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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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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

  安心心坐在廊边,手肘撑在膝盖上,委委屈屈地捧住小脸,眼泪汪汪,一张嘴巴嘟着,承接住一颗颗小眼泪。

  为什么没人理她了?娘在里头叫,姨进去陪娘,舅忙着烧⽔煮饭,爹在她前面走来走去,大脚碰碰碰的,教她也跟着心慌意

  安居乐焦躁地在小院子里踱步,急得耳子发红;甜甜喊得这么痛苦,会不会生不出来?他想进去陪她,却被产婆和米软软赶了出来,真是急死人呀!

  看到了呜呜哭泣的安心心,他慌地抱起,以耝指头帮小人儿抹泪。

  “心心,乖乖别哭,爹在这儿,好乖喔,不哭,我们马上进去见娘了。”

  “娘做啥?心心要娘。”爹的大手最暖和了,安心心的小脸靠了上去。

  “娘帮心心生妹妹了,心心开不开心?”

  “娘生妹妹,不理心心?”

  安居乐露出一个憨笑,她的小胖脸蛋。“心心比爹还憨了,爹娘怎会不理你?你忘了你的名字吗?你就是爹娘最心爱的心肝宝贝啊。”

  安心心听得懂心肝宝贝,小脸绽开笑容,笑呵呵地搂住爹的脖子,在爹的大脸用力亲着。

  陈敖站在院子门边,没去打搅这对⽗女,他⾝旁的陈万利正好说完一段落,悠闲地喝着茉莉香茶。

  陈敖若有所思,俊秀的眉目显得凝重,好一会儿才道:“伯伯,所以于敏中拿了你送他的礼物,在皇上面前为我说话?”

  “他可费尽⾆了,特地重新翻出吏部任免‮员官‬的摺子,想让你起死回生。乾隆爷一看到你的名字,就想到你阻谏南巡的摺子,最后还是没留住你的官。不过,乾隆爷也记得你是认真做事的好官,这才会叫于敏‮南中‬下查案。”

  “伯伯在绍兴,最初怎会知道这案子?”

  “牛青云来找我。”陈万利见了陈敖诧异的神⾊,又笑道:“你叫牛青云痹篇苏州时,他这才知道⿇烦大了,他的哥哥是粮行老板,和我有生意往来,叫他来找我,看看有什么办法不至于牵连你这位好大人。”

  “他哥哥把你当神仙了。”

  “呵,你不知道伯伯神通广大吗?”

  “通到两江总督那儿?”

  “就是呀!”陈万利一⾼兴就捋胡子。“只不过带几件汉朝⽟器过去,他就陈老、陈老喊个不停,我顺便将你五哥哥的大女儿配给他的小儿子,再将你二哥哥的六儿子牵成他的九‮姐小‬,怎样?才子佳人,比你点的鸳鸯谱还美満吧?”

  “伯伯,你不用牺牲他们来救我呀。”

  “欸,阿敖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陈万利摇‮头摇‬,带着不赞同的眼光。“我这两个孙儿女听到消息,‮奋兴‬得恨不得马上成亲,我这爷爷出面谈婚事,众孙辈没有不満意的,你还以为大家都像你落⽔三千,只盖一个票印吗?”

  “是弱⽔三千,只取一瓢饮。”

  陈万利捋须大笑:“好,好,又被你纠正了。阿敖,你读书读出名堂,伯伯真的很开心。”

  “伯伯…”陈敖暂时忘掉那些纷纷扰扰,孺慕之心油然而起,是伯伯抚养栽培,他才有今⽇。

  “唉!咱陈家‮钱赚‬行,生孩子行,就是读书不行,你为陈家大院挣得几支举人、进士的旗杆,伯伯颜面也发光;不过你自幼就倔,硬是不肯当我的儿子,否则我就能把这光荣事迹载⼊族谱了。”

  “我敬重伯伯,也爱伯伯,但不想让七位哥哥心里有疙瘩。”

  “你老是想着别人,怎不想你七位哥哥会发财,还想分财产给你呢?这样也好,咱们撇清关系,不然照你这种当官方式,哪天所有人得罪光了,被下旨満门抄斩,伯伯就惨喽。”

  陈敖一哂,他多少也承袭了伯伯的风趣个吧。

  “伯伯,我知道你这趟辛苦了,可我不赞成你的做法。”

  “你不赞成?想去天牢吃大米饭?让伯伯难过?让吴县百姓捶心肝?让坏蛋大笑?让你那位米姑娘伤心掉泪?”

