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哪里呢?
会在哪里呢?
佳良开车在街上焦急地寻找著康平。
不敢开的太快,怕没留意到,错过了。
也不敢开的太慢,怕他人已经走远,那她可会懊恼一辈子。
台北市人多得跟蜂巢上的藌蜂似的,人跟车子在大街小巷里钻来钻去的,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又一个路口。前头的⻩⾊灯号已经快转成红灯,佳良速加冲了过去…
突地,一道蓝⾊人影在后视镜中一闪而过,佳良急踩煞车,车子在马路中间突然来个大回转,差点酿成连环大车祸。
她把车子往回开,很快地,便追上那抹蓝影子。
来到人行道旁,佳良降下车窗,探出头大喊:“康平、康平,快上车!”
康平愣了一愣,看见佳良对他用力地招著手。
下一刻,她已经打开车门,冲出驾驶座,奔了过来,二话不说便把他拖进车子里,然后又重新上路。
好了,成了。
这一连串动作没有一秒钟的停顿,流畅俐落地教人叹为观止。
而康平,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姐小?”
“叫大姐。”
佳良得意地抹了抹汗,脚下油门开始催动。
有这么一个测试她爱车能的大好机会,她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在拥挤的车阵中神乎其技地蛇行穿梭。
康平还是不习惯叫佳良大姐。“王姐小…”
“大姐。”佳良不厌其烦地修正。
好吧,他妥协了。“大姐,你拉我上车做什么?”
开上⾼架大桥,桥上装有测速器,佳良趁著暂时缓下车速的空档,转过脸对著⾝边的康平扬起一抹笑。
这笑,有太多解读的空间,但带给康平的最大冲击是惑和震撼。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狂野下驯之外,有更多令人为之著的力量在。
王佳良是个好战份子,天生在挑战别人与接受挑战中游。
“你敢不敢?”她飞快地问。
“敢什么?”
“向命运挑战!”她说。眉宇间尽是英气飞扬。
“挑战?”他眉间充満疑惑。
佳良已经转过头,看着前方的路面。“我带你去机场,去追你的小匀。我想起来她告诉我说,英国佬是在今天回伦敦,如果运气好的话,她可能还没出境。”挪空瞥了他一眼,她大声叱问:“康先生,你要追不追?”
努力消化著佳良一大串的话,在她大喝的同时,康平握紧自己的双拳。
“追!”向命运挑战。
佳良扬了扬眉,嘴角噙著淡淡笑意。“系上你的全安带吧。”
她开上⾼速公路,将油门踩到最底端。
宝马汽车化⾝成一枚银弹,飞向地乎线的那一端。
桃园机场有两个航空大厦,佳良热心,与康平分头寻找。
在第一航厦里,佳良查到了今天飞往伦敦的所有班机班次。
她辛苦地在一家家航空公司的柜台询问,得到的结果是他们没有⽩跑一趟,她抹了抹汗,露出悦愉的神情。
崔匀还没出境。
虽然不确定她究竟搭哪班机飞,但只要一直在机场等,直到今天最后一班飞欧洲的班机起飞,他们有极大的机会可以等到崔姐小。
漫无目的的等待会非常辛苦,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佳良无论如何是认了。谁教事情给她遇上了呢。
在机场的服务台请服务人员帮忙用广播协寻后,佳良在旅客出关的关口前找了个空位站著,两眼直盯著往来的旅客,祈祷崔姐小尽快出现。
在此同时,康平在第二航厦焦急地穿梭著。
机场里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脚底下都仿佛上了层油,停都停不下来。
康平満头大汗,脚下却不敢有片刻停留。
小匀还没定,他不会让她走的。
他们明明已经说好了的,她不可能会违背他们之间的承诺。即使她真的决定离开他,也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管她有什么理由,他都要知道。
他不能什么都不尝试就让她离开。
他答应过她的。
机场跑道上,班机起起降降。
康平找不到崔匀,心急如焚。
薄暮渐渐降临,紧接著是黑夜的来临…
康平心灰意冷地滑坐在地板上。
终究还是错过了吗?现在他永远也见不到小匀,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了。
他沉痛地闭上眼睛。耗尽精神气力的他无力哀悼已然失去的恋情。
走道那头,一对准备出关的男女携手往这方向走来。
康平在这时抬起了头,视线落在那对情侣⾝上,便再也栘不开。
英国男人与他的湾台情人…
小匀!
他挣扎著站起来。
那个将手臂挽在异国情人臂弯里的女子看见了康平,眼里闪过一抹愕然,她低头紧紧地捉住未婚夫的手臂,神⾊自若地向前走。
已经决定的事情,没有必要在最后一刻反悔。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会一直走下去。
康平嘶哑地叫唤她,她没有回应。
英国人华生也看到康平了,他低头询问女伴:“崔,有人在叫你的名字,是认识的人吗?”
