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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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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会众人,莫不在心里头这样嘀咕着。

  宴席上,首先上桌的是四个极精致的冷碟,瞧着很开胃,卫紫⾐坐在主位上,意思意思的先夹一筷子,众人便都开动的开动、斟酒的斟酒,颇为快意。

  只有她,从怀里取出一块丝帕,全神贯注、慢条斯理的,将她面前那只描金红花瓷碗由里到外擦拭了两三遍,擦好了碗,筷子也一拿起来擦,擦到她満意了,则换调羹、小碟子,⾜⾜用去一刻钟的时间。

  如此淡雅妍丽的一位美人,说是来自“明义堂”已教人怔了征,偏偏又有这等奇怪的⽑病,就愈发招人测目了。

  宝宝愈看愈有趣。“庄姑娘。怎不用菜?”

  庄月⾊娇怯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将目光移向面前的四碟佳肴。左看看右看看,简直挑不出一个可以安然下着的地方,摇了‮头摇‬,又把筷子搁在碗上…直接放置桌上未免不洁,而那只碗至少能确定是这屋里头最⼲净的东西了。

  这时,热菜上桌了,照规矩,都是主人象征的先夹一筷子。当庄月⾊眼睁睁的看着卫紫⾐的筷子往菜盘里伸去,她简直花容失⾊,倒尽胃口。

  宝宝轻声招呼她:“庄姑娘,你不爱吃冷食是吧?这两道扒羊⾁条和‮花菊‬可都是热呼呼的,口味道地,鲜嫰香腴,你试试看!”

  “多谢。”她嘴上这么说,可哪里下得了著呀?看到那些男人们放怀吃喝,个个吃得油嘴滑⾆,菜盘里不都沾満了臭男人的口⽔吗?这菜如何还能吃得?

  “怎么又放下筷子了?”

  “还不饿嘛!”庄月⾊觉得饿死事小“失洁”事大。

  “敢情你不爱吃大鱼大⾁?不打紧。等会儿有几道较清淡的素肴,姑娘可多用些。”因对方是女客,宝宝善尽待客之责。

  等素肴上了桌,庄月⾊稍一踌躇,又教那群大食量的男人捷⾜先登。再⼲净的菜⾊也瞧着怪恶心的,又不吃了,脸上的脸⾊很难再维持平静,总算没有当场作出呕吐状,给他们留一点面子,心想:“金龙社”号称江北第一大帮派,果真人才济济,只是吃相太差,不爱清洁,未免美中不⾜。

  却不知在场诸分心里都在嘀咕:这女人究竟有什么⽑病啊?

  卫紫⾐着在眼里,已然明⽩几分。过去听说有一种人爱洁成癖,爱⼲净到成了一种⽑病,一丝灰尘都容不下,那一双眼睛忙着寻寻觅觅,生怕有一丁点不洁的东西站污了自己的灵魂,那一颗心门扉紧闭,不教一丝污垢登堂⼊室。看来传闻不假,这位庄姑娘便是其中之一,就不知她的⽑病严重到什么程度?

  爱⼲净总比邋遢好,然而,照眼亮的碗碟她擦了又擦,涟跟别人共食一盘菜都嫌污秽,未免矫枉过正,失之孤寡,直教人想敬而远之。

  他有点后悔没先接见庄月⾊便贸然安排夜宴,否则多少能瞧出点端倪,早早打发她走。也是宝宝喊无聊,他知道她爱热闹,便顺⽔推舟准备热闹一下。这会儿,果真有好戏看了,人人拿庄月⾊当奇珍异兽般的打量。

  她也真能忍耐,美酒佳肴当前而不受引。最后端出两⾊甜点:百果藌糕和千层酥。男人们没兴致,只有秦宝宝食指大动,不过卫紫⾐朝她使了一个眼⾊,他俩心灵相通,宝宝便将甜点让给任月⾊,终于让她伸出筷子,吃下一点东西。

  “啧啧!”席如秀咋⾆道:“没见过只爱吃糕点的客人,山珍海味一样不碰,又不是小孩子,偏食得可笑。”

  宝宝出言维护。“你转弯抹角的,可是在说我?”

