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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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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真走上了那块衔接他与秦葯儿之间短暂距离的长板。

  十年漫长的时间不曾改变他的想法,他依约来接她了,接她回去成为他的新娘。

  龙湖和秦葯儿也目不转睛的打量他,评估对方的分量。

  他的⾐着涸萍究,他的神情⾼贵而优雅,他的眼睛清亮而有神,俊美无俦的脸庞丰采人,真是容易惹动少女情怀的翩翩贵公子。

  秦葯儿的眼里‮奋兴‬的闪着光,暗道:“哇!这人不是普遍的养眼耶,他是生来美化环境的,想个法子把他骗来当我的跟班,出门可露脸啦!”

  在她打量人家的同时,梅真也在观测她的反应,她眼中熠熠闪烁的光芒使他会错意,于是跟着表错情,愉的上前抓住她的手:“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再也跑不掉了!”

  这话一⼊葯儿耳中成了另一个意思:你欠我的债该偿还了吧!秦葯儿忙甩开他的手,躲到师兄背后,绞尽脑汁也忆不起何时曾开罪这个人,不得已,先推龙湖出头:“师兄,你没忘了爹临走之时代的话吧?”

  “没忘。”不就是要照顾她嘛!不过,师⽗的弦外之音是:多照顾被她欺负的人,预防她闯下弥天大祸。

  龙湖毕竟年长十岁,场面见得多,快看出梅真不但没有恶意,而且是真心喜悦和葯儿重逢,但在不明真相以前,他依然不动声⾊。

  “梅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梅真则被葯儿的反应弄胡涂了,略带敌意的看着眼前这男人,不答反问:“你和葯儿是什么关系?”

  “你太没有礼貌了。”秦葯儿站出一步,斥道:“姑娘家的闺名岂容你放在嘴上念?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难道你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他大惊失⾊。

  “什么约定?”龙湖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在扬州瘦西湖的小舟上。”

  “十年前?”秦葯儿怪叫。“师兄,你记不记得你六岁时所发生的事?”

  “没印象。”

  “不得了,这个人好会记恨哦!不管我六岁时对他做了什么,我老早忘得一⼲二净,他居然还念念不志,特地跑来找我,真要命!”

  秦葯儿鄙视他、轻蔑他,没见过这样小气的男人。

  “嗳,你误会了。”梅真总算弄明⽩全是自己一头热,当年的六岁女娃早将他忘了。“难怪你一直没有来找我。”短暂的失望之后,他重新点燃对她的爱慕之情。这十年来他不时在心里想象她该有的模样,待见了面,她的美依然超乎他的想象,令他心动神,她的情又那样率真、活泼,从不做作。他不放弃她,他要重新获得她的好感。

  秦葯儿在一旁露出挑衅的眼光,看他能拿她怎么样?

  龙湖含笑抱的注视这两人,有趣、有趣,事态的发展似乎脫轨了,也许最后“渔翁得利”的人是他。

  “喂,姓梅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她不耐烦道。

  梅真笑看着一脸调⽪的她,不想之过急。“姑娘放心,我没有丝毫恶意。十年前初会于舟中,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赠你一只⽩梅⽟佩,你随时来梅园找我玩,不料一等十年不现芳踪,我只有亲自来请人了。”

  有这回事吗?秦葯儿轻咬下思考,就算真有一块⽟佩,也不知转手把它送给哪个乞丐了,她并不注重⾝外之物,不像一般人宝贝兮兮的珍而蔵之,她只看重她在乎、她关心的人与事,其余一概转头就忘。

  “不知秦姑娘和这位兄台肯不肯赏光?”

  “我叫龙湖,是葯儿的师兄。”眼见师妹“外销”有望,他连忙向她鼓吹:“扬州梅园鼎鼎有名,有机会去参观一番,很是难得。”

  她小声道:“搞不好是先礼后兵,咱们羊⼊虎口。”

  他不噤好笑:“你像是可怜无助的小绵羊吗?”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是⺟老虎?”

  龙湖很想说是,又恐她使子不去梅园,难得有人自愿牺牲,他还客气什么?

  “我说小师妹,你不会是畏怯胆寒吧?”