她抬起头,康平已经挡在他们⾝前。“嗯,一个朋友。可以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吗?”
华生点头“我到候机室等你。”说著,他便拉起两人的行李,向康平点点头后,便先行出关。
华生走了,崔匀可以选择留下来。
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康平,留意到他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
咽了咽口⽔,康平困难地想开口,但她不给他机会,语调淡然地道:“康平,虽然我没有通知你,还是谢谢你来送我,我就要结婚了,刚刚那个英国男人叫作华生,对我很好,你会祝福我吧?”
康平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我以为你要嫁的人是我。”他拉住她。“小匀,不要开玩笑,我们说好的不是吗?我以为…我以为…”
轻轻拨开他的手,她笑了笑,捧住他的脸说:“康平,别傻了,你怎么会那么以为?我们只不过是朋友而已,记得吗?朋友。”
她笃定的语气几乎让他以为他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过。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真的决定了是不是?”
从以前他就不曾为难过她,他不确定今天是否会破例。
她没有回答,但答案是肯定的。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她已经下定决心。
康平露出哀伤的神情。“如果…我求你呢?”
她不可能回头。
“如果我紧紧抱住你,不准你走呢?”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你会忘记我的。”
他拼命头摇。“别走,求你。”
在机场看见康平的那一刻,她便迅速地在心底问自己:假如他要她别走,她会不会留下来?为他。
她不是不曾动摇,但她已经作出了选择。
答案是:“再见,康平,有机会的话,你到英国来拜访我。我希望你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匀…”
“我该走了。”她绕过康平,往关口走去。
康平想要捉住她,不让她走。但他没捉住。
康平大声叫唤道:“匀,为什么?给我一个答案。”
但她一直走,一直定,始终没有停下来。她知道以后康平自会明⽩,她希望他可以过得更好。没有她,康平会比较幸福。
夜⾊里,一架飞往伦敦的末班班机缓缓飞向天空,康平颓然地将脸孔埋进耝糙的掌心里。
泪⽔浸了他疲惫的脸庞。
一双纤瘦的手臂搭住他的肩膀,他没有抬起头。
佳良半跪在他面前,轻轻将他搂在前,给与一个刚刚失恋的男人大姐姐式的安慰。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随手拾起一块石头丢进海底,脸上的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夜很黑,海嘲很大,现在是涨嘲时刻,海滩再过不久就会被海⽔给呑没。
佳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
天这么黑,待会儿还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边只有一个看起来很忧郁,对她来说还不算很认识的大男孩。
她向来不是那么有同情心的人,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凡事习惯大而化之的她,有时候也可以很冷⾎。
通常这个时候,她已经洗完澡、吹乾头发,躺在沙发上无聊地按著电视遥控器;或许看一些冷笑话节目,再不然她也应该躺在上,脸上敷著小⻩瓜片,翻看最新一期的柯梦波丹。
反正,不管她待在家里会有多无聊,她就是不应该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地点。
然而在目睹康平被女友抛弃的伤心模样后,她就知道她没有办法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点同情兼安慰后,转⾝走人。因为她良心不安。为了往后觉睡能够安稳,她现在就得尽力弥补自己心底那一点点的不安稳。
但是风愈来愈大了。而意失的男主角除了刚刚那句“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以外,就闷著葫芦不说话了。
亏她还善解人意地带他到海边来,没把他扔在机场自行疗伤。他闷著不说,伤口怎么好的起来呢?
佳良抚著被冷风吹起⽪疙瘩的手臂,忧虑地看着黑庒庒的天空。
海面上那片乌云是不是正在往这方向移动啊?待会儿会不会下雨呀?
偷偷瞄了康平一眼,佳良想: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陪他一整夜是没关系啦,可是海⽔在往上涨了耶。
看来带他来海边真是失策。
“咳咳、咳咳…”犹豫半晌,佳良故意咳了几声。
偷瞄他一眼。
没反应。
佳良硬著头⽪又咳了几声,险些被自己的口⽔呛到。“咳…我说康平老弟呀,你也不要太消沉…”
康平黑黝黝的眼睛转了过来。
佳良只看了一眼就投降。哪有人伤心起来,眼神这么楚楚动人的?
随著他把视线又调向大海,佳良怈气地垂下肩膀。
算我对不起你,佳良心想。为了让他开口,她硬著头⽪道:“你们是不是吵过架,你没跟她道歉?”
“没有,我不记得我们有吵架。”
有回应了,好现象。
佳良开始发挥想像力构思情节。“那么是家里长辈反对了?”连续剧的经典场面。
康平却又沉默下来。
佳良扯著他的手臂道:“别这样,说说看嘛。”
“没有,小匀的⽗⺟很早就去世了,我爸妈一直都很喜她,往期间一直都很顺利,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她到台北工作。”
“你们原来住哪?”