  “当然不是。”席如秀呵呵直笑。“你再正常也不过了,除了不宜饮酒,不宜咸、辣等重口味,什么⽑病都没有。我是在奇怪这位庄姑娘,一举一动均引人注目,这可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光吃糕点不吃菜,从来也没儿见过。”

  在月⾊倒是落落大方,直言道:“我生孤怪,不惯与人共食。”

  卫紫⾐含笑道:“姑娘若早言明,敝人可另作安排。”

  “我是来卖剑的,并不在乎口腹之。”

  终于说到重点了,而且由庄月⾊主动提及,显然她觉得山珍海味的夜宴,简直在浪费她宝贵的时间。卫紫⾐挑起了眉⽑,有些愠怒,但是,他那训练有素的修养和自制力使他控制了自己,不予回应。

  一阵沉寂之后,卫紫⾐吩咐撤席,众人跟随他至议事堂,喝茶等候庄月⾊去取来宝剑。众人心头均存着刁难之念:即使是今生罕见的神兵利器,我也绝不动心,不教那臭丫头赚取一分一毫,她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在场除了秦宝宝,均是成名人物,⾝边自有合手兵刃,不过是想开开眼界,即使心存“收蔵”之心,看到庄月⾊那种怪人,也断了买卖念头。

  “大哥,‘明义堂’的底细究竟如何?”宝宝乘机询问。

  他柔声的、低沉的说:“‘明羲堂’的历史近百年,世代以打造兵器为主,初出道的江湖‮弟子‬以拥有一件‘明义堂’的兵刃而出名的不少。因为,那是专为他个人而设计的武器,配合他的⾝长、臂长、腿长以及武学专长而打造的,不但使来得心应手,且不浪费一分多余的力气便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当然,‘明义堂’并不轻易接订单,一般人也付不出他们索求的⾼价。新一代的堂主叫古思谦,有个名号叫‘暗器王。”

  “这个人想必对设计暗器颇有心得哦!”宝宝微侧着头,似乎在运用着思维。“擅使暗器者多骘,有机会遇见此人,必须提防些。”她忘了自己的武功不怎么人流,唯一能拿出去唬人的,也只有轻功和金针暗器而已。

  不过,她倒是很盼望庄月⾊能带来新奇的独门暗器。

  过了半晌,只见庄月⾊神情古怪的由马泰领了进来。显然的,有种又动又惊诧又愤然的情绪掠夺了她。她的手上并没有什么宝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独门暗器,只有一只毫不起眼的木盒子。

  “庄姑娘!”宝宝忍不住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有…有贼!”

  “你说什么?’卫紫⾐竖起两道剑眉。

  “你们之中蔵着一个贼!”庄月⾊失声叫道。

  群雄哗然。有人说过他们心智狡猾如狐狸,手段狠辣若猛袅;有人指责他们以江湖好汉的⾝分去经商,未免不伦不类,自古武林中人谋生的手段无非是开镖局、武馆,或者追缉盗匪以领赏花红,总之不脫“学以致用”四个字。开店做生意?未免失格了点!席如秀每闻之,必然笑嘻嘻的大打太极拳:“我们原是以‮钱赚‬为目标,只不过恰巧会点武术而已,哈哈哈!”

  什么样的批评都有,就是没人敢说他们是贼!

  卫紫⾐挥手要他们安静,脸⾊难看的询问庄月⾊:“不知姑娘遗失了什么东西?”

  “就是我此次带来兜售的稀世珍品,冰蚕银丝软鞭。”她毫无惧⾊的视群雄愤的目光,举起手中的木盒,侃侃而言:“当今世上只有一件‘冰呑银丝软鞭’,是上一代‘明义堂’的堂主古济人的遗作,为了这条软鞭,他呕心沥⾎,三十七岁便英年早逝。这不但是他的遗世之作,也是古家历任堂主之中最杰出、最珍贵的一件兵器,因为冰呑难再得。”

  “如此贵重之物,怎会落在你手上?”卫紫⾐对于冰呑银丝软鞭也只听人传说,并未见过,无法想像如此绝世之作会由人兜售到“金龙社”来,古思谦如何容得?因此心生疑念,不太相信。

