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霍沈北来了,对不对?”阿苗问。
“嗯,他发现阔儿行踪可疑,跟了过来。”
“他开杀了他们两人?”
“不。他虽气愤,但还是念及手⾜之情,他限霍沈南在三天內远走⾼飞,否则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霍沈南答应了?”
老板一叹之后才道:“他没有离开那片土地。腿伤好了,他又能骑着⽩马疾驰如飞,他的队伍还剩十几人,这些人重新聚拢在他⾝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而他,准备导领众人起义,向⽇本鬼子讨回⾎债。”
“找死!他这是以卵击石。”
“是这样没错。起义的结果是,小土匪皆成仁,只有狼爷被活逮⼊狱。狼爷被俘待决的消息在镇上传开了,但人们不再⾼声议论,对他们而言,这消息不啻为噩耗。在他们眼里,狼爷是満州英雄。”
“英雄?”阿苗承认这点了,但她唏嘘不已,英雄却注定了死亡的命运。“死之前
,他有再见过阔儿的面?”
“有。”
老板脑里浮现了这一幕…霍沈南戴着脚镣手铐,斜躺在⼲草上,一头篷的长发下,依然是一对光芒税利的眼睛。他不断扯着⼲草编辫子,編著他最后、最深的记忆。
“霍沈南,有人来看你了!”狱警⾼喊。
他抬头,看见头戴黑纱的阔儿。
她的神情十分平静,放下提篮,跪在他面前,把吃的东西亲手为他制的⾐衫、鞋子,-一拿出,摆在他面前,娴的动作看起来不像是来与他诀别,倒像居家过⽇子。
她倒了一碗酒。自己先喝了,呛咳过后才又倒了一碗,递到他手上。
他一饮而尽。
接着,她喂他吃了一颗⽔煮蛋,边喂边凄楚地笑,那笑容里有着往⽇的甜藌。
“阔儿!”他突然热泪滚滚。
再忍不住満腔悲恸,她抱住他大哭。
“我错了,当初我不该离开土窑,我该跟着你!哪怕是当上土匪婆,现在也能陪着你在这车里待上几天,陪着你上刑场,陪着你一块死…”
“阔儿,你说,人有来生吗?”
“有,我在来生等你。”
“不,是我等你,我先走了。”
“三哥,你怕吗?”
他笑了声“死有什么可怕?我不怕。”
“好,那我也不怕了。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不!阔儿,别做傻事,大哥不能没有人照顾,霍家需要你!”
“我说过,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若死了,我也没必要活着。”
“为我活着!我死了你也得为我活着!不管多久,我在来生等你!”见她不语,他急喊道:“答应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好半晌,她给了个能够安抚他的回答:“我答应你。”
狱警出声催她离开。
她捧起他的铁铐,轻吻一下。
“我在三生石上等你,你走吧。”
“三哥,我会带着你留给我的那颗心去找你!”
阿苗満脸是泪,泪光中,她仿佛也看见了那对苦情人。
“阿苗,别哭了。霍沈南没死成。”
“没死?”阿苗眼睛霎时一亮!“怎么可能呢?有人劫囚吗?”
“可以这么说。霍沈北对⽇本人早有不満,行刑当⽇,⽇本人却要求⾝为监斩官的他不准带,说那会制造出他武力⼲政的形象,他不服气,因为他曾亲自领兵剿匪,难道那也叫武力⼲政?被取走,他就用刮胡刀刺杀⽇本特务本田,可惜没有成功,还好王德宝也良心未泯,一见镇长企图救霍沈南,他也发怈了平⽇在⽇本人⾝上所受的窝囊气,朝天开了一,刑场马上騒动起来,他飞快地又开一,毙了少佐,在场的国中老百姓、察警团结起来,和⽇本兵打了起来,刽子手本来就不忍挥刀斩英雄一,这下便砍断狼爷⾝上的绳索,狼爷一点也不浪费时间,捡起了,一发弹子就毙了本田。被到角落里的野兽是最具杀伤力的,国中人在这场搏斗中,个个都是猛兽,累积已久的愤怒一涌而出,排山倒海而来,霍家两兄弟之间的一切恩怨也都在那一刻里化解了。
“那霍沈南不就可以跟阔儿在一起了?”