康平说:“旗津,我家是开海产店的。”
“后来呢?”
“两年前,我爸妈相继过世,把海产店留给我,那个时候小匀已经上台北找工作了。我一直在等她回⾼雄嫁给我,跟我一起经营餐厅。”
“然后呢?”
“然后,我收到她的信,她说她台北的工作待遇很好,打算留在台北发展,那个时候我就决定…”
“决定怎么样?”
“我决定把海产店卖给我爸爸的朋友,打算也到台北找工作。”
“所以…”
“所以我这趟上来,就是想告诉她,我已经把海产店卖了,然后我想请她嫁给我,但是…”
但是他晚了一步。接下来的事,佳良都清楚。“你很爱她?”
“嗯。”“但你确定,她也爱你吗?”佳良找寻著他的视线,找到了,就盯著不放。
康平的痛苦都写在眼睛里。“她…本来我…现在我不确定了。”
佳良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弯拾起一块小石头,用力扔进?铮灾蠛4蠛鸫蠼衅鹄矗骸翱灯剑闶遣皇切耐吹每煲赖簦磕闶遣皇悄庒孟肴ヌ#磕悴灰挛一嵝δ悖绻阆肟蓿饫锩挥腥耍憔偷蔽也淮嬖冢比缓笏馨⑸Φ嘏ね房此!澳憧薨桑?br>
佳良原以为他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宣怈情绪的机会,毕竟她已经把气氛营造得这么好了,但是康平竟然回答:“谢谢你,但是我不想哭。”
才弯下要捡石头的佳良猛地直起⾝来,差点闪到。
他说他不想哭?可她带他到海边来就是希望他可以哭个痛快,掉一缸子泪,然后明天又是一条好汉,一切重新开始。现在他竟然说他不想哭?她困惑地看着他。
康平又拾起一块石头往?锒!霸诨〉氖焙颍铱蘖耍≡让挥谢赝罚故亲吡耍晃蚁衷诘娜肥切耐吹每煲赖簦材庒孟肴ヌ#茄劾岵⒚挥琊旆ǔ宓庖磺校抟膊皇前旆ā!?br>
“嗯,听起来还満坚強的。”既然人家不想哭,她当然不会強迫他。
“是啊,只是失恋而已。”他轻描淡写地道。
听康平的口气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佳良顺著他的话,不再強迫他面对伤口,正想转栘话题,不料康平突然对著黑暗的大海大吼起来:“只不过是失恋而已,我会活下去的!”他喊得声嘶力竭,像是要依靠这样的喊话来支持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不妙。佳良忧心忡忡地伸出手轻轻搭著他的肩。“康平,你…你还好吧?”
下一瞬间,他已经一头撞进佳良怀里,差点没把她撞得七荤八素。佳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強自庒抑情感的大男孩抱著她的肩膀大声的哭起来。
嗄,不是说下哭的吗?怎么这会儿又…
真是别扭哇。佳良不敢说话,她只是尽力伸展手臂,把肩膀和怀抱借给他,让他尽情去哭。可是康平的肩膀实在太宽,人又长得⾼,充当电线杆没多久,佳良就开始手酸。
“是不是我不够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佳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能拥著他叹气,同时祈祷他赶紧擦乾眼泪振作起来。
屏东的小莉对板桥的蓝说的话:曾经深爱过,就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她想起自己感情页上的空⽩,再看看伏在她肩膀上,为失去的恋情大声哭泣的康平,不由得心生羡慕。
为一个人痛彻心扉是什么滋味?
爱一个人爱到不顾一切,究竟是什么感觉?
寂寞太久,有时候她都怀疑她有没有可能像康平这样去爱上一个人?她也想尝尝看为爱情流泪的滋味。
苦吗?也不错,总比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来得令人期待多了。
康平还伏在她肩膀上,她肩上的布料早已透,而脚底的意显示涨嘲海⽔已经漫上来了。
他还没哭完吗?天⾊太黑了,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海⽔的涨幅愈来愈大,当她感觉管已经到小腿肚时,她不得不开口道:“呃,康平老弟,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可不可以⿇烦你动作快一点,我估计…你还剩下三分钟半的时间可以掉眼泪,然后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你可以开始考虑要不要续摊,我可以请你喝一杯。”
康平没有答话。他伏在佳良肩膀上,⾜⾜三分钟半后,他拉著她离开即将被涨嘲呑噬殆尽的海滩。
他们去续摊。
为失恋,彻底地乾上一杯。
对嘛,这才对,好好哀悼一个晚上,醉它个死,然后忘掉一切,明天醒来又是好汉一条。这是佳良理想中,面对爱情应该持有的态度。先声明…只是“理想中”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