芷薇见状,张嘴无声地问站在铝门窗前的弟弟“男的,女的?”

  少鸿也以嘴形回答“男的。”然后大拇指一翘,踮起脚尖,将手臂往天花板一伸,以表示对方长得很⾼、很帅。

  芷薇想了一下,对弟弟比了一个五分钟的手势,然后低⾝将桌上的课本和书包一古脑地扫到前,十万火急地捧进卧室,接着空着双手跑进浴室取出⽑巾,迅速飘回芷芽跟前,轻碰了姐姐的手臂,语气歉疚地哀求:“姐,赶紧擦一下脸!”

  芷芽接过冰冷的⽑巾,往‮肿红‬的眼⽪一盖,呆坐原处,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芷薇为她心急了,轻咬着,小声地提醒:“姐,你有客人呢!”

  芷芽依然躲在⽑巾下,哑着喉咙说:“别理我,统统别理我。不论谁找,就说我还没回家。话刚脫口,芷薇还来不及出去挡人,少鸿已领了一个⾼大的男人站在空台,期期艾艾地提醒芷芽:“大姐,我请周大哥进来了。”

  芷芽楞在⽑巾里,沉静好几秒才慢慢抬起⾝子,出乎大家意料,她没转⾝接,反而丢下客人直冲进房间,借着紧闭的门,将自己和客厅的人隔绝开来。芷芽扑到冷的被上,埋怨地想着,他不是嫌晚吗?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他这样做只会令人更难面对现实!

  她实在不习惯这样捉摸不定的突发状况,双亲过逝后,她过惯了平淡无波的⽇子不再有也不敢妄想有一个安慰、诉苦、分享喜悦的对象,她有的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重任,恰如山顶‮速加‬滚落至地面的巨石,庒得她不过气,尽管她知道未来的路。不可能平坦,但既已作好心理准备,再不堪忍受的苦她都能熬,但不包括这种一下甜、一下苦的复杂心情,因为这种如行云变幻的心情不是她所悉的。人是安于习惯的动物,害怕一切不悉的事,只因怕落空、怕不安、怕⽩忙一场。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心上还是蔵了一点点的期待!芷芽自怜地问,随即又回答自已:“因为这样的生活才有乐趣。”

  一阵嘲笑蓦然窜进她脑子里,乐趣?不,你不能有乐趣,只能有责任,责任、责任!”

  “对,对!只能有责任,但撇下未成年的妹妹和弟弟在外面应付客人是不负责的行径,你必须出去才能给弟妹和客人一个代。”芷芽想通后下了,来到门前时,她的信念却又动摇了。她转过⾝告诉自己必须换⾐服,对,这样才有借口解释自己的失态,管周庄信不信,如果届时出去他人已走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芷芽脫下方雪晴指定的上班服,套上泛⽩的牛仔和套头⽑,一边打着辫子!一边附耳探听外面的动静,心下企望周庄的离去。

  当她鼓⾜勇气推门往客厅一探后,却又失望不已:眼下除了两个小头颅外,不见第三个人影,这让芷芽跨出了房间,紧张地问道:“走了?”

  两个头颅从藤椅背上转了过来,‮头摇‬往盥洗室一比。芷芽顿时松了口气,一秒后,她猛然纠正自己没理由松口气的。

  她紧握的指头掐着⽑⾐袖子不放,来到被弟妹占据的大藤椅,一庇股地往他们中间坐下。芷薇和少鸿像躲虎姑婆似地,倏地自动往椅子两端挪去。

  芷芽将眼镜往眉心一推,问:“倒茶了?”

  芷薇点头,伸出食指比了茶几上的杯子和茶壶,不敢随便开口。芷芽瞄到桌上那包可口滋后,舒缓了一口气。这时一阵隐约的冲⽔声从浴室那头传出,芷芽正襟危坐,以眼直视前方。

  不到片刻,稳健的脚步声从她右后方响起,最后了双长腿在她正对面打住,等到来客的尊臂一落在椅垫上,坐在大藤椅左侧的芷薇马上拔腿而起,宣称:“姐,我明天有段考,得进去温书了。说完,不容芷薇反驳,便转向周庄,周大哥晚安。”