“你真是太天真了。霍沈南一⼊狱,小萝卜就给放了出来。
他俩是一对。霍沈北也还是阔儿的丈夫。““那…那还不如让霍沈南被斩,让容阔儿跟着杀自,让他俩早点在来生长相厮守!”
老板也有同感,无奈事实却非如此…容阔儿不忍上刑场目睹大哥监斩三哥的一幕,所以一早就回了霍家大院。她和刘独眼⽗女哀伤地待在屋里,等到乡亲们奋兴地叙述刑场上发生的一切时,他们仍不敢置信。
相互搀扶着进屋的霍家兄弟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才喜极而位。
容阔儿只是哭泣,她不能上前拥抱霍沈南,天知道她多想那么做。
小萝卜也没上前拥抱自己的丈夫。
除了刘独眼之外,几人的喜悦中都掺杂着忧虑。
夜来临,霍沈南必须和大腹便便的小萝卜同睡一室。一如新婚那段时⽇。
容阔儿一直是沉默的,深夜,她还是从大院回到房间里。坐在炕上。霍沈北见她回房才跟了进来。
“阔儿…”他缓缓在她⾝旁坐下,轻喊一声后却无话可说。
她随即靠在他怀里的动作令他诧异、惶恐。挣扎片刻,他抱紧了她。
相拥无言。新婚之夜,他曾抱她、亲她,可终究无法占有她。
大红喜字完整无缺地贴在窗上,屋檐下⾼挂的大红灯笼依然亮着,可他心中一点喜气也没有。
同裳共枕的⽇子不长。⽇本人进驻⽩云镇之后,他们开始了愈来念烈、频繁的争吵,于是也开始了分房而睡的⽇子。
“阔儿?”他轻声又喊了她。
做为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她从未主动吻过他,可现在,她主动伸出双手。圈在他颈上,送上自己的双,这使他心中又一震。
“你不必这么对我。”他马上将她的双手拉下,抱得她死紧,这使她动弹不得,愧对她,更心疼她,他除了不愿再次面对自己的无能,更不愿她再受委屈。
“大哥,我愿意跟你这一辈子。”她流着泪诉说。
那一声“大哥”听得他百感集,多时之后,她再度如此称呼他,表示他又是她敬爱的大哥了。但,这份敬爱也跟往⽇一样,是不含男女之情的。
“你真的愿意?”
“嗯,心甘情愿。”
好久他都不再说话;他不是没有私心,也想跟她共度一生。
“阔儿,你会爱上我吗?”
他没听见回答,只感觉怀中的⾝子不安地挣扎一下。
“阔儿,你知道不?我自问过无数回: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非娶你不可?”
“我以为你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被红胡子蹋糟之前,我的确不认为自己有错。”
“那以后呢?”
“那以后,我觉得有错的人是沈南,他不该救我。”
他确信她再次的瑟缩是因他提起三弟。
“大哥,我想睡了。谁错,谁没错,已不再重要。也许没有人是错的,错的是这个世界。你不是告诉过我,生活遵循着一定的轨道,它是依惯前进的。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我们又都回到轨道上了,对不?我没有理由去改变这种惯,我不能害它翻车,对不?”
语罢,她推开他,侧躺在上。
尽管她憋得紧,但他仍感觉出她在流泪。他知道她在暗示。
她和他仍有夫之名,沈南和小萝卜仍有夫之实、霍家大院里住着两对恩爱夫…
“别再往下看了!我不想再听了!”阿苗狠狠菗走被老板握了好久的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悲哀的故事?我的⽇子已经够不好过了,你还要加重我的负担!”
“我在帮你。记得吗?我说过我要指引你,你听到的这些就是发生在你前世的事,难道你还没感觉出来吗?阔儿就是你呀!”
“你讲!我才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的那一套!我不可能连前世都这么悲惨,不可能!你⼲嘛诅咒我!”
“我哪有诅咒你?我不过想提醒你该把握今生,幸福已在今生等着你呀!”
“幸福等着我?你指的是傅強吗?他…他要的是农场!”
“你真是冥顽不灵!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本来愿意再替你看看后面的发展,既然你不信,那我就省省心力吧。”
“不来就不来,我今天偷溜出农场的目的是想替傅強买睡⾐,找你是顺便!”
“行,那你去买睡⾐吧,不送!”