  “古济人一生未娶,收我为养女,他仙逝那年,我不过十二岁。”她自自然然地回答,看到卫紫⾐眼中怀疑的神⾊,又遭“软鞭是养⽗留给我作陪嫁之用,可惜,他弃世太早,没人教我武功,今生大概没机会用上。每当我思及养⽗一生的精华杰作就要在我手上默默无闻地失传,不教世人闻问,再过得十年、八年,江湖人只知有古思谦,不知有古济人,简直教我无法忍受所以,我想到为这件传世宝物找个主人,所以,我便来到了‘金龙江’。犹记养⽗曾说,假使‘武林第一美人’仍在世,他要将此物献以给她!宝剑赠英雄,银鞭赠美人。一般的绝⾊女子显不出银鞭的价值,只有⾊艺双绝的冯香蝶,既可使鞭抗敌,又能将银鞭间以陪衬她绝代之姿。”

  群雄左右视,这才明⽩她来此是为了宝宝。

  秦宝宝不觉动容了,离座走近她。想到有人为她的生⺟特地设计制造一件独门兵刃,既可防⾝又能当成一件饰物,就像卫紫⾐间的那柄银质软剑,平⽇扣子,必要时却是一件杀人利器,宝宝对去世多年的古济人,油生感之情。

  “养⽗后来又叹息,可惜冯香蝶早已仙逝,这才决定转送给我。”庄月⾊静下来,一脸苦涩的表情。大概疑心自己只是这件宝物的“候补”继承人,心里有点不舒服。还好,她很快又释怀了,毕竟冯香蝶的纤纤⽟手从没碰过银鞭一下,⼲净得很。

  “你拥有这件宝物,可真幸运,把它卖了岂不可惜?”宝宝眼巴巴的盯着她手中那只盒子。真是不起眼的东西,里头竟装着一件稀世之宝?“你就把它放在这盒子里面?”

  “不错。‘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道理我也懂得,为了将宝物平安送来子午岭,韬光养晦将它蔵于木盒中,总算不引人注目,一路平安的进⼊贵社。”她说,脸上现出郧夷、嘲弄的神⾊。“万万想不到,赋人不在外头而是在你们之中。”

  群雄又变脸变⾊,席如秀第一个叫道:“这全是你的一面之辞,谁晓得你说的是真是假?这里谁也没见过狗庇‘冰蚕银丝软鞭’,传闻是否有误且先不论,你如何证明它确实曾在这木盒子里?人心难测哦,这年头的女骗子可不少。”

  “哈,说的好!”离魂平时爱和他斗,遇见敌人时倒能同心协力。他的钟馗脸一瞪起人,可比席如秀威吓三倍。他冷酷地反讽问:“你自报的⾝分来历是真是假,又能拿出什么证明来?”

  庄月⾊更为动,话头汹汹而来:“我明⽩了,你们想仗着人多来赖帐!告诉你们,办不到。对付你们这群草莽人物,我老早有预防之策。当我上门求见,守山门的两名汉子曾要我现出售之物,我照办了,如今正好有他们来证明银鞭确实存在。”

  卫紫⾐不得不谨慎其事,叫马泰去传当时那两名“卫山龙’进来,在等候的空档,他询问她:“我只当你是来卖剑的,怎么又不是了?”

  “我确实带来一对鸳鸯宝剑,意求售,还搁在房里忘了取来,因为当我发现银鞭失窃,便了心神。”她神情一正,评断道:‘鸳鸯宝剑是一对的,最好别拆散,以免招来不幸;不过,比起银鞭的贵重,一对宝剑加起来也没它一半值钱。只因听说了冯香蝶的千金目前人在‘金龙社’总坛,我便千里迢迢赶来,心想银鞭若归属秦姑娘,也不辜负了养⽗当初的心愿。当然,我亦深知卫大当家出得起价钱。”

  “说到底,就是想发一笔横财嘛!”席如秀嗤之以鼻。“爱财如命”可不大符合有气质的美女的形象,不过,怪胎除外。

  “这年头,没钱可办不了事。”她言下不胜欷吁。

  废话不是?群雄纷纷暗笑,本来美人就不大好养,加上若是⾝怀绝大的怪癖,没有金山银山可不太供应得起。

  秦宝宝笑道:“不如先将鸳鸯宝剑拿来开开眼界。”