  讲到米软软,陈敖心中一紧。

  陈万利语气变得正经。“是金钱权力发生的问题,也要由金钱权力来解决。伯伯做生意五十几年了,向来与人为善,大家联个亲戚关系,彼此无害;他要钱,我有钱,他要人,我子孙多多。只要不做坏事,为了维护你、维护我们陈家,施舍一点老脸和金钱,又算什么?”

  “伯伯,这不⽩⽩给了人家好处?”

  “你以前就爱和我辩论这些道理,谁得了好处,还很难说。若促成两对姻缘,岂不美哉?而且总督⾼兴,伯伯放心,你平安无事,大家皆大快。”

  有些问题,陈敖仍需静下心来思考,此刻无法和伯伯辩论。

  “乾隆爷叫你回家念书,你回头多想想,下回出来当官,会圆融些。”

  陈敖感到头痛,转了话题。“那本『南游记』是怎么回事?”

  “喔!我叫牛青云挑出有问题的部份重写,我帮他重新印行。原先他刊印了两百本,送出三十九本,其馀一百六十一本没有书肆愿意卖,只好摆在家里生蛀虫,我要他收回那三十九本,他拿回三十七本,另外两个拿不出来的朋友,他就和他们绝了。”

  “一本送给总督?一本在巡抚那儿?”

  “没错。”陈万利又捋捋花⽩胡子。“我向总督讨来看,他是明⽩人,就给我了,所以,总共一百九十九本原版小说,我要牛青云当着我的面烧了。”

  陈敖大惊。“你要他改书,又烧他的书?他一定很心痛啊。”

  “没办法呀,他自己闯的祸,还得自己收拾,他可是哭得像下大雨,差点没把火给浇熄了。”

  “巡抚那本呢?”

  “阿敖,别忘了绍兴出师爷,巡抚⾝边的师爷正是绍兴来的。”

  “调包了?”

  “旧书拿回来,昨晚也烧成一把灰,呵呵,天⾐无。”

  “那牛粪和猪?”

  “那是你陈发叔叔的杰作。于敏中昨夜在船上喝醉了,我怕他赶不及醒来,要陈发想办法拖延时间,我这个四十年老管家,办事深得我心啊!”想到今早街上的趣事,陈万利大感得意,诗兴大发,思量片刻便昑了起来。

  “牛粪多,牛粪香,晒乾烤火煮锅汤,烧完依然硬邦邦;猪只多,猪⾁香,宰了分尸泪茫茫,火腿一样香又胖…”

  陈敖很想拔腿就走,过去在陈家,只要陈大老爷一昑诗,妾儿女丫环仆役无不落荒而逃,他也不例外,只有管家陈发能耐心赞美老爷的奇诗。

  “哇哇!”一声响亮的啼哭打断了陈万利的灵感。

  “甜甜生了!”安居乐大叫,急得就要冲进房间。

  米软软打开门,探头笑道:“姐夫,是一个漂亮的妹妹!别进来嘛,整理好了再说。”说完又开起门。

  “哈哈!”安居乐笑得合不拢嘴,举起安心心兜圈子。“是妹妹!心心,果然是你要的妹妹,你当大姐,我当爹了。”

  “哇哈!”本来就是爹嘛!安心心也跟着大笑。

  “哇哇!”里头婴儿啼哭不断,响亮无比,此起彼落…

  米软软又探出头,神情十分动。“姐夫,姐夫,姐姐又生了,是个弟弟。”

  安居乐呆住了,憨憨地放下安心心,脑筋实在转不过来,到底甜甜是生妹妹?还是生弟弟?

  米多多赶来,又跳又笑地摇着傻掉的姐夫。“双双对对,是双生儿啊!”“啊!”陈敖的心情也随之动,好像他也变成这家庭的一份子,真‮实真‬实地为他们快动容,深刻地体会那份扎实稳定的幸福感。

  好一会儿,产婆出来向安居乐恭喜,他马上带着安心心进去,又过了片刻,米软软才带着笑容出来,轻轻掩上房门。

  “呵。”陈万利微笑转⾝。“我饿了,多多小爷,你们可要请客唷。”

  “没问题。”米多多朝陈敖挤挤眼,带着不相⼲人等离开院子。

  小院子里,只剩下陈敖和米软软。经过‮夜一‬一天的‮腾折‬,此时两人对望,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软软。”他执起她的小手,柔声道:“你辛苦了。”

  “不,我不辛苦,是你今天辛苦了。”她抚上他厚实的掌心。

  “看姐姐生娃娃,不怕吗?”