  “我会怕这瘟生?笑话!”秦葯儿吃不得将法。“去就去,谁怕谁?方才我还在想,他生得这般出众,若能骗过来当跟班,那可多露脸。”

  “这种鬼主意你也想得出来?”

  “你认为我办不到?”

  “嗯,我看希望很大。”下面的话他没明说:任何男人娶了你,都会主动变成你的跟班、钱庄。“师兄预祝你成功。”他笑得非常诚恳。

  “⽇月颠倒了吗?这回你居然没泼我冷⽔。”

  他附送一个更大的笑容鼓励她,扬⾼了葯儿的兴致,斗志昂然的瞄向梅真。

  他们师兄妹有个坏⽑病,一斗嘴往往就忘了别人的存在,这景象落⼊梅真这位有心人眼中不知有多亲密,彷佛看到一堵无形的墙阻隔他人揷⾜到他们的世界中。

  ⻩昏时分,一群鸟呱叫着自屋檐飞冲上夕

  ⽩月裳骇然,被鸟叫声吓住了,脚步略顿,抬头看看天,很快地,又踩着小碎步来到半月门前,她必须先走过一座古朴的木桥才能到达门口。一溪流⽔巧妙地隔开主园和副园…大伯梅皖山的‮人私‬噤地“涤园。”半月门是“涤园”唯一內外相通的出⼊口,门上的机关特请专人设置,目的是想拥有一处涤心濯尘的情境所在;但⽩月裳无意中发觉“涤园”里蔵着一个大秘密!

  踩过木桥,她瞧瞧四下无人,半蹲⾝子,双掌合抱右边的桥栏杆,‮劲使‬往逆时钟方向转动,半月门洞开,她连忙跑进去,门的两边墙上各有一个烛台悬挂,她依样转动右边烛台,门应声合上。

  至此刻,她半悬的心才放了下来。

  上月初,她发现一直在“涤园”当差的哑妇贵嫂,捧着年轻姑娘穿戴的⾐服什物,用布中包成好大包,怕人瞧见似的低着头猛走,撞到了她也不赔礼,见鬼似的转⾝想溜,平时倒也罢了,不巧那天她从朱蓉镜那儿呕了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怈,劈头骂了她一顿。这贵嫂是梅皖山由外地带回来的,据说被人毒哑了,耳朵并不聋,梅皖山可怜她,给她一个安⾝之处,是以对大老爷忠心耿耿。⽩月裳看她形迹可疑,问她包袱里是些什么东西,贵嫂是老实人,只会不住‮头摇‬,表示没什么;月裳碍于⾝分,也不好強抢过来看一看,灵机一动,便笑道:“自然是大伯⽗代的重要物品,是我胡涂了。你快去吧!”

  斌嫂如释重负,疾步而去。

  ⽩月裳绕小径来到涤园,意外见到那包东西搁在门前,贵嫂人不知去了哪里,良机莫失,她偷偷打开翻了一翻,又原状包妥,机伶溜回这边来,爬到最近的一棵树上躲起来;刚蔵好⾝,果见贵嫂又抱了另一包东西来,然后进了涤园。距离太远,她只隐约瞧见贵嫂在桥柱上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半月门便教她给打开了。

  “不得了,难道大伯在园子里蔵女人?”⽩月裳下了树…爬树是她的一项秘技,不敢教任何人瞧见…她愈想愈糊:“他喜的姑娘,大可正大光明的讨回家,何需偷偷摸摸的?”

  为了传宗接代,梅家的男人均是多妾主义者,大家也认为理所当然。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月裳受不住“秘密”这两个字的惑,一有时间便往这边跑,想尽办法要‮开解‬机关,就这样试了二十来天,终于瞎猫碰上死耗子,给她碰对了,但她不敢久待,只在门內探了探,又赶紧离去。

  前天,大伯宣布有事出远门,预计一个月后回来,她终于大了胆子走进来探险。

  隐蔵在“大家闺秀”这层矜持外⾐下的⽩月裳,骨子里其实是很富于冒险精神的十八岁女孩。

  初到涤园,她不免讶异这儿没有一般园子惯见的奇花异卉,只有碧草如茵,小池塘、几修竹点缀于屋前,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绿草地划出不规则的曲线。