  “我也是!少鸿像蚱蜢般猛地一跳,也匆匆对大姐说了句晚安,后灵机一动,转头对周庄露了一脸⾚诚的微笑,补上一句:“真的很⾼兴认识你,周大哥,也真的很你来,要不是我刚才真的惹大姐生气,她不会不理你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少鸿每提到真的两个字就忍不住加重语气,恨不能像个样,能在句子上画线加重对方的印象;他虽出于好意,但这样真的真的半天,不但没缓和气氛,反而让大家变得尴尬无比,尤其是对厚道的芷芽来说,真的恨不得能在地板上挖出一个窟窿将自己活埋。

  所幸,芷薇眼尖地瞄到大姐仓皇失措的模样,手一抬往弟弟的脑袋拍去,念道:“行啦!没人不信你,该进去了啦!然后对姐姐及周庄解释,我们不陪你们了。”

  周庄两眼闪着幽默的光芒,坦然地跟他们道晚安。芷芽则是手抵着下巴,歪着颈子回头注视弟妹进房,一直到他们的⾝影消失在门间,才強迫自己正视周庄。她双手掌着‮腿大‬,不自然地冲他一笑,不等他的反应兀自垂下眼,‮坐静‬原处。

  仿佛在比耐力,两人迟不开口,最后芷芽恍然记起这是她的家,她是主人,于是猛地抬头,建议“请喝茶。接着就拿起陶壶要为他倒茶,可惜空空然的壶里已没半滴茶⽔了。

  她晃着茶壶起⾝,尴尬地解释:“没茶了,我进去冲。”

  周庄仰头凝视全⾝绷得跟弦一样紧的芷芽,莞然一笑,⿇烦你了。”

  “一点也不。芷芽大松口气,如获免死金牌似地,捧着大陶壶疾迈迸厨房。

  周庄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了,他知道若不放她进厨房上几分钟的话,即使坐上一晚,他们还是聊不上三句话。

  其实他本不渴,自他进门后,少鸿和芷薇便殷切地灌他茶喝,因为这是不谙成人应对的他们唯一能表示热诚的方式。在他端茶喝的时候,他们会瞪着大眼好奇地打量他,等到他放下茶杯后,连珠炮似的问题就朝他的脑袋直轰而来。

  他尊姓大名?

  多大年纪?

  和他们的大姐是什么关系?

  有没有女朋友?

  周庄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可以从他们转的眼眸里读出失望,不过他们没因为他已有女朋友就拒倒茶⽔,反而开始自我介绍,道出名字、⾝分和就读学校后,就将话题转回芷芽的⾝上,拼命跟他夸耀自家姐姐坚忍、崇⾼的美德,并且拿出可口滋来招待他。

  他为此很感动,当然,不是因为能吃到那包可分类到古董级的可口滋而感动,而是为他们忍在眼角久久不下的泪,突然间,他心里也开始为自己不能宣称是他们姐姐的男朋友而抱歉不已,就为了这个莫名突增的情愫,他使对他们所倒的茶毫不推辞,也因此他得频上洗手间。现在他只希望他们伟大、善良的姐姐别再灌他喝茶。

  芷芽是没灌他茶,反倒捧着茶猛灌自己,她那对下垂的细肩荏弱得教人想上前给她倚靠。

  周庄两手搭在椅子扶手,说:“你有一双可爱的弟、妹。那充満活力的自在模样,让他⾝下那张毫不起眼的单人藤椅看来像是国王的宝座。

  “谢谢。芷芽仰尽第三杯茶,再为自己斟満。她还是板着一张脸,放不开,不过比起初闻他进门的窘态是好太多了。

  周庄当然看出这点,所以主动引着话题,我刚跟你弟妹们聊过,羡慕你们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

  “喔,是吗?紧张让芷芽哈笑出声,我倒不羡慕我自己。自我调侃的语气里掺杂若⼲的苦味。

  周庄闻言双眉俱扬,咀嚼她的意思。

  芷芽以袖子抹去边的⽔渍,察觉自己不该跟他提这些,转口解释,、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用不着羡慕别人。”

  周庄将上⾝往前倾,伸手端起几上的茶杯送至缘轻啜了一口,话虽如此,但你不可能没羡慕过别人有、而你没有的东西吧。”

  “喔,当然有,且是常常。芷芽鼻略皱扮了个鬼脸,将冷冰冰的双⾜提到椅上换成舒适的坐姿,噘嘴补上一句:“不过我都找借口安慰自己,要自己知⾜?帧!?br>

  一绺发丝从她松垮的油辫逃脫出来,散落在她美好的耳鬃间,让她看来脆弱得不可思议,周庄必须強迫自已挪开眼。他润了一下喉,问:“有用吗?”