  “也好,我去取来。”她将木盒搁在最近的小儿上,转⾝走了出去。显然不放心由旁人去取,群雄为了避嫌,也没人肯自告奋勇。

  不一会,马泰带了两名卫山龙进来,是一对兄弟,叫石蟹和石鱼。

  据石蟹所言,确实曾目睹冰蚕银丝软鞭的神奇,说道:“看来好像一条银⽩⾊的丝带,约一丈长,宽两寸多,真是漂亮,怎么看也不像一件兵器。庄姑娘见我们不信,向我要火种。我点燃一蜡烛给她,她竟举着烛火烧灼那条带子,结果丝毫无损,一点烧过的痕迹也没有,我们这才信了那是一件宝物,心想或许魁首有兴致见一见,便呈报上来。”

  卫紫⾐点点头,让他们下去。

  大领主展熹忧形于⾊。“看来庄月⾊所言不假,东西确实在咱们这儿失窃,这可就糟了。魁首,可有应对之策?”

  卫紫⾐摇了‮头摇‬。“事出意外,也只有随机应变。不过,只要东西还在总坛,不可能查不出来,且等庄姑娘来了再商议。”

  大伙儿心里都很难受,这回“金龙社”可闹了笑话,丢了丑,谁也没兴致多言语。

  泰宝宝盯着那只木盒,心底愈发地好奇,恨不能亲眼见一见冰蚕银丝软鞭的‮实真‬模样,是不是美得似天上的银河坠落凡间,却又韧得像千年蚕丝百斩不断?她手抚着木盒,心中不住揣想。这同时,卫紫农正奇怪庄月⾊久久不来,一瞥眼间瞧见宝宝正打开木盒,突然,一股不祥的预感使他冲口而出:“宝宝,别打开…”

  为时已晚,宝宝才打开了一条,就见一道金光由盒內朝她疾而来,总算卫紫⾐的叫喝使她本能地举臂挡在面前。蓦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咬住她的手腕上方,一阵刺痛使她怒目看去,霎时心神抖颤,竟是…

  说时迟那时快,瞬间一道银光闪过,一小截金⾊的动物掉在地上,‮动扭‬两下便死了个透。原来由木盒中出来咬住宝宝右腕上方的,竟是一条不盈五寸的小金蛇!

  卫紫⾐疾挥银剑斩蛇,但咬住宝宝嫰肌的蛇头依然不放,他火速剥开,两个小小的齿洞清晰可见,流出的一丁点⾎是紫黑⾊的。

  蛇有剧毒!每个人脸⾊都变了,卫紫⾐润红的脸⾊霎时转为苍⽩!在伤口上划一道小小的十字痕,张口就臂,为宝宝出毒⾎。

  这不过是转瞬间发生的事,群雄震惊莫名。大领主展熹和二领主张子丹相互使个眼⾊,赶紧去追捕凶犯庆月⾊。

  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宝宝已然支撑不下去,软瘫在卫紫⾐的怀里。她感觉到在她面前是暗无底的深渊,眼神一片模糊,精神和⾁体已陷⼊⿇木状态,黑⽩无常就快来了…

  “宝宝!宝宝!你振作一点!你不能抛下我…”

  啊!又听到怀念的声音,她要把这深情的话语永远刻在心版上,不管上天或下地,她要紧拥抱住这份爱才得安息。

  他又在呼喊了:“宝宝,宝宝,你告诉大哥,什么葯可以救你?”

  往事的回忆…出现在她眼前。和卫紫⾐在郊外初次相遇,她扮成小乞儿,他非但不嫌弃,反而加倍的怜惜,令她自丧⽗后空虚的心灵再次被填満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道不尽的点点滴滴。

  然后,她回想得更远,想到她和爹爹住在少室山的清幽竹屋里的岁月,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她无忧无虑的在众人的护翼下成长。有一年的夏天好热,她看明智、明理、明月剃了个大光头,瞧着凉快的,更觉得自己一头长发混在和尚堆里,可够怪异了,便自个儿理个大光头。那一年她八岁或九岁?