  绿,一大片的绿,一大片使人想睡卧在它怀中仰望蓝天⽩云,让⾝心悠然自在的如茵绿地,⽩月裳不由屏息,没想到这样简单的园子,比栽満人间百花、巧置假山流⽔的园林更令人感觉舒服。

  她一直觉得大伯梅皖山比之亲姨丈梅晓丰来得有风骨,为人行事均十分有原则,在她心里一直敬佩他多于姨丈。今见涤园,她更相信自己的眼光没错。

  她的姨妈佟秋蕙是梅晓丰的元配,为梅家产下唯一的香火子梅真,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又素来疼爱⽩月裳,于她七岁丧⺟后就接来梅园一起生活,尽心栽培她,她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而月裳也一直努力做到符合她的要求,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跟着梅真叫梅皖山一声“大伯”心中实敬他如⽗,満心不愿见他做出有亏德行的丑事。

  暮舂的光暖洋洋的洒了她一⾝,绿地的清香,池塘的蛙鸣,以及这里的气氛,每一样都美妙得熏人醉。

  谁会相信这里隐蔵着罪恶的秘密?

  “喂,你是谁?”

  一个轻轻柔柔、宛如天籁的女声音使⽩月裳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她瞧见一个好美、好美的女孩子,明眸似⽔,气质如梦,纯真若婴孩…天哪,她该如何形容这女孩?风吹过,女孩的⾐袂飘飘,一时间,她竟以为她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仙子。

  “梦娘。”

  另一个声音轻唤,⽩月裳回过神来,梅皖山正走出竹庐。他在自己家里!不曾远行!那个唤梦娘的女孩近乎喜悦的投进他怀中,他再自然不过的拥住她。

  “你来了。”他的声音平淡,彷佛她的到访不是一件意外的闯⼊,而是受主人邀约的迟到者。“我知道你会来,但你还是比我预估的慢了一⽇。”

  “大伯。”她简直无言以对。

  “当贵嫂向我提起不小心撞见你,我就有预感迟早你会在涤园出现。我早已看出,你跟蓉儿不一样,你不是个平凡的女孩。”

  在⽩月裳的惊愕之下,他静静的回转竹卢,拋下一句:“既来之则安之,进屋里坐。”

  她实在被弄胡涂了,既好奇且胡涂,一双脚不由自主的跟了进去。

  江天一⾊无纤尘,皎咬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

  由太湖⼊长江,再溯江而上,第十二夜船停靠于瓜洲上游的一个渡口。

  朗朗月华,流照着滔滔不绝、无穷无尽的长江⽔,伫立江边,感觉天空十分⾼旷,映照出己⾝的渺小与生命的短促,不免徒生感叹。

  当然,这种属于诗人、哲人的心境,不会是来自秦葯儿,她全⾝上下没生半个诗人细胞,就算梅真浪费一嘴唾沫的向她解释、述说,她心情好时就卖你三分面子,连连点头装懂;要是心情不好,听没三句就会叫你“闭嘴!”假若有龙湖在场,或许她会忍耐听完,然后低声咒一句:“无聊。”

  秦葯儿美得像首诗,情却半点也不诗意,梅真再弄不懂这一点,龙湖真会拿一把大槌子敲醒他。

  昑诗赞美她?省省吧!

  为她作画?她坐不住一刻钟就跑了。

  弹琴暗喻情衷?唉,她当成催眠曲。

  龙湖忍不住提醒他:“拜托你实际一点好不好?”

  梅真受教,改和她下棋,这次倒做对了,葯儿在船上无聊,每⽇捉人对杀五、六盘。下棋对文人雅士而言,不只是休闲,更是一项修⾝养的技艺,而秦葯儿下起棋来杀气腾腾,讲究速战速决,绝不耐烦对手花时间思考,频频催促,跟她下棋反成了苦差事。后来葯儿嫌他“慢呑呑的闷煞人”叫王威替他,王威棋艺平平,教她连赢十几盘,直叫没意思,最后还是龙湖下场杀杀她的威风,发她的斗志,她才又快活起来。

  在船上闷了十多天,能够踩在土地上真是一件快活的事,秦葯儿提议从现在改走陆路。“在船上看来看去都是这些人,一件新鲜事也不会发生。”

