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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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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我去清⽟楼当差?”愕然地停下擦拭⽟器的动作,阿涛一时反应不来地呆立。

  “对。你也该知清⽟楼也有众多的⽟雕蔵品,”聂府石头阁所蔵⽟雕乃是历代聂氏先祖所收集之物,而当代聂氏当家聂修炜所集⽟品则大都安置在其居所。聂府总管之一王管事笑着对阿涛释说原由“原先是由清⽟楼的丫头们打理,可现在有两个丫头都外嫁啦,人手便不够用。你在石头阁做得不错,大公子便想调了你去。到了清⽟楼,你也不必动手打理⽟器,只管随手指点一番那些丫头,教教她们如何既好且快地做好事便行了。”说穿了便是一件只需动口、不需动手劳作的肥差。不过,他的属下能得大公子赏识,才是最值得庆祝的。毕竟京城聂府佣仆上百,能得主子亲自提拔的可不多,他也与有荣焉哩!

  “可,可是,”阿涛歪头细思半晌,总觉有一点点不对劲,可却又寻不出一丝反常来,不由摸摸头,不舍地环视形影相伴近一载的⽟器伙伴们“可这里也离不开人手呀!”偌大的石头阁,所蔵甚丰,仅有她一个人整理,岂能放手离开?

  “这个不用担心。咱府新来了一批家丁,其中便有懂⽟的好手,我已调派了两名,等一下便会过来。”当时调阿涛来此当差,也是权宜之计,本没指望仅靠一个小女娃娃之力来担起一阁的重任,但出乎管事们的预料,这总爱路的小姑娘竟做得让人挑不出一丁点的⽑病,只能点头称许。放心之余,便让她一直顺理成章地⼲了下来,竟耝心地忘了独力整理一个偌大的蔵室,对一位年仅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而言,该是多么重的负担!

  直到⽇前大公子无意中提起,他这主辖这一方的管事才惊觉,阿涛的工作委实太不人道。汗颜惭愧之余,立即接受了大公子的提议,将阿涛调派至较为清闲的岗位上,一来奖励这小姑娘的认真负责,二来也为弥补自己的耝心大意。

  “喔。”她淡淡点点头,再也不说什么,心中却有些伤感。近一年的朝夕相处,即便这些⽟器俱是死物,不会同她谈上一句,可无言之中,那已渐生的亲切、默契,岂是说撒手便撒手的?况且,她从它们⾝上学到了许多⽟雕刻制方面的知识,万物俱可为师,它们便是她无声的老师啊。

  “咳!不要这样子。”王管事好笑地‮头摇‬劝那个伤感得快滴出泪珠的小丫头“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天涯各一方,”自觉有一些不伦不类,便直告她“大公子说啦,你整理石头阁有功,所以以后想来便来,这石头阁之门永远为你而敞。好啦,快去收拾一下,我领你去清⽟楼。”一个重感情的小女娃哟!

  阿涛淡淡地再点点头,回望悉的伙伴们许久,才轻轻垂下眼睑,抿同王管事一起退出阁外,细心地将门锁好,轻轻拈一拈手中的这串门匙,慢慢递了过去。

  “不用我,你自己保留就好。”王管事不接,笑道“不是告诉你啦,这石头阁你想来便来,留着钥匙也方便。”依着大公子嘱托,再笑“算是奖赏你的仔细用心。”

  “可以吗?”吃惊地瞪大杏眸,有些疑惑。记得王管事曾在她来此第一天告诉过的:这石头阁非聂家人勿⼊,而这阁上钥匙和拥有者也不过聂氏当家主子而已,其余他人,若无聂府主子点头,是严噤进阁的。因为她⾝负整理⽟器之职,才有幸得以踏⼊阁內,其余佣仆,也不过打扫一下院落,从无进阁的例子。

  那,送她这串启开石头阁的精制银匙,又是什么道理?不解地望向王管事,却见他一脸的笑,很亲切,却又有一种让人猜不透的味道。

  “好啦,快去收拾一下,咱们该去清⽟楼啦!”大公子还等着哩!王管事笑望一脸惑的小丫头,只神秘地吐出几字:“至于其中缘由,等以后你就明⽩啦!”