  只记得老爹被她吓得差点呜呼哀哉,郑重的告诫她:“头发长长,命也长长,下次可不许再胡来。”那时她当自己是个男孩,觉得老爹未免反应过度,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后来方知用心良苦。

  她一直都不是个乖宝宝,时常躲在树上和老爹玩捉蔵,有一回被蛇咬了,老爹险些吓昏过去,总算及时取解毒丹救她一条命,从那时起她被強着学了不少医术和制葯术,救不了别人至少能救自己…

  “解…解毒丹…”

  “你说什么?解毒丹能救你吗?”

  远处传来呼喊的声音和一片嘈杂声,不过那离她太远了,她听不真切。

  啊,别吵吧!安静些,让她多想想⽗亲慈祥的面容和关怀的话语,那仿佛已是上一辈子的往事,离她好远、好远!

  难以抵挡的寒冷直透⼊她的骨髓,她依稀看到死神的魔爪,不噤产生极度的恐惧。她的生命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威胁,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她心里想:我就要死了…爹和娘在等我呢…

  她的心跳减缓了,简直像要停止跳动,一口气很难过来,即使“万琊圣医”在世也难救吧!不,不,爹爹好像还代了什么?…突然,爹爹死了,她受不了,心想不如一死,胜过孤伶伶一人活在世上,怎么她却没死呢?想起来了,是大和尚叔叔用少林圣乐“大还丹”延续了她的心脉。爹曾代,解毒丹也救不了命时,只有大还丹能为她续命。

  “大…还…丹…”她气若游丝。

  “宝宝!宝宝!你说清楚些,求求你振作一点…”

  啊!她好累、好倦,睁不开眼睛。她天生的病鼻,注定今生离不开葯罐子,有时情绪低落,也感活着无味,不如撒手吧!

  有人紧紧抱住她不放:‘宝宝,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许你离开我!听到没有,你要好好活着,不能就这样走了。”

  大哥的形象突然浮现在她面前,她看见他跪在她冰冷的尸体旁,感到他绝望中的痛苦,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悲伤击倒了他,伤恸到极处反而无泪可流。

  啊!她不愿见他如此,她会死不瞑目。

  “大还…丹…”

  然后,她陷⼊昏沉沉的睡梦里,无知无觉了。

  甭灯独影,一室清冷悲凉。

  同样的夜,同样的背景,换了一种心情,竟凄凉悱恻,悲切莫名。

  宝宝一息尚存,然而她的魂魄正飞飘扬在生死桥上吧!卫紫⾐形容惨戚,心伤肠断。他的宝宝怎会遭此横祸?为了她天生体弱气虚,他花费无数的精神与金钱才使得她今年健旺犹胜往年,正暗自庆幸,打算等过几天他把社务处理妥当,代给大领主展熹负责,便要带着她去游山玩⽔。这不打紧,可怜的宝宝气息奄奄的躺在病上,她可能活下去吗?她有再活蹦跳的一天吗?

  最使他痛恨的,莫过于有人损害了宝宝的健康,甚至威胁到她的生命。

  “庄月⾊啊庄月⾊,算你狠!”他的下颚显得非常坚毅不屈,线条分明的双充満了冷峻和魅力,有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惊人狠劲。“若是不教你付出十倍的代价,卫紫⾐三个字让你倒过来写!”

  解毒丹只能暂时解毒,显然破不了⽔金蛇的剧毒,卫紫⾐念念不忘宝宝最后的一句话:“大还…丹…”然而,嵩山少林寺太远了,宝宝支撑得到那时候吗?他尚抱着一线希望,或许庄月⾊⾝上有解葯。

  她没能逃出山门,如今正在刑堂里由离魂供,卫紫⾐有言在先:“绝不能教她死了,那太便宜了她!”这狠毒的女人明显有计划来行凶,扮出古怪的癖来松懈他们的警觉心,以预蔵的小金蛇夺人命,她一定算准了宝宝的好奇心旺盛,再加以言语的导,宝宝定会打开木盒来瞧瞧。若非他一时心神不宁,及时喊了一句,只怕小金蛇咬中的不是宝宝的手腕,而是颈项,毒发攻脑,非立即丧命不可。

  为什么?宝宝与她无冤无仇…如果她的原始目标是他或在场某一人,也没道理,她与“金龙江”并无瓜葛,为何设下此毒计?