  梅真无异议,于是他们决定在船上过‮夜一‬,次⽇再行陆路。

  清夜无事,品茗、嗑瓜子闲聊。

  龙湖借了棋谱观读,把时间留给他们。他这位“监护人”很识趣,努力为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不过为了在师⽗面前有代,又不能放他们独处,只好将自己当成隐形人在一旁作“壁草”只要梅真规规矩矩,别碰到师妹一片⾐角,他任由他们去。

  梅真说起小时候家里有十一个姐姐和一群姨娘、表妹、丫头,扰得他只有躲在书房才能得到片刻的清静。

  秦葯儿听了吃吃而笑,轻踢了龙湖一脚,等他扬起脸,说:“你应该和梅真换⾝分,家里有一群女人不正是你的愿望吗?”

  “可以看不能碰,有什么用?”

  梅真揷嘴。“我家中有两名如花似⽟的表妹,可以为你介绍。”

  “你是老鸨吗?”葯儿拧起眉。“她们有没有我好看?”

  “略有不及。”

  “这就对啦,你自个儿都不要,往外求发展,还好意思介绍给师兄?他成天和我这位江南第一美女在一起,平常女子岂⼊得他法眼?他若是这么随便的人,家中早已妾成群,怎还打光?”

  “你们两位,”龙湖不満。“别说着说着便扯上我。”

  “对不住。”梅真一心要他做大舅子,十分客气。“我是真心诚意想为龙大哥做点什么。”

  “我师兄上有⾼堂,他的婚事不劳你费心。”秦葯儿对他的好感一下子降到⽔面下,她最不満意师兄的自命风流,梅真还要火上加油,可恶!

  “姑娘⾼见。真可惜,这次没能见到秦老伯。”

  痹乖,这家伙脸⽪真厚,秦葯儿瞋目斜视他,竟亲密到叫她爹秦老伯?不会是对她有什么企图吧?开玩笑,她只想收他作跟班,可不要一个瘟生丈夫。

  她懂了,一定是她对他太好了,使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不噤暗叹:“这就是⾝为绝代美女的苦恼吧!稍微和颜悦⾊,人家就会爱上我。”皇荑轻抚⽟颊,幽幽自我陶醉。“唉,自古红颜多薄命,注定要为情字苦恼,爱慕者多如过江之鲫,烦死我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已拋开三次钓夫失败的聇辱,尽情享受船上众多男子的爱慕眼神。真的,她只要不开口、不像只跳蚤似的静不住,确实人见人爱。

  “梅真,你做什么营生?”掂一掂他有多少分量,是她首先须弄明⽩的事,⽇后要想“人尽其才”的善加运用才不会搞错对象。

  龙湖了解的瞄了她一眼,摇了‮头摇‬。

  “家⽗经商,大伯在朝为官多年,三年前家祖⺟仙逝,大伯回乡守孝,尚未起复。”梅真有个预感,大伯是不愿再回官场,但不好明说。

  “你呢?你会做什么?”

  “我是位秀才,平⽇最爱和一班文友昑诗作对、游山玩⽔,家人期望我中举,但我对官场并不热中,生平最大志愿是行遍天下,效法徐霞客写出一本游记。”奈何⾝为独生子,羁绊太多,尚未生下继承人之前,家人绝不肯放他自由行动,他心仪秦葯儿,一来想藉她稍解名门望族的沉重枷锁,二来期待⽇后能夫结伴同游。

  龙湖很佩服他的志向,一般人难得出门,不知‮国中‬处处是灵山胜地、仙境佳⽔,若能有几本游记问世,至少也能望梅止渴,多些见识。

  “难怪你随⾝带着笔墨纸张,一得空便挥亳。”

  “不只如此,这十年来我跟护院师⽗学了不少拳脚功夫,目的也在锻炼体魄,我心里明⽩文弱书生做不了什么事。”

  “你这人很有主见,我喜。”

  两名年轻人经过一番谈,惺惺相惜起来。

  秦葯儿无聊得大打呵欠,回房去睡了。写书?穷酸的玩意儿,不值一哂。

  梅真有点烦恼。“我到底要怎么做,她才会喜我?”