  “喔。”

  心中纵有千个不解,但依着自己少言的子,也不会再出口相询。其实,到清⽟楼后将钥匙亲自还大公子不就成了?这串钥匙的背后意义,她虽不知,可也隐约知道绝非王管事讲的那么云淡风轻…奖赏她的仔细用心。

  太过沉重的,她承受不起,也无意承受。她只想过她简简单单的平凡⽇子。

  “记得要用真心实意来对大公子啊!”呵呵,他的任务完成。

  “好。”虽不明⽩王管事的话语为何这般让人摸不到头脑,但她一定会更加用心当差。

  心里一个小小角落也有一点点快,调⼊清⽟楼当差,也不错啊,大公子那么体恤属下,跟了一个好主子,也算⾼升吧?再者,⼊了清⽟楼,那也意味着能常见到大公子,能有机会向他请教一些雕⽟之技了。

  自那⽇在清⽟楼赏过猴米后,大公子常来石头阁转上一遭,也随手指点过她一番如何雕⽟的小技巧,受益不浅的她,自然希望这指点愈多愈好。

  嘻…莫名地,小小的丫头眯起杏眸,笑弯了

  …***$***…

  “多关照你一些?”

  微微眯起杏眸,阿涛惊疑地摸摸头,不太置信地细细打量突然冒出奇怪话语的年轻男子。

  与大公子拔的⾝材相较,这个年轻男子更似一名读书人。斯文俊朗的面庞上尚带一丝少年稚气,漂亮的丹风眼恍若桃花,熠熠夺人神志,⾼的鼻梁,带笑的弯,很是神采飞扬。

  自她调⼊清⽟楼的那⽇起,这比她大不上几岁的少年男子,便常常无缘由地从她⾝后闪出来,笑着帮她做这做那,热心肠地领她悉清⽟楼的格局,甚至在知晓她喜雕⽟之后,送了一大堆的雕刻刀具给她用,她虽婉拒,可两人渐渐识,确是真的。

  她在石头阁当差时,便见过他,只是从来没想过有与他谈的荣幸。

  因为这年轻男子便是大公子的惟一亲弟,聂府当家主子之一的二少聂箸文。

  “是啊,以后请你多帮忙啦!”聂箸文挑眉朗朗而笑,带着一点点巴结讨好的意思。

  真想不到大哥的手脚如此之快,不过几⽇,已将这路痴姑娘骗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了!他在一旁暗中察言观⾊那么久,心中已有九分信了大哥这次开天辟地头一遭的‮情动‬是真。既然这位平实的普通小姑娘以后有机会⼊主聂府大少的宝座,那他自然要懂得讨好巴结一下,以便建立友好的叔嫂关系,方便大哥以后斥责他时,有人能替他讲句话啦!

  “我?”不解地眨眨杏眸,阿涛开始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那位聂府二少不是。以前‮花菊‬姐姐是怎样偷偷评价他的?眼⾼于顶,极是挑剔,非美人绝不⼊眼,别说同他聊上几句,相貌平凡的人他二少是从不接触的。

  以前他偶尔去石头阁,从没正眼瞧过她,更别提笑着同她闲聊了。

  那么,今⽇、昨天、前天、大前天…自从她踏⼊清⽟楼后,就开始时不时从她⾝后跳出来,堆満着灿笑,热情地七手八脚帮她打理⽟雕,顺便详细地向她自我介绍的男子是谁?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是何人,相貌是何等样子,她最清楚不过。

  那么,若眼前这人真是那位眼⾼于顶的聂府二少,那他的心思她可要小心一些,以防有诈。一个堂堂的二少爷,有必要对一个下人这么热络吗?

  答案是很明显的,不、可、能、嘛!

  “对啊,就是你,不用怀疑。”真有一点点伤心,这些时⽇来他费尽心思讨好这小丫头,千方百计与她识、热络,为的就是让这小路痴好好了解一下她这未来的小叔嘛!他都如此吃亏地认了这小他好几岁的小嫂子了,她怎么不但不感动,反而总用看⽩痴的神⾊来看他?!

  若不是有求于她,他何必这么委屈?

  想到就觉得好怄!

  “可我是一个小小的丫环,能帮二少什么?”他才是府中的大头目,对吧?

  “现在你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丫环,”用手指点出小小的一点点,聂箸文笑眯眯地解释“可用不了多久,咱们就是一家…”却一下子闭紧嘴巴,目光开始闪闪烁烁。

  “说呀,怎不说了?”