  他的一对黑眼睛显得冰冷,几近于冻结。

  没有人能伤害宝宝而不付出代价,绝对没有!

  “我太大意了!竟然让宝宝在我的视线之內惨遭蛇吻,我还配当她的大哥吗?万一一一果真有万一,我也活不下去。”他看着上尚余一口气的宝宝,深深自责,就像千刀万剑同时戳进他的心脏,无力再苟活。“啊,宝宝是怕寂寞的,无论生死,我都要陪伴她的⾝边,不使她孤独、害怕。”

  一朝心意已决,反而能够心平气和面对横亘于眼前的苦难。

  虽然她是那么顽⽪、有时又很没规矩的闹出荒唐事的一个小可爱,却是他心中的至宝,对她的深情至爱,早已落⼊他的骨⾎而不可分离。

  “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这挚情,无需对人诉说

  小头悄悄地来到了⾝后。“启禀魁首,三位领主和大执法求见。”

  卫紫⾐没有理会她,只关注的凝视上的人儿,直到确定她此时还没有生命危险,这才说一名:“小心伺候‮姐小‬,有任何状况立即来通报。”

  小头答应了,领着两个小丫头寸步不离的守在榻旁。

  楼下的花厅,有四个男人正在等待他出面,若非情况特别,平⽇他们绝不敢踏进“忘忧园”一步,犯了大当家的忌讳。

  “如何,有解葯吗?”他冷静地问。

  离魂几乎不敢正视他,⾝为大执法,头一次栽在一名弱女子手上,问不出什么重要‮报情‬,简直‮愧羞‬得抬不起头来。

  他明⽩了。“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若有所失地呢喃着。

  “魁首,”席如秀真担心他会受不了打击,努力出主意:“那女人似乎抱着必死之决心,不论如何刑求,一个字也不吐。我说大当家,事到如今,只有去求悟心大师赐予大还丹救宝宝的命,我相信悟心大师一定肯的。”

  “对,对!”张子丹附和。“虎毒不食子,况且宝宝是他一手带大的,情同⽗女,大师必不会袖手旁观,忍心教她丧命。”

  展熹思虑得周到些。“坏就坏在路途遥远,千里车马颠簸劳顿,宝宝可受得了?能不能支撑到少室山下?”

  这可说中了卫紫⾐的心病,却也没其他路可走,叹息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总得试一试。”众人无言。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断然道:“展熹留守总坛坐镇,子丹命人以飞鸽传书各分堂待命,准备快马、葯品、银两应付一路所需,另外你和展熹一起统领帮务。如秀随我南下,帮忙调度人马?牖晷⌒目舂米律荒苁顾谢嶙跃。缓蟮任业南ⅲ币艨幢ΡΦ纳硖遄纯觥!?br>

  群雄—一答应了,心里都有数,庄月⾊即使侥幸不死也剩半条命了。当然没人同情她,太可恨了,谁不好欺,欺到他们头上来,真当“金龙社”全是些心慈手软、任人捏圆扁的蹩脚货?毒害他们疼爱在心的宝宝,使宝宝的魂魄在生死边缘徘徊,比在他们脸上抹粪更加不可饶恕。

  不过,有一个小问题可教群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就是:宝宝溜出去大闹江湖、惹是生非的时候,着似危险,其实倒楣的全是别人,她大‮姐小‬平安的很:怎么今朝在家里修⾝养,反倒“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没道理,可不是?可是它偏偏发生了。

  雨哗啦哗啦下个不停,路面淹没在雨⽔中。

  两匹马拖着一辆大马车,往南方快步驰去,车声辘辘,马蹄嗒嗒地响着,两个大车轮溅起成团的泥浆。车厢里布置了一个很舒适的睡窝,让宝宝躺在上面而不感觉到路面的颠簸,她极少醒来,即使有动静也只是一阵痛楚的呢喃而已,任由小头和另一名侍女小萱照料,而她们的心情也和漉漉的大地一样忧郁。

  马车前后有六匹快马护驾,马上健儿在滂论大雨中赶路,自有说不出的苦楚。然则,一想到倾盆大雨怎么也淋不到睡在马车里的宝宝,呼啸的风雨吹打不了宝宝娇弱的躯体,卫紫⾐感到几许安慰。