精挑细选了几套睡⾐之后,阿苗骑着轻型机车上路,出了镇中心不久便骑在通往农场的漫漫长路上。天⾊已暗,她这才想起自己已偷溜出来了一下午,空旷的路面使她有些害怕,正想速加之际,背后响起汽车喇叭声,外加一道刺目的远光灯。
她被拦下。更深的恐慌中,她只见停在面前的黑⾊轿车里迅速下来两名彪形大汉,一把揪她下了机车。
“你们是什么人?。想⼲嘛?”她只剩两片嘴⽪还能动。
“我们是绑匪,想绑架你,看不出来吗?”两人说着,就把她塞进车里。
就在车辆掉头之际,她欣喜地发现傅強的小发财车正面驶来。
“救我!暗強!”
暗強显然是出来找她的,没想到她果真出了事;他听不见车厢內的求救叫喊,却认得在一旁的是阿苗的机车。
他将小发财横在轿车前方,顺手抓了支扳手,一下车就用力敲破歹徒的车窗,拉下驾驶。
驾驶打不过他,于是后座下来一名大汉助阵。还是非他对手。最后一名大汉下车后,机灵的阿苗也逃出车门。
阿苗看着他一个打三个的俐落⾝手,不觉崇拜得忘了害怕,直为他喊著“加油”
“去我车上找行动电话警报!”傅強急忙提醒她。
她回神,才要朝小发财走就被歹徒之一逮住,成了人质。
“闪开!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歹徒已将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狠狠地恐吓傅強。
不敢再有动作的傅強马上被两名歹徒架起。
阿苗见苗头不对,心一动,当机立断地咬了面前的手臂一口,歹徒一痛便松手,她一开步,后背中了一刀。人也在惨叫中扑倒在地。
暗強见状,不得不赶紧挣脫架住自己的两人,他发了狠,马上抢下歹徒手中的尖刀,击退三人,他没时间将他们即刻扭送警局,任他们庇滚尿流地驾车逃逸,自己则赶紧抱起受伤的阿苗上了小发财车,直驶医院。
阿苗失⾎过多,急需输⾎抢救,⾎型O型的傅強坚持由自己供应她所需的每一滴⾎。院方不解他的坚持,但不得不依。
输了⾎之后,傅強又不听医师要他静息片刻的告诫,马上警报处理阿苗遭绑架未遂、⾝受刀伤的事,回出事现场和警方会合,道出一切经过,回警局做了笔录后,一刻不缓地回到医院。
他料警方很快就能破案,因为他认得歹徒之一,那是他一个供货商的送货小弟。虽然戴了企图遮掩外貌的墨镜和帽子,但仍躲不过他锐利的眼睛,几人都挨了他的重拳,警方不难循线找到他们。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阿苗。守候了超过三个小时,他终于看到她被推出急诊室。
“医生,她有没有生命危险?”
“能安然度过二十四小时就没事。”
仿佛再次经历了世纪的等待,傅強盼到阿苗睁开双眼。
“你终于醒了。”
阿苗只看见他穿着衬衫的宽阔膛,和他刚毅的下巴。
暗強正抱着她,她这么判断。难怪她的手臂无法动弹。她咬紧,克制住叫喊的冲动,但那痛苦的低昑还是怈了出来。
“很疼吗?忍着点,我马上喊医生过来。”
“不”
她阻止。虽然背上的剧痛还如刀割一般,但她感觉心中所受的冲击较之更甚。
她看见了。那一双剑眉、一对朗目;那直的鼻梁、那棱角分明的此刻意给了她一种悉的、安慰的感觉。
即使她不曾认识他,她也在这一眼里爱上他了…
容阔儿在草原上找着了放马的独眼叔和小萝卜,她是来喊他们早点回去吃晚饭。妈妈过世之后,二哥一个人管不了所有的活儿,独眼叔和霍家一向和睦,这就顶了放马的工作。
她和小萝卜一路说笑往回去,忽见远处驰来一匹骏马。⽩马背上驮着一个矫健的男子,落⽇余晖下,⽩马在草尖上翩翩而行,男子策马风,仿佛从天而降。
待⽩马靠近时,他们才看清马背上的男子,长发飘拂、威武英,他的装扮既似蒙古人,也似汉人,头上系了⽪条,⾜踏长靴,马如劲风,可他的上⾝纹风不动,表现出精湛的骑术。
草原无声,空气仿佛被冻结了。
⽩马的步伐不曾停,骑手绕着他们,微扬着嘴角,他的目光迅速在阔儿脸上一阵逡巡后便速加离去。
惊鸿一瞥却使阔儿不知不觉地下马。“是他,他回来了。”
又一次,她泪流満面,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多少个落⽇里,她找寻他的⾝影;多少次劲风中,她捕捉他归来的马蹄声。他离开了四千多个⽇子,岁月的洪流几乎淹没她无言的等待。她的三哥真的回来了…
“不要我喊医生来就别哭。”
阿苗再次被傅強搂着。于是她闻到了悉的气息,他浑⾝散发着光和青草的气息。贴近她的⾝躯也像她记忆中那般魁梧。⾼大,野、不羁。
“我会不会死?”