  “不怕。”米软软⽔灵大眼灿亮,笑容甜美。“上回心心出生,我也在旁边帮忙,真是不可思议,姐姐和姐夫相爱,就可以生下娃娃…”她脸蛋泛起‮晕红‬,这件奇妙的事令她想不透。

  “软软,你不知道怎么生娃娃吗?”

  “我…我怎么知道?”她羞得垂下头,埋在他的怀里。

  “软软呀。”他拥住她,不再说让她难为情的话,只是静静享受她的温柔。

  冬晒在他们⾝上,暖洋洋地十分舒适。

  “敖哥哥,真好,你没事了…”

  “我还是得走。”

  米软软抬起头,盈盈⽔眸溶⼊了忧伤颜⾊。

  “软软你听着,我已罢官,照官场伦理来讲,新大人来了,我就不能待在这儿让他尴尬。苏州⽗老在运河边摆酒席,准备⻩昏时为我饯行;还有,我想回绍兴祭拜⽗⺟,看看伯伯一家人,软软,你了解吗?”

  米软软咬着下,轻轻点头。

  陈敖轻抚她的脸颊。“皇上要我回家念书,也许我要一直待在绍兴…”

  “这里也是你的家。”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屋、没房、没钱…”

  米软软看到他的落寞和软弱,经历了这么大的起落,他一定还不能回复平静心情,这也是他看起来不开朗的原因吧?

  暂时离开苏州是好的,让他回去看看故乡山⽔,休养一段时间,便能忘记这里的挫折和苦恼。

  可这样一来,她会非常非常想他,甚至当此刻他还抱着她时,她已经开始想他了。

  她不再是昨夜那位惊慌无措的小姑娘,她已有⾜够的勇气面对生命的转折;虽不知要如何帮他,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烦忧。

  強忍住泪⽔,她笑得格外甜美,大眼也格外清亮。

  “敖哥哥,你穿这件⾐裳很好看,你喜吗?”

  “软软的一针一线,我都喜,就算你成一件叫化子的补钉衫,我也天天穿在⾝上。”

  “你总爱闹。这样吧,我再帮你件小庇,做双厚袜子,托人送去绍兴。”

  “软软…”

  “来,我来量你的‮寸尺‬。”她轻轻推开他,张开大拇指和食指权充量尺,在他肩头比划起来。“你的⾝形和我哥差不多,可我还得亲自量一下,这才能做的合⾝好看。”

  她在他肩头、手臂、膛比来比去,那嫰⽩指头轻柔点着,像是一只跳跃的小蝴蝶,一再点出了他心湖的朵朵涟漪。

  她转到他⾝后,轻笑着。“你毕竟年纪大些,背部比我哥宽些,不不,一定是这些⽇子让你吃胖了。你⽇去绍兴,别忙着读书忘了吃饭,不过,陈伯伯家里一定有丫环服侍你,提醒你吃饭,我可不准你喜那儿的姑娘喔。”

  陈敖猛然转⾝,紧紧抱住她。“软软,我只要你陪我,烧饭给我吃。”

  米软软闷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在他的热气薰炙中,她会扯住他,不让他走。

  她不哭的,她要敖哥哥放心。

  陈敖心绪实在太过混语还休,只能将千言万语透过他的手掌,进她的背,深⼊她的心底。

  昨夜的告别是绝望无奈,今天的告别却是更大的失落了。

  “敖哥哥,天快暗了,你得去河边了,别让⽗老们等太久。”她抬起脸,轻柔地抚平他⾐服上的皱摺。

  “嗯。”“敖哥哥,再见。”

  “再…”

  他喉头哽咽,原以为可以一手掌握的命运,竟落得宦海浮沉,惶惶无所依,甚至无法陪伴在心爱的软软⾝边。

  “软软等你回来娶我。”米软软眼里光采灿灿,声音坚定。

  一句话,有如一股‮大巨‬力量输⼊他的体內,他以更大的力量用力握住她的手掌,动地望定一夕之间变得成视诏人的米软软。

  “我会的。”

  许下承诺,两人都笑了。

  再度送他离去,米软软只送至小门边,他亦不再回头,毅然前行。

  两行热泪流下,她马上抹去,告诉自己,她已学会承担人生的酸甜苦辣,经过去除渣滓,重新调理,就能留下最难忘的好滋味。

  懊振作起精神,去为姐姐炖煮⿇油酒了。

  一个月后,除夕夜。

  今年丰富之家的年夜饭桌边,多了两个新人,那就是躺在摇篮酣睡的双生儿:安双双、安对对。

  米多多吃了一口菜,伸长脖子看一眼,舒口气道:“幸好这两个娃娃睡着了,姐姐和姐夫才能得空吃饭。”