  对啊,怎么不讲下去了?阿涛摸摸头,望着眼前那张变成苦瓜的俊脸,虽不明⽩这聂二少变脸如此之快,却十分赞同这一句话语。

  “讲呀?”十分轻缓悦耳。

  “大、大哥…”咽咽口⽔,聂箸文开始傻傻⼲笑。不是说大哥今⽇出门洽公了吗?怎会突然吓人地冒出来?

  “大哥?”阿涛也惊觉不对,猛一回⾝,却险些撞到一堵人墙,扬起头,视线正撞上一双凶神恶煞般的闪亮乌眸,心一跳,却见那吓人的凶眸盯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后“大公子?”不是外出了吗?

  眼前势強的⾼大男子却不理她,只沉着儒雅的脸直盯着她⾝后的人。

  “大哥,这么快就办完事啦!”讨好地扬起笑,聂箸文心中则恨不得将站在老大⾝后的朝剥下一层⽪来。是谁说今⽇大哥直到⼊夜才回府的?害他立即将下午的年末商会丢到天外,急急跑来清⽟楼继续拉拉关系。

  不料不但小路痴拿他当⽩痴待,还该死的被逮了个正着!

  背!

  太怄!

  “大管事明明告诉我,说今⽇下午某人有年末商会必须出席,真的假的?”正事放着不做,却又跑到他地盘上来闲扯,⽪庠了是不是?

  利眸危险地一眯。

  “啊!我差点忘了!”这时便顾不得什么道义,背后涔涔而下的冷汗、被盯得发⿇的头⽪,让他慌不择路地一绕一跳,逃命去也!

  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什么斯文雅秀。

  哇…跳窗!

  阿涛瞪大眼睛,惊叹于二少的利索动作,但…也不由自主地咽一咽口⽔,不情愿地忆起刚才自己似乎也在偷懒,那么…“我、我忙、忙去了。”也逃好了。大公子临走吩咐过,要在他回府之前将他室內的⽟雕清理一遍的。可她不但没完成工作,还被逮到偷懒,呃…大公子那张黑脸实在不怎么赏心悦目。

  调⼊清⽟楼后,她所负责的工作只是这一点,只需整理一番大公子室內的⽟雕即可,其他清⽟楼的收蔵,另有专人负责,本用不着她动手。

  有时,她就怀疑:调她来清⽟楼,是让她当米虫来的吗?

  她迈开小步子,也想溜。

  “忙什么?”伸手拦住想偷溜的小丫头,聂修炜挑眉一笑“刚才不是跟箸文正闲聊得起劲儿?怎么一见我就忙了?”啧,没胆的小老鼠,他又不是猫,那么慌张做什么?

  “忙,忙…呵呵…”只能傻笑。被龙头老大亲自逮到,才不敢挤理由。

  “好啦,我又不是要审你、骂你,那么紧张⼲什么?”抬头亲溺地敲敲小丫头的额,一脸纵容的笑“想不想看看我又寻到了什么宝贝?”

  “好啊好啊!”一听又有⽟雕可赏,阿涛‮奋兴‬地眯起杏眸,将一切抛诸脑后,急切地探头探脑,想知道大公子这次可寻来了什么绝世⽟雕“在哪在哪?快点拿出来!”

  “急什么?”伸手握住那晃的暖手,笑着拉她往內室走,聂修炜‮头摇‬叹笑“一提起⽟雕,你就忘乎所以啦!”

  “呵呵…”阿涛早笑眯了灿灿杏瞳。

  调⼊清⽟楼这些时⽇来,大公子除了常教她一些雕⽟之法,便是让她大开了眼界,各种产地、异型的⽟雕她是愈赏愈⼊眼,自小爷爷曾告诉过她的那些绝品⽟雕终于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心,早已飞上了九天。

  大公子,真的真的不错哟!

  呵呵…***$***…

  “大公子喜我?”指指自己的小圆鼻头,阿涛笑得几要噴饭“大公子本就体恤下人,咱们哪一个奴才他不喜?”从没见大公子对哪一个下人说过哪怕一句重话耶!

  “不是那种普通的喜啦?”围桌而坐的众人一唱一和地点拨只顾吃喝的小丫环“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喜’!”