“你会为找活着。”
为他活着?多么悉的一句话呀…“傅強,带我走。”
“走?去哪里?”
“我…”她一时语塞,片刻后才道:“我不要住院。”
“傻瓜,你伤得不轻,至少得住院两周,医生说的。”尽管被她的蠢行吓个半死,他仍不忍怒颜相向,促狭地对她说:“你别急,只要医生一说你可以出院,我马上就接你回家,一回家就把你吊起来打。”
“你…”看出他眼底有戏谑,她也调⽪地回话:“我告你!”
“很好,你还记得自己最重要的⾝份。”
她又一愣。她是他的,那霍沈北跟小萝卜呢?
“阿苗,我不会真的打你。”他摸摸她的脸,轻触使她回神“我只想要你知道,这两天来我经历了什么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心痛的感觉。”深情款款的眼直望进她的灵魂“我差点又失去你。”
“是呀,只剩一个月就満一年了,我如果在这个时候死,农场就得送人,你的发财梦就泡汤了。”
她不意外他一点也不为这话生气。
“我…是随便说说啦。”她自己先心虚。
“我知道,还能开玩笑,表示你会复原得很快。”
阿苗康复的情形的确不错。出院回了家,她又开始往外溜,令她气馁的是,情人酒吧已易主,她再也见不到灵媒,所以对前世的记忆就停留在阔儿答应和在沈北过一辈子的那段。
在无法得知更多的情形下、她任的⾎里愈来愈翻腾的是宿怨—一她怨死霍沈南了!由于他的缘故,她才不得不跟自己不爱的人过一辈子:他却和小萝卜有了孩子,他们也会一辈子在一起吧?
阿苗出了情人酒吧之后,不知不觉地就上了妇产科医院,想知道自己这一世有没有生育能力,虽然她隐约感觉得出,前世不能生育的问题不在她⾝上。
医生说她绝对正常。
废话!不能生育是因她拒绝再跟傅強同共眠。他倒很有风度,说是尊重她的决定。
尊重她?哼,那他⼲嘛不尊重小萝卜呢?
“你上哪里去了?我正在担心你呢。”傅強的语音轻柔,一见她进屋就跟在背后问,问完就揽住她,渐渐搂紧。
她靠着他,闭上了眼,可这拥抱不能消除她隐蔵的妒意。
“你明天就跟我一起去见律师。”
“见律师?⼲嘛?”他焦急地问。
“一年已満,农场确定是我们两个的了,但是我要求把所有财产都过户到我名下。”
“为什么?”
“你别管为什么。若是你不答应那我就要提出离婚,一切一切都给你,我只要自由。你若答应,我就不离婚,还给你自由。”
他听得是一头雾⽔。“给我什么自由?”
“你可以在外面找女人。”
“为什么?我有你,也只要你。”
“只要我?”她嗤之以鼻“可是我不想要你。”
他満心愤怒全涌上了脸庞。“原来你是不想要我,所以一直不肯要求我取消承诺。你刚才说的是,要我同意把一切过户到你名下,以便继续你我的夫之名,但是我却不能要求跟你有夫之实?你让我找其他女人来取代你?”
“找其他女人对你真有这么难吗?我看不出有什么损失,很多男人还求之不得呢!
不错了啦,至少我名义上还是你老婆。”
“你…”松开她,他急退两步,气得说不出话来。
“少摆那副委屈的表情给我看,事实将证明,你不是非要我不可!”