  “是甜甜辛苦了。”安居乐不忘为老婆夹上一大碗的猪脚、猪肝和牛⾁。

  “心心也辛苦了,替娘端茶送点心,还会帮双双对对穿⾐服,真是乖巧懂事的‮姐小‬姐。”米甜甜笑容満⾜,为女儿撕了一只肥腴的胭脂鹅腿,再舀上一碗安心心最爱的冰糖炖鸽蛋膏。

  安心心依样画葫芦,她太矮看不到整个桌面,乾脆站到条凳上,小手拎起一条酥炸香鱼,笑呵呵地道:“姨辛苦了,和心心‮觉睡‬。”

  米软软笑着拿筷子夹过那条小鱼。“谢谢心心,心心好乖,舅也陪你玩、哄你睡,去跟舅说声辛苦了。”

  “舅有手,自己夹。”

  小人儿一庇股坐下,两条小胖腿踢呀踢的,开始啃起那只香噴噴的鹅腿。

  “呜呜!”米多多翘起二郞腿,哀怨地呑下一只蟹饺。

  “大家辛苦了。”安居乐举起酒杯,向一家人敬酒。

  大家快举杯,一口饮下,安心心的小酒杯是甜茶,照样喝的滋滋响。

  喝下自家酿制的桂花甜酒,米多多嘴一甜,马上忘了米家苦命男的“幽怨”笑嘻嘻地道:“姐,你还说要回来掌厨呢,被这两个小宝贝一闹,呵呵,厨房仍是我多多小爷的天下…不过真是忙的,幸好还有软软当大厨,我才得空出去和客人扯淡,可哪天软软嫁给陈大人了,大肚子了…”

  米软软原先还带着笑容,听到“陈大人”三个字,不觉黯淡下来。

  米甜甜伸出魔掌,在桌底下往米多多际一捏。

  “哎哟!”米多多又庠又痛,哭笑不得地道:“姐,你生完娃娃,又可以捏人了,怎你两回大肚子时,总是病恹恹的?”

  “叫你抱十个月的大西瓜,要不要?”

  “我才不要!”开玩笑,他是大男人耶!米多多又笑眯眯地道:“姐生娃娃,软软也帮姐养娃娃,以后和陈大人成亲了,养自己的娃娃就…咦?”安居乐一边扒饭,一边很难得地伸脚踢踢米多多。

  望见妹妹低头吃菜的落寞神情,米多多这才发现自己多嘴,不待姐姐敲,忙往自己脑袋敲了一记。

  “啊!姐夫,是不是该发庒岁钱了?”

  “对了!”安居乐摸摸口袋,笑道:“来,软软,先给你…”“哇哇哇哇!”

  话未说完,摇篮里的安双双和安对对争先恐后大声啼哭起来。

  “又来了。”米多多拍拍前额,继续去吃他的饭。

  安居乐和米甜甜赶忙站起,一人抱起一个娃娃,米甜甜迅速‮开解‬襟扣,转到另一边空桌子坐下,给娃娃喂喝。

  安居乐则抱着另一个嚎啕大哭的饿娃娃,来回走动哄着。“对对好乖,双双先哭,所以先让你二姐喝,快了,快了,别哭喔。”

  米多多‮头摇‬大叹,这种兵荒马的场景,每天总要发生好几回合,万一他以后也有一对双生儿,吓!好恐怖…快喝口酒庒惊吧。

  安心心卖力戳着碗里的滚圆鸽蛋,她知道爹娘在忙,会乖乖地不吵。

  米软软见姐姐掀了⾐襟娃娃,又见大门半掩,怕⺟女俩着了凉,于是站起⾝,走到大门边准备关门。

  今天是月底,天上无月,外头的石板道上仍铺洒上一层朦胧银光,映出对面屋宇树木的模糊影子,像是她心底某种淡淡的、说不出的愁绪。

  她怔忡一下,移步来到门外,仰头一看,原来是満天星星的光辉相闪烁,为苏州城覆下柔和的光芒。

  街上十分安静,附近几家小店闭门休息,举家回乡下过年,那孤独冷清的气氛令人备觉寒冷。

  敖哥哥好吗?他此刻是否也在绍兴吃年夜饭?陈伯伯家中人口众多,一定是热闹有趣,一点也不寂寞了。

  她本想为他赶挂子和厚袜,可愈近年关,店里就愈忙碌,她还要帮姐姐调理⾝子,照顾心心,加上窝着心事,有时半夜隔壁房间娃娃一哭,她也跟着醒转,再也睡不好觉了,如此浑浑噩噩,一向巧手的她竟只好两双袜子。

  几天前托人送至绍兴,但大家已回家过年,她找不到人出门,只好将袜子搁着。

  唉!才一个月而已,她已经这么想他,接下来的⽇子,她要怎么熬过去?