  “她没有不喜你,只是你说的那些,她完全不懂。”龙湖谨慎道:“小师妹的个不比寻常姑娘,若要讨她心,最简单的方法是让她觉得你‘有利可图’。”

  “什么意思?”他不懂。

  “你晓不晓得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成为她的师兄?”

  龙湖的话勾起他的回忆,梅真“啊”的一声,道:“我想起来了。那⽇,她飞天而降,落在我乘坐的小舟上,就是将我误认为龙湖兄,难道当时她就是在找师兄?可是这是为什么?挑徒弟不该是秦伯⽗的事?”

  “家师膝下只有师妹一女,难免过分宠爱,收徒弟若不得她心,只怕她会闹得⽝不宁,所以家师言道:‘谁能让葯儿叫一声师兄的,无条件纳人门下。’而她,挑中了我。”

  竟有这样挑徒弟的?梅真大感意外,他心目中的泰山大人恐怕也是一号怪杰。

  “可是,她为什么选中你?”

  “你知道‘青龙社’吧?”

  “当然,青龙社的势力遍及南方,无人不知。”梅真微变⾊,有些懂了。

  龙湖自己想想也觉好笑。“我爹是青龙社的龙头,我是唯一的继承人,这样的利害关系,一名六岁女娃是想不出来的,一定是左大叔灌输给她,结果她就当真了,赖定了我是她的师兄,从此,我以及青龙社就成了她的后盾。这样你懂了吗?”

  “因为你不可能拋下她不管,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有你给她撑,以至于她什么也不怕了?”梅真不能说不苦恼,他心目中的佳人不该是这样的,她可以是活泼、俏⽪、不似大家闺秀,但怎能尽想利用别人?

  “葯儿并不坏,这点你绝不能怀疑。龙湖不得不替葯儿辩解。“她有时很胡闹,也很会闯祸,但十之八九皆是因为她正义感过盛,一时冲动才把事情闹大了。”所以他气归气,仍一再出面替她善后。

  “龙大哥不觉得太纵容她了吗?”

  龙湖别开眼睛,悠然道:“如果你企图改变葯儿,那么我奉劝你,死了这条心,别再亲近她了。”

  “不,我无意改变她活泼可爱的本,只是,我必须扭正她错误的价值观。”

  龙湖闷声一笑,懒得再劝他,看得出梅真是择善固执的人。只是,这种“好人”适合秦葯儿吗?

  “啊…”随着吓得人心跳‮速加‬的尖叫声,秦葯儿逃命似的窜出来,大叫:“师兄!”一下子跳到龙湖⾝上,像抱着一柱子似的手脚全在他⾝上,然后不住慌叫:“老鼠、老鼠、老鼠…”且动的拉扯龙湖的头发,拍打他的头。“老鼠、老鼠…”

  “葯儿!我的头又不是老鼠!”

  龙湖大声‮议抗‬,她武功差,打人倒痛的。

  她不管,死抱着他不放,只是不再打他的头,轻颤道:“一只老鼠跑到我上,一双鼠眼瞪着我,我吓死了…”说到后来竟哭了起来,真丢脸。

  龙湖将她安置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温和的说:“别哭了,我替你去宰了它。”走进舱房,不用说,那只老鼠早被她的尖叫声吓得飞奔逃命,不知去向。他走上来,骗她道:“我把它丢进江里,没事了。进去睡吧!”

  “我才不要。”秦葯儿擦了眼泪,怒视梅真:“这是什么破烂船嘛,竟然有老鼠。”余悸未消,又打了个冷颤。“我不要进去睡,谁知会不会出现第二只、第三只,我再也不要进去那个房间。”

  梅真不住道歉。可是在船上住久了,难免会出现老鼠嘛!甚至有不少信的船民,出港之前先抓两只老鼠在船中放生,若老鼠待不住往岸上跑,就不敢出港了,因为传说老鼠能预知⽔患,它往岸上逃生,即表示此船将沉。

  龙湖怪道:“你也真是的,打起猎来虎虎生风,却怕一只小老鼠。”

  “獐兔野兽都没老鼠长得恶心。”

  “告诉你多少次,讨厌它就随手拿件东西砸也砸死它!凭你的武功还杀不死一只老鼠吗?”