  “别瞎说!”结结巴巴地大晃螓首,差点被没咽下肚的饭团咽死,⼲呛了几下,圆脸皱成了一团红球,阿涛吓呆了“我是一个下人耶!大公子怎会那种‘喜’我?呵呵,这笑话一点也不好听!”⼲⼲地傻笑了几声。

  “哎呀!什么下人下人的?喜一个人不会讲什么⾝份的啦!”

  “对啊,再说,什么笑话?咱们都瞧出来啦,大公子真对你有意思哦,你还遮掩什么?”

  阿涛啊啊了几声,不知该怎样辩解。

  “阿涛,咱们可是好姐妹,你别告诉我谎话,说你不知道,没感觉哦。”⾝旁的‮花菊‬放下饭碗,用竹筷敲敲阿涛的手。

  “对啊,阿涛,大公子这些时⽇来对你这么好,不是那种喜你,难道是逗你玩呀?”团坐一桌的大伙儿们开始叽叽喳喳,为大公子鸣不平,齐心协力讨伐一脸呆样的小丫头。大公子那么完美的一个人,那么沉稳儒雅,多少姑娘暗中恋慕他,可竟有人不识金镶⽟,岂不可气!

  “可大公子对谁都是这样啊!”除了以前吼斥过她几回,从没见他对哪一名家丁佣仆黑过脸,他体恤下人,府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哦?大公子对谁都如此?”叽叽喳喳之一开始愤起叽叽喳喳“可他怎不给我指指路,到哪儿去都亲自领着我?”

  “那、那是因为我总路!你们也不是常常这样帮我?”慢慢将拢在怀里的饭碗放下,阿涛双手握放在桌下,努力凝聚思考力开始反驳大伙的信口雌⻩,心中是紧张万分,今⽇是怎么了?怎有一股三堂会审的味道?

  “是这样子吗?”或许大伙儿帮忙不算什么,可若帮忙的是府中的龙头老大,放下重要公务却菗时间去时时关注一名小丫环,可就…嘿嘿。

  “那他从没邀我同桌共食过哟!”与府中龙头老大平起平坐、一同用膳,哪一个下人有这等荣幸?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哈,骗鬼去好了。

  “那、那,哎呀,我说过嘛,大公子人好、体恤咱们下人嘛!”实在没有受人围攻的经验及能耐,⾝单势孤的阿涛只好死咬这一点不放“大公子说反正一大桌子的菜,他一人也吃不完,所以让我沾沾光啦!再来、再来我总路,也免得去厨房老跑错路嘛!”很合情合理的。只是,一边急忙解释,一边觉得脸上愈来愈热,这室中炉火太旺了吧?

  “大公子好体恤下属哟!”‮花菊‬好心地帮她扇扇凉风“体恤到连下属爱吃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

  忙汗颜地低下头,阿涛不敢再瞄饭桌上一大堆的酸酸甜甜俱是自己的最爱“或许只是巧、巧合。”

  连下人们聚餐,龙头老大吩咐厨子烧的一桌好料也是巧合?

  “哦,那这过年主子赏给咱们的新衫子呢?”叽叽喳喳之二接着上来叽叽喳喳“‮花菊‬,咱们可都是一件棉布衫,阿涛⾝上这件‘棉衫’是什么料子的?怕是花上我三年工钱也买不来一只袖子吧?”清雅别致的丝缎罗裙,岂是平常百姓所能奢望的?

  “…”只觉背后悄悄渗出汗来,⾝上这件合体的罗裙竟围得她浑⾝别扭。她本內向,甚少与人长谈,更别提被一桌的人问,桌下的手,开始轻颤起来。

  当初大公子是怎么说的?她⾝上这新衫子没什么特别,不过是聂府布庄中别人不要的下脚料,扔了有些可惜,便拿来做好送她凑合穿…她真不知这是那么贵重的布料呀!要是知道,她才不敢收。

  “…手中捧的宝一样,还有哪一个下属能得当家主子如此‘体恤’?”七八双好奇的眼全一眨不眨地瞅着那个被大公子‘体恤’的惟一下属,想疯了想挖得一点內幕消息“阿涛?发什么呆?”

  “啊?呃…”硬起头⽪抬起脑袋,⾝子坐得直,双不住开合,却挤不出一点声息。刚才大伙儿说了些什么她一字也没听见,因为,她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大公子到底是如何体恤下属的?她所得到的待遇真的是他人无法获取的?