  “未晚先投宿,难鸣早看天”是行旅者必须奉行的法则,尤其在这种坏天气下,露宿郊外无疑是头壳坏掉了。

  为了赶路,他们沿着运河南下,到了故城转换车马,今朝来到平乡,早有探子先行,安排好住宿的客店,备下茶饭、汤以及喂‮口牲‬的⽔和饲料。

  夜幕笼罩大地,掌灯时分大而雨已转为零零细雨,布満繁星的天空,一轮明月含羞地露了脸,仿佛刚被风雨吹醒,有点儿朦朦胧胧的犹带睡意。

  这家古⾊古香的“悦来客栈”原是一名富商的大宅院,家道中落后卖给人改成客栈,经营者是一对⺟女,说来少见,不过别有一股家庭风味,温馨的感觉,恰能安抚出外人寂寥落寞的心境,尤其在落雨的夜里,一壶暖酒、两碟热菜,尽扫愁郁。

  卫紫⾐一行人包下东跨院,出手阔绰,引动女掌柜姬大娘亲自来问候,知晓有病人,还叫她闺女姬美绢帮忙服侍‮浴沐‬包⾐,卫紫⾐暗暗称许。

  夜里非常清凉,门窗都打开了,清净舒慡的空气洗去一⾝疲倦,于是,精神重新振作了,胃口也大开了。尝姜辣腐⽪丝、醉虾、香蒸栗子鸭、⾁脯、炒三鲜。清炖鲤鱼汤的美味,⾜地透出一口气,再慢慢地饮酒。

  姬大娘望着空碗盘,舒心地笑了:“客倌还需要些什么?”

  卫紫⾐摇了‮头摇‬;随行的季大夫起⾝去熬葯;石蟹勤快的去帮忙。

  擅长和女人打道的席如秀,闲话家常般观着:“女掌柜你不简单,把一间客栈经营得有声有⾊,酒香菜好,⼲净舒适,简直教人挑不出⽑病。你准发财的,大娘。”

  “多谢大爷金口。”姬大娘笑得鱼尾纹部蔵不住。“多亏了我女儿帮里帮外,既聪明又能⼲,是我的得力助手,否则我一个人哪有这般神通广大?不过,唉!这也是美绢命苦吧,假使她⽗兄健在,也不至让她一个大闺女抛头露面⼲这等营生。”

  这倒是,往往因此误了一个好姑娘的终⾝。能与她旗鼓相当的好对象只怕不肯纳聘卖酒女,只能下嫁条件此她差的,招赘进来帮忙做买卖。

  所幸姬大娘看得开。“反正人是挣不过命去,过一天算一天。其实做习惯了,偶尔歇业两天还真不知如何打发哩!”

  马泰哈的一声笑。“跟我一样劳碌命,一天不做就浑⾝不对劲。”

  姬大娘陪笑。“是啊!是啊!”她真是位和气的妇人。

  马泰安慰她:“工作好啊?多活动筋骨对⾝体有益无害。”

  战平冷声冷气:“也没见你做的比旁人多。”

  “你存心找碴啊?”马泰和他吵起来,战平愈不回应,他愈火。

  卫紫⾐脸⾊难看的走开了。席如秀‮头摇‬叹息地看着马泰:“你啊,少筋是不?吵嘴也不着时候,魁首的心情正坏,你有胆子嚷嚷,噴!”

  “糟糕,我一时忘了。”马泰拍着自己的后脑勺,勉強一笑。“这些天来大伙儿心里都难受,也不知为什么,一走进这家客店,心情便放轻松了。”

  姬大娘笑昑昑的为他‮开解‬僵局。“得君一句话,我便是做牛做马也值得了。至于刚才走出去的那位公子,瞧他一表人才,斯斯文文,席间他饮酒最少,待会儿我彻一壶上好的普洱茶,保证他喝了口⾆留香,知道要笑了。”

  席如秀由衷的说:“你去忙吧,但愿能如你所言。”

  女掌柜精神抖擞的自顾忙碌去。

  “谁能娶到这种老婆,倒是一件快意事,她使男人有精神。”席如秀呵呵一笑,想想她方才说的,摇了‮头摇‬,又耸了耸肩。

  “喝酒最少?哈!谁能灌醉大当家的,我情愿输他一百两银子。”

  赌注満惑人的,可惜没人敢赚这钱,废话一则!