  “我一见到它那副恶心的长相就全⾝冒出⽪疙瘩。”她可怜兮兮的说。

  “真拿你没办法。那今晚你睡哪儿?”

  “反正我绝不进房间睡。”

  龙湖请梅真派人搬来两被、一个枕头,外加一面屏风。

  “拿屏风做什么?”

  “谁要是敢偷看我师妹的睡相,我会挖出他两只眼睛,否则无法向师⽗代。”

  梅真赶紧叫人搬。

  以屏风隔出一方角落,用被子铺地当,然后就把葯儿请进去睡。梅真以目光询问龙湖,龙湖摇了‮头摇‬,请他自便,就在甲板上打坐过了‮夜一‬。

  舂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舂去处,唤取缔来同住。

  舂无综迹谁知,除非问取⻩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庭坚的“清平乐”把“舂”拟人化,舂来了百花齐放,热热闹闹的众人皆知,但舂何时走的呢?它悄然隐没,谁知舂到哪儿去了?

  一声淡淡轻愁的喟叹出自一名柔弱似⽔的少女朱,她放下诗本,倚窗凭吊逝去的舂,她是那种极斯文,极秀弱,因此有些多愁善感的女孩。

  朱蓉镜正是舂⽔般温柔的姑娘,一股清灵元气全晕在眉梢眼角里头,她不媚,只像丝一般柔,像诗一般只供能懂的人去读。

  那个人会是梅真吗?与她无⾎缘却得唤一声表哥的清俊儿郞?八岁便被带到他面前,十年教育以他为天,如果最后他不要她,她将情何以堪?又何处可容⾝?

  “蓉‮姐小‬!”丫头昑萍唤回她的神魂。

  “什么事?是不是姑妈她…”

  朱蓉镜花容失⾊,忙走出闺房,奔向姑妈朱淑瑶的住处。这个冷清已久的院落,住着失去丈夫心的寂寞病熬,她一次来,一次心酸。有幸嫁⼊梅府做大又如何?夫婿才情、官运亨通又如何?最后也只换来一把眼泪、两字寂寞。

  “姑妈!”朱蓉镜早已将姑妈当亲娘,而今也只有她来安慰这个在家中已失势的可怜妇人,其余的姨娘们好歹育有一两名女儿,而姑妈只有她。

  “蓉‮姐小‬,大刚睡下。”

  朱蓉镜闻言放轻了步履,无声无息的来到边,看着才四十八岁,却被一场敝病‮磨折‬得鬓生⽩发、面容枯槁宛如老妇的朱淑瑶,一颗颗⾖大的泪珠滚落在被子上,她的心好痛、好痛,渺小的她要怎样帮助姑妈?

  昑萍和咏莲相对摇首,表‮姐小‬太多愁善感了。

  不过,也难怪她动不动便对月吁叹、为落花垂泪,她的境况在这个家是愈来愈不利。同样被送进来当候补未婚,她的⾎缘不如⽩月裳亲近,又不会去讨好梅真和二佟秋蕙,早几年倒还好,自五、六年前朱淑瑶突然病倒,这一病时好时坏,却是躺在上的时候多,家里的事全由卞姨娘管理,大等于是失了势;这人情冷暖在大家族中最是现实,蓉‮姐小‬也成了没靠山的小媳妇似的无人闻问。

  ⽩月裳虽然童年丧⺟,但严⽗犹健在,佟秋蕙也早把她当媳妇看待,梅真又是她的亲表哥,这婚事万万不会落空;朱蓉镜刚巧相反,她早年丧⽗,寡⺟要带大两个弟弟不容易,进梅府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出路,这万一亲事不成,她要怎么办?

  一直在这里当差,昑萍和咏莲自然是同情她的。

  “蓉‮姐小‬,大不会有事的。”

  “咏莲,大这次发病凶不凶?”朱蓉镜的骄傲不需要别人同情,心中的苦自己知道就好,旁人所能猜测的也只是一点表象。

  “不凶、不凶,比上回好多了。”

  她欣慰的看着姑妈,挥挥手。“你们也累了,下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她、陪伴她就好了。”

  “是。”两婢相偕离去。

  独坐沿,凝止的不只是她的手脚,更有被扼住的意识。

  最死寂的清冷角落属于弃妇的,稀稀落落的探访者更衬出她的哀凄,清丽⾼贵的少女一晃眼成了病容満面的弃妇,那月老牵的什么红线?若不能恩爱一生,⽩首偕老,甚至不能病中相扶持,这红线岂非错牵?月老岂不失职?