  芷芽抬手遮住半张脸,想了一下。看事情而定了,有时有用的,有时本于事无补,反而让我愈想不开,因为没人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什么样的既定事实?”

  芷芽不多想就坦率地道:“我是个乏善可陈的人,长相平凡又没有绝顶的头脑,不论做什么,注定要慢人一步、矮人一截。”

  “你认为自己乏善可陈、平凡、不聪明?这我不同意。他严厉地反驳她的话。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面试新职那天,你和总经理夫人在顶楼接待室讨论我时,也说过类似话,我都听到了。”

  周庄一楞“我说了什么?”

  “你跟你妈说,知子莫若⺟,你妈该知道你对我这种不起眼的小女生是完全免疫的。”

  “喔,你听到那句话啦!他耸一下肩,解释,我之所以跟我妈那样说,也是出自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

  “你不会希望自己还没上班就被人莫名其妙地开除吧!”

  芷芽听完周庄牵強的解释,马上联想到陈雅芳的际遇,她很想相信他这个少东冷酷无情的批评是真出于一番好意,可惜,她找不出他为何那么做的道理了毕竟,他们只是同搭过一辆计程车而已,她会不会被开除,应该无关他痛庠才是,当然,牛角尖也就更不会往十年修得同船渡这个方向钻了。

  “无论你相不相信,我还是得告诉你,我不同意你自怜自艾的说法,反倒觉得你最大的⽑病是‘后知后觉’。你的后知后觉让你看不到自己的原貌,也看不清别人对你的好感。”

  她没去多加揣摩他的意思,一味地附和,你说得对极了,谢谢你告诉我,我还有这个坏⽑病。”

  周庄无力了,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知道他对她有好感!他约她吃情人大餐,她当他们在参加美食展;他对她深情款款,脉脉无语,她视而不见;当然这点不能怪她,因为她多半时间是跟瞎子无异;他冲着她笑到牙酸嘴⿇,她也没半点感觉,她以为他牙齿⽩,是吗?

  她该遭天谴的后知后觉害人实在不浅!周庄暗咒一句后,说:“对,坏到极点了!

  他没好气地横她一眼,按擦下子问:“讲了半天,我还是不清楚你究竟羡慕别人什么?”

  “我羡慕有美丽外表的人,包括俊男与美女。”

  “为什么?”

  芷芽近乎懊恼地解释:“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才会羡慕别人嘛!”

  “但总有一个确切潜在的原因在你脑子里作祟吧?”

  芷芽想了一下,顺手拿起⾝边的抱枕抱在怀里,'好吧!我觉得外表漂亮的人比较吃香。”

  “未必见得。他嗤了声。

  “但绝大多数是如此的!像你和陈秘书那样的人总是能昅引他人的注意力,你们似乎总是占上风的那一类。”

  听她直言无讳地赞美自已,周庄不自觉地扬起眉,一脸受宠若惊,但口气里净是嘲讽,有吗?我怎么没那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那大概是因为你们总处于优势,无法体会我们这些⾝处劣势的人的感觉。”

  周庄大手往心口一摸,露出受伤的表情,我突然有那种被你排挤的感觉,你这样分类似乎有欠公允。”

  芷芽两眼一转,视线挪到抱枕上的褶边,一面整理,一面消极地回道:“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

  周庄绝对举双手赞成!如果世事皆公平的话,她不可能那么难搞定。他双肘抵着微张的膝头,倾过上半⾝,尝试给她一点信心去认识她有那种潜在的魅力,如果他能的话,他会以大胆的行动当面赞美她魔鬼般的⾝材,但因为她是土⾖芽,所以他不能,只好说:“莎士比亚曾这么说:如果你能做天上的星星,就做天上的星星。若不能的话呢,那就做山上的野火。”

  芷芽想着他的话,迟迟不答。于是周庄迳自接口,如果还是做不成野火,那就做家中的一盏灯。也许家灯的确不比星星罗曼蒂克,却温暖可亲多了。”

  芷芽停了好久,才说出自己的看法,没想到你还举得出这么深奥难懂的哲理。”

  “⾖芽‮姐小‬,我念过书,好吗?他嘴角一弯,颇不是滋味地说:“看样子你好像认为我是那种美则美矣、其实満脑子泥浆的人。”