  被连绵雨天泼了的廊道上,卫紫农沉重的走着。如今,宝宝全靠葯汤提住一口气,不知何时将如离枝的落花,回旋飘舞,重归尘土。

  “不!不!”他在心里呐喊着,却忍不住內心的恐惧。嵩山少林寺仍在千里之遥,当中隔着一条⻩河,宝宝还能支撑几⽇?

  他不敢去想,一想及,简直是一种无法承受的酷刑。

  “难道真是红颜薄命吗?不,这不公平。宝宝看来命好,实则命苦。她出生丧⺟,稍长丧⽗,无依无靠,唯一的堂叔⽗又是方外之人,而苍天待她何其残酷,教她带着病谤出世,这一生注定与葯罐为伍,永无康复之⽇,这难道还不够可怜吗?若再使她夭折,老天爷你也别做天了!情愿用我的寿命与她均分,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他向明月许愿,明月沉默以对。

  踏进客房,可以看出这是东跨院最好的一间房,卫紫⾐很満意,亲自检视宝宝有无异状,老半天方透出一口气。今晚应当能平安度过吧!虽然她脸上没有一丝⾎⾊,双发青,⾝子看来更瘦了些,但只要还活着便是好的。

  即使死气沉沉,她看来依是旧美得惊人。

  卫紫⾐拂开垂至她脸上的一长发,仿佛这才注意到她原本乌亮清顺的秀发为了这场病也失去了人的光,不由得心酸。

  小头端来葯汤,叫一声:“大当家!”

  他扶起宝宝的上半⾝,以右臂托住,让她靠在自己⾝上,扳开她的牙关,由小头在一旁择好葯碗,他一汤匙一汤匙的缓缓将葯汁灌⼊宝宝口中,轻她的喉咙使之能够呑咽,这自然急不得,喂一碗葯少说要一柱香工夫。

  “也多亏她此刻不省人事,这要在平常,她哪肯乖乖吃葯呢!”

  “可不是。只有大当家能使‮姐小‬乖乖服葯。”

  良葯苦口,任凭谁也想能躲便躲。可怜的宝宝,最爱吃的是甜点,却又离不开苦葯。宝宝若能言语也只得苦笑吧!

  “唉!像‮姐小‬这样的美人如果⾝強体健,可就十全十美了。”

  卫紫⾐看了她一眼,嘉许道:“你是个忠心的好丫头,‮姐小‬和我都不会亏待你。”

  小头觉得受宠若惊,全⾝飘飘然。

  不怪她‮奋兴‬莫名,教一股不可捉摸的感动而神魂颠倒,实在是她从不曾在卫紫⾐跟前获得今天这样的宠遇,所以一点小恩遇就可以使她浑⾝都震动起来。

  她一向畏惧卫紫⾐,他不怨自威,使下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其实,他很少疾言厉⾊,却教人由衷敬畏。

  宝宝曾取笑她胆小:“大哥再和气也不过了,你没听他说话的声音有多温柔,脸上的表情有多人,真不明⽩你见了大哥为何就变成一只胆小畏缩的小老鼠?”

  小头直呼冤。“那是对你呀,‮姐小‬。”

  没错,卫紫⾐待人和气,却只对秦宝宝倾心温柔。

  小头有时也很羡慕‮姐小‬好福气,但羡慕归羡慕,她可不敢痴心妄想,她怕死了大当家朝她怒目瞪视,那眼珠子冷酷得似两颗冰弹,火爆得像两团火球,要冻死或烧死,就任凭他随意处置了。

  她只能敬若神明,心里也踏实些。

  反正她只需把‮姐小‬服侍周全,自有好饭吃、好⾐穿,更有良缘等在前头,何乐而不为呢?她本是一孤雏,蒙‮姐小‬收留在⾝边,私心里早将宝宝当成今生唯一的主⼲了。她领的是卫紫⾐的月他,心却向着宝宝。

  就这么着,卫紫⾐反倒満意她忍心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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