  难道在大公子对她开始和颜悦⾊、不再爆吼斥骂而是亲切有加的背后,真的不是她以为的“体恤下属”的所以然吗?

  她微恼地眯起杏眸,第一次失望地发现:一直简简单单却快快乐乐的脑袋,真的没法子盛下那么多的复杂问题,无神的黑眸飘了又飘,却寻不到焦距。

  “阿涛?”一桌的叽喳讨伐暂停下来,众人疑惑地瞅着那个看来像是十分苦恼的小姑娘,心中不约而同浮出同一个问题:她,该不会是真的吧?真的不知大公子喜她?

  “啊…呃…”慌慌张张站起⾝来,阿涛被众人盯得手⾜无措“我、我先回去了。”歉意地朝大伙儿一笑,匆匆忙忙地掀门帘出了厨房,看也不看地顺着一条小径离去了。

  “啊?呃?”大伙儿也呆呆互望着,一同张嘴重复阿涛的叹词,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难道刚才她们玩笑开得太过火,阿涛被羞走了?

  还是…阿涛真的太过迟钝,真没看出大公子喜她,对她生了情?!

  “啊呀…”‮花菊‬头一个回过神,大叫“快追阿涛!若再了路怎么办?”她可是拍着脯向大公子保证过的,会不出一点差错地将阿涛送回清⽟楼,大公子才点头,肯让阿涛过来西院同大伙儿乐乐,吃吃大年三十新饭。若是阿涛又了路,赶不上等一下大公子在清⽟楼安排的夜宴,大公子不杀了她‮花菊‬才怪哩!

  “对对,咱们分头去找一找,可得快点寻回阿涛来。外面天这么冷,时间长了不冻坏才怪!”她匆匆忙忙的,走时连披风也忘了拿。

  “我东向,你西向,动作快一点。”急地分好方向,众人再也记不得什么三十年夜饭,寻回那个糊的小路痴,才是当务之急。

  “阿涛…”

  大公子那么好的一位主子,终于有了喜的女孩子,他们才不会稍加阻拦,大伙儿⾼兴还来不及哩!

  “阿涛…”

  “阿涛…”

  “阿涛…”

  她悄悄蔵于假山石后,此起彼落的呼喊、远处渐繁的炮竹声,连同刺骨的寒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却如同不曾听见,也不寻一遮风之地躲一躲,只静静垂首而立。一颗心,尽陷在慌里。

  从何时起,大公子开始对她和颜悦⾊的?

  收集了⽟雕,总会先拿给她共同分享;知她于雕⽟,总菗时间指点她一番,她手拙脑又笨,总记不住学不会,他从没不耐烦地撒手,而是一遍又一遍细心地重复给她听,甚至手把手地教她。

  她是个小路痴,十次出门十次路,以前是府中的大伙儿顺手拉她一把,从何时开始,出现在她⾝边,握着她手拉她步出途的人,成了含笑的大公子?

  他邀她同桌共食;他请她共品香茗。

  他常笑问她冷否、累否。

  他开始霸道地限制她,不准熬夜,不准于雕刻半⽇不知歇息,不准…

  猛然回首,才知他的⾝影早已占満了她的每一寸思绪、霸住了她的每一刻生活,堂而皇之地挤进了她平凡的生命…

  而她,她是谁?

  她不过是一个从偏远山村出来当差寻个温的穷家女儿,无才,无貌,更无什么可以匹配的傲人的家世背景。

  一个小小、小到极点的平凡丫环,能得到主子毫无缘由的垂青,甚至是主子的喜?就算她在梦中,那也是想也不敢想的呀,更况,是在现实中。

  门当户对,郞才女貌,是这个世界的悲哀。

  大公子喜她,以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情意?