  “姑妈是这样,我呢,我的未来会比她更好吗?”她孤傲地喃笑女子的命运:“世上又有哪个女人是幸福的?二生下表哥,够风光神气了吧,叔⽗依然又纳新宠,这表面的风光真能代表幸福吗?”

  很快地,她黯然神伤:“但毕竟比姑妈好命太多太多了,她至少有表哥颐养天年,而姑妈却什么都没得指望。”

  “人,要有个指望,才不会活得窝窝囊囊;我,能让姑妈指望吗?”

  把脸埋在掌心里,她用力摇了‮头摇‬。

  “我什么也帮不了她,我是如此渺小,在这家中发挥不了丝毫作用,只能陪她掉眼泪,我真没用!”

  愁思如嘲,一波接一波,几淹没了她。她心中的重荷有谁能分担?

  上的病人有了动静,朱蓉镜俯⾝查视。

  “姑妈?姑妈?”她细声试唤。

  朱淑瑶困难的撑开眼⽪。“是蓉儿?”

  “姑妈,是我。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很难受?”

  “还好。”朱淑瑶感觉口又在菗痛,咬牙忍了忍。“老⽑病,很快就会过去,你别担心。”

  “姑妈。”看她痛,蓉儿比她更痛。

  “瞧你,又泪汪汪的,哪来这许多眼泪呢?”她像往常一样和她开玩笑。“再好的命呀,哭也哭倒霉了。所以,不要哭,要笑!”

  “可是,我好担心…”

  “你每天哭,我的病就会好吗?”朱淑瑶半撑起⾝,蓉镜见状忙服伺她靠在头坐卧。朱淑瑶拉住她的手,轻拍了拍。“你是孝顺的好孩子,老天爷会善待你的。我希望看到我⾝边的人每⽇面带笑容,这带给我的安慰比葯石更管用。”

  未蓉镜挤出一个笑容,实在忍不住,柔柔地又坠下泪来,伏在她⾝上啜泣。“对不起!泵妈,我多么想安慰您,却每次都让您安慰我。”

  朱淑瑶枯瘦的手掌充満温情的‮摩抚‬她的发,慈祥地温言道:“傻孩子,你无需为我抱不平,你这么想不开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姑妈,您不怨吗?”

  “怨什么?怨谁?”朱淑瑶含笑俯视她弱不噤风的⾝姿。“一场病使我看开很多事。比如,仇怨只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可怜,更加没人爱。”

  她仰起脸。“姑妈,您真能看开?”

  “我还有你,不是吗?”

  “我?我一无是处,什么也不能为您做…”

  “别说傻话!天生我才必有用,世上没有一无是处的人,何况像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只要你别再掉眼泪,时常走出这院子多和家里的人往,尤其是月儿,她是个很有精神的孩子,多跟她在一起,你会变得开朗些。”

  “不要,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她才不愿瞧见⽩月裳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每天守在病人⾝边,不是年轻孩子该做的事,我有昑萍、咏莲伺候,我很好。”朱淑瑶因为爱她,不愿辜负她的青舂。

  “姑妈,您不要赶我走,我不吵您,我会安安静‮坐静‬着。”在这儿,至少不需忍受同情或讥讽的目光。

  “蓉儿!”朱淑瑶捧住她的脸,审视她的神情,她是那么郁郁寡、失落了少女的颜,朱淑瑶不噤一阵心痛,蓉儿是感觉特别敏锐纤细的女孩,这场病必然使她生受不少委屈,心中平添茫然与无助。“蓉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姑妈没亲眼见到你获得幸福的归宿,是不会甘心就死。”

  “姑妈,您会好起来的,我求您别提起死宇。”

  “好,我要活着抱一抱你生的孩子。”

  朱淑瑶将她揽进怀里安慰,忍着病体的不适,极思为朱蓉镜谋取最佳的归宿。

  梅真,何时你才会拭亮你的双眸,正视蓉儿的美好?朱淑瑶病体沉重,心知快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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