  “我没这么想啊!芷芽眨着无辜的眼,強忍着噗嗤大笑的冲动,然后硬着头⽪否认自己那么想过。其实,在今天以前,她是真的把英俊多金的他跟不用大、小脑的健美先生画上等号。

  周庄怀疑地双手跟她保证,唉,你别那么紧张嘛,即使真那么想也无所谓。我又不能把你吊起来毒打一顿。”

  “你难道不生气?芷芽将抱枕堵在鼻息间,以便遮住渐往上扬的角。

  他好笑地说:“哪来那么多气好生啊?不过就是有那么一点自尊心受损罢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芷芽摸摸鼻子,嘟哝道声歉后,终于把搁在心头的事摊了出来,嗯…你不是嫌晚吗?怎么临时又改变主意了?”

  “因为我想参观府上的厕所。”

  “喔!芷芽理解地点了头。

  但他旋即以笃定的口气推翻自己前面所说的话,不过这借口很烂,真正教我上门按你家电铃的原因是我想约你出去吃饭。”

  什么都可能,就是要再约出去吃饭这点不可能!芷芽宁愿相信他只是单纯地要借厕所“你确定吗?”她小心谨慎的口气好像不相信他长大脑、有判断能力似的。

  既然已被她看得那么智障了,周庄暂且抑住自己的尊严,决心追她到底,百分之百确定。是礼拜四我得出公差,只得请你将就后天了,我了解你晚上没空,所以我们改吃中饭,好吗?你想去哪里吃?”他简洁地问,表面上是在征求他的意思,实际上却霸道得很因为他不打算给她第二条选择。

  “可是我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我不也一样?”周庄再次问:“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好吧!我想吃汉堡、薯条。”

  “好,我们就吃汉堡。薯条,先约好在南京东路和复兴北路上的速食店见。”

  “为什么要到那么远?附近有麦当劳呢!”

  “麦当劳不成,人太多了。”

  “温蒂也可以啊,几步路就到了?

  “更行不通,很多同事会到速食店用餐,我们吃饭的地方能离公司愈远的话,对你愈是好。”

  “喔,芷芽此时才想起方雪晴这个大问题,她曾跟芷芽说过,如果能不理周庄的话,她会叫总经理给芷芽加薪。芷芽宁愿放弃加薪的机会,也不愿拒绝周庄的好意,好吧,那我就在南京东路口的炸店等你好了。”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周庄心上石头落地,松了口气便站起来,他走上前想给她一个晚安吻,但途中又改变了主意。一向在女人堆吃得开的他从不曾如此反复无常过,更不可能会被吻与不吻这个简单的问题给考倒。当然,周庄还是拒绝自己对眼前的女人一见钟情,但他心里清楚,每见她一次面,他使期待下一次。

  终究他没吻,只丢了一句,后天见。脚跟一转就往台走去。

  芷芽忙从椅子上跳起来,送他出门,然后楞站在台上看着他跳进车里,发动轰隆隆的引擎离去。

  蓦然,芷薇的声音传到了台,姐,周大哥走了?”

  “刚走没多久。芷芽应了一何后,跨进客厅将铝门窗锁上,转⾝面对妹妹,还有突然冒出的少鸿。

  “他来⼲么?”芷薇又问。

  “借厕所。芷芽冷淡地道。

  “还有约你出去吃中饭。少鸿地说,看来我们用茶点贿赂他是对的。”

  芷芽板起了脸,你们怎么可以偷听,真不乖。”

  “是门板太薄了嘛,对不对,二姐?”

  芷薇点头,不安地看了姐一眼,然后说:“姐,其实我没打算那么早男朋友的,只是人家好意送我礼物,我不忍心伤人家的心。”

  少鸿还是没学乖,二姐说谎,你本是贪吃才舍不得把巧克力送还人家。”

  “管家公。你少多嘴行不行?”芷薇说着又要去弹弟弟的脑袋。

  少鸿将头一侧,做了一个鬼脸就往自己的卧室冲去,一边大喊:“美丽的姐姐们,晚安!”

  两姐妹异口同声地回道:“记得要盖被!接着转头互望彼此,露出会心的一笑。

  “姐还在生我的气吗?”

  “哪来的那么多气好生啊!芷芽学着周庄的语气,洒脫地道:“行啦,想男朋友去吧,不过有个条件,不得荒废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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