  他会想她吗?他会写信来吗?这一个月里,她没有他任何消息,也许他在绍兴忙着和陈伯伯一家团聚,没空捎来信息吧?

  令她聊以慰藉的是他那两箱书和一把三弦子,离去那天夜里,张龙送来这些事物,说是陈大人不带走,暂时寄存在此,以后再来拿取。

  她有空就去擦书箱,偶尔翻起一两本看不太懂的册子,瞧着上头的圈点和眉批,知道他曾经认真读过,她如今再一页页翻着,仿佛也读着他的岁月痕迹,感觉与他的距离又拉近些。

  然而,他们毕竟相去数百里,不知今夜他会不会与她一起看星星呢?

  “软软!软软!”米多多扯着喉咙大喊。

  “啊!”米软软如梦初醒,回头道:“哥,有事?”

  “我喊你几十声,咳咳,嗓门都快叫破了,熄了灯进来吧。”

  “喔。”

  抑下微感酸痛的心情,米软软拿起长竿子,挑下门外⾼挂的灯笼打算熄火。

  灯笼拿在手上,照得门外四周地面更加明亮,火光星光合,变成⻩澄澄的亮⽩光芒,像极了十五的月亮。

  她想起了月儿光光的中秋夜,月⾊映⽔,⽔⾊连天,他第一次说喜她。

  她嘴角轻露一抹羞怯的甜笑。很久以前,她就好喜他了。

  正待熄火,街头远远传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亮。

  是谁在除夕夜还在外头遛达?米软软踮起脚尖瞧看,莫不是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乞丐来讨饭吃吧?

  随着迟缓的脚步声,也随着低沉咽呜的风声,夹带了悠悠歌声而来。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那唱曲声抑郁而绵长,像是有吐不尽的心事,令人听了不觉凄凄然。

  悠悠缈缈,如慕如诉,是来自天涯海角,也是咫尺可及。

  米软软痴痴地提着灯笼,心在颤抖,一步步向那悉的歌声。

  那人,那形,那影,那声,那俊秀容颜,不就是⽇夜思念的敖哥哥吗?

  陈敖背着包袱,低头昑唱,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抬头,正是令他朝思暮想的软软啊!

  两人同时止住脚步,彼此的眼眶朦上了⽔雾,恍如置⾝梦中。

  “软软,真是软软?”他沙哑地问道。

  灯笼扔下,燃起熊熊火花,米软软扑上了陈敖,竭尽所能地抱住他那温暖厚实的⾝躯,放声大哭。

  “敖哥哥,我好想你!”

  “软软,软软,你好像仙女下凡,就这么突然出现…”

  陈敖也是动落泪,泪⽔濡了她的秀发,就是这份相思情怀,教他不辞百里路途,冒着寒风兼程赶路回苏州啊。

  “敖哥哥,你好不好?有没有照三餐吃饭?有没有穿…”

  “我很好,非常好,软软,我想死你了…”

  迫不及待地,他低头寻索,吻上她的脸颊,想要汲取她的甜藌。

  “呵,你的嘴好冻。”米软软又哭又笑的。

  “我要冻住你的嘴,再也不分开,好吗?”他又以拂着她的脸。

  “你老爱闹…”

  “喂,我说两位。”米多多出现在⾝边,用脚踩灭残馀的灯笼火尽,笑眯眯地道:“外面这么冷,别在这儿哭嘛,眼泪都冻成咸冰柱,嘴巴也可以切下来做砂锅⿇辣鱼喽。”

  “哥!”米软软一扭⾝,跑进了店里。

  “来!陈大人,回来,进来吧。”米多多热情地为陈敖取饼包袱。

  进到屋內,安居乐和米甜甜各抱着娃娃,惊喜地道:“陈大人回来了。”

  “姨爹大人!”安心心马上跳下,手里还抓着没吃完的鹅腿,笑呵呵地举起小手要人抱。

  “心心乖。”陈敖抱起小人儿,拍拍她的头,有些难为情地道:“我不当官了,别喊我大人,叫声阿敖吧。”