  这玩笑开得太大,大到超乎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耸耸似庒了千斤巨石的薄肩,才觉颈酸腿⿇,随手向后摸到一块平滑的山石,看也不看地便双手抱膝坐下来。

  天已渐暗,猛然离开炉火熊熊的暖和屋子,寒意早就袭进⾐着单薄的⾝子。将⾝体团缩着,下巴支在拢起的膝上,她便如石刻一般,目光凝着不知名的远处,默然沉寂。

  她忆起了第一次跨进清⽟楼,在那滂沱大雨的下午,大公子同她侃侃畅谈青田石雕,那雀跃的短暂时光里,她有一种头一次认识一个人的感受。

  她想起了那个清冷的冬⽇,大公子不由分说地強抱她到清⽟楼,为的,却是让她开开眼见识一番那传闻中的雕刻极品…青田猴米。那‮奋兴‬的快乐里,一个真正的大公子似乎展现在了她的面前,沉稳、儒雅一如人言,却又有那么一点攻于心计、洋洋自得,就如一个迫不及待、急切地向同伴展示自己宝贝的可爱孩子,一边是満不在乎地仰头傲笑,一边却又是那么地急于讨好他人。

  她虽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可她不傻,她懂得怎样去识辩人心的好坏。

  大公子成的外表下,尚隐蔽着一颗稚爱的童心,那里面所珍蔵的,正是他的真情,属于他十九岁的少年情。

  只是,过早地一肩扛起一府的生计大任,迫使他学会了隐蔵而已。

  那一回,她无意中知晓了、看到了。

  一夏一冬,两次畅所言,似乎她与大公子真正互识了对方。

  之后,她调⼊清⽟楼,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延了下来。大公子真心待她好,她清楚明⽩,可在那分亲切的背后意义,她却自拼不清,想不明,丝丝的疑惑,渐渐拢成了球。

  “这钥匙送你便是送你,你只管收着便好,问那么多做什么?”

  在她将那石阁⼊门之匙归还大公子时,大公子死也不接,她追问理由,他却恼火地斥她。

  她问在清⽟楼要当些什么差事,他总含糊其词,她只好自作主张地同其他丫环一起,开始整理起清⽟楼蔵室內的⽟器,他却又发火。

  “那我做什么?总不能当个千金大‮姐小‬什么都不做吧?”

  “为什么不能?”大公子反口就骂她“你傻呀?是路痴便够槽的了,让你闲一闲你还嫌?”

  “可我来聂府是来当差挣铜板的:我的⾝份是丫环耶!丫环不做事,做什么?”

  “你…随你!”他甩一甩⾐袖,恼愠地转⾝不理她。可在她又要去忙的那一刻,伸手拎了她就走。

  她再问她的职责,被急的他便让她负责打理他室內的⽟器…只限于他卧室內外两室所摆放的那十数件的⽟品。

  这本用不了几盏茶的时间。她一天总不能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保养这区区十几件⽟器吧?

  “那你不会去摆弄你的雕刻之技呀?你不是一直在努力学雕刻吗?有空让你安心学,你还抱怨什么?”他总沉着脸斥她,在她闲得发慌的时刻。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她好?

  “问什么问?只管放手去做,问那么多⼲什么?”

  他要她一同用饭;他要她共品香茗;他百忙之中菗空教她雕刻之技;他在灯下忙于公事时,总她陪坐一旁;她有时于雕刻,忘了休息⼊寝的时间,他总一言不发地收掉她的东西,将她拎到一旁骂她;甚至,每晚临睡,他都会到她房中审视一番,一点也不顾忌什么男女之别…

  自她调⼊清⽟楼后,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管那么多做什么,问那么多又做什么?

  她不管、不问,该如何去解心中愈积愈多的疑?

  她在清⽟楼所居之室便在大公子隔壁,将室內的木窗启开,窗外是景致怡人的庭院,远眺⼊眼的则是清泉的漾波湖,轻移视线转向左侧,则是…大公子的居室。

  一个小小丫头能住在这样好的闺阁中吗?房內宽敞有加,桌椅家具都是上好红木所制,为了她⼊住,甚至新添了小巧的梳妆台,湖绿的缎帐围着铺満厚锦被的精雕具…

  她曾问这样的上房是让一个小丫环住的吗?

  他却要么含糊其词,要么笑而不答,被她问得急了,又是甩出那一句:问这些做什么,你只管安心居住便是!

  可她,能安心居住吗?

  这里不是她的家,怎能能让她随心所得不像是属于一个丫环的地盘,安心居住,这里的一切、她所可以称之为“享受”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她,没有一点点是她可以安心享用的,因为,这不是她用劳力换来的。

  她,只是一个丫环,一个靠双手养活自己的、从小山村出来讨生活的穷家女儿。

  她的体內,也蕴着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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