  “那有什么问题!”米多多慡快地回应。“阿敖,喏,软软帮你盛饭出来了。”

  米软软眼睫犹,脸蛋却已一扫忧郁,如鲜花般绽放光采,娇而明媚。

  她低着头,为陈敖摆好碗筷杯盘,递上热手巾。“坐,温温手。”

  安居乐也笑着招呼。“来,陈大人坐啊,要叫阿…”他耳子忽地变红、搔搔颈子,以前是大老爷,怎么一下子平起平坐了?“还真不习惯呢,阿敖。”讲完这两个字,他的大脸已经通红。

  “变成一家人就习惯了吧!”米多多将安心心拎了过来,摆在⾝边。“心心坐这儿,好让姨爹吃饭。”

  陈敖擦着热手巾,感到通体皆暖,这时他才注意到两个大人手里的小娃娃。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他伸出手指逗弄安居乐怀中的娃娃,才吃⽔的娃娃睁大眼睛,又昅起他的手指,小嘴嚅动着,搔得他心头暖呼呼的。

  “真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安居乐笑咧了嘴,开心地道:“这是姐姐双双,甜甜那个是弟弟对对。”

  “双双对对,一模一样,还真是分不出来。”

  米甜甜也是献宝似的举起安对对。“阿敖你瞧,对对左眼大,双双右眼大,就这样区分。”

  米多多以手指撑起自己的大眼睛,笑道:“我看是四只眼睛一样大,呱呱呱呱,两只大眼蛙!”

  “多多!”头顶马上挨了姐姐一记粉拳。

  “呜!”米多多忙用双手挡住大头。“我是说双双对对像青蛙一样可爱呀,还要敲?救命啊!阿敖,我姐就是这样凶悍,你以后可得小心她了。”

  安居乐笑道:“他们闹惯了,没事的。阿敖今晚就住这里吧?”

  “还没去找客栈…”

  “就在这边住下吧。”米甜甜笑道:“我们还有一间空房,你的书箱都摆在那儿,软软前两天趁太暖和晒了被子,没想到你就回来了,正好用上。”

  米多多又道:“软软还会帮你擦三弦子,上上油,拨拨那几条弦,嗳,她又不会弹,就坐在那儿傻傻地唱小曲,好难听…”

  “哥!你很讨厌耶。”米软软脸上浮现‮晕红‬,早已为陈敖的碗盘夹上一堆菜,见到姐姐哥哥笑谑地瞧她,忙缩回筷子,转移话题。“姐夫不是要发庒岁钱吗?瞧我做啥?”

  “差点忘了。”安居乐大叫一声,将安双双递给米软软。“软软,拜托你抱一下。”说着便从口袋掏出红包袋。“大家都有庒岁钱,双双对对也有…啊!”又是大叫一声,米甜甜明⽩他的想法,笑问道:“少了阿敖一份?”

  “我回房准备。”安居乐说了就走。

  “姐夫不用了!”陈敖忙起⾝唤道。

  “别客气。”米多多拍拍他的肩头。“家长除夕发庒岁钱,是我们家的惯例,既然你也喊一声姐夫了,咱们就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陈敖坐了下来,方才情急,姐夫两字脫口而出,好像长久以来就叫惯了。

  不是吗?每回和软软谈心,听她聊着姐姐、姐夫、哥哥,他也顺着她的语气,和她一起谈他们一家的事,久而久之,他也融⼊了这家人的生活中。

  “我不回绍兴了。”他悬宕已久的心情,终于有了结论。

  米软软惊喜地望向他,不敢置信地道:“可是…皇上不是要你回家读书?”

  “软软,你那天说的好,苏州也是我的家。”陈敖的神⾊逐渐开朗,语气显得铿锵有力。“皇上要我回家读书,并不限定我回哪儿读呀!”

  “妙哉!妙也!”米多多学着读书人‮头摇‬晃脑。

  “软软可真正放心了。”米甜甜也替妹妹⾼兴。

  “我错过了什么?”安居乐回到桌边,搔搔头,搞不清楚状况。

  “爹!心心要读书。”安心心也跟着凑热闹。

  再也没什么比敖哥哥留下来更让她快了,米软软一颗心有如远处燃放的炮仗声,劈劈啪啪爆出五彩烟花。

  不约而同,两人目光胶着在一块儿,他柔情地笑看她,神情变得明亮,可在一眨眼间,她瞧见了他眼眸深处的一抹忧郁。

  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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